梅林彻底沉默了。
这时阿瑞贝格进来了,对着梅林礼貌一笑,然后开口:“感谢梅林小姐给我们提供的线索,现在您可以走了——还有,我们暂时没有上新闻的打算,我们处的待遇也还算优良,就不要再打我们组员的主意了。最后,祝您的事业蒸蒸日上。”
梅林抬了抬下巴,说道:“我给你们提供线索,同时也把我放置在了一个危险的境地,我申请获得保护。”
“我们现在就要去捉拿凶犯,当然,如果您实在不放心,可以继续在这呆着,我们会给您提供吃食,但不包住宿,您可以选择在调查局里的长椅上凑合一下——还有什么事情的话找附近值班的警员,我们没空了。”阿瑞贝格没给梅林得寸进尺的机会,说完就带着西尔芙林出去了。
会议室里,所有人整装待发,阿瑞贝格帮西尔芙林重新整理了一下防弹背心,再一次问道:“你确定要出现场?”
西尔芙林扶了扶眼镜,点点头,然后对着阿瑞贝格笑笑:“不是你让我多多锻炼的吗,老大——而且,我有一定的自保能力。”
阿瑞贝格看他一眼,然后点头说道:“行,那你一会儿跟紧我,不要脱离我的视线范围。”
说完,阿瑞贝格将目光移向了全员:“玄文远程调出了嫌犯居住点附近的监控,确定嫌犯在半小时之前已经回到家中,调查分局已经分派人手过去蹲守,现在,在逮捕他之前,我们要把证据集齐,确保能把他锤死,崔维斯和福加留下来整理证据——乐衍,之前说的二手车店你查了没有?”
“查过了,13号公路周边的确有一家旧车铺,之前也向老板核实过了,案发时间段确实有人找他卖车辆零部件,不过当时天黑,嫌犯当时戴着兜帽口罩,看不太清相貌,付的还是现金,那些零部件还和别的混在一起了,老板给不出什么信息。”乐衍答道。
“没关系,玄文已经调出达尼尔的基本信息,让他认人会简单一点,福加和崔维斯,你们看看能不能摇点人手,看看能不能把零部件找出来,如果部分零件不幸被倒卖,那能拼出多少是多少,证据越齐越好。”阿瑞贝格快速说道,“接下来如果没什么疑问,我们就各自开始吧。”
达尼尔一直认为,夜晚是幽寂,是静默,是似有若无的光影,是心脏停跳后的平和,一如弃绝者的命运。
从开端就能看见结局,他走在回家的路上,走到那条小巷里,心里淡淡地想着,从最开始用钝器砸向那个男人的头部,到最后掏出那名探员的心脏,一切都在如他所料地进行,这让他拥有了从未体会过的满足感。
相较于死亡,他更讨厌籍籍无名,讨厌做那一颗毫不起眼的螺丝钉,他一直认为他的人生是不公平的,正义从来都在缺席,可他多么伟大啊,自己没有遇见过正义,却在帮别人主持公道。
他是女神的使者,是正义的执行者,是那么多人口中的“英雄”,他终于被看到了,以最荣耀的方式。
他的作品已经完成,之后的重复工作已经无所谓了,所以在最后的时刻,他只是关灯在家呆坐着,等待暴露的那一刻,等待那些探员破门而入的那一刻。
正义的使者,城市的英雄,在故事的末尾也要有华丽的结局——他觉得倘若他自杀,人们就会缅怀他,永远记住有那么一个完全正面的人,有那么一个为正义而手染鲜血的人,因为道德感而自杀——即使他从不觉得自己的方式有什么错误。
他或许会被写成书,作成传记,拍成电影,人们会口口相传他的故事,他会以自己最想要的方式永远存在。
但那个金色长发的探员打破了他的一切幻想。
西尔芙林从破门进入的那一刻就知道达尼尔想做什么,或者说,他从再三确定达尼尔没走出家门但他家却关着灯的那一刻,就知道这是两个选择,同归于尽,或自杀谢幕。
他比较偏向后者,因为这是保全名声、做好人设的完美一步,所以他偷偷地给阿瑞贝格打了个手势,而现在最重要的,是预测时机和拖延时间。
“觉得自己‘功成身退’了,是么?”西尔芙林似笑非笑地看着沙发上端坐的人。
没人回复他。
“觉得自己的作品很完美,也到了华丽谢幕的时刻,是么?西尔芙林也不在意,只是边往前走了一步,边淡声说。
阿瑞贝格拉了他一下,他递过去一个“信我”的眼神,于是阿瑞贝格无奈地小幅度点了点头。
“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怜吗?就像一条反复撕咬家具、大闹社区,就是为了夺得主人关注的狗——哦,不,有点辱没狗狗了,人家最起码长得可爱,也确实有主人,你呢?一切都平平无奇,抛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没有一个在意你,他们都看不起你,你拼了命地证明自己,到头来还不是在原地踏步,有人认可你吗?有人关注你吗?”西尔芙林步步紧逼。
坐在沙发上的人终于动了,浑身发抖,嗓音嘶哑地辩驳道:“不……不是的,你懂个屁!现在有那么多人看着我,网上有那么多人支持我,我帮助了那么多人,我是那么多人的英雄!”
“马上……很快,我就会成为他们永远的英雄。”达尼尔状若癫狂。
“嗯,很不错的幻想——”西尔芙林又走近一步,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语气却饱含轻蔑,“告诉你件事吧,你认识梅林对吧,你的前同事,也是将你送上头条的人,她想为我新增一个新闻版面,为此百般请求,还愿意出很多钱,就是想让我给她做一个采访,我想想……她怎么说的来着?哦,想起来了,她说保证我火得一塌糊涂,能获得源源不断的财富和关注。”
“怎么样,你拼了命才获得的关注,你倾注了那么多心血,搭上了那么多条人命——陌生人的、熟人的、甚至还有你自己的——才获得的关注,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甚至还需要别人堆满砝码来请求……”西尔芙林越说到后面声音越轻,仿佛恶魔的低语。
而后,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欢快了起来,他说:“你猜怎么着,我最后还拒绝了——”
“别说了!”达尼尔掏出放在身后的刀,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人踹向一边,而他刚刚光顾着听西尔芙林说话以及忍耐愤怒,忽略了一直默默向他靠近的另一个人。
阿瑞贝格利落地踹掉他手中的刀,用身体将他压死在地面上,拿出镣铐将他的双手铐上,沉声道:“老实点!”
而那个有着一头金色长发的探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冷漠和不屑,他说:“想自杀吗?想完成最后一环?不可能的,你只会带着罪恶死去,只会在人们的唾骂声中死去,只会在惩罚世间最肮脏灵魂的死刑当中死去,那时候你的心脏是没有重量的,人们很快会忘了你,就像忘记那些令人恶心的蛀虫一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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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瑞贝格一手把人提起来,乐衍伸手接过去,将达尼尔送上警车。
一旁协助办案的警员忍不住上前问了一句:“如果放任他自杀或者在他反抗的时候将他击毙是不是会更保险——我是说,大家都知道的,法官判案的时候会看群众意见,舆论这种东西还是会压死人的,而现在舆论较为偏向于这个‘正义’杀人犯,万一到时候让他逃过死刑了怎么办?”
西尔芙林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情绪地开口道:“对于他这种人来说,只有阳光下的死刑才是唯一归宿,无论是他自杀还是我们将其击毙,都是遂了他的意,相信我,到时候舆论会更加偏向于他,这种‘悲剧式英雄’的死法安在他身上像是奖励一样——当然,如果到最后,一边倒的舆论让他逃过一劫,那就皆大欢喜好了,因为这个世界没救了,我们可以哪凉快哪呆着去了,连环杀人犯会代替我主持正义的。”
警员愣愣地听着他说完这番话,有点哑口无言。
这么有态度的吗?不过,好有道理的样子?
阿瑞贝格无奈地笑笑,温声开口:“别这么悲观,小博士,相信我,这个世界还是有救的。”
“说真的,‘□□未遂’这个词我已经听腻了,那么多起□□案到底哪一起得到了重视?既然警探们没有办法给我们公平与正义,那那个专杀烂人的连环杀人犯怎么不算为我们主持公道?”
“看着自己工作被抢了,有人做的比自己更好,着急了吧?”
“而且据说凶手之前是刑事律师,估计是因为看多了这种不公的现象,才愤愤不平想用自己的力量帮助那些人吧?”
“家暴、猥亵,到底有没有人在管?要我说,那些人就该死,那个叫达尼尔的怎么不算在做好事?”
“那么多个尘封的罪恶这些所谓的警探先生们都视而不见,却花费大把时间与精力去抓一个为无辜者鸣不平的人,真是可笑。”
“老大,舆论风向不对,我们得再开一个新闻发布会。”崔维斯有些焦急地说。
阿瑞贝格转头看向西尔芙林,突然笑了笑道:“要不要试试?”
西尔芙林瞪大眼睛,似是不可置信,“我以为我们就这个问题在之前谈及的时候已经达成了共识。”
阿瑞贝格之前问他的时候他不是已经拒绝过了吗?要知道,他真的很讨厌和记者打交道。
阿瑞贝格却依旧笑着看他,坚定地说:“相信我,这次的发言人你最适合。”
达尼尔案件调查局第二次新闻发布会现场。
西尔芙林穿着一身白西装,金色顺滑长发在脑后扎了个低马尾,笔挺地走向讲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像一张方方正正的硬白纸,看似空白一片,实则四个角锋利无比,随时会扎得人百孔千疮。
他先是冷淡地扫了一眼在场一窝蜂涌上来的记者,然后拍了拍话筒,嗡鸣一声,确定能够正常使用。
随后没有任何客套开场白地讲述起了案件——凶手的背景、心理画像,作案的手法、案发现场的细节,以及警方侦破案件的手段、凶手个人的自白。
语气平稳冰冷,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像是机器,但细细辨别,又能捕捉到一丝鄙薄。
庄严而冷酷,平静而坚定,让人想到风雪中矗立的小木屋,屋外的寒风摧枯拉朽,屋内却一派风平浪静。
讲完客观事实后,他停顿了两秒钟,声音稍微大了点,语气中的机械感也被削弱了些,但脸上依旧面无表情:“首先,刨除受害者的身份、过往,把他们当作正常人类来看,你们口中的‘正义使者’是个不折不扣的刽子手,把杀人当作荣耀的连环杀人犯,在这一点的判定上,不会因为他杀的人的好坏而产生影响,我们只是尽职尽责捉拿一个对社会产生极大危害的杀人狂魔。其次,那些‘隐秘’的罪恶之所以称之为‘隐秘’就在于它的难以发觉,受害者的妥协退让、加害者的威逼利诱等等因素催生了它的隐蔽性,但隐秘之中,你们又怎么知道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正义人士、一些不被人看见的小警探在为此奋斗?”
“最后——”西尔芙林的语气突然变得轻而低,却显得无比郑重。
“无论如何,罪恶是永远不能用来惩戒罪恶的。”
特别调查小组协助捉拿凶犯后就准备回总局了,私人飞机起飞前,乐衍看了眼手机上的最新信息,松了口气:“达尼尔判了死刑。”
福加高兴地鼓掌,一拍大腿道:“我就说,大部分人还是清醒的,他怎么可能是在执行正义,明明就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不过西尔最后的新闻发布会绝对也起了作用,太有气势了!”
福加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西尔芙林,一脸“你好厉害”的表情。
西尔芙林表情不自然地扭过了头,装作在看窗外的风景。
阿瑞贝格看着这一幕笑了笑,戏谑地说:“他受不了别人夸他——”然后又突然想起什么,加了一句,“当然,夸他漂亮除外,估计是对这种夸赞免疫了。”
西尔芙林闻言转头睁大眼睛盯着他,表情神似受到惊吓的猫咪。
不过他很快缓过神反击回去,眼带挑衅地看着阿瑞贝格,“被组长夸免疫了。”
乐衍三人秘密地对了下眼神,互相接收到信号后整整齐齐地坐直微笑——
果然,办公室恋情的苗头有迹可循。
回到首区总局时已经是傍晚,阿瑞贝格组局请客吃晚饭,犒劳辛苦的组员们。
福加带头喊了句“老大万岁”,兴奋地拿起菜单开始毫不留情地点菜。
西尔芙林洗完手回来坐在了阿瑞贝格旁边,倦怠地刷着手机,没参与点菜环节。
“困了吗?”阿瑞贝格点了个冷盘牛排,注意到西尔芙林的沉默,贴心地问了一句。
西尔芙林打了个哈欠,轻声说:“有点儿。”
“先把饭吃了再睡——想吃什么?我帮你点。”阿瑞贝格重新点进菜单界面,温声说道。
“随便,有什么吃什么。”西尔芙林边从口袋里拿出眼药水滴边回,他犯困的时候眼睛都会有点干,睡醒了更干,刚刚他在飞机上小眯了一会儿,但没睡熟,现在正处于刚醒又困的状态。
阿瑞贝格笑笑,继续问:“吃辣吗?”
“吃。”
“喝什么?果汁、水,还是牛奶?”
“牛奶。”
“焗饭、意面、披萨还是牛排?”
“意面。”
“炒菜要吗?”
“……有排骨吗?”
“有的——喜欢吃牛肉吗?”
“还可以。”
“甜品呢?”
这会儿西尔芙林沉默了一小会儿,咽了咽口水,声音很小地“嗯”了一声。
阿瑞贝格勾了勾唇角,很轻地笑了一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不带过多笑意地继续问:“芒果、草莓,或者巧克力?”
“……芒果。”
“布蕾要不要?”
“……要。”
听着西尔芙林越来越小的声音,阿瑞贝格再也藏不住笑意,闷笑了一会儿点点头道:“好的,我知道你要什么了。”
西尔芙林觉得丢脸,脸尽力地往阿瑞贝格相反的方向偏,又因为另一边的崔维斯不是很熟,头又重新摆正,眼睛没离开过手机,但心思却不在上面,手越刷越快,感觉马上要起火。
很快,西尔芙林就看到一份黑椒牛柳意面、一盘糖醋排骨、一个芒果慕斯蛋糕、一碟焦糖布蕾和一杯鲜花烤奶摆在了他面前。
西尔芙林放弃抵抗,放下了手机,先拿起布蕾开始小口小口地吃。
“其实达尼尔也有点可怜。”福加吃着小龙虾,忽然说道。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崔维斯回了一句。
“其实我们大多数人都是不起眼的、容易被忽略的个体,在茫茫大众中发不出一点声音,稍不注意就会被人海淹没,谁不可怜呢?比他可怜的人多了去了,但那些人中的大部分,都没有放弃挣扎,也不会通过杀人报复社会来证明自己。努力从来都不是为了被别人看见,而是为了对得起自己。”乐衍停了筷子,缓缓说道。
阿瑞贝格点点头,“有时候就是一念之差,心态上的不平衡使人向深渊坠去,一旦你太过关注他人的眼光,就会迷失了自己。做好自己就够了,关注于自我的成长轨迹是平稳心态的重要法则。”
西尔芙林把吃完布蕾的空碟放在一边,又拿过了意面,随意地搅拌着,开口说道:“可惜他自认为的成长轨迹就是‘作品’的进步,福加说的对,这种人其实很可怜,无能带来无力,无力激起恶欲,这是多少人成为恶魔的必经之路,他更惨一点,直到最后还在给自己洗脑成天使,到死也认不清现实。”
福加一开始听到他认可自己说得对还很高兴,同时也震惊于西尔会觉得达尼尔可怜,再听到后面不禁默默感叹一句——“好毒一张嘴”。
福加点点头,“确实,他可恨的方面远大于可怜的部分,没有什么能代替法律来执行正义,虽然他们都可恨可恶,但就像西尔说的——罪恶是不能用来惩戒罪恶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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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案子到这里就结束啦,作者这一案是在无纲裸奔,想到什么写什么,有漏洞和错误的地方欢迎指出~
下一个案子真的要写大纲了(立flag)(默默打气)
以及,西尔真的很不想暴露自己喜欢吃甜品的事实,觉得这样不够高贵冷艳,但还是抵抗不了诱惑。(当然,主要因为这会儿他对阿瑞已经放下了任何本该有的警惕心,要是别人这样问他还是会“随便”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