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黑基底”——发色黑亮。
“五彩斑斓的颜色”——那双罕见的异瞳。
“色彩拼凑出的神秘图腾”——左胸处的纹身。
“丝滑的色彩过渡”与“其他宝石难有的柔性”——由于练舞而异常柔韧的身体。
而最后一段描述,西尔芙林简直不愿多想,细想就会有一阵反胃感涌上来。
拍卖台上佩吉兴奋的笑容,底下狂热的叫价,集中在台上的刺目的灯光,台下黑暗中一双双眼睛流露出的贪婪与欲望,一瞬间变得模糊而扭曲,脑海中的画面被捏扁又拉长,让人头晕欲呕。
而第一件“拍品”真正是什么也相应地可以推测而出。
“深邃的森林绿”可能是他瞳孔的颜色,或是较深的皮肤肤色;“蛇爬行状的苔藓纹”大概是他身上的疤痕,因为“它象征着在危机之中求生的本能”;“坚韧而棱角分明”可能指的是他是个肌肉强壮的人;“野性难驯”或许是说他难以被彻底洗脑,像他们眼前的这个“412”号一样乖顺。
第一件“拍品”求生的挣扎被他们当作驯养的乐趣,虐待形成的伤痕被当作迎合畸形口味的客人的工具。
他们不是“人”,甚至不算动物,只是一个“拍品”,一个可以被这些人罔顾人类意志,罔顾人类权利,随意伤害调弄,换取金钱利益的物品、工具。
“你觉得你是什么?”西尔芙林突然开口问。
“我是……412号,我是一件‘拍品’。”
“那你觉得我是什么?”西尔芙林指指自己,又指向阿瑞贝格,“他又是什么?”
“你们是我的买家,我的主人。”男孩说出来的话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是一个设定好相关程序的机器,感应到特定语句自动输出回复。
“不对,我们是人。”西尔芙林摇摇头。
“你也是人,而人拥有名字,拥有人的权益,拥有各种各样的情感,你可以悲伤,可以愤怒,可以痛苦,可以爱也可以恨,这是你的自由,这是人的自由。”
“你的亲人朋友还好吗,你是不是很多天没有见到他们了,他们会不会担心你,担心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担心得生病,他们在寻找你,用尽一切手段资源寻找你,向任何可以求助的人寻求帮助,他们同样绝望,同样愤怒,同样悲伤,同样痛苦。”
“你再问问自己,如果今天进来的是一个打开笼子就对你进行无休无止的虐待,一个在你展示完跳舞的能力就把你当成‘奴隶’随意玩弄的人,你真的心甘情愿吗,真的生不出一丝反抗之心吗?”
412号的眼神有短暂的波动, 最后重新化为死寂。
“不,不对的,没人在意我, 我没有……亲人、朋友, 我只有主人。”
西尔芙林见他这一副被严重洗脑的样子,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 “再这样下去不行, 那些人只要看一眼监控就会起疑心, 从这个人嘴里还问不出东西, 没时间了。”
阿瑞贝格也皱着眉, 显然, 眼下的情况很棘手。
即使他们用带来的设备记录下了这些“拍品”, 但却没办法挖掘进一步的证据, 而且眼前的男孩被“驯化”得厉害, 不会吐露出有关背后势力和地下黑幕的任何事情。
他们没时间一直在这耗着, 他们需要知道鎏宴赌场地下黑色交易的具体流程、涉事人员、犯罪结构, 而只要那些人从对着床和笼子的摄像头里长期看不见他们,猜到他们和“拍品”之间什么都没做,还一直在监控死角里不知道做什么,真实身份就要面临着暴露的危险。
“先——”
“让我成为‘拍品’。”
阿瑞贝格话还没怎么开口, 就被西尔芙林一句话堵了回去。
“你说什么?”阿瑞贝格的语调罕见地扬地很高,充满了不可置信。
“‘佩儿’本身的身份不高, 家境很一般, 没什么背景, 职业不算光彩,父母离异且都不太待见她,没什么朋友, ‘她’能进入鎏宴赌场全都依靠‘萨罗扬’。”
“她原本的身份很符合鎏宴赌场的‘挑人标准’,只要‘萨罗扬’不要她了,那你猜‘她’在这一个群狼环饲的地方是什么下场?”
西尔芙林冷静又快速地说道,好似从来没有考虑过,扮成“佩儿小姐”的自己,又会是什么下场。
“不行!”阿瑞贝格的声音带上了怒气。
看到西尔芙林一脸的平静与坚决,阿瑞贝格头一次觉得那张秾艳寒酥的脸上表现出的理智这么得刺目,仿若化成一道锋利的冰锥,直直戳入他的心脏,让他的心脏麻痹冰冷,又在一瞬间变成燃烧的火焰,身体内的每一个神经都变成了引线,怒火直上大脑,烧得他维持不住表面的冷静和绅士的面具。
他头一次用这么大这么沉的声音对西尔芙林说话,也是第一次对西尔芙林发火,以往他和西尔芙林说话要么是温柔纵容,要么是调戏逗弄,从未像现在这样。
西尔芙林讶异地看着他,随后抿紧嘴唇,微微低了点脑袋。
呵,他在心里嘲笑自己,西尔芙林,在遇见阿瑞贝格之前,可没几个人好声好气跟你说过话。
他们朝你发火,有些甚至是毫无缘由、无缘无故,只是为了找个人发泄情绪;他们把你当作一个实验品,让你失去人的尊严,没人会像阿瑞贝格这样,时时刻刻照顾你,关心关注着你的每一个举动。
所以现在,仅仅是体会了一遍以前一直经历的,就觉得难以忍受了吗?
就是因为那种语气来自阿瑞贝格?
可他明明也见过阿瑞贝格对别人发火,怒气到了一定程度时还会让周围人都心生退意。
为什么到了自己身上,他就会感受到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酸涩,像是数十片柠檬挤成汁生生灌进了他的肺腑里。
原来真的“由奢入俭难”,原来真的——感受过温暖就无法再经历曾经习以为常的寒冬,感受过光亮就无法再忍受从前如影随形的黑暗。
他再怎么被训练得冷漠、无情,像个机器,也无法改变他骨子里是个贪恋温暖温柔的人的事实。
看见西尔芙林惊讶的神情与低垂的眼睑,阿瑞贝格竟从中察觉出了一点委屈和失落,他立马收回音量,一手叉腰一手捂住额头,冷静了一会儿,放缓声音道:“抱歉,我不该凶你,我只是……一时间没控制好情绪。”
“西尔,我希望你明白,这件事非常危险,这里人员混杂,背后很可能隐藏着一个极大的黑色势力,我们俩一起送上门都是一个‘死’字,更何况你一个人,而且你也看到了,这些‘拍品’的下场……你是在往火坑里跳。”
“我知道,但现在已经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我有分寸,不会有事的。”西尔芙林抬头认真地向阿瑞贝格保证。
阿瑞贝格后退几步,坐在了身后的椅子里,手肘撑着膝盖,脑袋垂着,颇有些颓丧的意味。
因为他也明白,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西尔芙林的办法是他们唯一的出路了。
时间迫在眉睫,他们无法为了做戏真和那个男孩发生点什么,也无法凭借目前的身份接触到鎏宴赌场的核心层。
阿瑞贝格身体里那些沸腾着的躁怒火焰慢慢熄灭,遗留下的灰烬凝聚成沉重的铅块,压得他喘不上气。
“你知道吗,你说出这个方案的时候,我的大脑里就立刻涌现出你被折磨、被虐待,倒在血泊里呼救,又被擦拭起来恶意装扮成‘诱惑’人的样子,锁在笼子里的样子,好像能听见佩吉对你充满性/意味的让人作呕的描述,我真的……”
“西尔,不管你是否相信,但确实如此,我光想想就要发疯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你的态度,西尔,你好像不屑一顾,对自己的生命安全完全不重视不在意,仿佛伤了残了被折辱虐待了都不算什么事——但这是不对的,这是不应该的。”
阿瑞贝格抬头,神色是难得的颓废,就好像一向对任何事情都很有把握,仿佛所有事情都能解决的他,面对西尔芙林这罔顾生死的态度,面对目前棘手的状况,也感觉到深深的无力。
而这种无力感淹没了他。
“小芙,我很担心你,我害怕你受伤。”阿瑞贝格轻声说,声音里竟然带着不易察觉的恳求意味。
这句话像烧得火红的烙铁一般,猝不及防又无法抵抗地炙烤在西尔芙林的心尖上。
又来了。
那个不可名状之物再一次来到西尔芙林身前,这一次,它带来的不再是柔和的包裹,而是猛烈地、带着摧枯拉朽之势的撞击,让西尔芙林的心脏不正常地鼓动,大脑宕机,无法思考。
他在这一刻甚至失去了对肉身的感知能力,唯一能感受到的,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剧烈颤动。
西尔芙林听到一阵嗡鸣声,听到心脏急促而失去规律的跳动声,听到母亲说的“伤疤是勋章,只有受伤才能成长”,听到那一道道黑影说的“他很果决明智,知道通过自残来维持清醒”,又听到阿瑞贝格说——“我害怕你受伤”。
他害怕自己受伤。
之前所有有关阿瑞贝格的回忆突然像最汹涌的浪潮一般朝西尔芙林扑来——刚来时对他额外的关照、一次次给他备好的热牛奶、注意到他的各种不舒服、随身携带的眼药水、点餐时特意关照到他的喜好、帮他理裤脚理头发、他陷入应激状态时的温柔诱导与耐心安抚、随时关注着他的心理状态、为他特制的酒,还有那个被拍上天价的首饰盒……
西尔芙林又想起,好像最初的最初,刚见到阿瑞贝格的时候,他就觉得他长在自己的审美点上,只不过没想到,那时认为的再不相见的过客,竟然在他生命的雪地里,留下了如此深刻的足迹。
西尔芙林知道那个不可名状之物是什么了,知道自己最近的异常来源于什么了——
他喜欢阿瑞贝格。
那个不可名状之物,有一个更好听的名字,也是他曾经最为不屑的名字——“喜欢”。
明确了这一点后,西尔芙林又在大脑中分析下一个环节——阿瑞贝格喜欢他吗?
其实不论是按直觉还是按理智的思考,西尔芙林都认为阿瑞贝格是喜欢自己的,但他无法百分百确定。
而就算只有那百分之零点一的几率阿瑞贝格不喜欢他,西尔芙林也无法直接向阿瑞贝格坦明自己的心意。
这种情感他太难太难得到了,所以慎之又慎,不敢轻易踏出一步。
这不像是自己即将要做的,危及生命安全的任务,但却值得相同的、或者更多的谨慎。他怕他贸然的前进,会让自己尊严扫地,那些有关美好情感的最后的希望也落空,他就真的茫然无措了。
他是个高傲的人,他从来不否认这点。
于是下一步就显而易见了,他要试探阿瑞贝格,试探他对自己的心意,只有得到确切的答案,才会有下下一步。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解决这个案子,让阿瑞贝格同意他的方案,并安抚好阿瑞贝格的情绪。
阿瑞贝格只看到西尔芙林蹲下,从下往上看着坐在椅子上的他,神情无辜又认真,他突然把手放在自己的手背上,很轻很轻,带着凉意,却无端让阿瑞贝格觉得滚烫。
“阿瑞,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相信我好吗?”西尔芙林眨眨眼睛,“我会保护好自己,尽量不让你担心,而且就算万一真出了什么我无法解决的事,不是还有你吗,你即使不在我身边,也会想办法帮助我的,对吗?”
西尔芙林第一次喊他“阿瑞”,他几乎是在听到这个称呼的瞬间就感受到自己心脏处传来的巨大震动。
下一刻,西尔芙林突然伸手向前,搂住他的脖子抱住了他,脸埋在他的肩膀上,闷闷地说:“我并不是一点都不在意,我也有些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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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一路看到这里的小伙伴们可能就要问了:小芙小芙,文案上说你有钓系属性,为什么我们没看出来啊,只看出了你的纯情。
小芙:呵,无知的人类。(作者慌乱解释:之后你们就知道了)
阿瑞:我证明,小芙只对着我钓系(宠溺笑)
小芙同学明确了自己的心意之后就开始大钓特钓,以为自己在试探,实则是在勾引(阿瑞说的)
第59章 “拍品”的资本
骗人的, 西尔芙林一点都不害怕,他从小就在非人的条件下生存,早早失去了害怕的资格, 因为只要泄露一丝害怕的情绪, 他的精神就会面临彻底的崩溃。
但他享受阿瑞贝格对自己的关心,也知道, 此刻只有他“坦诚”自己的忧虑才能让阿瑞贝格相信, 自己没有不把生命安全当一回事, 自己会再三小心, 避免受伤——
可他又突然萌生出一个恶劣的想法, 就让自己受伤, 看阿瑞贝格是否会心疼, 又是怎样程度的心疼, 以此来判断, 他是否喜欢自己。
阿瑞贝格被西尔芙林抱住的那一刻, 大脑中一切复杂得让他烦躁的情绪全都如潮水般褪去, 他能闻到西尔芙林身上传来的淡淡的冷香味,能嗅到他发丝的洗发水味,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他的呼吸。
没掺杂任何演绎元素,这是西尔芙林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以他自身的身份和立场主动拥抱他, 就像一只向来高傲矜贵平等地嫌弃每一个人类的小猫突然展现出了亲人的一面——只对着自己。
阿瑞贝格突然起了把他揉进自己怀里狠狠揉搓的冲动,又在听到他说“我也有些害怕”时, 化作一片柔和又揪心的怜惜之情。
他右手抱住西尔芙林的肩膀, 左手轻揉着肩膀上的金色脑袋, 发出一声叹息:“等我想想办法,好吗?我和你一起。”
“不行的,”这时, 站在旁边许久没有开口的412号突然说,他抬头看向阿瑞贝格,那麻木的神色在这一瞬间好像变得正常了一点,“你不符合要求,你是上层人,他们不会轻易得罪上层人——你只能抛弃‘她’。”
西尔芙林反手抓住阿瑞贝格揉自己脑袋的手,慢慢放到一边,从他怀中出来,与他面对面平视,突然笑了一下,眼尾弯起,嘴角挑高,蓝色的眼睛吸纳了室内所有的光线与色彩,像是突如其来的灼热日光划开了冰封许久的湖面,光线下射时散出五颜六色的光彩,让冰面与其下的暗流变得梦幻绚丽。
这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是冰雪初霁,冷月初绽。
周遭的背景与声音全部模糊淡化,仿佛电影有意凸显主角的手法,阿瑞贝格的世界一瞬间只剩下那个笑容。
“相信我,让我试试。”西尔芙林这次只说了这么一句。
阿瑞贝格败给他了。
他无法对着这样的笑容说出一个“不”字。
“你们会带我出去吗?”男孩看着他们毫不避讳自己地密谋,终于忍不住问。
“呦,这是清醒了?”西尔芙林挑眉。
但随后又平静而坚定地告诉他:“不——”
男孩瞪大眼睛。
“不止是你,这里的所有人,都会被我们带出去。”
男孩咬咬嘴唇,还是上前一步,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地说:“这里的所有‘拍品’都受过‘训练’,无法告诉你们任何鎏宴赌场的机密,甚至无法接受问询,一旦被问道,那些痛苦又会席卷而来,我们会崩溃。”
“但我们并不是毫无价值,只要你们保证带我们出去,我会尽己所能地提供帮助。”
其实在西尔芙林对他说那些话的时候,他就有了清醒过来的迹象,不过还是不敢让自己“真正清醒”,因为他害怕,最后的挣扎也会是一场泡影。
但他看着那个“女士”义无反顾地以身赴险,看着他们当着自己的面大大方方地商讨计划,就知道,这两个人是在等自己,等自己自愿跨出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