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迎来了新的转折。
缘分是很难说的事,天才也具有“相对论”,发挥和能力的施展需要条件——同样的一名选手,在这个战队,和在那个战队很大概率会产生完全不同的化学反应。
就像馒头在之前的小战队默默无闻,没有人发现他其实是一名很好的辅助选手,只有司舟慧眼识珠,将他买来了TSS。
——所以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新一轮的备赛刚刚开始。
各家战队都在重整,有的忙于买卖队员,有的忙于寻找合适的的节奏状态,几乎没有什么队伍能够约训练赛。
动员大会解散后,他们先是练了一两个小时的自由五排,然后邹珩介入其中,左分析一句,右指导一句,大体上说了一下战队之后的打算和规划,每个人要负责什么,保证什么,又要突破什么……
俞忱听得很认真,因为他还记得,自己对哥哥说了“我们一起努力”。
——他们要创造奇迹。
当年的FT能够打下一年四冠的盛世,却与冠军杯失之交臂,尽管在那一年,他们最终取得了世界冠军,仍是或多或少留下了遗憾。
在世界赛的舞台上,那个象征着最高荣誉的位置已有多年未曾书写中国PPL赛区的名字,这其间……又是多少燃烧过的热血变作失落与心碎?
时隔整整五个赛季后的今天,俞忱觉得,他们能做得更好。
从四点半到六点的这段时间,他们又打了好几场五排,由于是路人局,司舟切人就像切西瓜,俞忱打起来也觉得没意思,随随便便就赢了。
对面被打得落花流水,TSS这边却成了激烈的MVP争夺战,看谁人头抢的最多、助攻最多、输出最多,承受伤害最多……
结果还是司舟拿了3把MVP,后面俞忱又拿了两把——但很有被“转让”的嫌疑。
比如有好几次,司舟明明可以一刀杀死对面,却偏偏不下死手,留着给俞忱杀。
俞忱原本还没反应过来,但如果不及时补刀,对面那人可就要跑掉了……怎么能让他跑掉呢?必然是不能的啊。
游戏再度以胜利结尾,俞忱坐在那儿等司舟一起去吃饭,却发现训练室的玻璃门突然滑开些许,露出一个圆圆的脑袋来。
脑袋的主人尤八乙笑嘻嘻地,朝着他身旁的位置招了招手,然后……
司舟就摘下耳机,起身,出去了。
俞忱往那边看了一眼,也将耳机放在桌子上,安静地坐在那里不动。看得出来,他其实很想做点自己的事转移注意力,可是眼睛却好像控制不住似的,时不时地瞟向门外。
太阳已经落山,最后一丝余晖洒在走廊的大理石地面上,倒映出不远处的玻璃窗。
司舟就站在那里,白色的运动鞋仿佛踩碎了一地暖橘色的光。不经意瞥了眼室内,方才还热热闹闹的训练室转眼就变得空荡荡的,只有小朋友还坐在那儿。
司舟难得有些不耐烦,催促道:“有话快说,忙呢。”
“嘿?”
尤八乙语气里带着几分诧异,因为俞忱还在里边,不得不压低声音道:“谈恋爱了是不一样哈?不过耽误几分钟而已,瞧把你给急的……我说,你们这样,不会影响比赛吧?”
“你要是看了我们今天下午的训练,就不会这么问了。”
丢下这句话,司舟转身就往里走,却被尤八乙给拉住了袖子。
尤八乙一脸“求你了你先别走”的苦情表情,嘴巴张开又闭上,欲言又止:“……”
司舟知道他是担心队员们的比赛状态,毕竟那是尤经理的工作职责之一。战队成绩好,经理的提成也会因此而水涨船高,于是耐着性子安抚道:“你放心,我有数。”
“你……”尤八乙叹了口气,心说我倒也不是担心你。
紧接着又拍大腿,“哎呀,你这个人我是知道的,主打的就是一个冷静嘛,嗯,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冷静。但是那个小朋友……呃,他、他……”
年纪又小,又这么有天赋。
特别是最近他看着司舟的那种眼神——实在太他妈的纯情了。
尤八乙都要看不下去了!
总觉得眼前这个坏心眼的家伙把人小朋友拿捏的死死的……不然人家怎么会如此晕头转向、死心塌地、为爱痴狂??
尤八乙心里的词汇乱七八糟,一个劲地往外蹦。
他甚至能够清楚地回想起俞忱初次来到TSS训练基地的那一天,眼尾恹恹地往下垂着,双手揣兜,面无表情,看起来可以一个揍十个——好好的冷酷叛逆少年,竟然就变成这样了。
怎么样呢?
在尤八乙看来,大概就是现在司舟说什么,他都会点头称是。倘若司舟叫他去死,他也会立刻付诸实施,并且问:哥哥,我死得好不好看?
“咦……”想到这里,尤八乙禁不住抖了三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妈的,爱情真可怕。
尤八乙皱了皱眉,他也听过很多不好的故事,说现在的年轻人谈恋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今天爱得要死要活,也许明天就形同陌路了。
同在一个俱乐部,又都是缺一不可的主力队员,尤八乙不得不感到非常万分忧虑:若是哪天他们感情谈崩了,出现什么闪失,TSS怎么承担的起?
“我……也有数。”
即使不知为什么原因停顿了一下,司舟的声音在此刻依然充满冷调的质感,打破了他毫无头绪的胡思乱想。
“行吧。”尤八乙无奈道,“我看俞忱现在这个样子,简直就是没你不行。”
说着,他耸耸肩,“每天除了打游戏的时候没办法,眼神就跟502似的黏你身上,都要拉丝了!我真他妈服了……”
司舟笑了一下,很轻。
他偏头看了看里边,忽然说:“不过,这几天可能要跟你请个假。”
“什么?”
尤八乙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刚要开骂,司舟又解释说:“不是去玩,是看病。”
“啊?”这次他面上的表情变成了关心,立即问:“怎么了?”条件反射般的,低头去看司舟的手,警惕道,“你们谁不舒服?哪里不舒服??”
“你别多问。”
司舟垂了垂眼,以免他多想,只得又在后面补充一句:“不是手的问题,跟打比赛没关系。”
“哦、哦……”尤八乙放心了些,脸色却依然跟吃了屎一样。因为他心里很好奇,到底是什么病啊?奈何司舟不愿意说的事情,他又不好再问。
“那行吧,”尤八乙点了点头,“你自己看着办,到时候记得也跟邹教说一声。”他转身打算离开,脚步一顿,复又折回,嘱咐道,“也别耽误太久,啊。”
司舟淡淡应了声,重新走进训练室。室内电脑桌椅摆件的姿势各种各样横七竖八地躺着,看得出来大家走的时候都挺急。
那群“干饭人”是这样的。
俞忱听见动静,抬起头,眼神也跟着他发亮,司舟不由反省了一下刚刚尤八乙所说的一番话,觉得似乎真的有些道理……
“哥哥,”俞忱黏糊糊的叫,有点不开心似的,“他跟你说什么啦?说这么久……”
“没什么。”
司舟笑了声,忽又改变主意,有意走近他,低低道:“他说……”他盯着俞忱的眼睛,似要看清里面的每一寸细微变化,语速也放得很轻、很慢,“你好像很迷恋我,恐怕要离不开我了。”
俞忱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后,也向着对方迈出一步,两人直线距离仅仅0.5毫米——
“是啊,”俞忱眼神一颤,破碎的目光落在他耳后脖颈的那颗痣上,有点“难为情”地说,“不是好像,是真的呢。”
司舟那双桃花眸垂着,笑意被睫毛遮了一半,神色变得温柔又深情。或者说,他其实总是那样看着俞忱的。
“哥哥,”俞忱又叫,“不要抛弃我……”他踮起脚,搂着司舟的脖子,指腹抚过那处灰黑色的小痣,极为认真地说,“那样,我会死掉的。”
司舟眸色一沉:“……是吗?”
俞忱尚没来得及回答,就被那人按在桌上,腰部的脊椎被身后电脑桌的棱角硌得有点疼。
眼前是一张无限接近完美的……
他年少时曾在多少个深夜,无人窥见的寂静角落里,痴痴缠缠,肖想过无数遍的脸。
那张脸贴近了他。
冰冰凉凉,是梦中的霜雪。
俞忱想张口说话,喘息声却从缝隙里泻出来,“哥哥。”他语声软得不行,而且破碎不堪,几乎找不着形状,“这还在训练室呢……”
司舟眉间轻轻一皱,像是忽地想起什么,骤然松开了他。
可惜……
队服早已被揉得乱了痕迹。
俞忱得以大口呼吸,两人好像劫后余生,又“惊魂未定”似的,就这么看着对方,不停喘气。
好不容易喘匀了后又笑起来。
笑够了,司舟垂眸看他,眉梢眼角又浮现往常那种似笑非笑。“俞忱,”对方勾着唇说,“你怎么又硬了。”
“……”
俞忱低头看了看。
他今天穿的仍是一条灰色卫裤,上身老老实实套了队服,下边就无所谓,配什么都可以。
不过,此时那卫裤中间却被什么支楞起来,浅浅的色泽让那处看起来更加醒目
俞忱笑了一下,没再看。
只是仰头望着司舟,痴痴地问:“哥哥不也是吗?”
第59章 难捱 下次不关灯
一般来说,POTM每年的夏季赛安排在五月底,距离现在还有两个月左右时间。
近几日的训练可能还没步入正轨,相对来说比较轻松。大家也没什么压力,都是常态推进,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俞忱像往常一样,和司舟单独坐一桌。这是一张两人桌,位置靠在窗边,能够看到这座独栋别墅外边的江景,微风拂面,带来一阵春暖花开的香,很有几分惬意。
餐桌不大不小,恰好能容下两个人的餐盘,被分隔整齐的盘内,菜品营养丰富。桌角还摆放着两只碗,腾腾地冒着热气,里头色泽鲜艳,盛的是山药玉米排骨汤。
司舟又舀了两勺排骨放到俞忱碗里,才看似随意地问:“最近还有梦到什么吗?”
俞忱:“……”
俞忱往嘴里塞了一口饭,腮帮子鼓鼓的,说起话来就含糊不清,“哥哥你吃,不用总给我……”
另一句却没回答。
食堂里人来人往,大多都是些熟面孔,交谈的也不过是最近转会期的一些变动、来自其他战队扑朔迷离的八卦传闻,以及训练时苦中作乐,发生的值得分享的有趣事情。
俞忱瞥着手里的饭碗,眼里装着心事,而不回答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的噩梦是反复的。
那些令人担忧和憎恶的部分始终如一,甚至连情节也没什么新颖的变化。
同样的主题:矛盾、替代与吞没。
就像是一道反比例函数——现实越是幸福美好,他在梦里就越难捱,越苦恼。
这段沉默诉说着答案。司舟放下筷子,试探般地轻声问:“下午……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俞忱垂下眼睫,盯着桌面看了一会,又转而看向窗外。那里树影摇晃,有鸟语,有花香,人间一切美好如常。
半晌,他笑了一下,慢慢抬起头看着司舟,语气如常地说:“没有用的,哥哥。”
那笑容很轻,也很慢,但不知为什么,刺得司舟有点痛。
他问:“为什么没有用?”
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俞忱皱了皱眉,神情似有些躲闪,小声地说:“我自己的状态我知道……”
“没有用,”司舟点点头,语气依旧是平静的,只是眼神变得有点冷,还有点……受伤,“没有用,”他甚至似嘲似讽地勾了一下唇,“你就要放任不管了吗?”
如果仔细听,就能听见他声音里的微颤,那是种很难在司舟身上捕捉到的情绪。那些话一字一句撞入俞忱的脑海,像电闪雷鸣,又像大颗大颗落下的、稠密的雨滴,将那一滩泥撞了个稀巴烂。
“要一直这样下去吗?时不时的,变成另外一个人,在最亲密的时候,前一秒说着‘爱我’,后一秒又把我踹下床去?”
“让我不要抛弃你,那……”他顿了顿,轻声问:“你会抛弃我吗?俞忱?”
“……”
俞忱被他接连冒出的一番话打得哑口无言,脑海里面空白一片。
张了张嘴,仍是不知如何作答。
他有点委屈,但以上那些事又的确是自己做的,或许对方才更应该是委屈的那一个吧。
他想说“哥哥别气,你说什么我都听”,可是又真的非常、非常抗拒去看心理医生。
与其说不愿接受治疗,不如说在某些程度上,他认为那些所谓的“医生”,仅仅只是按照白纸黑字预先推算好的数据,去逐个比对病患的情况罢了。
他们是盲目的,没有感情的,自以为是的……
一切只是程序。
当找到相似的病患类型后,再按照所谓的合适方式,去进行一场大费周章,实则无用的“解救”。
然而,俞忱比谁都更清楚——
自己的情况糟糕至极,没人能够理解,也没人能够拯救。
难道要他杀死另一个自己吗?
或者……
在他体内,两种完全矛盾的意识互相搏杀,到最后,只有胜利的那一方存活下来。
多么残忍的事实。
所以每每想到这些,俞忱总是很逃避。
但他不想让哥哥不开心。
餐桌下,俞忱捏了捏手指,对方还在等着他的回答。他犹豫许久,终于开了口。
“那,哥哥请假了吗?”俞忱问。
司舟点头:“嗯。”
他神情缓和了些,柔声道:“已经联系好了,你愿意跟我去吗?”
像是怕俞忱会拒绝一般,他又说,“我知道你不喜欢,但是,总要去面对的不是吗?”
俞忱抿了抿唇,没说话。
碗里的饭还有最后一口,他埋头给扒拉完了,然后又捧起盛满排骨汤的碗,开始小口小口地喝。
司舟轻叹。忽然用一种近乎受伤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请求口吻,问他:“俞忱,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自恋。但是,你能不能为了我……勇敢一次?”
“……”
俞忱怔怔地看着他。
他好像从没听见过司舟用这样的语气说话。那么轻、又那么破碎,就像房檐下正在抖落的雪花。
他想说不,你一点也没有自恋。
因为你从来就不知道自己在我心中占有多么重要的位置。
俞忱舔了舔嘴角。
残留的汤汁虽有点苦涩,绕了一圈后,却又是回甜的。
他知道对方正在看着自己。
俞忱想了想,不确定地问:“哥哥陪我一起去吗?”
他的眼神充满依恋。
像一个可怜巴巴仰着头,拉着大人衣角,求求大人牵着他的手,亲自送他去“幼儿园”的小孩子。
司舟垂眸看着他,笑了声。隔着不宽不窄的小桌,俯身凑近,用手指蹭了蹭他的唇,说,“不然呢?”
司舟说话的声音很低,冷冷的,却有着十二分的柔情。他说,“俞忱,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会一直陪你,陪着你……战胜它,克服它。”
“好不好?”
这仿佛一种蛊惑。
让俞忱没有办法说出一个“不”,只能心动不已地,乖乖回答他,说“好”。
——怎样都好。
如果说温柔是把杀人刀。
那么俞忱也只能很没出息地引颈就戮了。
甜美的血液流淌下来,他会为对方赴汤蹈火,去任何地方。
下午,两人各自回房间小憩了一会儿,就跟邹珩告了假,出发前往市里的医院。
司舟难得开上了基地里那辆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黑色轿车,亲自给俞忱当司机。
俞忱坐在副驾驶看他,他只穿一套装,却莫名有几分“都市精英”的气质,侧脸显出线条流畅的下颌线,高挺的鼻梁看上去似乎可以滑滑梯,嘴唇薄得恰到好处,浅浅淡淡,整个人就好像电视里那种——某个集团手握重权的年轻总裁。
还有那双手。
那双手最好看,指骨分明,又直又长。他皮肤本来就白,腕上还戴着一只黑色的手表——似乎和不久前送给俞忱的那个是一对,情侣款。
阳光从挡风玻璃外照进来,落在他扶着方向盘的指节上——方向盘也是黑色的,如此更加衬得他透白。
俞忱的目光落在他领口,不合时宜地想:若是哪天哥哥要穿上白衬衫和西装,自己也许会在某个清晨踮起脚尖,绕过那早已吻过千万遍的脖颈,为对方打领带。
道两旁景物飞快掠过,司舟目不斜视,却忽而勾了勾唇,笑问:“你总看着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