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早已经安排好了?俞忱有点惊讶,又有点愧疚,自己的突发奇想,差点耽误了对方的好意。
“那我们快点起来吧!”俞忱倏地从司舟怀里弹起来,“再不然没什么时间玩了……”
二人清洗一番,各自换了身新衣服,俞忱被强行套上了司舟的T恤和外套,由于身材差不多,竟然挺合适的。
走之前,司舟将桌上的某件礼物拆开,在俞忱期待的目光中取出来一个精美独特的马克杯。
俞忱愣了愣。
盯着杯身造型看了半晌,不确定地问:“这是……情侣杯?”
“嗯。”
司舟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他从柜子里取出旧的小船杯,那是昔日俞忱送给他的唯一礼物——两个杯子摆在一起,像一场极具宿命感的世纪重逢。
司舟十分有仪式感地,捧起那个新加入的马克杯,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递给俞忱,“给你。”
“生日快乐。”
俞忱实在没想到,对方居然还留着自己当年送的礼物,感动混着惊喜一起,顷刻间化作了眼泪,填满他的眼眶。
“哥哥。”俞忱哽咽着唤了一声,泪水溢出来,沾湿了眼角,“好爱你……”
他空有满腔真心,却好像不会说别的话了,只会说“爱你”。
要一遍一遍重复,直到对方听见,直到对方相信,并因此铭记。
司舟抱了抱他,又用纸巾替他擦掉眼泪,只觉得心都化了,柔声哄道:“别哭。”
但俞忱的眼泪就跟开了阀似的,不停地冒出来,直哭得泪眼汪汪,司舟笑了笑,将那些泪水滑过的地方都吻过一遍,问他:“哭什么?嗯?”
“太、太喜欢……”俞忱抽噎着说,“太喜欢哥哥……了……”
如此又是好一阵折腾。
直到当天晚上7:30,两人才终于收拾妥当,来到了游乐场。
来不及吃晚饭,在路边随便买了点小吃,司舟将食物拿在手上,一边走,一边喂他。
“啊。”
俞忱张嘴,咬下了一块用小叉子扎着的炸豆腐,心满意足道:“好吃……”
天色已经暗了,游乐园里面的各色灯光就十分绚烂,比白天时更加漂亮。这是今年新修建的场地,非常受欢迎,即使到了晚上,游人也只多不少。
司舟和俞忱穿着相似的T恤和外套,看起来像是情侣装,由于身材高挑出众,长相也是万里挑一的好看,两个帅哥同时走在一起,举止表现亲密,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这不,刚喂完了一块豆腐,身边的两个女生就开始窃窃私语,表情兴奋,看起来还讨论地挺激烈的。
司舟:“……”
俞忱:“……”
俞忱拉了拉帽檐,凑到身旁的人耳边,后者见状低了低头,以便能更好地听见他讲话。
俞忱以手挡在唇边:“哥哥,咱们好像忘了一件事……”
司舟:“什么?”
“忘记戴口罩了。”
“……”司舟好一阵没说话,两人都是默默低下了头,看着地上彼此的影子,步伐莫名变得缓慢,跟做贼似的。
突然,有一群人朝他们冲了过来,其中一个男生激动地大喊:“Death!你是Death吗!?”
哥哥被发现了!
俞忱将帽檐压得更低,攥着对方的手就开始跑,两人跑得飞快,带起的一阵风吹起额间发丝,有一点点畅快。
绕了几个弯,前方立着的标牌指示着洗手间的方向,俞忱灵机一动,立刻拐了进去。
那些人……总不能追到洗手间来吧?
洗手间的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俞忱抬手上了锁,才发现司舟喘着气,撑着他的肩膀,低低地笑了起来。
“?”热气乎乎喷洒在俞忱肩头,他人还是懵的,处于一个高度紧张的状态,呆呆地问:“你……你笑什么啊?”
“笑你啊。”司舟抬起脸,揉了揉他的脑袋,说,“笨蛋。”
“什么笨蛋?”俞忱不敢置信,双手比划起来,“要不是因为我反应快,咱们就被包围了好吗?哥哥不该夸夸我?不该奖励我?不该……唔!!”
司舟堵住了他的嘴,逗弄似的轻轻咬他,眼眸含笑,像是在说,“别闹了,你就是笨蛋”。
只可惜地方不是个好地方,实在不适合风花雪月,这一吻的美好如同昙花一现,仅仅停顿了两秒就结束了,否则起码还能再多亲一会儿。
“哥哥,”俞忱的声音变得更软,如果夹子音有比武大赛,那么他肯定能拿第一名,“你在这等我……我、我去买口罩。”
“一起去啊。”
俞忱立刻说:“不行!”
“为什么?”
“我戴了帽子!还能勉强遮掩一下,没人认得出来。”俞忱显然有点着急,生怕对方踏出这个门一般,“而且……而且哥哥更出名,他们会缠着你不放的!”
特别是现在有些粉丝没什么边界感,俞忱前两年曾听说过司舟在外边遇见私生饭的事情,当时就气得跳脚,恨不得将那人杀了解恨,至今心有余悸。
如今他在身旁,就不能让哥哥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
司舟看了他一会儿,还是觉得他可爱,忍不住想笑。
不知道为什么,和小朋友待在一起,总是莫名其妙地很开心。
于是他点了点头,说:“好,我在这乖乖等你,宝贝。”
听到这声“宝贝”,俞忱红了红脸,匆匆说了句“等我来接你”,就拉开门跑了出去。
出去后,还不忘提醒司舟把门锁好,再三确定无法从外面将门打开之后,才肯离去。
虽然但是……
仍然有不少人朝他们这边看,不过至少没有刚刚那种粉丝热情地跑过来打招呼,大喊“你是Death你是Death”了。
俞忱不习惯被陌生人注视,总感觉如芒在背,司舟却毫无所觉,十分自然地问:“最想玩什么?”
游乐园里项目很多,但他们来得晚,时间有限,就只能在其中挑选几个项目优先。
“嗯……”俞忱想了想,说:“我还没玩过过山车,一直还挺想试试的。”
“好,那就先玩过山车。”
然而他们没料到的是,这个游乐园竟然有两种过山车。一种稍微矮一些,另一种起起伏伏,看着就让人犯心脏病。
俞忱站在队伍后边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说:“哥哥,咱们坐这个幅度大一点的吧,看起来刺激。”
“好啊。”司舟笑了一下,牵着他手走过去,“看不出来啊小朋友……喜欢刺激的?”
俞忱没细想,点点头:“对啊。”
结果排队排了几分钟,俞忱才回过味来,后知后觉地接上了那句话:“哥哥,我……我想和你一起刺激嘛……”
他说得很小声,吹在耳边却莫名有种调情的意味。司舟捏了捏他的手指,轻声说:“好啊,等会儿我们就一起刺激。”
勾了勾唇,也学着俞忱咬耳朵:“小朋友,别叫太大声哦。”
“……”
不知是害羞还是什么,俞忱忽然沉默起来,隔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说:“怎么啦?”那笑里似带着几分狡黠的坏,“哥哥不喜欢听吗?”
俞忱在床上的时候爱出声,他声音又好听,每每如此,就能明显感觉到对方变得更加兴奋,于是再接再厉,已经得其门道,并且渐入佳境了。
过山车排队的人不多,大概十分钟就轮到了他们,俞忱和司舟抢先坐在了第一排,听过工作人员的简单提示后,系好了安全带。
这种双脚悬空,即将出发的感觉很奇妙——身旁是心爱的人,前路是未知的体验。
司舟偏头看了俞忱一眼,问:“紧张吗?”
俞忱摇摇头:“还好吧……”
紧张是有的,但更多的是期待。
司舟笑了一下,看起来很轻松的样子,几秒后,机械运转的声音响起,过山车在轨道上缓慢行驶,第一排视野很好,可以看到整个游乐园的风景正在眼前缓慢推进。
不远处的大摆锤呈90度直角旋转,一下又一下地甩上高空,再重新回到原点,那角度几乎令人惊诧,但五颜六色不停变幻的灯光实在很好看。
从此处望去,只能见到无数双手脚胡乱摇晃,人类是那么渺小而相似。
过山车行驶的速度逐渐加快,到达了第一个峰值,突然停住不动了。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伴随着一段激烈的下滑冲刺,耳边风声嗖嗖作响,一阵尖叫划破夜晚的天际。
“啊——”
俞忱紧紧抓住座位把手,刘海都被风扬起来,后座的人似乎都在喊妈妈,只有他喊了一句:“好爽。”
下去后,两人心跳未定,却都还想再玩一遍。但过山车的队伍很长,重新排队太麻烦了,司舟提议去坐摩天轮。
他说这个摩天轮,这么大这么圆,还这么亮,坐在里面的感觉应该还不错,他们可以难得慢下来,欣赏欣赏夜晚的风景。
俞忱的第一反应是:摩天轮?这么无聊弱智的项目谁会玩啊……
没意思。
然而转念一想,又发现这好像是谈恋爱的必备剧本,电视里男主角向女主角表白的时候,一般都会选择在这种类似的场景,附加一点浪漫BUFF罢了。
试想一下,在这样狭小的私密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一片薄薄的玻璃将此地与外界隔绝开来,窗外是夜色朦胧,暧昧的灯光浮动在空气里……
就坐摩天轮。
夜晚的游乐园很漂亮,像个巨大的狂欢圣地,摩天轮缓缓浮空,如同一艘潜水艇,从深海慢慢向上升起,周围是近乎透明的淡蓝色泡沫,有种独属于此刻的宁静。
俞忱再度想起了那个梦。
“其实……”
此刻,司舟正微微偏头,看着窗外,侧脸几乎完美,像一枚无瑕的冰魄,俞忱打破沉默,说:“今早的时候,我梦见自己被吞噬了。”
“嗯?”司舟转过头来看他。
俞忱说:“这种梦,我不是第一次做了。”
他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余光里还有一双白色的球鞋,“但也并不是经常会梦见……最近那种久违的感觉尤其强烈,我可能,突然有点焦虑吧。”
“焦虑什么?”
司舟有些意外俞忱会主动跟他提起这件事,不过,这貌似,是昨晚在床上的时候说好的。
他以为那是俞忱的缓兵之计,不愿敞开心扉,没想到不是。
俞忱动了动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捏紧的手指动了动,无助地搭在大腿上,不知为什么,看起来竟然有些可怜。
“我觉得,”他轻声地说,“最近和哥哥在一起的时光就跟做梦一样,太美好了。美好到……”
俞忱慢慢抬起头,望向了司舟的眼睛,而司舟也在望着他。
那双浅淡的瞳仁里满满倒映着自己,让他感到些许安心。
他说:“很不真实,就好像哪一天就会突然消失一样。”
摩天轮还在缓慢升高,地面离他们越来越远,俞忱回忆似的说:“换作在以前,如果有另一个人要代替我,或许我还会很高兴呢。但现在……现在不一样了。”
“我很怕那个人代替我,特别是,代替我跟哥哥在一起。”
司舟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问:“你出现这种情况有多久了?去看过医生吗?”
“没有。”
俞忱说,“在我几岁的时候就出现过,因为发作次数不多,所以就没去治疗。”
他看了眼窗外,又笑:“而且我也没钱治这种怪病。”
“……”
司舟眼里漾起一丝波澜。
好像被夜风惊扰了,又好像很心痛似的。片刻后,他低声说:“别这么说自己,这不是什么怪病,只是一种……”他似乎找不到说辞,最后说,“只是心理上的问题。”
俞忱无所谓:“那不还是怪病么。”
“小时候我很害怕,觉得自己是个怪物,可现在……我其实已经接受了他。即使我依然憎恶,但已经接受共存。”
尽管时间过去很久,俞忱却永远记得那个漆黑的夜,幼小的他满脸泪痕,孤零零地坐在街边,被冷风吹得止不住颤抖。
那时候俞忱刚刚读小学三年级,每天放学回去,他感受到的不是家的温暖,而是没有尽头的争吵、妈妈伤心又压抑的哭声,以及接连不断的,有东西被摔碎的声音。
第二天醒来,客厅的地面总是留有长长的血迹,那些血迹被岁月腐蚀,变得肮脏、黑暗,浸染了他童年的记忆。
而在那记忆里,唯一的温柔是妈妈。
那个女人长得很好看,只是眉眼都被淡化了,总是笑着摸他的头,说“小忱小忱快快长大”……
可是,那一天,这唯一的美好也消失了。
现实是怪异又残忍的。
罪魁祸首来自于他的另一个亲人,大片的鲜血流淌,渗入地面破裂的瓷砖缝隙,年幼的俞忱感到一阵无力的眩晕,却又无比地愤怒,后来他才发现那是恨。
耳边是救护车的警报声,还有人们嘈杂细碎的讨论声……不断循环一般,困扰了他一年又一年。
虽然谣言传得很快,街坊邻里都说他差点杀了那个人,但其实俞忱对于之后的事是完全没有记忆的。
不止如此,自那以后有很多次,记忆像是割裂一般,如同被另一个人占据了身体。
他会忘记很多事,并且发生的一切不合常理。直到有一次他感受到了“那人”的存在。
这也许就是一切噩梦的开端。
“你知道吗?哥哥。”俞忱从回忆中抽身,现在他早已不是一个只会蜷缩在墙角无助哭泣的小孩了,他会讨要,会索求,“但我不希望你也爱他。”
“不会。”司舟很快给了回应。
他的眼神很认真,语气也很坚定,仿佛一种郑重的承诺。顿了顿,有点试探般地问:“俞忱,过几天我们抽个时间去看看,好不好?”
俞忱捏着手指不说话。
司舟微微垂眼,目光落在俞忱的脸颊,轻声说:“我问过心理咨询师,这种情况如果积极接受治疗,还是可以痊愈的。”
俞忱看了他一会儿,仍是不说话。摩天轮已经升至半空,窗外风景很美,这片玻璃挡住了游乐园里的人声喧嚣。
“哥哥。”
俞忱笑了笑,忽然说:“虽然我没去看过医生,但自己也查过一些资料。这个病,很难治的。”
“难治,不代表治不好。”
司舟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就像打比赛,胜利很难……难道我们就要放弃吗?”
俞忱愣了很久。
“不是的……”他说,“这跟打比赛不一样。”
司舟问:“哪里不一样?”
俞忱又不说话了。
摩天轮升到最上方的时候,司舟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礼物,递给俞忱,说:“生日快乐。”
俞忱很惊讶,今天下午在房间的时候,他已经拿过一份生日礼物了,怎么还有?
“哥哥,不是送过了吗?”
司舟笑了一下:“那怎么够?”
打开礼品盒,里面装着一块精致的手表,他取出手表,亲自替俞忱戴在了腕上。
黑色的表带,衬上那人冷白色的皮肤,更增了几分忧郁,但那忧郁不同于往,是内敛的、成熟的。实在是……很好看的。
司舟很喜欢。
其实他很早就知道,眼前的小朋友总是很悲伤,藏着很多心事,从来不对他讲。
在自己面前,他似乎始终笑着,爱撒娇,也爱闹。有时候也哭,但那只是为了讨点怜爱罢了。
所以不管别人怎么说他,司舟也没在意过,他只看见自己眼中的俞忱。
天真可爱,是个惹人疼的小孩。
“俞忱。”
司舟忽然低低地叫了他一声。
“嗯?”
冰冰凉凉的表带贴在俞忱手腕,像是那人的呼唤,沉沉的,带着不知名的海水的气息。
似乎要将他的整个身体,整个人生,以至于所有所有的命运轨迹,彻彻底底地包围、笼罩,再一点点浸湿,直到完全属于彼此。
“做我男朋友吧。”灯光在那一刻变得很灿烂,只一瞬,滑过他们的脸庞,司舟说,“小朋友……我喜欢你很久了。”
“啊。”
俞忱的脑袋倏地一片空白。
但竟然还能思考,他想:很久?很久是有多久啊。
难道能比自己情窦初开时,那段辗转艰涩的暗恋还要久吗……
记得几年前。
当俞忱正处于青春期,尚且比现在还更加稚嫩的时候,就疯狂地迷恋上了他。
可那时候,他的手段仅限于:各种各样的撒泼耍赖、在身上尽可能地多添几道伤口、拼命挤出多一滴的眼泪、对于一切接近哥哥的人,都不给好脸色。
——卑劣、自以为是,简单又粗暴。
摩天轮在最高点停留的时间不长,已经渐渐开始往下降,这段安静的旅程就要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