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不仅没挣脱掉，还得到秦扶安一个疑惑的眼神。
谢云淮：“……松开。”
他手指蜷缩着，由秦扶安握住的那只手，直到半边肩膀和身体，都似乎在发麻发软，根本提不起更多的力气。
秦扶安的回应是将他的手牵得更紧，十字交叉相握，十分坦然地说：“什么松开？山路难走，地上又全是这些，我要是不牵着你，摔倒了怎么办？”
谢云淮想说不会，和他一扭头就撞进那双盛着笑意的绿瞳，在黑夜里既幽冷，又莫名显出些温柔。
于是很莫名其妙的，到了嘴边的话又被他自己咽了回去。
默认了秦扶安看似逾矩的行为，只有藏在夜色里的耳尖无声发烫。
秦扶安达到目的，却不曾这么轻易放过沉默的谢云淮。
在前面的人忙着赶路的时候，他拉着少年停下来，在他怔愣间，俯身凑近了些。
谢云淮僵在原地，呼吸都变得格外轻，小心翼翼地绷着身体，甚至没敢问秦扶安要干什么。
只是感知到对方靠近后，被笼罩的身体又像是不受控制了一般，宛如过电一样每一寸血肉都在轻微地发麻。
“那颗珠子呢？”
耳边响起秦扶安的询问。
谢云淮茫然了一瞬，疑惑回望：“什么……珠子？”
看清他眼中真切的疑惑，秦扶安沉默了。
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
上个副本结束之后，小谢同学带走的可不只是一颗珠子，可到了这个副本，秦扶安一样都没有见到过。
原本以为是因为失忆的缘故，可现在看起来……
“你有没有见过一颗红色的珠子？”秦扶安用微弱的灵力幻化出那颗奇诡珠的模样。
谢云淮打量了两眼，摇头：“没见过。”
秦扶安：“……”
哦豁，自己好像认错人了。
迎着少年清澈干净的目光，秦扶安无奈地喟叹：“没什么，走吧，我们先去庙里看看。”
“那是什么？”谢云淮却忍不住追问，“是你要找的东西吗？”
秦扶安沉默一瞬，点头：“嗯。”
谢云淮安静下来。
两人一同往山神又走了一段路，在山神庙门前的时候，谢云淮停下来。
他转身看向秦扶安，眸光闪动，两秒后才轻声开口：“你以为那个珠子在我这里？所以是你认错人了吗？”
秦扶安轻易就能听出他话语中的言外之意。
是你认错人了吗？
你对我的那些好都是因为认错人吗？
从始至终，都只是一场错认吗？
秦扶安看到少年不自觉蜷缩成拳又藏到背后的手，看到他不安颤动的睫毛，还有……即使努力掩藏却还是很明显的情绪翻涌。
秦扶安定了定心，有点无奈，更多的却是心软。
和上个世界一样，虽然没有相同的记忆，但一样聪慧敏锐。
只凭自己一句话……
迎着少年即使想要逃避，却还是仰头直勾勾望着自己的双眼，秦扶安轻笑着伸手将不安的少年伸手揽进自己怀里。
“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认错人？”
猝不及防被抱住，谢云淮鼻尖被撞了一下。
可秦扶安那句脱口而出的笑言，才是真正让他一瞬间感到鼻酸的罪魁祸首。
原本忐忑不安的心脏缓缓平复了有序的跳动，他闷在秦扶安的怀里，听着对方满是笑意地说着自己不可能认错人，只是弄丢了珠子，手指又不自觉攥住了对方的衣角。
“我永远不会认错你的。”
少年抬眼，撞进一双浅绿的眼瞳，看清眼底温软的笑意，还有……不沾丝毫谎言的真诚。
“谢云淮，就算你不记得自己姓名，就算你变成了不可言说的存在……”
“相信我，我也照样可以一眼认出你。”
秦扶安说完，并指将染血的指尖轻贴在谢云淮冰凉苍白的额头上。
谢云淮下意识闭上眼，感知到有奇怪的灵韵从自己眉心开始流转。
这个过程持续了大概十秒钟，等眉心处的手指挪开后，他跟着睁开眼睛。
“这是什么？”他边问，边抬手去触碰自己的额头。
原本湿润的血液却好像从未存在过，他的额头指腹全都干净光洁。
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有繁复的阵法和契约在同一时间以血为线，迅速铭刻进少年身边的每一缕灵魂体内。
“这是灵魂契约。”秦扶安没有隐瞒，“无论你在哪里，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甚至无论生死，我都能凭借它找到你。”
所以，绝对不会有认错人的情况，更不会将眼前的少年视作替代品。
哪怕是身具腾蛇天赋，又在游戏里觉醒虚诈者天赋的秦扶安，也清楚想要安抚谢云淮的不安和猜疑，漂亮动听的言语远不及真切的行动来得可靠安心。
所以他没有向从前那样说什么好听的承诺。
他为自己和谢云淮刻画了阵法和契约。
阵法用来辅助沟通天地，继而完成双方都自愿认可的魂契，无论双方身处哪里，只要处于同一世界时，都会感知到双方魂魄之间的牵引力。
秦扶安是自愿的。
原本不知情的谢云淮，竟也被阵法沟通的天地规则判定为自愿。
“……”谢云淮从未听过魂契的存在。
他身为山神，似乎还没有秦扶安更懂这些奇怪的契约。
但他只要闭眼静心，就能清楚感知到秦扶安的存在。
所以秦扶安说的都是真的。
秦扶安没有骗他，也没有认错人。
那些对他的好和维护，也都是真的。
“我没有不相信你……”他想要为刚才的自己解释。
可话音刚落，原本进去扒拉白骨的玩家们没等到两人，又齐齐出来找人了。
于是两人的对话被迫终止，在玩家好奇八卦的视线里，一前一后地走进山神庙。
秦扶安看着走在前面的少年，脑海里回忆着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本以为是上个副本离开学校的小孩又流浪到新的副本被人欺负，结果似乎并不是这样。
哪怕那些灵魂体还认识自己，但眼前身为小山神的谢云淮，一定不是那个从学校里带着奇诡珠离开的谢云淮。
两个谢云淮？
灵魂共享，身体却不共享？
盯着谢云淮清瘦的背影，秦扶安果断放弃了等下把村子烧了带着对方就脱离游戏副本的危险想法。
第51章 诡村敬神（17）
跟在他们身后走进山神庙, 秦扶安看着已经被挖出来的一具具森然白骨，眉目冷戾。
“是你们埋的？”他看向被捆住双手站在一边瑟瑟不安的几人。
刘老三早已不复之前的凶狠，此刻听到秦扶安的追问, 身体发抖地胡乱摇头：“不、不是我们！我们哪儿有这么大本事……”
后面的辩驳，全都消解在秦扶安似笑非笑的神色之中。
“我不是这里的山神。”谢云淮站在秦扶安身边, 主动解惑：“我是被他们从别处请到这里来的。”
秦扶安垂在身侧的手自然而然地牵住他，而后才对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几人问道：“你们的主线任务进度是多少？”
岑甜看了一眼, “99％。”
“我也是。”
钟昊说：“我们的主线任务是相同的，因为副本主线任务并不是单人任务, 而是由我们共同推进, 等结束后, 系统结算会自行判断我们在其中的占比来算通关等级。”
“那这么一来，岂不是还有两个人只要躺着, 什么都不做也能通关？”郭术霖一下子想到了还在村子里躺着的两人。
他越想越羡慕：“这才是传说中的躺赢吧？从进副本到现在, 啥事儿都不用做, 关却通了。”
命可真好啊！
闻言，秦扶安偏头看向他，忽而意味不明地笑笑：“是啊, 命真好。”
郭术霖：“……”
几名玩家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两眼，而后重新商讨起最后那1％还差在哪里, 绝口不提刘禹和梁平了。
总觉得, 刚才似乎从大佬口中听到了些明晃晃的杀意……
有的事不能深想, 越想越细思恐极。
当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快乐小傻子，或许会更幸福些呢。
“还是按之前说的那样, 将他们交给我来处理，怎么样？”秦扶安拉着谢云淮往后退了一步，让他离脚边沾着血泥的白骨稍远一点。
闻言, 谢云淮没有迟疑地点头，却在秦扶安准备动手的时候，犹豫着轻声问他：“你……解决完这里的事情后，就要离开了吗？”
他所说的离开，或许是离开诡村，去往大山外面的世界。
但秦扶安没有解释，也没有再怀揣着将他拐跑的心思，只牵着他的手稍微用力了几分，反问道：“那你呢？”
你能去哪里？你又会去哪里？
谢云淮沉默下来。
见状，秦扶安也没有步步紧逼非要一个答案，干脆开始在山神庙附近构建阵法。
谢云淮下意识跟在秦扶安身边，看着他往一颗颗石子中灌入灵力，又看着他以玄妙未知的手法构建阵法，眼中倒映着秦扶安的身影，脑海里却始终思索着他刚才的问话。
自己从诡村的阴谋中挣脱出来后，会去哪里呢？
他有点茫然，或者说他似乎知道诡村的事情结束后自己自然会有新的去处，却又莫名不能对秦扶安宣之于口。
就好像，不被允许，有所限制。
那是不是意味着，两人从这里分道扬镳之后，就很难再见到了？
这样的念头刚在脑海中出现，谢云淮就想到之前秦扶安在自己眉心处用血缔结的契约。
秦扶安承诺过，无论在哪里，都会找到的，也绝不会认错。
于是刚刚才因为一个念头而苦涩的情绪，似乎又一下子被轻易地抚平。
谢云淮看着秦扶安停下来站在山神庙前的背影，不知为何，望着对方，就会感到难得的心安。
无论是小哑巴、小怪物，还是谢云淮，又或是现在的山神，不同身份不同记忆的他，却似乎总能从秦扶安身上感知到相同的安稳温暖。
明明对方是个嚣张不好惹的性格，可相识以来，秦扶安除了恶趣味的哄骗过他以外，从没有看低或是利用过他。
“这么喜欢发呆？”一张剑眉星目的脸忽而凑近，吓得谢云淮心跳停了一瞬，继而又听到对方逗弄他的话，“是不是我突然凑近亲你一下，你也会这么懵的看着我？”
谢云淮：“……”
他视线避开那双看似玩笑实则藏着强烈侵占欲的幽绿眼瞳，压下紊乱的心跳和心底的些许慌乱，笨拙地转移话题：“你刚才放的这些石头有什么用？”
秦扶安没有步步紧逼，而是顺着他拙劣的话题回答：“这是一个小型的毁灭阵法，可惜我灵力几乎耗尽，并不能让它发挥真正的威力。”
话音刚落，秦扶安突然听到耳边响起了主线任务通过的提示，副本也将在十分钟后关闭。
“大佬，我们问到了，这些活人原本是登山客，无意间闯进这里沾染了怨鬼戾气被缠上，后来也跟着起了贪心，这才成了所谓的守庙人，专门帮那群鬼引诱外来者，带进来后用他们活祭……”
郭术霖说着，偷偷看了眼神色清冷的谢云淮，又小声说：“这个村子原名其实叫贵村，但是国家发展后他们都搬迁出去，剩下的房屋才会被鬼魂占据，他们……一起蒙骗小山神的转世，给他演了十几年的戏。”
所以，无论是一开始的收留，还是后来的对他好后就很快死亡，其实全都是假的。
给他吃肉是一开始把握不大，怕把他养死了，也怕出些什么别的意外。
后来发现他死不掉，于是就开始彻底戏耍折磨，看着他一次次被欺负，一次次在满是演员的戏剧里挣扎求生……
鬼也需要乐趣，鬼生前也是作恶的人，他们怎么会放过唯一能被取乐的谢云淮呢？
哪怕他是山神的转世，既然不愿意乖乖被汲取生机，非要挣脱本体变成人逃跑，那就更要囚困起来，让他永远都走不出注定泥泞的命运。
不过现在，那些活人已经死了。
就在刚才，他们被抽取了大量生命力之后，又因为长期和鬼魂相处，身体早已经衰败下去，刚才看到屋子里那些白骨后没多久，就接二连三地落了气。
“这大概就是恶有恶报吧，他们折磨小山神这么多年，现在总算得到该有的报应了，就是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变成了鬼……”
谢云淮站在秦扶安身边，听着郭术霖的那些话，心中并没有多少波动，因为这些早在他睁眼醒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每一次死亡的记忆都被想起，那些痛苦，绝望，憎恶……足以在一瞬间摧折他的神格，所以他沉浸在痛苦之中，握住秦扶安手里的匕首，请求对方杀死自己。
只要不死在吉时，只要不是死在那些恶心的鬼魂手中，谢云淮就能彻底终结自己的生命，让那些鬼魂的图谋全都变成一场空。
可秦扶安没有将匕首插.进他的心脏，反而将他揽入怀里。
只是贴近他的怀抱而已，谢云淮却听到了对方有力的心跳，并且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被秦扶安迅速安抚了下来。
恐惧和痛苦都在远离，收回属于自己的力量后，谢云淮甚至有些倦怠，想要找个地方好好的安稳的睡一觉。
岑甜几人也从后面走出来。
钟昊走到秦扶安面前，原本想要抬手拍拍他肩膀的，可手刚抬起来就对上少年清冷淡漠的视线，他愣了一下，笑着顺势理了理自己有点乱的衣领。
“秦哥，我们任务结束马上就要说再见了，希望以后还能有机会活着在副本里见到您。”他略一颔首，然后点击了脱离副本选项。
“秦哥，有缘再见。”岑甜扬起笑，很是坚定地说：“我会努力活下来的！”
李福标也憨厚地笑着道谢，感激秦扶安自己推进了好多进度，却并没有说什么有缘再见的话。
最后剩下郭术霖，他苦巴着脸，要哭不哭地嗫喏道：“大、大佬……出去见……”
呜呜呜呜呜呜为什么不能自行选择脱离游戏的地点啊！！！
原本就是为了躲避对方才会慌不择路选择进入游戏副本，现在好了，在游戏里见了不算，出去了还得见。
不过看在一起经历了一整个副本的份上，这位大佬应该不会再跟自己计较了吧？？
这么想着，一抬头就对上对方明显不是本国人类的绿色眼瞳，他心里一哽，很怂的先走一步了。
“你也要走了吗？”谢云淮看向秦扶安，对于另外几人突兀的消失并没有觉得惊诧。
“再等等。”秦扶安摇头，松开他的手后，走到山神庙门口，将那个被放置在门边已经无人问津的泥塑神像拎起来扔进庙中。
“我先送你下山。”秦扶安重新牵住少年苍白修长的手，带着他踩过满山血红的纸钱，慢慢远离了山顶和山神庙。
在他们来到山脚下的时候，脱离副本的时间只剩将近五分钟。
那些鬼魂不知道藏在哪里，不过都已经没有关系了。
身后有震耳的声音轰然炸响，谢云淮回身，恰好看到泛着朝霞的彩色天际，还有在天幕之下，突兀爆.炸的山神庙和整片山顶。
比起爆.炸，其实更像是整座山顶被压在了一个看不见的磨盘之中，磨盘下面，无论是房屋神庙，还是神庙里堆积的香火白骨，全都在缓慢地碾压碎裂，终成齑粉。
“还有这个诡村。”秦扶安揽过谢云淮瘦削的肩膀，挑眉问他：“小山神，帮我把控一下燃烧范围怎么样？”
俗话说，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虽然是副本世界，但秦扶安自觉自己是个循规蹈矩的五好市民，这种危险的底线是绝对不会触碰的！
谢云淮放任他将村落焚烧殆尽。
并且按照秦扶安拜托的那样，始终都将火焰控制在诡村范围内，没有波及周遭的任何植物。
烈焰灼灼，将诡村过往的阴谋和罪孽一同焚烧，有鬼魂在痛苦地嘶吼求饶，却也随着这场滔天的大火逐渐湮灭消失。
橘红色灼烧着两人的双眸, 脱离游戏的时间只剩最后一分钟。
秦扶安回头，看向怔怔望着这场大火的少年，抬手一如既往地揉弄他头顶。
“我们还会再见的。”
他扬唇轻笑, 在少年回过神时，低头将亲吻浅浅地落在他被定下契约的眉心。
下一秒, 衣角又被熟悉的力道攥住。
秦扶安眼底满藏笑意，在谢云淮微微瞪圆的眼瞳中, 从自己芥子空间里拿出之前放进去的矿泉水瓶。
“这个你说过送我，那我可就带走了？”他低头拨弄了一下植物上枯黄的草叶, 温声道：“我会把它好好养活的。”
谢云淮看着他修长的指尖轻轻拨弄草叶的动作, 耳尖敏感地颤了颤, 眼眸也无声泛起雾气，在秦扶安看过来时, 不得不强作镇定地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