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怨恨,你所怨恨之人,我必诛其神魂。
你要温驯的安睡,而我会张开羽翼,为破碎不堪的你挡下所有风霜刀剑。
我有保护你的翅翼,也有虐杀敌人的毒牙,我能看彻人心,我也能诛万邪。
“谢云淮,我会一直保护你。”
小山神,我愿做你唯一的信徒。
秦扶安轻轻碰了碰少年微凉的耳廓,低头替他擦去斑驳的泪痕,噙着笑意温声哄道:“小山神,解决了他们,我们换个山头当神仙,怎么样?”
谢云淮:“……”
少年哭得湿漉漉的眼眸无声眨动,迎着秦扶安侵略性极强却又被温和所禁锢的目光,他浅浅地弯起眉眼。
[好。]
[你骗我。]
[你明明,不是神。]
听到他心中的控诉,秦扶安失笑,抬手揉揉谢云淮的头顶,散漫道:“没骗你,你当你的小山神,我当我这能听到你心声的神,这算不算是神仙眷侣了?”
谢云淮:“……”
默默抬手摘掉在自己头顶作乱的手,少年红着耳尖瞪他:
[不要胡说八道。]
眼看刚哭完的小少年又要被自己逗狠了,秦扶安忍着笑收手,状似无奈地叹气:“好吧好吧,看来渎神这种事还是得小山神自己情愿了才好玩,可惜马上吉时就要到了,再多的心思,也得先给我们小山神把外面那群聒噪的苍蝇解决掉才行。”
他嘴里说出的吉时二字,任谁都能听得出其中的昭然戾气。
谢云淮跟着他起身,原本走在他身后的,垂在身侧的左手却在下一刻被温热的手掌覆盖攥紧,而后才径直牵着他往外走。
在走到门边的时候,秦扶安停下来,回身注视着神色平静的少年。
“要是害怕,就在这里等我?”他先犹豫了。
谢云淮仰头看他,一双眼眸如墨漆黑,又如星子璀璨,悄然轻弯,加重了握手的力度后,才对他坚定地摇摇头。
[我不怕。]
[我要亲耳听到,亲眼看见。]
他不怕,他要亲耳听到那些贪欲之后的背叛,要亲眼看到这些背叛之人应有的下场。
谢云淮从来不是怯弱的任人欺负的小哑巴。
从前不是,现在更不是。
“好,那走吧。”秦扶安反握住谢云淮的手,牵着他走出这栋摇摇欲坠的小破屋。
出来后,谢云淮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被结界拦住狰狞可怖疯狂攻击的村民们,而是被秦扶安放在小矮桌上,栽种着“山神遗体”的矿泉水瓶。
他看着那株小小的枯黄的植物,无视那些见到自己的一瞬间就骤然安静下来的村民,径直走了过去。
[它要死了。]谢云淮扭头看向秦扶安。
秦扶安站在他身边,低头观察了一下,先是赞同地点头,又在少年眼神黯淡时笑着哄他:“还能活,我养这些濒死的小东西最拿手了,我会养活它的。”
意有所指,谢云淮听出来了。
他抿了抿唇,毫无血色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植物枯黄的茎叶,而后回头对秦扶安说:
[那我把它送给你。]
[要是养不活也没有关系。]
[它不会怪你的。]
它只会觉得,是遇到你的时间太晚,是自己不够幸运,是曾经没有更努力地生长。
无论如何,它都不会责怪你的。
秦扶安却没结话茬,而是像谢云淮戳植物茎叶那样,伸手轻轻戳了戳他苍白的脸颊。
“别说丧气话,我说养得活就是养得活,哪怕是阎王爷都别想从我手里抢走它!”
说这话的人,眉目张扬神色肆意,话语间张狂的桀骜藏都藏不住,偏偏又一幅格外理所应当的模样,好像这世间一切当真如他所说,他想要的想做的,谁都挡不住也拦不下。
谢云淮一时怔然。
这个人,是他见过最鲜活也最绚烂的人了。
他低头看到两人相牵的双手,终于愿意抬眼去看向外面那些不断后退的,却又藏不住怨恨和贪欲的诡村村民们。
他们原本是要抢夺“山神遗体”,此时在见了自己后,却又纷纷退却。
就像过往记忆里每一次用石子锄头棍子驱赶自己远离诡村时一样,又惧怕又憎恶。
如果没有秦扶安挡着,如果他们拿到了“山神遗体”,那么他们很快就不会再这样忌惮畏惧自己了。
他们会将不能说话的小哑巴绑起来,倒吊在山神庙的屋檐下,然后割破他的喉咙,任由血液滴落在那尊山神像上,最后再将自己死去的尸体埋葬在神台之下,日夜供奉,日夜诅咒,妄图杀死自己的同时,孕育出一位新的山神。
一位能让他们重新活过来,将诡村重新变为贵村的山神。
谢云淮看向外面漫天飞扬的纸钱,神色淡漠,眼底再无卑微怯弱,却也同样没有神明应有的悲悯。
[染着狗血鸡血的纸钱, 也一年更比一年多。]
[但这都镇压不住他们那颗想要复活,想要逃离诡村的贪欲之心。]
谢云淮在心中默念,秦扶安便静心聆听。
末了, 他站在少年身边,和他一同注视着结界外神色忌惮的村民们, 轻笑道:“原来如此。”
他似乎推出这个村落和山神之间的主线故事了。
无外乎是一群惨死的人,被困在原地成了地缚灵之后, 身怀怨恨,将原本庇护他们的山神当作了复活的机缘。
无论是听了旁人的教唆, 还是他们自己想到了这样丧心病狂的办法, 总之, 他们最后决定以活死人的身份,日夜供奉山神。
人的信仰能让山神有灵, 那诡的信仰呢?
无非是让山神神灵有损, 香火有毒, 黄纸染血,将一切神异扭转为诡谲,将一个好好的小山神, 逼成了杀不死的小怪物。
那些人为什么供奉的是五官模糊的山神塑像?
为什么家家户户的神龛里也都供奉着相同的塑像?
因为秦扶安原本猜测的,他们供奉的“新任山神”, 那名本该存在的邪.神, 就是这些活死人们自己啊。
他们吃自己的香火享自己的信仰还不够, 他们还要去争抢压榨小山神的香火信仰。
没有人提供信仰了,那山神本人就是他们瓜分信仰的源头。
所以谢云淮会每年都被倒吊在山神庙前, 被这群活死人们放干了血,由他们拿自家神龛里的神像,犹如蘸取人血的馒头一样, 去蘸取一位神明的血液。
年年如此,年年往复。
从五六岁的谢云淮,到今天刚满十八岁的谢云淮。
这群饱饮神灵之血的村民们,从一开始游荡的虚魂,汲取山神血液和信仰,一年年被养出了实体,又变成了肉身坚固的活死人……
人分不出神和鬼,鬼却能轻易辨别人与神。
所以当日村长对秦扶安说的那些话,真真假假,或许以为真的彻底骗过了秦扶安。
毕竟他为了掩盖真相,连全村想方设法杀死谢云淮的各种办法都说了个遍,将自己刻画的那么恶毒了,谁还会去想这是不是他在撒谎呢?
正常人都不会觉得他在撒谎的。
可偏偏秦扶安也不是人。
他的双眼能观人魂魄,当时初入诡村的时候,就发觉这村里的人似乎都没有魂魄。
后来当晚看到谢云淮,才恍然,原来不是看不到他们的魂魄,而是这满村的人,都只是遗留世间的鬼魂而已。
他看到的人就是鬼,哪里还有多余的魂魄呢?
而魂体邪灵,在秦扶安的眼中,撒谎或是不撒谎,其实是一眼就能看透的。
所以村长的那些话,秦扶安从未信过。
什么杀不死的小怪物,什么对谢云淮好了一点就会惨死的村民,就连那些残忍的杀人分.尸的话,全都是假的。
秦扶安装作信了,因为他很好奇,谢云淮哪里特殊,值得诡村的这群鬼魂们如此费尽心思去算计?
一边给谢云淮安上被山神厌弃诅咒的怪物之名,一边却又不允许谢云淮离开诡村,一边极尽欺辱打骂,一边却又装作良善收留他性命。
如此矛盾,精准地挑起了秦扶安心中的好奇。
然后他就看到了被困在神像之中的属于谢云淮的灵魂体。
漆黑,虚弱,厌恶庙内的香火。
和谢云淮原本体内的魂体们截然相反。
秦扶安想不通,于是下山后又带着谢云淮去山神庙下的山坡上砍伐树木回来做床。
事实表明,那就是谢云淮的灵魂体没错,因为有谢云淮在,又或是记住了自己那炷香的气味,总之那些漫山遍野仿佛成精了的植物,并没有攻击他们。
什么情况下,谢云淮体内的灵魂体会被禁锢在山神神像之内?
秦扶安今晚知道了。
那株植物,还有被一次次杀死的谢云淮本人。
或许植物的确是谢云淮的身体一部分,但谢云淮一定想办法挣脱了神像的桎梏,所以才会在十几年前以幼童的形象突兀出现在诡村。
又或许那株植物是经由谢云淮血液性命浇灌而成,凝聚了诸多生机灵力的核心,所以会被埋在神台之下,任由那尊没有五官的神像汲取其中生机气运,妄图成为新神。
而那尊神像被倒挂在山神庙屋檐之下,被人用血描画出五官的时候,谢云淮在山下痛得难以承受,大概就是村民们口中所说的“吉时”到来前的准备了吧。
今年刚好是个特殊的年份,因为谢云淮刚好成年了。
而村民们迫不及待要一次性献上七名外来者进行血祭,或许是因为他们真的确定这次能够真正供养出一名新的神明。
又或者,是这一次他们能够彻底汲取遗体上的生机,也彻底杀死谢云淮,然后摆脱地缚灵活死人的身份,真正走出这座地狱深渊般的大山。
可惜遇上了不按套路出牌的秦扶安。
他割断了绳索打乱了山神祭前的流程。
他又将即将长出五官的山神像踹到在地上,裹了满脸的污垢灰尘。
他还乘人不备夺走了山神的“遗体”,并且径直下了山。
而现在,他又站在真正的山神的身边,隔着结界,慢条斯理地猜测着这群活死人们数十年的布局根源。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几名守庙人,其实就是你们村仅剩的活人吧?”秦扶安狭长漂亮的绿眼瞳笑着看向惊疑不定的几人。
“你们侥幸未死,却也不愿意和鬼魂作伴,并且同样觊觎神明之力……”
秦扶安说着,忽而伸手揽住身旁始终安静的少年那瘦削的肩膀,偏头在他耳边低声笑道:“这些老鼠可真讨厌,一面跪在地上觊觎你的一切,一面又肆无忌惮地打压伤害你,小山神,有了被剥夺的记忆,你说,还要不要放过他们呢?”
秦扶安大概骨子里都坏透了。
明明早就决定不留任何活路,却偏要在此时故意勾起那些活死人一心求活的心。
明明可以好好说出的话,偏要抵着人肩膀侧脸,故意作出耳鬓厮磨的亲昵模样。
一句话而已,不光乱了村民们的心,同样将谢云淮的心绪搅得动荡不宁。
谢云淮禁不住往旁边挪了一小步,偏头红着耳尖避开了秦扶安的靠近,偏偏之前说话时已经惹起了一片细密微麻的痒意,让他想要冷下脸来说些狠话都显出几分莫名的局促来。
见状,秦扶安忍着笑没有松开谢云淮无声挣扎的肩膀,反而一副哥两好的样子,对那群提心吊胆的村民们无奈耸肩:“看看你们干得好事,小山神连话都不愿意跟你们说了,沉默就是最直白的拒绝,所以啊,你们完蛋咯~”
他一句完蛋咯说得格外直白刺耳,几乎是话音刚落,就彻底激起了这群人的狰狞凶性。
“只差这一遭了,大家一起上,我们所有人加在一块难道还打不过他们吗?!”
村长彻底放弃了维持原本的人模人样,狞声说完就化作鬼魂模样朝着结界重新扑了过来。
看着这群鬼气势汹汹的架势,秦扶安站在原地不闪不躲,无辜提醒:“各位,还没成人呢,请自称为鬼,别玷污了好好的人行吗?”
一句话,火上浇油,油沸添水,谢云淮甚至眼睁睁看到几名村民被秦扶安气得当场炸开,变成了一团凝而不散的黑雾。
“……”
和秦扶安这张嘴比起来,这些村民其实也和自己这个不能说话的哑巴没什么区别。
和灵魂体以及记忆一起回来的, 还有什么呢?
是小山神被剥夺的神格,是谢云淮本身更强的掌控力。
在那群村民们一哄而逃的时候,比他们动作更快的, 是诡村附近漫山遍野仿若活过来的植物。
秦扶安站在谢云淮身边,而他一起漠然注视着那些身体坚固的活死人们被柔软但同样坚韧的植物们一圈圈束缚起来, 又有更为细微密集的小刺深深嵌入他们的身体之中,汲取原本就不属于他们的生机血肉。
当村民们结实的肉.体眼看着越来越轻薄透明时, 后面的山上亮起杂乱的光束,郭术霖的声音远远传来:“大佬!我们来帮你!!!”
秦扶安:“……”
他等着几人飞奔靠近, 先他们一步主动走出阵法结界。
“发现什么了?”秦扶安率先询问。
岑甜点头:“我们试着挖了, 但是神台底下的空间很大,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估计是个小型的乱葬岗。”
因为里面的白骨太多太多了。
“我们猜测, 那些白骨应该就是这些村民原本的尸体。”
钟昊边说, 边看向那群被植物捆绑起来的灵魂体们。
“他们好像要挣脱了。”李福标说着, 下意识往秦扶安身边站了站。
秦扶安顺势看过去,那些被汲取了□□和生机的村民,此刻赫然已经变成了难以触碰的魂体, 也就是大众意义上所说的“鬼魂”。
真实存在的藤蔓束缚不住鬼魂。
这在意料之中,秦扶安回头去看结界里的少年。
对上他的目光, 谢云淮抿抿唇, 而后张口回答:“剩下的, 不是属于我的力量。”
秦扶安神色微怔。
原本围在秦扶安身边的几名玩家也愣住了。
而后是岑甜惊诧地打破安静:“你可以说话了?”
别说,声音竟然还挺好听的。
少年的嗓音虽然因为常年未曾开口而喑哑, 但也是好听的,语气温和,像一汪被轻轻搅动的清水, 清冽,干净,寡淡而又轻缓。
像正在融化的雪水,也像粼粼漾开的波纹,让人忍不住想要听他再多说些什么。
谢云淮自己似乎也有点怔愣,听到岑甜的声音后,他看向秦扶安,启唇道:“这原本就是我的力量,只是当初为了挣脱禁锢,不得不付出相应的代价。”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秦扶安点出主线任务进度,上面赫然显示出一个极高的数字:97%。
主线任务快要完成了。
“别吃脏东西。”他转身揉揉少年的头发,凌厉的眉峰微扬:“先好好消化,剩下的交给我。”
感受着头顶略微用力的揉搓,谢云淮看着秦扶安那双漂亮的绿色眼瞳,片刻后朝他点了点头。
安抚好拿回原有一切的小山神,不远处那些已经完全退化为地缚灵的鬼魂们已经慌张地四散而逃。
可他们逃走了,还有几名活人被禁锢在原地。
秦扶安朝他们走过去。
随着他的靠近,原本死死捆缚住这几人的植物们也像是心有灵犀般缓缓松开。
在其中一人暴起试图和秦扶安同归于尽的时候,秦扶安都还没来得及动手,那道身影就被旁边的岑甜抬脚踹了出去。
几名玩家眼睁睁看着那人从扑过来到被踹飞后落地,在夜色里划出一道粗壮的弧线,要不是有地上厚厚的纸钱垫着,恐怕不被踹死也要活活砸没半条命。
迎着几人齐刷刷看过来的敬畏目光,岑甜收回发力的腿,轻咳一声,对砸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的人很不真诚地解释:“抱歉,忘记你们现在不是进化版了,一不小心没收住力气。”
守庙人们:“……”
你觉得我们会信吗?
不得不说,岑甜这一脚真的很有威慑力,至少在之后被拽着返回山神庙的时候,一路上都没有一个人敢轻举妄动。
秦扶安走在队伍末尾,他旁边是皱着眉深一脚浅一脚,满眼嫌弃的谢云淮。
大概是游戏即将结束,而他们都还活着,几名玩家情绪也松缓很多,这次返回山神庙都很活泼,还能在聊游戏的时候,偶尔交流几句关于现实的信息。
唯独一个郭术霖,一想到游戏结束自己就要面临什么,整个人就很丧,垮着脸一脸的生无可恋。
他控制不住自己,时不时就要偷偷往后瞥,结果每一次回头,都看到秦扶安和小山神牵得稳稳当当的手。
郭术霖:“……”
不看了,眼睛疼!
谢云淮忍了一路,在快要到山顶的时候,终于没忍住,试着想要挣脱被牵住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