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筠二人悄悄移到了人群边缘,树影斑驳,阳光透过枝叶投下细碎的光斑。
林筠微微侧头,小声问道:“他们没有走阴,昨晚为什么见了鬼?”
吴恙随手扯了根野草叼在嘴里,草茎随着他说话一翘一翘的:“金子山的地形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阵法,阵眼一乱,有可能会在短时间里阴阳两界交汇……”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当然,这只是我猜的!”
“阵眼?”林筠皱眉,脑海里闪过那汪幽深的池水,他下意识抿了抿唇,尽力把一些画面从脑中撇开。
“你在阴蜃里是怎么找到我的?”
“没找。”吴恙漫不经心地踢了踢脚边的石子,“我一进去就在水边了。”
“那池子周围什么样?”
“什么样?”吴恙眨了眨眼,装模作样地回忆了一下,视线却飘向远处。
事实上,他进阴蜃确实如南式开所说,就是为了找阴蚀骨琀。
东西好不容易拿到手之后,猛然察觉林筠魂魄不稳,便靠着一些特殊手段直接到了林筠身边,根本不知道那汪池子位于什么地方。
“四周好像都是石壁,很黑看不清楚。”吴恙又随手拔下身边长得像树枝一样的野果子,在衣角上蹭了蹭,丢进嘴里嚼了两下。
林筠有些费解:“我在刚来那天就四处问过,村里的人都说附近没有水源存在。”
“那你是怎么掉水里的?”
“我当时人被关在了棺材里,只感觉似乎爬了一段上坡,然后被扔下了一个……悬崖?”
“那我们晚点上山看一下,可能池子在某个崖下,村民们都不知道。”
吴恙继续嚼着果子,越吃,脸上表情便显得越发惊喜,“这个好像叫拐枣,好甜啊,你尝尝!”
他一边嚼着,一边又摘了一个,用矿泉水稍微洗了洗,递给林筠。
林筠接过,指尖触到果皮上粗糙的木质纹理,仔细打量了一会儿:“看起来不像能吃的样子……”
“所以说这叫果不可貌相!”吴恙笑得灿烂。
林筠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果子放进嘴里。
但在他咬下的瞬间——
吴恙表情管理也终于崩不下去,脸上骤然依照纯粹的生理反应缩成一团,呸呸呸地把果子全吐了出来。
一阵酸味在林筠舌尖炸开。
此时意识到自己上了当已经来不及了。
酸涩感如同无数细小的针,刺得林筠舌根发麻,唾液疯狂分泌,却压不住那股直冲天灵盖的涩劲。
他眉头瞬间蹙起,唇崩得很紧,唇角却因为酸涩感不自觉地抿出一点小小的凹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吴恙丝毫没有自损八百的觉悟,笑得肩膀发抖:“怎么样?好吃不?”
林筠没说话,只是缓缓掀起眼皮,凉凉地瞥了他一眼。
“哈哈哈哈哈哈哈!”
吴恙看到林筠的模样,笑得更开心了:“其实这拐枣按道理来讲,应该是甜的才对,我也不知道为啥酸成这样……”
而在另一边,几个警察对着一众村民问了半天,也没得到什么有效的信息。
最后只能把关键锁定在消失的新娘身上,偏偏林家二老只顾哭泣,支支吾吾说不出新娘的来历。
“爸妈!人到底上哪谈的,有什么不能和警察说的?”林卓城一脸烦燥地踱步,语气也变得有些暴躁。
两个老人对视了一眼,半晌才憋出一句:“是..….是托杜婆子说的亲.…..”
“杜婆子是谁?”
“哎呀!”老爷子突然一跺脚,破罐子破摔地全交代了出来:“那杜婆子是个人牙子,我家卓信年龄毕竟是大了,一般的姑娘又嫌弃他腿不能走,我们也是没办法才……”
“所以新娘是拐卖来的?”几个警察表情变得越发严肃。
如果真是因为新娘的原因,杀林卓信的动机倒是勉强可以解释,可赵大同不过是背着送亲的生意人,王位良更是与此事无关,这二人的死又怎么解释呢?
这案子疑点重重,几具尸体在他们来之前便被热心的村民们带了回来,现场多半也被破坏了一些。
如今线索聊胜于无,几个警察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喊了几个带路的,准备去后山现场实地调查。
等几个警察走之后,其他人都纷纷安慰起哭得伤心的林家二老。
突然,几声尖锐的童声从远处传来。
“救命啊!王沐霖疯啦!”
几个小孩连滚带爬地冲进院子,接着又被坝子上的几具尸体吓得面色发白,浑身发软,可能好长一段时间都得做噩梦了。
几个大人连忙用白布将尸体都盖了起来:“谁疯了?”
“王,王沐霖!他在我们后面跟着!”
众人往路口望去,只见一个歪歪扭扭的身影逐渐走来,眼睛翻着白眼,嘴角挂着黏糊糊的口水。
“妈呀!”熟悉的朋友变成这样,小孩们吓得直往大人身后钻。
“造孽!怎么老子死了,儿子又出问题了?”有人喊道。
“他妈呢?这事只能找他妈去啊!”
“他家没人,我们去过了!”几个小孩带着哭腔回答。
“那怎么办?是不是中邪了,把早上那个大师再请回来试一下?”
等到王沐霖走到跟前,几人只好先把他用干草捆在树杆边,等大师回来施救。
“这小孩昨晚应该没上山吧,”林筠站在远处打量了一会儿,“怎么也被魇住了?”
“看起来像是碰了什么脏东西……”吴恙皱眉看去,“要偷偷帮他解开倒是不难。”
“先不急,”林筠想起这男孩欺负王小丫时的样子,没有同情心过度泛滥。
而那个所谓大师,早上赚完了个大单后,似乎就跑远潇洒去了,接到电话以后也只能保证晚上之前回来。
一行人便只能先把小孩搁置在一旁,就着结婚喜宴准备的碗碟桌子等,开始操持起葬礼席面。
“林富春,先不管你儿子怎么死的,这葬礼肯定得先办着,明天请个戏台班子来唱一唱,也算是给你儿子送个行!”
几个比较有主意的人都开始帮着张罗,“四队那边哭丧的我认识,可以帮你提前联系着。”
而一些嘴巴更碎的人则站在远处,丧气话说个不停。
“我看呐,就是遭了报应!”
“这事太邪了,死人一个接一个的,我听说一旦出现三桩丧事以上,要没有满七根本停不了。”
话音刚落,只见刚才带着警察离开的几人突然跑回了院子,嘴里上气不接下气,面上满是惊恐。
而接下来说出的话也如惊雷般炸在众人心头。
“张家那个,张艳,也死了!”
女孩的尸体摊在进村的土路边, 身上的刀口纵横交错,皮肉翻卷。
其中有些伤口极深,几乎能看见森白的骨茬, 有些则细密如网, 像是有人在刻意增加并延长她的痛苦。
她双手的指甲断裂,指尖嵌满泥土和碎草, 显然在死前曾拼命抓挠地面试图逃离,一条暗红的血痕从身下蜿蜒而出, 在土路上拖出十几米远, 显得触目惊心。
“我草他妈个杀千刀的!到底是谁?!”
一个双眼发红的男人站在路坎边跺着脚发狂,一味放着狠话, “我日他先人的敢害我女儿,逮到凶手老子让他龟儿生不如死!!!”
与他截然不同的是一旁蹲着的瘦弱女人。
林筠第一天问路时曾在麻将桌见过她, 听当时的对话,这人似乎是张艳的母亲。
相比于男人的歇斯底里,她显得要沉默很多, 头低垂着, 缩着肩膀小声哭泣, 显得人越发瘦小可怜。
村民们被警察拦在远处,只能隔着一段距离张望, 但血腥味混着泥土的潮气,仍然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胸口。
“村子里不会真有杀人魔吧!”有人惴惴不安地问道。
“这么多年没出过这种事,上哪能冒个杀人魔出来?”
“这些天, 不是有外地人来了村里吗?”
一些人僵硬地转向站在人群后面的林筠和吴恙, 脸上挤出难看的表情。
二嫂卷起衣袖,或踢或推地各攘了一把,“你们脑子打铁了啊!人两个小孩一直跟我们在一块儿的!”
“哦对对!”几人连忙点头, 冲着二人面露尴尬,“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林筠弯着眼笑笑,表示没事。
吴恙摆了摆手,趁机打听起消息:“各位叔叔阿姨,张艳她平时有什么仇人吗?”
几人冥思苦想回忆了一会儿,纷纷摇了摇头。
“仇人……倒是没有,就是不讨人喜欢!”
“她那个打扮,哪像个正经女娃该穿的,天天在村子里带着一群人晃荡。”
“人品也不行,还经常让王小丫去小卖部偷东西,逮到了就让那小孩顶包!”
“天天晃?她平时不用上学吗?”林筠察觉到不对,微微抬眼。
此问一出,几个大娘八卦的被动技能觉醒,眼里放着光就围了过来,凑近林筠后,煞有其事地压低了声音。
“哎呀你不晓得,她原来是在城里面上学的,后来不晓得发生啥子事情,就退学了。”
“我听说是偷鸡摸狗,被学校开除的。”
“屁!我听说是乱搞男女关系,怀孕打胎!”
“乱说,是挑唆几个男娃儿打架,闹出了人命,才退学躲了回来。”
好几人开始赞同地点头,“有可能,她把村里面那些男娃儿溜得团团转,会得很!”
其中一人还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大娘:“你屋赵三不就是嘛,天天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跑,还把你结婚时候买的金链子送给人家,差点就没能要回来……”
“信不信我给你两锤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头儿!这里有脚印!”
越扯越远的话题被不远处的警察声音打断。
众人立刻梗着脖子望去——
警察所说的地方是从田坎往下走的一处斜坡,凶手似乎在离开的时候没站稳,无意识踩重了几步,留下几个不明显的印子。
而他所喊的头儿,此时正因为张家夫妻要带张艳走的事情焦头烂额,只来得及挥手示意,让他自己先记录下来。
“我草你妈个警察,你们没查完就让我女儿这么晾在外头!”
“还要多久?”张世平一脸愤怒,冲带队警察吼,“而且这么多人看,你们查凶手就查凶手,扯我女儿衣领做啥子?!”
“刀口我们必须……”
张世平不听,猛地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你们非要扯是吧?来啊!把我也查死在这儿算了!”
一通胡搅蛮缠之下,最后,几个警察只能匆匆拍下几张照片,眼睁睁看着张家夫妻用门板抬走了尸体。
围观人群也渐渐散去。
林筠和吴恙回到屋前坝子的时候,大汉的尸体也已经被人带走,林卓信和王位良二人被分别移进了两副棺材里,棺材漆得锃亮,还雕着松鹤纹。
“比我在阴蜃里躺的那破烂盒子好多了。”林筠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
“咳…咳咳,”吴恙被自己口水呛了一下,看向林筠:“我发现你脑回路有时候也挺清奇的。”
“有吗?”林筠微微偏头。
两人视线相撞的瞬间,不知是谁先没绷住,嘴角一翘,紧接着便像被传染似的,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林筠问。
“看你笑我就想笑,”吴恙一副牙不见眼的模样,“你在笑啥?”
“不知道。”
两人对视一眼,又忍不住嘴角微扬。
等到终于笑够以后,二人才终于凑近了两具棺材,开始打量起王位良的伤口。
按村里人所说的情况,这人如今还摆在林家的院子并不意外。
王位良的父母几年前便已身亡,媳妇今日没找到人,儿子中邪被绑在一旁,剩下那随机刷新、到处乱跑的王小丫更是指望不上。
所以按林卓城的一贯处世,定然会一副好人做到底的样子,花点小钱,托人把王位良的后事也包办了。
“这王位良的伤口形状……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呢?”吴恙仔细端详了一会,有些犹豫地说道。
“吱呀——”
老旧的木门突然被缓缓推开,林筠的爷爷奶奶走了出来,打断了他的思考。
林筠二人迅速移了两步,远离了棺材。
“今晚你们两个可能得挤挤了!”奶奶缓缓说道,“屋子里没有那么多张床。”
“没事奶奶,”林筠摇头,看着老人的模样,心情有些复杂。
所谓亲人、血缘,除了母亲以外,在他的人生中一直都只是个称谓而已,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
再加上二老从人牙子那里买人口犯了错,才导致鬼新娘的出现,更何况林卓信是自愿献祭,所以一切不过是天理循环,报应而已。
可当他望着两位老人憔悴的身影时,胸口还是泛起一阵莫名的滞闷。
“叮——”
此时夜色渐浓,一早就联系的大师终于踩着点进了村,铜铃的声音将院子有些凝滞的气氛打破。
“我来也~”
这人道袍上还沾着酒气,脸颊泛着潮红,等到他接过林卓城递来的红包,指头在封口处捻了捻厚度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准备开始故技重施。
“大师。”吴恙横跨一步,将他拦了下来,“这小孩的情况和之前那些人不一样,您再施法怕是会遭反噬啊!”
“胡说八道!”
大师眯起眼,下巴上的白色胡子抖了抖,像是被冒犯了似的,“我记得你,今早那符水还是我亲手给你舀的,怎么,现在倒来砸我饭碗?”
吴恙挑眉没再多说,从门口端了根长板凳,和林筠一起坐在旁边准备看戏。
“这小孩身上带阴气,他那些招式虽然是唬人的,但却阴差阳错夹杂了点引邪的作用,这大师今天招牌算是要彻底砸了……”吴恙冲林筠解释道,声音里带着遗憾与叹息。
“那你不帮忙?”林筠没让自己继续沉溺于情绪里面,视线看向一旁鼻涕眼泪糊了满脸,时不时挣两下的王沐霖。
“好言难劝好死的鬼,这小灾就当给他招摇撞骗一个教训吧!”
吴恙一副为人着想的态度,脸上却分明带着看戏的蔫坏表情。
大师开始一边摇铃,一边绕着被捆住的王沐霖转圈,刚念完“天灵灵,地灵灵”的时候,突然浑身一哆嗦。
老头有些犯怵,但看了眼吴恙所在的方向后,冷哼一声又继续施法。
“哎、哎哟!”
不多时,一股寒意不知从何而来,大师刚把符纸掏出,两腿就突然开始打摆子。
他只觉得脖子像被无形的手掐住般,不受控制地向后仰,最后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正赶来围观的村民们纷纷被吓了一跳,惊呼着将其围拢。
“大师?!没事吧!”
“大师?”
“大师这是……中邪了?”
“那怎么办?”
“符水!快把符水喂给大师!”
一群人把黄纸往水碗里扔完就开始往老头嘴里灌去。
之前一张符纸用一锅水稀释,问题不大,可如今只溶于一碗水后浓度便高得过分了。
只见那水刚一灌下,白沫便从老头嘴角咕噜噜地往外冒。
“怎么感觉更严重了?”
“医院!送医院!”
慌乱之时,赵大爷的拖拉机正好“突突突”地从远处路过,吴恙远远地挥手招呼。
“赵哥!快过来!”
赵大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举手比了个OK后,便哼着歌把拖拉机转了方向,到坝子口看到大师的模样后,才“嘎”一声停了嗓。
“这是咋了?快把他搬上来!我开车送他去镇上医院!”
村民们七手八脚把口吐白沫的大师往车上搬,可与吴恙那次空空荡荡的小板子不同,这次上面放了个粪桶,即使封了盖子,仍然带着臭味。
“哎呀怎么感觉大师白沫吐得更多了?”
“拖不得!快快快!快开车!”
赵大爷连忙上车掉转方向,只是路口有些窄,慌乱之中进进退退方向打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林筠眼里带着丝不忍:“他应该不会死吧?”
“放心吧,那股阴气散得很快,剩下的符纸中毒就属于自作自受了,看老爷子身体还不错,躺一段时间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