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端着酒杯靠了过来,站在谭知风的身旁。他抬手一指:“那就是常玉山。你可知道他是谁么?”
“我……”谭知风向来不怎么会撒谎。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展昭对他的试探。
万一……万一徐玕真的被展昭抓走,谭知风想,他是肯定会去给徐玕作证的,他会告诉他们徐玕那晚受了伤,杀人的肯定不是他。
但是,谭知风怀疑,展昭是不是已经感觉到了,每次提到徐玕的时候,他那种不自然的态度。是不是,正因如此,展昭才想要试探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
其实就目前来说,他们之间并无一点关系。他是一个刚到开封不久,才落下脚的厨子,徐玕和他只不过有一面之缘罢了。
谭知风心中一动,忽然在万千个头绪中捉住了一点不寻常的东西。他避开了展昭的问题,反问道:“展护卫,在下有点疑惑——一个太学的书生死了,虽然是有点遗憾,但也用不着惊动开封府上下搜查吧?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呢?如果在下问的不当,那……那您就当我没问好了。可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还望展大人如实相告。”
展昭侧头看着他,目光温暖而明亮,充满了凛然正气。片刻之后,他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本话本。递到了谭知风的面前。
谭知风一看熟悉的《王铁匠封侯娶花魁》,还以为展昭跟他开玩笑呢。但看展昭的表情又很认真,他只好把书接了过来。这本书他闲暇时还是翻过几页的,其中有一段写的是王铁匠考中武举,前往边关立功,在主将逃匿的情况下他率军迎敌,虽然最终实力悬殊被擒,但却仍然大大损伤了敌人的势力。为另一位将领的反击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展昭趁谭知风翻书,在一旁道:“可怜王铁匠身陷敌营,却被逃跑的副将诬陷投敌,最终还是两名从边关赶回京城的小兵为他澄清了罪名……”
他停住了话,片刻后才低声道:“……谭掌柜,你可知道刘平刘将军的案子么?!”
谭知风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楼下欢声雷动,数十盏灯同时亮起,前排竟有人将大把的铜钱、珠翠朝角抵台上扔去。谭知风彻底看呆了。就在一片沸腾的呼唤中,“常玉山”从台后缓步走了上来。
谭知风一心二用,一边打量着带着面罩,傲然立在台上的“常玉山”,一边思考着展昭的问题。最终猗猗过来替他解了围:“那一段写的太模糊了。而且展护卫,你别告诉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你这四品官是看着话本破案子的。”
展昭转过身去,专心看着台下欢呼的人群,他想了想,回答猗猗:“我们自然不会按照话本断案,但若是我告诉你,三川口一战之后,也有不少兵将逃回了中原呢?朝廷中的几位大人一直都在设法寻找能为刘平将军作证的人。前一阵子好不容易找到两位,你猜如何?他们都是开封城外,京西北路,颖昌府人氏。”
其他人都疑惑地看着展昭,地名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展昭呼了口气,继续道:“……若我再告诉你,卖油饼的张老头也是颖昌府人,而投河而死的张善初……”
“……是张老头的儿子。”谭知风自言自语道:“这下子我有点明白了。”
现在轮到猗猗纳闷了:“谭知风你怎么知道?”
谭知风没有办法在展昭面前透露,那晚和张善初相遇时,他从张善初眼中读到的遗憾和悔恨,当他翻开那本《卖油郎登科报父恩》的时候,总有些地方,让他有一种是张善初在讲这个故事的感觉。
卖油郎出身的书生为了虚荣拒绝和同样卖了一辈子油的老父亲相认,可最终中了状元之后,他还是来到了破旧的油坊中,可惜老父亲已经赫然长逝,给他留下了一辈子积攒的,油渍渍的数千枚铜板。
“梁儿,你认我也罢,不认我也罢,爹只是希望你一辈子过得舒心……”
谭知风叹了口气:“大概张老头也对张善初说过同样的话吧。”
展昭黯然道:“很有可能。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可怜、可悲。”
“等等!”猗猗忽然打断了他们:“落魄山人怎么会是张善初?!张善初死的时候,卖油郎那本书还没完结呢!”
“这还要多谢猗猗你和谭掌柜的提醒。”展昭道:“我从不看话本。但今早谭掌柜你说过,椿和樗样子很像,但椿实而香,樗疏而臭。只有椿根方可入菜。”
展昭接着道:“我把这些话本借走一读,发觉卖油郎那本书的后几回,虽然乍读上去和前面没什么差别,但不知道是哪里总觉得不对。”
“学到了皮毛,却学不到灵魂。”猗猗若有所思的道,“不是这书烂尾了,是写书的人换了。”
猗猗的话展昭听的半懂不懂,但最后一句他明白了,看着谭知风点了点头。
“这个,若是去问一问书坊的掌柜,落魄山人到底是谁不就水落石出了?”猗猗道:“开封府不会连这点都想不到吧。”
展昭脸色一沉:“书坊的主人死了。”
“那书坊其他人呢?”谭知风也忍不住问道:“其他人就没有能证实落魄山人就是张善初的吗?”
“这是书坊的规矩。”展昭答道:“你们要知道,开封府每年流传的话本没有上千,也有几百,这些写话本的人之中,或许上至身居高位的宰辅,下至屡次落榜的书生。话本毕竟是不入流的,有人只把它作为消遣,书坊必须为他们保密。”
“所以问题是……”猗猗也陷入了沉思。
“……疑点多得很。”展昭接上猗猗的话,平静的道:“从最开始说起,张善初知道了那两个逃兵的事,并把它写进了本子里。落魄山人的话本在开封城里向来一印好就被哄抢一空,他希望办理此案的官员能尽快找到那两个逃兵查清真相。”
“这样太冒险了,万一有人想杀了他们呢?”猗猗不解的道。
第14章 那个救场的人
“那个告刘平将军通敌的黄德和也在牢里关着呢。虽然刘大人的手下都在关外,但朝堂上却有不少为他喊冤的人,比如文彦博文大人、包大人,还有办理此案的庞籍庞大人。他们派人出城寻找,可却一无所获。那两人凭空消失了。”
“庞籍不是那个昏官?”灼灼听的稀里糊涂,在一旁出声问道。
“你怎可这样说庞知州?”王朝这时已经回来了,听了灼灼的话,不满的瞪了她一眼:“庞知州很忠直,是个好人。”
灼灼更纳闷了,转头看着猗猗,猗猗用无可救药的目光看着她,小声道:“你说的是书里的庞太师,这是真正的宋朝!庞籍本来就是个好官!你就闭上嘴,不要再给知风惹事了!”
灼灼不服气的正要反驳,忽然外面的人群静了下来。大家一起往外望去,从这房间的方向看得一清二楚,角抵台的另一边,烛光熄灭,一个巨大的黑影正在缓缓往台上移动。
台后,几个人拉扯着,安抚着愤然的段铁塔,给他披上衣服,带他离开了。一盏盏烛火重新亮起,那黑影骇人的模样露在众人面前,酒楼中顿时响起了无数人意外的叫声。
早已上场的徐玕似乎也愣住了。他握紧的双拳抖动着,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转身就往台下走去。可他那半人半兽的对手一个猛扑,用那漆黑厚实的肩头顶住徐玕的腰,扳着他的一条长腿将他掀起,奋力摔向自己身后。
一场惊心动魄的角抵就这样开始了。观看的人们甚至忘记了叫好,忘记了喝彩,忘记了发出一点声音。段铁塔就这样彻底被人们所遗忘了,新出现的野蛮人一下子攫住了所有人的目光,所有的人都紧张的大气不敢出,直愣愣盯着台上的那两个已经滚作一团的身影。
谭知风顿时感到十分棘手。那野蛮人极其高大,比徐玕还高出了一个头,两条腿长的吓人,身体横着几乎是徐玕的两倍那么宽。
他也带着面罩,盖住了他的整个脸庞,他的面罩仿佛是一张兽脸,让他看上去更像一头野兽。他头发蓬着,身上也覆盖着乱蓬蓬的毛发。不似大部分角抵者只是赤着上身,他浑身上下只有一块兽皮遮住腰间**,其余黝黑的身体都露着,像一头棕黑色的被从冬眠中唤醒的愤怒的巨熊。
“常玉山”,也就是徐玕此时已经意识到,自己被老奸巨猾,不守规矩的陈余万耍了,他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对手一下子扛在肩头,眼看就要被抡下场去。下场者输——这是角抵场上的规矩。
生死攸关的瞬间,徐玕浑身爆发出了出乎意料的力量。他奋力一挣,用那条未被抓住的腿踢向了野人的心口。野人猝不及防挨了一下,巨大的身躯一抖,手上也不由得松了了几分。徐玕趁机一跃,双肘撑在对方肩头,两条腿连番踢中同一个位置,引得野人发出了一阵愤怒的咆哮。
徐玕再次跃起,摆脱了对手的控制,在空中敏捷的往后一翻,稳稳地,准确的落在他开始站立的那个角落。眼看徐玕试图下场,野人毫不犹豫的冲了过去,挡住了他的去路。这次两人面对着面,弯着腰,绕着圈子,开始了真正的生死角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