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
“春、春……”
谭知风回头看了看徐玕,徐玕道:“就是这里了。”
谭知风抬手轻轻叩着院门,里面马上安静了下来。他们两人在院门口等待着,在这时候,谭知风抬头打量,发现门口也挂着两串“子推燕”,一串做的非常精巧,甚至比他做的更生动可爱,另一串却歪歪扭扭,胖的出奇,一瞧就是出自小孩子之手。
过了一会儿,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院门打开,门口站着一个不到三旬,身着素缟的女人。她站在门口打量了谭知风几眼,略有些迟疑的道:“你……你们……可是亡夫的故友么?”
她说话时,身后一个小女孩儿忽然探出头来,疑惑的看着谭知风。她也穿了一身雪白的袄裙,头上扎着白色的布条。她见谭知风目光落在她身上,便不开心的低下头去,道:“我……我不喜欢穿这衣裳,可是娘说……”
“芃芃。”那女子出声制止了她。小女孩好像更委屈了,嘴一撇一撇的,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了似的。
谭知风连忙从徐玕手中拿过食盒,打开后拿了一个三鲜莲花酥递了过去,道:“给,这是我特地给你带来的。”
小女孩一瞧谭知风手中的点心,马上变得高兴起来,她抬头看了看站在她身前的女子,那女子一瞧莲花酥,似乎有所触动,她缓缓俯身施了个万福,道:“二位果真是承恭的朋友啊,快进来坐吧。”
谭知风随着她走进了院子,只见这宅院虽然不大,但到处都打扫的干干净净,女子在屋门前仔细的看了看谭知风,又对他施了一礼,道:“这位,就是麦秸巷里那家酒馆的掌柜吧?承恭这阵子总是对我提起你,尤其是你做的糕点,他偶尔拿回来过几次,芃芃每一种都喜欢吃,尤其是这莲花酥……想不到你竟还记得……”
第118章 殆及公子同归
谭知风笑了笑, 道:“是周兄……先前对我提过一次,我就记住了。我……和我兄长从前总是承蒙他照顾,此次他惨遭不测, 我们……”
他还没说完, 那女子便道:“公子不必说了, 人各有命, 我们普通百姓,谁知道……过了今日又会怎样呢?”她淡淡一笑, 疲惫的面容上露出了几分无奈:“我家中本是河东路的军户,两个哥哥都被调到京城,充任禁军,如今他们前往边关,一个去年三川口那一仗时已经战死, 另一个今年还没有传回来一点音信。当时我嫁给承恭时,就是想着嫁个书生, 好歹他不必上战场,没有性命之虞,谁知他也早早去了……唉!……”
谭知风将食盒递给了她,安慰她道:“您也不必如此, 虽然周兄不幸英年早逝, 但您还有芃芃,战争,总有一天会结束的,您的兄长也会回来, 您和芃芃一定要好好生活, 等到那一天啊。”
女子接过食盒,道:“多谢您两位来看望我, 过一阵子,我可能就会离开这儿,搬到开封去了。这附近住的,都是庄子里的帮工的人和农户,这孩子平日孤零零的,没有什么玩伴。先前承恭在的时候,说我们住在这里清净。他可以隔三差五来看我们,给我们买些东西,将来再把我们接进城去,可如今,我们两人住在乡下诸多不便,不如搬到城里的好。”
谭知风和这女子说话的时候,徐玕若有所思的打量着这间院子。女子拿了食盒转身进屋去了,徐玕忽然开口,对谭知风道:“知风,你有没有想过,待我们离开开封之后,酒馆和房舍交给谁来照料呢?”
“我……我没有想过。”谭知风闻言一愣,而且,他发现自己竟然一直有一种模糊的感觉,他们不会再回到开封来了。
“我们……我们……?”他忍不住问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们去了西北之后,会怎么样。”
徐玕搂住他拍了拍他的肩头,然后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谭知风双眸一亮,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可是,经营酒馆实在是太辛苦了,不仅日夜劳作,还要面对各种各样的客人。大嫂她只有一个人,我怕她难以应付。”
“我会给她留下一笔钱的。”徐玕道:“她用不着事事倾力亲为,只要雇几个人帮她打理就好。现在,她和芃芃两人住在郊外,寄人篱下,如她所言,生活上诸多不便,不如搬去开封,让这孩子也见见世面。”
正说着,那妇人又走了出来,对他们道:“二位可曾用过午膳了?不如进屋吃一碗我做的熟脍面吧?”
徐玕看了一眼谭知风,谭知风对他点了点头。徐玕便道:“大嫂,我们不打扰您了。但听说您想搬去开封,不知道您是否找好了住处?”
“前些日子,”那妇人道:“承恭的两个朋友,那位姓吕的和姓陈的公子来看望我的时候,说是会帮我留意一下的。”
徐玕“嗯”了一声,接着道:“我和知风再过几日就要离开开封了。您也听周兄说过,知风在开封城里经营着一家小酒馆。我们这一走,那酒馆便要关门了,可知风在那酒馆里花了不少心思,他总觉得就这样把酒馆关掉有些可惜。况且,酒馆隔壁就是我们住的地方,那里也马上就要空置,不知道您是否愿意搬到那里去呢?”
这女子听罢,愣愣的站了一会儿,半天才道:“您……您是说把酒馆和房舍留给我来照看吗?”
“不是照看。”谭知风道:“是留给你和芃芃,让你们母女有个生活的保障。”
那女子又愣住了,她抬头望着坐在院里的石桌旁,吃着莲花酥的芃芃看了一会儿,自打谭知风进门后,她的表情一直十分平静,可这会儿,望着孩子,她眼中也渐渐起了波澜。她深深对二人一拜,道:“多谢二位,说实话,承恭给我们母女留下了些钱财,只要我们不胡乱挥霍,也够下半辈子过点粗茶淡饭的日子。您若是真的要把酒馆和住处交给我,我愿意按照开封的市价把它买下来……”
徐玕摇了摇头,道:“这样吧,若是我们以后回来,您就把酒馆和屋子还给知风,我再另外找地方安置您和芃芃。这样如何?”
这回,那女子终于点头道:“好吧。”
徐玕在廊下与她聊了起来,谭知风则走到一旁,对那小女孩儿道:“你刚才……在念什么?”
女孩儿抬起头来,看了谭知风一会儿,有点害羞的道:“我也不知道,是爹教给我的。他回来的时候,常常抱着我,教我读书。”
“那……”谭知风问她道:“你喜欢读书吗?”
女孩摇摇头,又点点头,道:“读书感觉是很辛苦的事,爹爹常年在外面读书,很少回家来看我,我……我总是很想他。但有时候,他读的那些书,我听了又觉得喜欢,就像听娘哄我睡觉的时候唱的曲子一样,很好听呢。”
说着,她认真的看着谭知风:“哥哥,你也读书吗?”
“我……我读得不多。”谭知风老实的答道:“我喜欢给大家做东西吃。”
“比如这莲花酥?”小女孩好奇的问:“是你做的吧。”
“是,是我做的。”谭知风点了点头:“好吃吗?”
小女孩儿圆圆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和周彦敬很像。谭知风看着看着心头一酸,对她说道:“我读书不多,不过今天你读的那两句我也听过,你想知道后面是什么吗?”
“是什么?”小女孩儿马上高兴起来:“哥哥你告诉我吧。”
“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
“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
谭知风和徐玕一前一后往开封城郊走去,午后的太阳照的田间越发暖和,谭知风眯着眼睛往后看去,一身白衣的母女两人仍在院子门口,见他们回头,小女孩抬手用力的对他挥舞着。谭知风忍不住叹了口气,徐玕却拉紧了他的手:“走吧。过上两天,就可以在开封见到她们了。”
“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小女孩稚嫩的吟诵声在谭知风耳边响起,他忍不住喃喃自语道:“希望我们走后,她们能在开封好好生活。”
“周彦敬的妻子和一般女子不同。”徐玕淡淡的道:“她很能干,把酒馆交给她,她一定会好好继续经营下去的。”
眼前那片树林越来越近了,靠近农田的林子还很幽静,树林深处歌声阵阵,喧哗热闹,就好像一场盛大的宴席刚刚开始。一踏进树林中,午后的阳光透过茂密的叶子洒下来,化作一个个圆圆的明亮的光点,在谭知风和徐玕身上跳动着。谭知风又走了一会儿,忍不住停住脚步,对徐玕道:“歇歇吧。”
两人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树林中的风比田间凉了些,拂面而过舒服得很。徐玕仍然紧紧握着谭知风的手,谭知风往他身边靠了靠,对他说道:“以前……你……徐玕还在的时候,他说如果一切结束,会和我一起回乡下去……”
“你想去吗?”徐玕侧了侧身,看着他问道。
“我以前……”阳光一照在谭知风身上,他忽然又感觉到了心里的那种莫名萌动,他吸了口林中微凉的清新的空气,小心的把手从徐玕手中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