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路灯下,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台阶边脑袋埋在膝盖里。
程英原本没在意,只当是哪个贪玩晚归的孩子,可走近了些,忽然觉得对方身上的外套和帽子有些眼熟。
他放缓脚步,轻轻“喂”了一声。
那身影猛地一颤,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红肿得像核桃的眼。
“何新存?”程英愣了愣。
是程语在绘画班最好的朋友。
何新存眨了眨眼,大概是被风吹久了,脸上冻得泛着青,他哑着嗓子叫了声:“程英哥哥。”
程英这才发现,这小孩哭过,只是眼泪早被风刮干了,只剩眼眶红得吓人。
他蹲下身,借着便利店的灯光看清何新存通红的眼眶,声音放轻了些:“你怎么大晚上的一个人蹲在这儿?你爸妈呢?”
何新存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一抽一抽的,半天没吭声。
“跟家里人闹别扭了?”程英猜着问,见他肩膀僵了一下,便知道猜得八九不离十,“饿不饿?想吃关东煮吗,我请你吃。”
他没等何新存回答,径直走进便利店,挑了鱼丸、萝卜、海带结,又加了份芝士肠,满满当当装了一杯。
出来时见小孩还维持着蹲姿,便把碗递到他面前:“先吃,有什么事吃饱了再说。”
热气腾腾的关东煮冒着白气,萝卜吸足了汤汁,在灯光下透着琥珀色。
何新存犹豫了会儿,终于伸出冻得发红的小手接过,小口小口吃起来,吃到芝士肠时,眼睛里终于有了点活气。
程英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小口吞咽的样子,轻声问:“今晚不想回家的话,去我家住?程语肯定高兴你去。”
何新存咬着竹签抬头,睫毛上还沾着没擦净的泪痕:“可以吗?”
“当然。”程英揉了揉他的头发,拿出手机让何新存在手机上输入了他妈妈的号码,给何新存妈妈打了个电话。
听筒里传来嘈杂的背景音,隐约能听见键盘敲击声,程英说明情况后,那边只匆匆应了句“麻烦你了,让他住一晚吧”,便挂了电话。
“走吧。”程英站起身,朝何新存伸出手。
何新存把手放进程英的掌心,被他牵着站起来。
到了家门口,钥匙插进锁孔转了半圈,门刚拉开条缝,程语就冲了出来,嘴里还喊着“哥你买关东煮没”。
看见程英身后的何新存时,声音戛然而止,程语随即惊喜地蹦起来:“新存!你怎么来啦!”
何新存刚被冷风吹得有些蔫,看到程语这副模样,紧绷的嘴角忍不住动了动。
程语已经扑到他面前,拉起他的手就往屋里拽:“快进来快进来,我有东西给你看!”
程英换鞋的功夫,就听见程语献宝似的声音:“你看!白雪被我喂得胖乎乎的!”
何新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茶几旁放着个小小的兔笼,雪白的小兔子正蜷在垫料上啃胡萝卜,听见动静抬起头,红宝石似的眼睛转了转。
那是他前几天特意托付给程语照看的,因为爸爸妈妈不喜欢他养小动物。
“它昨天还拉了两颗像红豆一样的便便,超可爱!”程语打开笼门,小心翼翼摸了摸兔子的耳朵,“我每天都给它喂新鲜的生菜,还带它去阳台晒太阳呢,是不是比之前胖了点?”
何新存蹲在兔笼前,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白雪的绒毛,小兔子温顺地蹭了蹭他的指尖。他闷了半天,终于小声说了句:“嗯,胖了。”
“是吧!”程语得意地扬起下巴,忽然注意到他红红的眼睛,凑近了些,小声问,“新存,你哭过吗?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啦?”
何新存摇摇头,把脸埋得低了一些。
程英走过来:“别问了,新存今晚住我们家,你俩去把你买的恐龙积木拿出来拼吧。”
“好耶!”程语立刻欢呼起来,拉着何新存就往房间跑,“我拼了个恐龙城堡,给你看看。”
看着两个小孩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后,程英无奈地笑了笑。
手机突然震了震,是张俊义发来的消息,还是约吃饭的事。
「我约了几个初中同学,都是以前玩得不错的,李浩然、王萌萌他们都来,你肯定还记得。」
程英盯着那几个名字,指尖顿了顿。李浩然是初中同桌,王萌萌是班里的文艺委员,以前他们确实常一起打球、抄作业,只是后来升学分开,渐渐就断了联系。
他在心底算了算时间,陈家宝和柯普明天下午返程的高铁,晚上他确实有空。想了想,发过去一句「行,地点定了发我」。
第二天吃过早饭,程英和陈家宝、柯普先去了市中心的古钟楼。中午在钟楼附近的老字号吃了鱼丸汤,吃完又转去江边的湿地公园。
江风带着水汽扑在脸上,柯普脱了鞋踩进浅滩,被陈家宝拽着骂“小心鞋被冲走”。
程英靠在树下看着两人打闹,手机里弹出张俊义发来的消息:「晚上六点。」附带了个烧烤店的定位。
他回了个OK的手势。
下午送陈家宝和柯普去高铁站时,离发车还有半小时,候车大厅里人来人往。
陈家宝把鼓鼓囊囊的背包甩到肩上,抬手拍了拍程英的胳膊:“谢了啊英子,这趟玩得是真尽兴。”
柯普在旁边掂了掂手里的特产袋,也跟着点头:“开学别忘了带榕城的鱼丸,那家老字号的。”
程英笑着推了他一把:“知道了,忘不了你的嘴。开学见。”
陈家宝忽然凑近两步,压低声音,眼神里带着点促狭:“虽然还不知道你那新对象是谁,但还是祝你这次能顺顺当当的。你之前那对象不行,这次可得擦亮眼睛。稳定下来了记得发张合照,让我们也瞅瞅。”
程英脸上的笑僵了僵,后颈那处红痕仿佛又在发烫。他没法解释那根本不是什么新对象,更说不清红痕的来历,只能含糊地“嗯”了两声,抬手揉了揉鼻子,把到了嘴边的辩解咽了回去。
看着两人过了安检,他站在进站口等了会儿,直到广播里报出他们那班车的检票通知,才转身离开。
傍晚七点,程英一推开定位里的烧烤店门,就见张俊义挥着手喊他:“这儿呢!”桌边坐了四五个熟面孔,都是初中同班的,见了程英都笑着打招呼。
“可算来了,就等你开烤呢!”李浩然把菜单推过来。
几人边吃边聊,从初中时谁总被老师罚站,说到现在各自的专业,烤脆骨的焦香混着啤酒沫的气,那些许久不见的生疏像很快就消散在热热闹闹的闲聊里。
吃到快九点,不知是谁提议:“去KTV啊?我知道附近有家新开的,音响特好。”
一群人闹哄哄地涌进KTV包厢,震耳的音乐扑面而来。
张俊义抢过点歌屏,选了首周杰伦的老歌。前奏刚滚出,沙发上立刻有好几人跟着哼起来,调子跑得上天入地,却把气氛烘得更热了。
唱到副歌时,张俊义突然把话筒往沙发缝里一塞:“不行,饿了。”
李浩然闻言抬眼:“不是刚吃完吗?”
“消化快。”张俊义往沙发背上一靠。
“就你名堂多。”李浩然笑骂,“那点个外卖呗。”
这话似乎正合张俊义的意,他摸出手机划开屏幕,“行,我来点。”
程英放下玻璃杯:“我去趟卫生间。”
张俊义头也不抬:“早去早回啊。”
等他回来时,歌声还在继续,只是空气里多了股呛人的烟味。
白色的烟雾在彩光里飘成模糊的团,程英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终究没说什么,默默坐回原位,发现自己杯子里的水被换成了啤酒。
“谁换了我的水?”他拿起杯子晃了晃。
李浩然正举着话筒飙高音,闻言转过头,脸上还带着笑:“我换的,今儿高兴,喝点没事儿。”
程英捏着玻璃杯的手指紧了紧。自从上次和肖黎分手后买醉,他把自己灌得人事不省,第二天头痛欲裂地躺在陌生的地方,胃里翻江倒海的滋味至今还记得清。
那之后他就没沾过一滴酒,此刻看着瓶里晃动的液体,只觉得生理性的抗拒从胃里泛上来。
他把杯子放回桌上,推到离自己远些的地方,拿起旁边一个空杯子倒了些温水,没再碰那杯酒。
而这期间,张俊义一直低头盯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嘴角还挂着笑。
王萌萌瞥见他这模样,好奇地凑过去,原以为是什么好玩的短视频,结果就见个外卖订单界面,上面的炸鸡图片油光锃亮,配文写着“祖传秘方,外酥里嫩”。
“看什么呢?”他扯着嗓子喊,声音盖过了背景乐的嘈杂。
张俊义笑出声,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店名,那笑意里带着点莫名的得意:“昨天路过看见的,巧了,这店是我老同学家开的。”
王萌萌凑更近了些:“哪个老同学啊?咱们班的?我怎么没印象。”
“不是咱们班的,是我另外一个学校的同学,三中的。”张俊义啧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点轻佻,“那家伙是个结巴,总是说话半天憋不出一个屁,当时在年级里都算名人,现在想想还觉得好笑。”
他边说边歪着头,故意绷紧脖子,手指在嘴边比划着,拖长了调子模仿结巴卡顿的语气:“同、同学……让、让让……”
他学得拙劣又刻薄,惹得旁边的李浩然和另一个男生立刻低笑起来。
程英端着水杯的手却猛地顿住,杯沿磕在下巴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
王萌萌踹了张俊义一脚:“你也太损了,人家结巴招你惹你了?”嘴上这么说,眼里却也带着笑。
“哎你不懂,”张俊义摆摆手,笑得更得意了,“那时候他跟个闷葫芦似的,被人笑也不吭声,看着好玩。说起来,他马上就到了。”他晃了晃手机,“我点了他家的外卖,刚看了眼订单,他就在附近了。等会儿你们就能亲眼见见了,保准还那样。”
程英摩挲了一下杯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下,一股莫名的不安顺着脊椎爬上。
他皱了皱眉,正想说点什么,包厢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外卖、到了。”
声音不高,恰好落在程英耳里。他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抬头看向门口。
门缝被推开,一个穿着黄色外卖服的身影站在那里,手里拎着个炸鸡纸袋,头盔下是他熟悉的金色头发。
康喜月站在门口, 目光穿透烟气,第一时间就落在了程英身上。
程英今天穿的是件红色外套,像团跳动的火,衬得他的皮肤愈发白皙, 和程语发来的照片里一模一样。
两人的视线隔着喧闹的人群撞在一起。程英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撞见他, 握着玻璃杯的手指顿了顿, 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诧异。
“哟,看看这是谁来了?”
一道裹着浓重烟味的声音贴过来,带着股说不出的猥琐。
康喜月转脸望去,眉头瞬间拧成了结。
“康喜月。”张俊义欠身凑近了些,上下打量着他,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点没变嘛。不对,变了变了,竟然这么时髦,染了个金、金发。”
最后三个字, 他刻意学起了康喜月说话结巴的模样。
烟圈从他嘴里喷出来,呛得康喜月下意识退了半步,将手里的炸鸡往前递了递, 声音冷淡:“用餐、愉、快。”
张俊义漫不经心地接过袋子, 打开瞥了眼,立刻嗤笑一声:“诶你这炸鸡都冷透了啊, 糊弄谁呢?”
完全就是睁眼说瞎话,康喜月来前试了一下,还是热的。
“这样吧,都是老同学,我也不计较了, 你坐下来跟我们一起唱歌吧。”
“我没、空。”
空气沉默了一瞬。
被这么干脆地拒之门外,张俊义脸上的笑挂不住了。
他初中没读完就辍了学,在工地上搬过砖,被工头骂过。在餐馆端过盘,被客人刁难过。这些年受的气太多了,总觉得谁都能踩自己一脚。
今天他特意叫上这些混得“体面”的老同学,又把康喜月弄来,就是想在这个曾经被自己随便拿捏的结巴面前扬眉吐气,没想到对方根本不接茬。
眼看着康喜月就要转身离开。
“站住。”他突然抬脚踹在旁边的门上,一声闷响,包厢门被死死关上。“你不想唱也行,把这杯酒喝了,喝了就让你走。”
说着,他递来一杯酒。
程英皱眉起身:“张俊义。”
“程英你别管,”张俊义眼睛瞪起来,“这是我跟老同学叙旧。康喜月,你要是不喝,今天这门你就别想出。”
康喜月盯着那杯酒看了半晌,最终还是抬手接了过来。
玻璃杯中晃动的酒液映出他眼底的冷光,包厢里的喧闹瞬间静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张俊义脸上已经漾开得逞的笑,眼里写满了算计。
康喜月手腕蓄力,正琢磨着该从什么方向将那杯酒狠狠泼到张俊义脸上时,一道温热的力道突然攥住了他的手腕。
程英身上淡淡的香气来飘过来,声音压得很低:“不要喝。”
那股熟悉的味道钻进鼻腔时,康喜月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抖了抖。
程英注意到他这细微的颤动,以为是被张俊义逼得害怕,握着他手腕的力道松了松。
下一秒,程英直接从他手里抽走了酒杯。康喜月心里掠过一丝可惜。
程英捏着酒杯的底部,直接往张俊义怀里一塞,里面的液体差点晃出来。
张俊义被塞得一个趔趄,皱眉:“程英你什么意思?”
“他要骑车,喝了酒没法上路。”程英的声音很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不让他喝,有问题吗?”
张俊义盯着程英拉着康喜月的手,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你们俩认识?”
程英没答,只拉着康喜月往门口走:“今天就到这,我们先走了。”
“哎你们站住!”张俊义气急败坏地大喊,却被旁边的王萌萌扯了把胳膊。
“别喊了,人家还得送外卖呢,你非逼着喝酒像什么样子?”
“就是,”李浩然也皱起眉,“我看他也没惹你,何必呢?”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劝着,竟没一个站在自己这边。
张俊义看着程英拉着康喜月推门离去的背影,原本想在众人面前装一把的计划彻底泡汤,只能闷闷地举起酒杯,把那杯酒狠狠灌进嘴里。
程英拉着康喜月走出包厢,长廊里的香水味混着烟味扑面而来,他脚步没停,一直绕到KTV大门外,晚风吹得人一激灵,才猛地发觉自己还攥着对方的手腕。
他像被烫到似的松开手,指尖残留着对方皮肤的温度,有些不自在地往兜里揣。
“没事吧?”他看着康喜月,“刚才看你好像在发抖。”
康喜月摇摇头,金发被风吹得微乱,露出光洁的额头:“你怎、么、在那?”
程英抬手挠了挠后颈,喉结动了动:“我和张俊以前跟同班过。他组了个同学局,我想着都是老同学,就过来坐坐。其实跟他一点都不熟。”
最后五个字被他咬得格外重。
程英以前只知道张俊义不爱念书爱起哄,从没听过他欺负人,更没想过康喜月就是被欺负的那个。
自己刚才还坐在那里,和欺负过他的人一起唱歌,想想就觉得喉咙发紧,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来。
沉默在空气里漫开,程英忽然想起,这是上次辞职后两人头回见面。
他清了清嗓子,随口一问:“最近店里生意还好吗?”
“还、行。”康喜月慢吞吞回答。
两人站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老长,又是一阵沉默,谁都没再说话。
程英踢了踢脚下的石子,低声说:“那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
康喜月沉默了半晌,说了句好。
程英打了辆车往家走,刚过两个路口,手机就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他皱着眉掏出来,屏幕上跳着张俊义的名字,点开是条语音,带着浓重的酒气:“程英!你还回来不?”
程英没回复,指尖刚悬在拉黑键上,手机又震了一下。
这次是文字消息:「你耳机落包厢了,我给你收着呢。」
他下意识摸了摸外套口袋,果然空荡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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