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瀚海脸上的笑意僵了僵,随即拿起公筷,给楚颂碗里夹了块清炒虾仁:“到饭点儿了这都,还是先吃点垫垫,”他顿了顿,像是怕触碰到什么禁区,“我……我找你来,就是想跟你说说话,你妈妈她……”
“我妈去世已经快五年了。”
楚颂打断他,无悲无喜,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只有捏紧筷子的手指节泄露了他的情绪,“她很好,一直很好。”
金瀚海的眼圈瞬间红了,端起酒杯的手微微发颤,液体晃出了杯沿:“我知道的!我都查过了,是我不好,没能陪在你们身边。”
已经失去了爱人,不能再失去好不容易找到的儿子。
他的声音哽咽了,“当年我……哎,我以为很快就能回来,可是没想到……”
楚颂没接这话。
一个从未见过的缺席了他人生二十几年的父亲,他谈不上有多恨,却也对他亲近不起来。
包间里陷入沉默,只有窗外的风偶尔吹过竹叶的轻响。
金瀚海几次想开口,都被楚颂平静的眼神堵了回去,最后只能安静地给他倒水、夹菜,生怕说错一句话。
“啊,对了,这是……给你的。”
金瀚海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十分漂亮高级的盒子,推到楚颂面前,“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只是上次听说你除了画画之外还写书,你们搞创作的不是都需要好笔吗,就托人找了支钢笔。”
楚颂打开盒子,里面是支最新款的钢笔,笔身还镶嵌了不知道是钻石还是水晶,总之一看就价值不菲。
“虽然我不太用得上,”楚颂把盒子合上,收下:“但还是谢谢。”
金瀚海的手僵在半空,眼神放光。
好啊,其他怎么样不说,至少肯收下他的东西,这就是好现象!
他喜出望外:“颂颂,你还有什么缺的,都告诉我爸爸给你买,要什么都行,爸爸都能给你找回来!”
“我什么都不缺。”楚颂内心复杂,站起身,“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下午还有工作。”
“颂颂!”
金瀚海也跟着站起来,语气急切,“再坐会儿,就一会儿行吗?我想知道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他的声音带着点恳求,“你小时候都喜欢什么?有没有挨过同学的欺负?上学时候成绩怎么样?”
这些问题,像细密的带着钢刺的针,重重扎在楚颂心上。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去开家长会,只有他每次都只能是妈妈去,一旦妈妈有事更是没人开。
第一次画画得了奖,拿着奖状回家,妈妈又上班去了,家里根本没人能分享喜悦。
“挺好的。”
楚颂的声音低了些,“我妈把我养得挺好的,成绩也还可以,喜欢写东西,喜欢画画,现在能养活自己,没问题的。”
金瀚海看着儿子现在的样子,心里像被一块大石头堵住了,感到钝痛,张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自己对这母子俩亏欠太多,根本不是几句对不起就能弥补的,可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走进楚颂的世界,让他为自己开那么一点点门。
“下周……我是说之后你还有空吗?”
金瀚海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和些许期盼:“我想让你去家里吃饭,就咱俩,我……我会做几道你妈年轻时候爱吃的菜,就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楚颂停顿了一下。
“您……”
金瀚海想到孩子又会因为这句话难受,连忙道:“不爱吃也没关系,你想吃什么,随便说,我亲自下厨,不会的我可以学。”
楚颂看着他眼底的真诚,心里那道坚硬的墙,好像坍塌了一点点。
他犹豫了很久:“再说吧,到时候看时间。”
这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大的让步了。
离开餐厅时,金瀚海要送他,楚颂没拒绝。
车子里很安静,金瀚海放了首曲子,楚颂听出来了,这是妈妈以前最喜欢的音乐,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了。
楚颂望着道路上的车水马龙——妈妈,你说,我要原谅他吗。
回到家,段怀英正在厨房做饭。
楚颂换了鞋走进去,从背后轻轻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后背。
“颂颂,回来了。”
段怀英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下,“今天见你爸爸,还顺利吗?”
楚颂摇摇头,又点点头,声音闷闷的:“他给我送了支钢笔,说想之后请我去家里吃饭,做我妈妈爱吃的菜。”
段怀英关掉燃气灶,转过身,捧着他的脸,用指腹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湿意:“不想去就不去,别勉强自己。”
“也不是不想去。”楚颂的声音带着点哽咽,“就是觉得……很奇怪。这个人,他明明对我一无所知,却又想弥补,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段怀英抱住他:“没关系,有的是时间,慢慢想。今天出去没怎么好好吃饭吧,我刚做了,去洗手。”
楚颂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心里好受多了。
现在的段怀英,总能在他最茫然的时候,给他最安稳的支撑,连他吃没吃饭,吃没吃好这样的小事儿都在意着。
究竟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段怀英,”楚颂抬头,眼睛亮晶晶的,“你是不是住在我肚子里的蛔虫呀?”
段怀英捧住楚颂的脸,低头吻了吻他的唇:“那你可不能随便吃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得一直住着呢。”
很快,段怀英接到了金瀚海的电话,约在艺术展附近的画廊见面。
画廊里人不多,这次是需要特邀才能参加的画展,金瀚海站在一幅名为《冬舞》的画前,细细观赏着。
看到段怀英,转过身,不复上次在派出所见到他时的憔悴,此刻金瀚海形容光鲜,脸上带着商人特有的审视和精明:“段总来了,倒是守时。”
“您约我,不敢迟到。”
段怀英走到他身边,目光落在画上,“这幅画的色调很明亮,很像是颂颂画里的冬天。”
金瀚海的瞳孔缩了缩,显然没料到他会用这种语气开场,对方显然表达了自己和楚颂亲近的关系。
“我找你,是想谈谈颂颂。”
金瀚海语气沉沉:“你对他,是认真的?”
段怀英抬眸,对上了金瀚海的眼神,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质疑。
金瀚海:“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生在这样的圈子,你该知道,比性别和感情更重要的,是家族利益关系,不出意外的话,你家里应该对此很看重。”
段怀英没有说话。
金瀚海继续问道:“所以你的态度是?”
“当然。”段怀英的眼神很坚定,“是想和他过一辈子的认真,不是一时兴起。”
“你知道他是我儿子。”金瀚海的指尖捏紧了些,“金氏和你们KS虽然领域不同,但你知道,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和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如果有一天,你的利益被触及到了,你还会坚定地选择他吗。”
“会,”段怀英看着他,“颂颂,比任何商业利益都重要。”
他顿了顿,继续说:“金总,颂颂的出生和成长您都缺席了,甚至他母亲的最后时光也没能见到您一面。现在您想弥补,我理解。但要知道,颂颂想要的,不是昂贵的钢笔,更不是刻意的饭局,是真诚地接纳,理解和尊重。”
金瀚海的脸色变了变:“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段怀英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如果您愿意真心接纳我和颂颂的关系,那么我也会帮您找到您和他合适的相处方式,帮您了解他的喜好和其他的方面。”
他想做间谍?传出去只怕要笑死人了,KS的大总裁居然为了他跟他儿子谈恋爱,想当间谍,卖给新闻,新闻都不会相信的程度。
他看着金瀚海有所动摇的眼神,继续道:“颂颂现在对您的态度看起来冷淡,但实际心里是渴望亲情的。您此刻需要一个桥梁,而我愿意做这个桥梁。”
“但前提必须是,您能尊重他的一切,包括他选择和我在一起。”
这是一场和金瀚海的交易,却又不只是交易。
段怀英知道,楚颂内心深处,始终希望得到亲人的爱。
他愿意为了楚颂,去和金瀚海达成“合作”。
金瀚海盯着他看了很久,久到段怀英以为他想拒绝,才听到他叹了口气:“我一时不知道该夸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在意他,还是该说你心机深沉。”
“我在乎的,从来只有他。”段怀英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自己这番话说出去,好像赌赢了。
金瀚海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但如果让我发现你对他不好……”
“不会的,”段怀英打断他,“多说无益。”
一个人如何,不要看他怎么说,应该看他怎么做。
金瀚海:“记住你说的话。”
段怀英转身转了一半,又转回来:“下周末我想带颂颂到您那儿吃饭,不知道您是否有时间。”
金瀚海肉眼可见地有些激动:“真的?你确定能把他带出来?!”
段怀英:“当然,所以希望您好好准备,给颂颂进一步留下好一些的印象。”
因为他了解楚颂,所以才有这样的自信。
金瀚海:“……好。”
自己的儿子遇上段怀英这样一个人,让他第一次感到困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段怀英回到家时,楚颂正趴在客厅的桌面上画稿,画月泽殿下的同人图,王子坐在草地上,手里握着一簇满天星,眼底满是温柔。
“在忙什么?”段怀英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这不是在画月泽啊。”
楚颂抬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今天温姐和粉丝群那边都给我发消息,说我的‘阿归’cos图被选进年度最佳cos集了!”
“好棒。”段怀英马上夸他,低头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下,“有件事想告诉你。”
“什么事?”楚颂凑过去,鼻尖蹭到他的下巴。
“你爸爸,金总,他约我们下周末去家里吃饭。”段怀英看着他的眼睛,“说想正式认识一下我。”
“啊?”楚颂愣住了,手里的画笔“啪嗒”掉在地上:“认识你,认识你做什么?”
你是不是又跟他乱说什么东西了?
“你说呢。”段怀英捡起画笔,放在他手里,“他一把年纪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我的心思。”
楚颂:“……”我都没看明白呢,他倒是看明白了?
段怀英:“你如果不想去……”
楚颂摇了摇头:“我去。”
他其实很想知道,有父亲在的家,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段怀英刚要低头吻上楚颂的唇,就被他用手掌抵住了胸口。
“段怀英,”楚颂狐疑,“你今天出去是不是去见他了?”
段怀英低笑,捏了捏他的脸颊:“秘密。”
“你说不说?不说我就要在你脖子上咬一块小天才手表出来了。”楚颂张嘴,轻轻咬在他的锁骨上。
“别闹,”段怀英抓住他的手腕,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再闹下去,别想画画了。”
楚颂:“……你有点正形没有?”
段怀英笑而不语,握着楚颂的手,一点点摩挲着他的掌心。
在必要的时候,也不是,不能有一些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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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睡不醒:段怀英,你一天真是800个心眼子[化了]
车拐进半山腰的别墅区时, 楚颂下意识地攥紧了段怀英的手。
铁艺大门上的鎏金花纹在夕阳下泛着光,门柱两侧的石狮子威严伫立,往里走是蜿蜒的青石板路,两旁的银杏树下埋着地灯。
看得出来是花了大价钱装修的, 即便是段怀英家里, 也没有这么夸张, 让楚颂觉得有些陌生和不适应。
“别怕。”段怀英察觉到他的紧张, 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 “有我呢。”
车子最终停在一栋别墅前。
楚颂抬眼望去,别墅的外墙爬着新栽的开着花儿的不知名的藤蔓, 还没完全扎根,门口的花池里种着几株桂花树,现在过了季节不会开花了,但显然是刚种不久。
金瀚海已经站在门口等了,穿着件熨帖的米白色家居服,围着藏青色的围裙,却在看到楚颂时, 眼神里还是藏不住的紧张:“颂颂,你们来了。”
他快步迎上来,目光先落在楚颂身上, “外面要起风了, 别站在门口啊, 快, 快进来。”
楚颂跟着他往里走,客厅的水晶吊灯足有一人高,灯上水晶折射出细碎的彩光。
真皮沙发后面的博古架上摆着些古董摆件,看不到一丝尘埃, 显然常有人打理。
但这些都不是重要的。
最显眼的是沙发旁的矮柜上,放着一个相框,应当是刚刚被人拿出来放在这里看的——里面是年轻时的楚颂妈妈,抱着一本书坐在桂花树下,笑得眉眼弯弯。
“这张照片是我回国后,从以前的老邻居那里找到的。”
金瀚海注意到他的目光,语气带着点怀念,“你妈妈从前就喜欢桂花,我特意在门口种了几株,可惜现在开不了,要等明年天气热了。”
他也不是不能盖个暖房改变温度让这花儿开了,只是,好像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以前老院子里的桂花树,秋天开花时,整个院子都是香的。”金瀚海的声音低了些,“这房子是我回国后才买的,本来想……想等找到你们,就一起住进来,种上她喜欢的桂花。”
楚颂没接话,只是看着照片里妈妈的笑容,心里难受极了。
他从来没见过照片中这样的妈妈,年轻美丽,只觉得好像有记忆开始,妈妈就已经头上有白发了,更不知道妈妈和金瀚海之间还有这样的过往。
“不说这些!快坐吧。”金瀚海掩饰住眼底的情绪,招呼他们坐下,又对佣人说,“把准备好的水果端上来,颂颂,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所以每样都准备了,你喜欢就告诉我,之后我专门多买。”
段怀英握着楚颂的手,在他耳边低声说:“别紧张,他只是想对你好。”
楚颂点了点头,身体还是有些许的僵硬。
没过多久,金瀚海就从厨房出来了,手里端着一盆番茄牛腩,佣人跟在后面,很快就把餐桌摆得满满当当——糖醋排骨、清炒四季豆、烧茄子、玉米排骨汤,算下来七八个菜。
“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照着你妈爱吃的做了些。”金瀚海坐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不太会做饭,让厨师帮忙弄了点,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但是你尝尝这个,”他特意把牛腩推过来:“这个,我亲手做的,一点儿没用别人帮忙,尝尝!”
楚颂夹了块牛腩,入口鲜嫩,味道不错。
他点了点头:“很好吃,谢谢。”
金瀚海的眼睛瞬间亮了,像个得到表扬的小孩儿,连忙给他盛了碗汤:“那就多吃点,汤里放了早上采收的玉米,我特意让厨师少放了盐。”
吃饭时,金瀚海和段怀英聊起了国际金融局势。
金瀚海放下筷子,语气沉稳:“最近海外加息,新兴市场的资本外流压力不小,金氏在东南亚的几个项目都受到了影响,你们是怎么应对的?”
段怀英擦了擦嘴,从容回应:“外汇对冲,联合当地的主权基金做了反向操作,同时减持了部分高风险债券,把损失尽量控制降低。”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长期来看,那边的市场的矿产资源类项目还是有一定的潜力,我们在和当地的矿业公司谈并购,法务已经在起草跨境投资协议,会重点规避汇率波动和政策风险。”
业务没有重合点,跟他说说也没什么,更何况,他看了一眼正在和碗里的排骨做斗争的楚颂——金瀚海现在的身份可不只是金氏集团的总裁。
金瀚海点了点头,眼底带着欣赏:“你们的反应速度很快,比我预想的要稳。”他又问,“跨境并购中的税务问题怎么解决?当地的法律变动频繁,很容易就踩坑。”
段怀英:“我们找了当地最顶尖的税务律所,结合双边税收协定,设计了‘控股和项目公司’的双层架构,同时预留20%的风险准备金来应对。”
楚颂坐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他听不懂什么“对冲”“并购”,只看到段怀英说话时,眼神锐利而沉稳,和平时他见到的判若两人。
而段怀英虽然在和金瀚海讨论业务,注意力却始终没离开楚颂——楚颂碗里的排骨快吃完了,他会不动声色地夹一块过去;楚颂皱眉揉了揉眼睛,他会立刻让佣人把客厅的灯光调暗些;甚至楚颂不经意间碰倒了水杯,他都能第一时间递过纸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