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的爱成了支撑他活下去的最顽强的念头。他必须活着回去,必须再见到他。
如今他坐拥万贯家财,挥金如土。他觉得,这一半的荣华,骨子里都刻着李兀的名字。
没有当年那个在修道院里向他伸出手的年轻修士,或许早就在某次厄运中彻底沉沦。
也就在这个时候,李兀的一位童年伙伴回到了教区。
他叫徐宴礼,当年与李兀在同一所修道院长大。
徐宴礼天生更为聪颖,机缘巧合下得到了一位贵族的赏识与资助,得以进入遥远的大学深造,最终获得了令人尊敬的神学博士学位。
如今的他,身份已然不同,是教皇亲自任命的审判官。
徐宴礼本人,的确配得上这个职位,他意志坚定,生活严谨得如同苦修,道德上几乎无懈可击,处理事务时公正严明,个人的喜怒哀乐极少能左右他的判断。
他像一柄被严格锻造出的尺,丈量着信仰与异端之间的界限。
徐宴礼是七岁那年才被送到修道院的,比李兀要晚一些。自此之后,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便相伴着度过了数年光阴。
两人的脾气都算得上温和,故而相处一直融洽。只是徐宴礼的性子天生更冷,情绪极少外露。
或许正是这份骨子里的冷峻与对规条的天然契合,让他早早就清楚自己的志向并不在这偏僻教区的日常牧灵之上。他选择了离开,去遥远的大学攻读神学,最终披上了审判官黑袍。
他们毕竟是一起长大的。记忆中,徐宴礼对他照顾颇多。严寒的冬夜,修道院的石墙沁着刺骨的凉意,两人曾因年少体弱,被允许挤在同一张窄床上互相取暖。
李兀总是手脚冰凉,蜷缩着难以入睡,而徐宴礼则会默不作声地靠过来,用自己身上那点似乎更耐寒的体温,慢慢帮他驱散寒意。
神职人员必须保持独身,这是铁律。
徐宴礼性格那般冷淡,对世俗情感似乎毫无牵念,李兀原以为他去了更广阔的天地,便不会再返回这座偏僻的修道院了。
没想到,他还是回来了。
并且又搬回了修道院,守护在李兀身旁。
有了商时序那笔毫不吝啬的巨额捐赠,原本破败的修道院被修缮得焕然一新,彩绘玻璃映照着烛火,连冰冷的石壁都仿佛透出暖意。
前来礼拜的信徒自然越来越多。
老主教蒙主恩召后,李兀继任主教的那场仪式,场面堪称壮观。
许多他曾聆听过其告解的人,都出现在了那熙攘的人群里。
其中就有江墨竹。
他曾经是个游走在民间的占卜师。
人们总会向这类人求助,寻找走失的牛羊、预测明天的天气、医治生病的牲畜,或者祈求画一道符咒来驱邪避灾。
占卜师这个身份很微妙,人们既依赖他们,又畏惧他们,认为他们是在魔鬼与先知之间的灰色地带徘徊。
当初他来找李兀告解,是因为一次失手,导致一位信任他的雇主受了不轻的伤。
当李兀得知他竟是一位占卜师时,心底确实掠过一丝疑虑。
在教义里,这样是毋庸置疑的异端行径,任何试图通过非神启的超自然力量窥探未来、干预命运的行为,都被视为对神独有权能的窃取,甚至可能是向魔鬼寻求帮助。
江墨竹当时似乎看穿了他的犹豫,唇角勾起一抹辨不清意味的弧度:“这里的人都说,如果心里有什么疑问,都可以来找您。难道神父会因为我是个占卜师,就拒绝聆听我的告解吗?”
“我也曾也是个贵族。”
江墨竹的确曾是。
他接受过正规的大学教育,熟谙天文学、医学与数学,能流畅地使用拉丁语,掌握着复杂的数学计算。
他的学识,远比他那占卜师的身份要渊博得多。
李兀并不会因为对方的身份而区别对待。
当时李兀听完了前因后果,看着对方眼中并非作伪的懊悔与沉重,觉得他确实是诚心忏悔,便依照仪轨,给予了宽恕:“神会原谅你的过失的。”
江墨竹离开告解亭时,罕见地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朝着李兀所在的方向,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
如今时过境迁,江墨竹早已摇身一变,不再是那个游走乡野的占卜师,而是被王室雇用,成为了宫廷顾问之流。
还有戚应淮这名年轻的骑士。
他生于贵族之家,奉行的价值信条是“骑士精神”,八岁那年就被送往领主的城堡,开始了标准的骑士侍从训练。
戚应淮在这里不仅要学习上流社会繁琐的礼仪与谈吐,更要培养对上帝毫无杂质的虔诚。
戚应淮学会了游泳、摔跤,并能熟练地挥舞那些比真人还高的木制武器。
他长成了一个活泼开朗、心地纯善的年轻人,甚至善良得有些过分。他曾因为一匹在战场上为了保护他而死去的战马,独自愧疚了许久,认为那是自己的失职。
戚应淮二十一岁那年,他的领主父亲,那位威严的老伯爵,为他举行了庄严的授剑仪式。
李兀作为教区的代表,是那场仪式的见证者之一。
他看见戚应淮,那个平日里笑容明亮的年轻人,身披白色亚麻长袍,神情肃穆地跪在领主父亲和众人面前,一字一句,清晰地宣誓将终生恪守骑士准则,保护弱者,忠于领主,为信仰而战。
老领主抽出那柄传承数代的家族长剑,冰冷的剑身并未出鞘,只是用那厚重的平面,在年轻人紧绷的肩颈处,不轻不重地拍了三下。
每一下,都伴随着一句古老的祝祷。
随后,有人为他佩上象征骑士身份的皮质剑带,扣上银光闪闪的马刺,仪式还会包含一个更为亲密的“授颈礼”,领主张开双臂,给予新骑士一个短暂的、象征庇护与接纳的拥抱。
整个过程,戚应淮都挺直着背脊,日光透过彩窗落在他年轻而认真的侧脸上,那双总是带笑的眼睛里,此刻只有纯粹的坚毅与庄重。
戚应淮本人,则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不惹人厌的娇憨。他每次见了李兀,从不规规矩矩称呼“主教大人”,总是眉眼一弯,再亲亲热热地喊一声“兀”。
尾音拖得稍稍有些长,像是在蜜糖里滚过一遭。
李兀也很喜欢这名年轻人,戚应淮像是清晨的太阳,永远有用不完的朝气。
李兀的名声随着善行与时间一同发酵,越来越响,信徒的捐赠也愈发丰厚。
他掌管的主教区,在不知不觉间积累起了令人侧目的财富。
这些钱财并未被挥霍,而是化作了巍峨的校舍、对穷苦学者的资助,乃至滋养了壁画与雕塑的诞生。
李兀的地位水涨船高,甚至得以亲身站在教堂肃穆的回廊下,作为见证者之一,目睹了国王的加冕盛典。
他也似乎被这优渥的环境细细滋养着,身体不再像早年那般单薄得令人心惊。
如今的李兀,肌肤透出健康的润泽,举止间沉淀着一种沉静而从容的优雅。
他身上那件象征身份的主教袍,是由商时序亲自延请最好的匠人,用最昂贵的丝绸与天鹅绒量身裁制,袍服的边缘细细镶嵌着无数颗货真价实的宝石,在烛火或日光下,随着他的步履流转,熠熠生辉,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那缀满珍宝的华服,衬着他愈发纤长挺拔的身姿,远远望去,不似凡间客,倒更像一尊被信徒用最虔诚的心意与最奢侈的物料供奉起来的高贵神祇,是行走于人间的、不容亵渎的神之使者。
李兀也不是看不懂落在他身上的有些目光。
有些来自阴暗角落,甚至毫不掩饰,它们滚烫、粘稠,带着毫不迂回的占有和欲望,像是无形的手,试图剥//开他层叠的主教袍,触碰其下绝不该被凡俗沾染的肌肤。
商时序和其他几个人的注视总是最沉也最烫,几乎要在他雪白的领口灼出一个洞;就连偶尔来访的贵族,那些看似礼貌的打量底下,也藏着将圣洁拉下神坛的隐秘渴望。
他心里明镜似的。
可李兀这副血肉之躯,早在许多年前跪在圣像前宣誓时,就悉数献给了至高之神。
他是神的器皿,神的牧者,唯独不是任何一个人可以私有、可以觊觎的物件。
所以那些目光再炽烈,再纠缠,也终究只能徒劳地滑过他庄重疏离的外表,他不会给出任何回应,哪怕只是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一次无心的肢体触碰。
李兀只是微微垂敛着眼睫,任由那些欲望在寂静中焚烧,最终化为他脚边一捧无人看见的余烬,然后轻声说一句:“神会宽恕您。”
但这份煊赫的荣耀,并未能持续太久。
国王为了筹集庞大的军费,将目光投向了富庶的教会,意图课以重税。
李兀基于守护教产以维系民生的原则,公开且强硬地反对。
这次皇室的被迫让步,为他赢得了山呼海啸般的更高声望,却也同时在暗处,埋下了难以估量的祸根。
徐宴礼找到他,眉头锁着:“你不该公开地、毫不留情地拂了皇室的面子,现在的国王,远非宽容大度之人。”
李兀抬起眼,这个道理他何尝不知道:“那我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本已困苦的人们,再承受一轮重税吗?近来疾病肆虐,田地歉收……我实在不忍。”
徐宴礼心底升起一股冰冷的危机感,这感觉让他喉头发紧:“或许……你该‘病’上一段时间。外面现在对你的歌颂,声音太大了,大得有些刺耳。”
李兀也隐约感到一丝惶恐,如同站在悬崖边缘,能听到脚下碎石滚落的声音。
但他知道,即便重来一次,他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的每一次出现,他温和的言语,他主持的弥撒,都仿佛是对一些焦灼心灵的人无声抚慰。
他并不知道,已经有人开始精心为他罗织罪名。
当意识到无法在正面击败李兀时,阴谋便成了最锋利的匕首。
构陷的罪名被一条条精心编织,其中三条最为致命。
异端罪,其中的原因是因为江墨竹,曾因一次占卜错误而从王室红人沦为通缉犯的占卜师。李兀的确与他有过接触,甚至曾在那间告解亭里,聆听过他的忏悔。
叛国罪,有人伪造了他李兀与敌国秘密勾结的信件,笔迹模仿得惟妙惟肖,意图指控他颠覆王权。那字迹逼真,可能出自他身边某个亲近之人之手。
道德罪,一名女子,带着精心炮制的“证人”,声泪俱下地指控他与之有染,甚至声称腹中已怀有他的骨肉。
这一点,最为恶毒,也摧毁他苦心建立的“圣徒”形象。
李兀发现自己几乎百口莫辩。
他与江墨竹的接触确有发生,那通敌信件,连他自己初看都几乎信以为真,而那名女子,不久前确实因被情人抛弃而寻死觅活,他出于怜悯,曾赠予她一笔钱财,鼓励她活下去,却没想到这善意成了刺向自己的利刃。
皇室控制的势力开始在贵族与部分民众中悄然散播谣言,将李兀描绘成一个包藏祸心的野心家、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民众的声音开始分裂,一部分人依旧坚信他们主教的清白,另一部分则被那些耸人听闻的指控所蛊惑,信念动摇,甚至选择了愤怒的背叛。
李兀第一次尝到了,被他深爱、并倾力守护的人们所怀疑、所抛弃的苦涩滋味。
在一个本该充满祥和与祈祷的庄严宗教节日上,神圣气息弥漫在整个大教堂时,一名伯爵带着全副武装的士兵,粗暴地闯入了圣殿。
在无数双惊骇的目光注视下,伯爵以国王的名义,高声宣布逮捕李兀主教。
那一刻,李兀被戏剧性地从高高的神坛之上,狠狠推入了冰冷沉重的囚笼。
不远处传来模糊却尖锐的叫骂,有人甚至用尽力气高喊着“伪君子”、“小人”。
那声音耳熟,李兀迟钝地想,似乎曾在那间告解亭里,哽咽着向他寻求过宽恕。
他被迫脱下了那件绣着金线、镶嵌宝石的主教袍,换上了一套粗糙、肮脏的灰色囚服。
布料摩擦着他许久未受过苦的皮肤,带来一阵阵刺痒的痛。
他被推搡着,关进了这座不见天日的地牢,空气里弥漫着霉烂和腐朽的气味。
铁链声响,构陷他的主谋,奥斯特伯爵,带着几名随从走了进来。
伯爵居高临下地看着蜷坐在角落草堆上的李兀,这个人沦落到如此地步仍旧做出这幅清高样子,脸上露出一个毫不掩饰的、得意的微笑:“你被关在这里,恐怕还不知道吧,外面,你那些虔诚的信徒,现在可都在用最肮脏的字眼骂你呢。”
李兀抬起头,脸色在昏暗里显得尤其苍白,声音却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平静:“我没有做过那些事情。”
“做没做过,现在可由不得你说了算。” 伯爵嗤笑一声,语气轻慢,“教皇已经亲自下令,收回了你的主教之位。你现在不是什么圣徒了,只是一个罪人,条条都是死罪。”
所有罪名里,最恶毒、最难以洗刷的,莫过于那桩道德构陷。
它不需要证据确凿,只需要一点香//艳的想象空间,便能让人长了千百张嘴也说不清。偏偏这个世界,人们是最热衷于相信并传播这种关系的。
李兀知道,他的人生已经被彻底摧毁了。那件主教袍,他再也穿不回去了。
即便真相大白,那被强行泼上的污秽,也永远洗不干净。
精神上的重压比任何□□刑罚都来得残忍。不过短短几日,他本就清瘦的身体便迅速地垮了下去,他眼窝微陷,腕骨凸出得吓人。
他在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试图与上帝对话,经历的却是没有信仰的漫漫长夜。
李兀开始怀疑自己走过的路,付出的一切,是否真的正确。
他曾亲手救赎过、抚慰过的那些灵魂,那些曾用最热切目光仰望他的信徒,似乎只是一夜之间,就轻易地背弃了他,将最恶毒的诅咒砸向他早已千疮百孔的躯壳。
关于如何处置他,博弈并未持续太久,很快便得出了最终结论。他们决定对他施以火刑,声称要用最纯净的火焰,彻底净化他身上一切“莫须有”的罪恶。
走上刑场的那天,他脚下赤裸,粗糙的石子和尘土硌着脚心。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灰色囚服,勉强蔽体,寒风轻易地穿透布料,带走皮肤上最后一点温度。
李兀眼睛被厚厚的布条严密地遮盖着,剥夺了他对这个世界最后的视觉,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
李兀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试图让思绪放空,准备以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去接受这个残酷的结局。
他甚至开始在心底默念起熟悉的祷词,寻求最后一丝虚幻的慰藉。
然而,就在这时——
他眼前的遮盖物被人猛地掀开。
预想中刺眼的阳光并未出现,也没有喧嚣的人群和狰狞的火刑柱。
光线昏暗,视野因为短暂的失明而模糊不清,但逐渐清晰的人影轮廓告诉他,这里绝非露天刑场。
面前的人而是——
-----------------------
作者有话说:徐大也是算神职,所以一直把喜欢压在心里。
商二最直白了。
江三老鼠人。
戚四最耿直。
然后四个分结局,一个总的,给我投投营养液吧,宝宝,我明天也争取日万[加油][加油][加油]我太牛了,写这种果然灵感最多,反正背景就是中世纪,不太严谨哈,我各取了一点背景,糅合了一下,有些是不共存的,看个乐子。
是徐宴礼。
徐宴礼一言不发,抬手便解下了自己厚重黑袍, 动作利落地披在李兀单薄颤抖的肩头。
他随即屈膝半跪下来,拿起旁边准备好的一双便鞋,低头为他穿上,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李兀脚踝因镣铐留下的深浅不一的摩擦伤与淤青,那些红紫的痕迹烙在过分苍白的皮肤上, 刺目惊心。
徐宴礼的呼吸滞了滞,眼中翻涌着压抑不住的疼惜。
李兀其实并未遭受太多□□上的酷刑,但内心的煎熬与信仰的崩塌,已足够将他折磨得形销骨立。
不过短短时日,他整个人便苍白脆弱得如同薄冰, 仿佛轻轻一触便会彻底碎裂。这打击对他而言,无疑是毁灭性的。
李兀立刻明白了徐宴礼在做什么, 他在利用自己审判官的职权与特权, 行劫狱之事。
他冰凉的手指猛地抓住徐宴礼正在为他系黑袍系带的手腕, 声音虚弱却急切:“不……你不能这样做。”
徐宴礼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 神情是李兀从未见过的沉重与决绝, 一字一顿:“我不这么做, 你就要死了。”
李兀仰着脸看他, 那双曾经清澈温和的眼里此刻盛满了痛苦与不赞同:“你不必为了我这样的罪人, 放弃你一直坚守的一切……你追求的绝对正确呢?徐宴礼, 不要这样。”
相似小说推荐
-
捡了个老古董(七宴山) [玄幻灵异] 《捡了个老古董》作者:七宴山【完结】晋江VIP2025-11-04完结总书评数:118 当前被收藏数:804 营养液...
-
老实人捡到阴湿病娇后(易书醒) [近代现代] 《老实人捡到阴湿病娇后》作者:易书醒【完结】晋江VIP2025-11-05 完结总书评数:587 当前被收藏数: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