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牧望着魏金宝一行人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摸着下巴思索起来。
“不觉得似曾相识吗?”明瑾说,“几年前,在清沐坊,他也是这样被下人劝住的。”
几年过去,虽然明瑾觉得,他最多只能算是初具人形,但魏金宝确实比从前稍微成熟了些——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兹事体大,他再蠢也明白其中厉害,知道不能随便由着自己性子来了。
这让明瑾颇感新奇。
要叫魏金宝学会隐忍,其中难度,绝对不亚于让老母猪学会上树。
“所以,他的确在图谋什么。”荀婴说。
明瑾想了想,对陈叔山使了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招呼着手下的弟兄们先去外面好好搓一顿庆祝。
“去明家最好的酒楼,就跟那儿的掌柜说,今天是我的场子,”明瑾笑道,看了一眼身边几人,“至于我们几个,接下来还得留在书院,就没法陪诸位了,见谅。”
他还特意吩咐陈叔山:“记得给兄弟们上座,好酒好菜招待着,钱都记在我账上。”
“明少爷大气!”
罗汉帮的几人大喜,纷纷冲明瑾拱手道谢。
对于他们这些混迹街头的闲汉来说,能敞开肚皮吃一顿都不容易,更何况是明家酒楼这种档次的酒肉?
陈叔山都来不及和明瑾多说两句,就被一群人迫不及待地抬走了,气得他在半空中直骂。
“大出血啊,明少爷,”张牧把胳膊搭在他肩上,挑眉道,“这帮人可都是能吃的主儿,要是赢一次请一回,别把你家的酒楼都给吃穷了。”
“那倒还不至于。”
明瑾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勾唇笑道:“没听刚才那姓魏的说吗,我现在可是傍上宁王了,要是明家真被吃穷了,那我就去宁王府门口要饭,总归是饿不死的。”
张牧立刻把手收回去,主动离他两丈远:“对不起,我错了,我就不该跟你搭话!”
“行了,别贫了,”明瑾白了他一眼,“在下场比赛开始前,还是赶紧去藏书阁看看吧。”
“不行。”荀婴却阻止了他,“就算书院的学子大半都在观看比赛,但白日里还是人多眼杂,要去藏书阁,至少也得等到人全部散去之后,不然容易打草惊蛇。”
“那你的意思是,咱们晚上再来?”
李司看了看天色:“今晚好像会下雨啊。”
“下雨?下雨更好,方便掩人耳目。”明瑾说,“我倒要看看,太子和魏家在联合起来搞什么名堂!”
蹴鞠比赛一共进行三日,最后一次比赛安排在第三天午后,届时皇帝也会携百官一同到场。
但这场拖了数年的比赛,时至今日,早已不是当初龚万提出的“与民同乐”那样简单了。
这场比赛,早已成为了晏珀和大臣们博弈的工具,同样,也是朝中各派保皇党、太子党和二皇子党争夺话语权、进而为自己争取政治资本的筹码之一。
大雍连年大旱,如今境内流民数量日益增长,各地官员都在努力镇压时不时冒头的叛乱。
虽说这些乱军尚且不成气候,但足以证明,这是一个相当负面的征兆。
北边的胡人,近来似乎又有动作,瓦图尔后来居上,已经威胁到了王庭的根基,一旦瓦图尔的首领上位,届时北胡一统,南下出征大雍,大宛国皇族软弱,定会袖手旁观。
即使他们率先对大宛动兵,以大雍目前的实力,也不过是唇亡齿寒罢了。
十几年前,尚有昭明军一支独苗能与胡人抗衡,但放眼当下,以大雍如今的武备,若是北胡王庭当真统一各部族挥师南下,大雍恐怕会重现十几年前的惨剧,甚至还犹有胜之。
而就在这种情况下,晏珀仍旧想要维持自己奢靡享乐的生活,自然会引起朝中大臣们的反对。
但晏珀久居人上,又怎么会真的听从大臣们的劝诫?
蹴鞠比赛也好、修建宫廷甚至是选秀也罢,都不过是个他借机打压不安分臣子、巩固皇权的由头罢了。
太子自打被废又立后,似乎学乖了,无条件支持父皇的一切决定,无论这个决定究竟有多么荒唐。
相比之下,二皇子就做不到他这个地步。
可能是没被晏珀毒打过,又或许是因为,单纯不想顺太子的意,以及叫自己上位后收获一堆烂摊子,对于太子提议大办特办蹴鞠比赛、等云英书院这场结束后还要召集天下“英雄”,为父皇办一场更大赛事贺寿的想法,他一直持反对意见。
他认为,这样会有损父皇的名声,叫天下人对皇室口诛笔伐,比起办蹴鞠比赛,更应该轻徭薄赋。
二皇子还特意提到,应该给商人减轻税负,理由是如今大雍国库的三分之一收入都依靠商业。
听起来十分有道理,但这番话里其实有不少夸大其词的成分,而究其原因,自然是二皇子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并非嫡长,在礼法人心上本就弱势,太子本人更是有魏相等一众江南传统士族追随,根基深厚。
这帮人个个都是靠经营田庄、种田收租过日子,若是他不另辟蹊径,找到明家这些经商大户索取钱粮,他哪里来的本事与太子斗?
与之相对应的,他也得在朝堂上为这些富商争取利益。
但二皇子想起这些富可敌国的商人,心中却满是不屑之情。
他和他的兄长父皇一样,对商人是打心眼里瞧不上,觉得这些人不过是靠着坑蒙拐骗挣了些家财,投机倒把,乃国之蠹虫。
如今不过是还用得着这些人,待自己大业已定,一定要拿他们狠狠开刀!
不过,二皇子今日却顾不上畅想这些了。
“今日朝堂上,父皇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负手在府上来回踱步,突然停下脚步,直勾勾地望向站在自己前面的几人,咬牙道,“难道说,又是老大在他面前上了什么眼药?”
明敖站在人群靠后的位置,低着头不说话,存在感约等于无。
但他心里在想些什么,那就没人知道了。
站在明敖前面的几位,都是二皇子极为信重的幕僚,听闻二皇子发问,为首那位拱了拱手道:“殿下,可否再仔细为我等重复一遍当时殿上的对话和经过?”
二皇子抿了下唇,叹了口气,重新坐回了座位上。
“唉,好吧,你们也都坐。”
众人纷纷谢过殿下落座,二皇子目光放空地注视着前堂,回忆道:“早朝前半部分,一切正常,只是我听父皇的声音有些沙哑,便主动站出来请安询问他老人家龙体是否安康,结果却被父皇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暂时还死不了,我儿不必担忧’。”
他握紧拳头,一拳砸在了身下红木椅的扶手上,“可待太子出列,说要把自己府上那支百年人参进献给父皇,父皇却龙颜大悦,散朝前,还说要等自己这次出宫回来,要宣布一件大事——”
二皇子神情狠厉:“老大已经是太子了,大雍近来国内又无甚大事发生,你们觉得,父皇这所谓大事,会是什么?”
“这……”
幕僚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做声。
还能是什么?除了皇权更迭,和平年代国中最大的事,那自然是封王呗。
可一旦封王,就意味着二皇子如果不选择那条最极端的路,或是太子意外暴毙的话,那他就彻底与皇位无缘了——不,就算太子暴毙,也该轮到太子的长子继承皇位。
二皇子可不接受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压在自己头上!
“或许,陛下是另有他意,”沉寂一种,一位幕僚小心翼翼地起身献策,“不如殿下暂且忍耐一段时间,以不变应万变……”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这话,别说殿下了,连我都听腻了!”
不等神情莫测的二皇子回答,明敖便霍然起身,指着那幕僚的鼻子道:“我就问你,今日这一出,殿下明显是无妄之灾,太子身为兄长却毫无兄友弟恭之态,更无身为储君的胸襟气度,眼看着都要骑到殿下的脸上去了,你等却一味叫殿下忍耐,也不知究竟是何居心!”
“你!”
那人顿时气极,反唇相讥道:“明敖,别以为你有几个臭钱,就能对吾等指手画脚了!满身铜臭的下九流商人,能进来旁听已是殿下不拘一格降人才,你还有胆来指点我一个翰林进士?”
“好了。”二皇子淡淡道,“都坐下吧,诸位都是同僚,有话好好说。”
虽说他也赞同商人是下九流的看法,但不得不说,明敖这番话的确是搔到了他的痒处。
所以他冲明敖颔首道:“你且继续说。”
明敖眸光一闪,冲他拱了拱手:“殿下既然问了,那明某便大胆开口:殿下,时不我待,先不论陛下所讲的‘大事’究竟是什么,您可知晓,近来太子在城中散布的留言?”
“哦?”二皇子顿时坐直了身体,皱眉问道,“是何留言?”
“坊间都谣传,说九月初九,天狗食月,帝星将陨。”
明敖清了清嗓子,故作玄虚地压低了声音,“而这谣言的出处,据说,是黄大人流放在外的家眷亲口所讲,乃是黄大人临死前,在狱中留下的十二字血书谶纬。”
二皇子睁大了眼睛,脸色瞬间惨白如雪。
“什么——什么谶纬?我压根儿就没听过这种事情!”他手脚冰凉,勃然大怒道,“是谁如此包藏祸心,胡乱传谣?这是要把我推上绝路啊!”
黄甲是他的人,这是满朝文武的共识。
即使当时他只是单方面对黄甲接触示好,想要硬蹭上这位老臣的名声,但当黄甲被太子控告,下狱审讯的那一刻,他即使不是二皇子党,那也得是了。
“是不是太子?”
二皇子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自己那位好兄长,俊秀的脸庞几乎扭曲,“肯定是他!除了他,再没有别人了……父皇居然也信了他……哈哈哈哈,简直可笑至极!”
明敖沉声道:“殿下,切莫先自乱阵脚,且听在下一言。”
“……你说吧。”
“既然您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而正好,对面又如此用心险恶,”明敖肃容道,“那如今比拼的,便只有谁能先狠下心动手,先下手为强了!”
先前那位幕僚立刻道:“殿下不可!一旦走上兵变之路,那便是再无回头之路可言啊!”
“住口!”
明敖喝道:“昔日唐太宗玄武门之变,若是有你们这几个优柔寡断之人在旁风言风语,怕是连尸骨都凉透了!为君者最忌好谋寡断,殿下,您并非太子,宫中又防守森严,数年方才有如此良机,天命稍纵即逝,等不起啊!”
二皇子攥紧了双拳。
明敖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他知道二皇子会同意的,人心会变,言语和行为也会被粉饰,但那些放在明家地下仓库里的冰冷甲胄不会说谎。
他只不过是——一步步接近二皇子,放大他心中的欲.望,然后,顺理成章地说出这番话而已。
若是瑾儿能看到这一幕就好了,明敖忽然没来由地想。
叫他看看他爹,不止是个会打算盘、跟人讨价还价的奸商,更是位能搅动朝堂乃至天下风云的纵横家。
不过,这话要是被那小子听见,估计会一脸嫌弃地说爹你脸皮真厚吧。
“……是他们逼我的。”
上首的二皇子终于做出了决定,他咬牙道:“行,干了!成败在此一举,不成功便成仁!”
明敖的唇边勾起一抹笑意。
他和众人一道,起身朝二皇子躬身行礼:
“吾等愿为殿下马前卒!”
“啊嚏!”
明瑾心道,是谁在念叨我?
“嘘,小声点儿,别被巡逻的人发现了!”
张牧赶紧捂住明瑾的嘴巴,却险些撞到他的鼻子。
明瑾用力扯开这人的手,压低声音道:“我好着呢,别乱动。前面这几个家伙怎么办?”
荀婴披着蓑衣,压了压斗笠,任由雨水顺着一端哗啦啦流淌而下:“绕路吧。”
“要不,我去引开他们?”李司提议道。
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团油布包裹的东西,明瑾刚要问这是什么,看到李司揭开的一角,瞬间闭上了嘴巴。
几人瞪大眼睛看向李司。
“这么多烟花放在身上,你小子也不怕把我们一起炸上天?”张牧咬牙切齿道,说完忽然又卡壳了,不可置信道,“等下,你刚才把这玩意儿揣哪儿了?”
“裤.裆啊,不然放在其他地方,都会被雨淋湿的。”
李司仍是憨笑。
但在明瑾等一干人的眼中:这家伙,绝对是个闷不啃声干大事的狠人!
“咳,其实也不是不行,”明瑾神色有些一言难尽,但还是同意了这个计划,“李司你跑远点,要是不小心被抓到,就尽量拖延时间,等我们回来接应你。”
李司用力点了点头。
几人躲在树荫下,初步敲定了计划和接头时间,然后决定兵分两路,体力不好的荀婴跟着李司一起去引开外围巡逻的人,明瑾、张牧和陈叔山去藏书阁三层分别搜查。
之所以这样分配,还是因为陈叔山先前带回来的一则消息:
他在魏家这几日,发现管家买了许多书籍,一箱一箱地运回府上。
陈叔山本来以为,像魏家这种官宦家族,买书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因此也就没当回事;但明瑾听完,却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不对。
魏相还病着,魏伯贤离家出走,那魏家还有谁需要看书?魏金宝吗?
别开玩笑了。
明瑾宁可相信这世上有鬼,也不相信魏金宝有朝一日会奋发图强读书学习。
再联系一下藏书阁这个关键词,魏家想干什么,几乎就已经浮上水面了——
“他们一定对藏书阁的书动了手脚,”明瑾低声道,“因为若是皇帝来看比赛,锦衣卫一定会把书院里外搜查个遍,更别提从窗口处能直接看到现场的藏书阁了。”
“在这种搜查之下,阁里肯定藏不住刺客,所以他们只能采取其他的刺杀方式,比如说,机关。”
张牧在羽林军也见过一些机关,两军对阵时,大多弓弩都需要人力操控,但他也知道,有一些可以通过安装在固定位置,定时射.发,因此对明瑾这个猜测也表示了认同。
“沙漏漏尽,不管有没有发现什么情况,都要下楼,听到没?”
明瑾一人塞给他们一个沙漏,见两人郑重点头,最后深吸一口气,趁着巡逻不注意,潜伏到离藏书阁边上的一处窗台下方,等待着潜入的时机。
“呯——!!!”
“是谁?”“居然有人放烟花!”
五彩缤纷的焰火照亮了夜空,比他们约定的时间要晚一些,可能是因为受雨天影响,烟花还是受了潮。
倾盆大雨之中,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原本守在阁内的巡逻纷纷来到大门处张望,不知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趁此机会,明瑾三人翻窗而入,分头去往一到三层。
一片寂静之中,他摸黑踏上阶梯,听到了自己如擂鼓般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仿佛都能盖过窗外那轰隆作响的绚烂烟火。
这是明瑾第一次,在没有父母、也没有晏祁和书院先生们的支持和帮助下,与同伴们单独行动。
他想向晏祁证明,自己不仅有独当一面的能力,或许,还可以在某些地方助他一臂之力。
所以,先生……
这场暴雨之下的盛大烟火,你可有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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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双更二合一!下章就让晏祁出场[墨镜]
最后一道雷霆震响天地, 天边朝阳初升,长风无息,吹散漫天云雨。
明瑾一行人被淋得湿透, 躲在马车里瑟瑟发抖地烤火, 但想到今晚的收获, 人人脸上都带着兴奋之色。
“你确定吗?”张牧问道。
“确定。”明瑾用力点头。
李司:“那我们,是不是该把这件事告诉院长, 或者宁王殿下?”
“不行!”
明瑾和荀婴异口同声地否决了他的想法。
“为什么?”李司打了个喷嚏, 表情十分不解,“那难道我们就这么坐视不管,让魏金宝他们得逞吗?”
“怎么可能,”明瑾说,“既然发现了他们的计俩, 那肯定得好好利用一番。如果我们现在就把机关的位置告诉院长他们, 那魏金宝只要咬死不承认是他干的, 我们又拿他有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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