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瑾噗嗤一声笑了,心里那点沉重的阴云霎时烟消云散。
“院长,今日多亏了您,”他起身,郑重向龚万行礼,“学生在这里向您道谢,您真的是一位好院长,云英书院能发展至今日,您功不可没。”
“你这孩子,嘴还怪甜的,”龚万笑眯眯道,“比弘毅讨人喜欢多了。好了,去吧!我知道你和宁王殿下肯定有其他事要忙,后面的事,我们这些老骨头就不参与了。”
又是话里有话。
晏祁暗道:这老家伙,心眼真多。
龚万八成是从他最近的动作里看出了什么端倪,才会借着这次和明瑾交谈的机会,委婉向他表达这个意思。
晏祁对此并不意外:若是知晓晏祁和明瑾的关系,哪怕是傻子也该猜到他别有用心了。
所以他并不担心。
晏祁只是有些遗憾地想,看来在事成之前,龚万是打算中立了。
不过龚万身为院长,本就代表着云英书院。这里有明瑾在,又大多是未成年的学子,作为大雍的最后一片净土,就连晏祁自己也觉得,他们最好应该和朝堂保持距离。
离开了书院,外面正是艳阳高照的时候。
明瑾哼着歌坐在回程的马车上,没有再黏着晏祁,而是特意选了个靠窗的位置。
虽然这窗户看不到外面,但罅隙间,能感觉到清风拂面,令人为之精神一振。
起初晏祁以为他是闷了,侧目望去,却发现明瑾闭着眼睛,外头靠在车厢上,唇边还挂着一丝笑意。
“怎么,很高兴?”
“嗯。”明瑾睁开眼,“很高兴。龚院长真的是个很不错的人,还有丁先生……”他顿了顿,说道,“和我想的一样,他也是个好人。”
但他很快补充道:“但是性格太差了,好人也不妨碍我讨厌他!”
晏祁笑了笑,放在膝盖上的手动了动,想要把人搂进怀里,但最终,他只是若无其事地掸去了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这两种人,放在朝堂上,便会成为两种不同类型的臣子,”他说,“龚万圆滑善谋,但放任他交好朝臣,恐有朋党之祸;相比之下,丁弘毅刚直善谏,但不知变通,容易激化矛盾。”
明瑾认真听着,结合自己先前的经历,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
“以前先生你给我讲这些识人术,我都没怎么当一回事过,”他不好意思地冲晏祁笑了笑,“主要是,我觉得我身边都是张牧荀婴这些知根知底的朋友,魏金宝那种,更是看都不用看,一眼能把他望到底。”
“这次遇到龚院长他们,才知道原来当官的讲话居然有这么多门道,都说无奸不商,我看他们比我那些叔伯奸诈多了。”
明瑾犹豫了一下,补充道:“不过,是比较可爱的那种奸诈。”
至少,他不讨厌龚院长那种带着点小心计的说话方式。
甚至还从中学到了一些小技巧。
晏祁并不意外明瑾也听出了龚万那番话的别有用心,明瑾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得意门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晏祁有这个自信。
他当时主动出声,只是因为有些话不适合明瑾说,但若是由他开口,无论是从身份还是地位上来讲,便都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而这也正是他今日陪明瑾来的原因。
“今后你还会遇到更多人,其中不乏各怀鬼胎,口是心非之辈,”他的凝视着明瑾逐渐张开的眉眼,语气温和平淡,“而等坐上那个位置,那就是文武百官都在欺瞒你一人。”
“你必须要学会当一个最好的判官,学会从谎言、粉饰和避重就轻的言语中找寻到蛛丝马迹的真相,叫他们不敢也不能对你说谎,叫百姓被乌云遮蔽的青天露出来,这就是一位帝王的必修课。”
晏祁知道,这很不容易。
但他想,幸好,自己还有几十年的时间,陪着明瑾走完这段艰难的路途。
明瑾认真听完了,然后回过头来琢磨了一遍,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他抬起头,诧异道:“等下,什么叫‘我必须要学会’?”
少年的表情逐渐凝重起来,兴许是脑筋一下子转过来弯,明瑾想起这些年晏祁对他的教导和偶尔说过的话,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呆若木鸡地指了指自己:
“先生,难不成,你是打算让我当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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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小明:啊,我?我当皇帝?[问号](眼神呆滞手指自己.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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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明瑾居然能问出这个问题, 晏祁表现出了十分诧异的情绪。
“你才是晏家人,”他理所当然地说,“而我只是暂借了宁王的身份, 那个位置, 最终还是要归属于你。”
明瑾脱口而出:“那先生你呢?”
他之前也问过这个问题, 还吓得半死以为晏祁要寻短见。
现在明瑾倒不至于傻乎乎地这么想了,可他一直都以为, 他家先生心怀王莽之志, 从来没想过,晏祁居然参照的是伊尹和诸葛丞相啊!
那他算什么,躺赢的明阿斗?
“不行不行不行,”明瑾疯狂摇头,“我当不了皇帝, 根本没那个本事也没那种想法, 先生折煞我了, 这个位置合该是您的。”
要换了旁人这么说, 晏祁一定会当此人心机深沉,口是心非, 但如果是明瑾的话……这孩子八成,不,肯定是真心这么认为的。
“你还是想当皇后。”他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明瑾眼神闪烁着不说话,只是抿着唇笑, 看样子还颇有点少年怀春一朝得逞后的骄傲意味。
直到被晏祁狠敲了一下脑门,他哎呦痛叫一声, 这才老大不情愿地改口道:“我当皇帝也行,先生来给我当皇后,我就答应。”
“你还跟我谈起条件来了?”
晏祁被他气笑了, 心想旁人做梦都想要的皇位,在他嘴里,倒成了勉强收下的玩意儿了?
要是这熊孩子天天这样气他,自己起码得减寿十年!
但他也没把明瑾的拒绝太放在心上,只当这孩子又是在耍小性子。诸如“不想上学”之类的抱怨,晏祁已经从明瑾十二岁听到了现在,但这学不是也一直好好的上下来了吗?
现在他说不想当皇帝,也只是孩子的赌气话罢了。
真到了那个时候,尝过大权在握的滋味,晏祁不相信明瑾真的能轻易放下。
明瑾一直在边上偷偷观察晏祁的神情,见他似乎不生气了,立马凑过来,黏黏糊糊地想要讨一个吻。
晏祁垂眸看着拱在自己怀里的少年。
明瑾的眼睛亮晶晶的,盛满了自己的倒影,唇瓣的颜色是富有年轻朝气的湿润桃红,一看就知道十分好亲。
那日晏珀塞到自己怀中的男宠,望向他的神情中满是谄媚讨好,但明瑾不同。少年对他的感情是热烈而纯粹的。
仿佛只要注视着他,靠近他,就会控制不住地心生欢喜。
“京城那些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也没有这样黏糊的。”
晏祁不动声色地坐在位置上,抬起手,隔着手套,漫不经心地捏了捏明瑾的耳垂,直到指尖的圆润肌肤变得绯红欲滴,这才满意地收回了手。
视线落在那截没入衣襟的纤瘦白颈上,男人的眸色微微深沉,语气却一如既往地平淡:
“怎么,就这么喜欢我?”
他是故意这么问的。
每当看着明瑾那张年轻的、逐渐成熟长开的俊朗面容,晏祁总是会想,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这孩子怕是早就成为不少姑娘魂牵梦绕的心上人了吧。
如此意气风发的俊俏少年郎,却一心扑在即将消磨完人生半程的自己身上,对此,晏祁心情复杂至极。
他自然是欣喜的。
但欣喜之外,却又清楚地意识到,是自己耽误了明瑾享受着人生的大好年华。
就像他至今不敢问明瑾,你对我的感情,对我的百依百顺,究竟是憧憬和仰慕更多,还是仅仅出于……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发自内心的爱.欲占有?
晏祁甚至很怀疑,在那一夜之前,明瑾究竟是否真的明白何为“爱.欲”。
“先生何必明知故问?”明瑾眼看着自己磨了半天,晏祁却跟个清心寡欲的和尚似的端坐原地,顿时不满起来,“都说了不要老是想这么多啦,老是发愁这个发愁那个,可是会提前衰老的。”
晏祁摇了摇头:“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明白为什么长辈总是有很多顾虑了。”
少年自然可以一往无前。
在他们眼中,世界都是属于他们的。
待到三十而立,在这世间摸爬滚打过一圈,便会明白岁月的鸿沟,世俗的牢笼,这两个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东西,是如何一点点磨去年轻时那份锐不可当的意气,让少年堕为凡人的。
明瑾不喜欢晏祁现在的这副神情。
虽然还称不上自怜自哀,但晏祁每当露出这种眼神微微放空,神情淡漠的表情时,总会让明瑾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变得遥远了。
也提醒着他,在自己尚未出生和牙牙学语的幼年时光中,晏祁便已经孤身一人,走过了一段极为漫长的道路。
就像晏祁自己所说的那样,三十年弹指一瞬,亲朋离散,死生师友,故土物是人非。
无论明瑾如何回避甚至是否定,现实都是,他们不仅同为男子,为世俗所不容,甚至还有足足十三岁、整整一旬有余的年龄差。
十三年,乍一听不算什么。
但细细想来,那是四千七百四十余次的日升月落。
明瑾抿着唇,把那股对于恨我生君未生的憾恨压在心底,告诉自己往事已矣,最重要的是,先生今后的岁月都会有自己相伴。
他稍稍用了些力气,压下晏祁的脖颈,额头相抵,用断断续续的气音问道:“先生是打算修炼定力吗?那地方……都那么烫了,偏偏连个吻都不舍得给我?”
晏祁的呼吸一下子凌乱起来,他用力掐住怀中少年的窄腰,隔着几层布料,感受着那柔韧纤薄的手感,忍耐着问道:“最近又看了什么闲书?”
“《念奴娇·宁王篇》,”明瑾笑容狡黠道,“要我念给宁王殿下听听吗?”
晏祁觉得,为了自己的心理健康考虑,果然,还是暂时堵上这孩子的嘴比较好。
马车驶过街道,市井间的喧嚣掩盖了车厢内的细微水声,和那微不可察的、带着一丝颤意的尾音。
最终,车驾缓缓停在了明府的大门前。
“我不要——”
“不,你要。”
晏祁神情平静地帮明瑾整理好凌乱的衣襟,又抚平了明瑾的鬓角,然后把恢复了光鲜亮丽只是脸色奇臭的少年拎下了车,吩咐车夫回府。
不像是某个下手没轻没重的小鬼,兴致一起就昏了头,把他的脖子当鸭脖啃,弄得他几乎要没法见人,回去之后还得想办法遮掩一番,晏祁很注意这方面,无论是多年以来的谨慎习惯,还是某种不可告人的私心,他都不会叫明瑾有任何被人谤议的可能。
明瑾露在外面的肌肤上,几乎没留下任何痕迹——至于衣衫之下的,那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明瑾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怒道:“吃饱了就抹嘴不认是吧?再这样,后面我就不去找你了!”
晏祁嗯了一声,又往他怀里塞了一堆旧书,正是今天丁弘毅交给明瑾的:“差点忘了,这是你父亲的旧物,记得要仔细看。这段时间我比较忙,你又要练球,就不必来了。”
“你!”明瑾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人。
听听,这叫人话吗?
“乖一点。”晏祁捏了捏他的脖颈。
明瑾:“…………”
他可耻地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儿太好哄了。
才轻飘飘的三个字,他居然就没有那么生气了——混蛋!他肯定是故意的!
望着丢下一句话就重新回到车上,严丝合缝地关上窗户启程的晏祁,明瑾只觉得仿佛有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叫他憋屈得想骂人。
“瑾儿?”
明老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明瑾吓得后背一僵,还以为要被发现了,等想起来晏祁有注意没在自己身上留下痕迹,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头:“爹,你怎么也在家?”
“这叫什么话?这家我什么时候回来不成?”
明老爷吹胡子瞪眼,又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疑惑问道:“刚刚那是宁先生的马车吗?”
虽然明家几位现在都对晏祁的身份心知肚明,但多年来的习惯,和出于掩人耳目的需要,他们平时还是会如此称呼晏祁。
明瑾迟疑着点了点头。
“怎么不请他进来坐坐?还有你们两个站在门口聊什么呢,什么吃饱抹嘴的。”
明老爷的无心之言,却让明瑾当场出了一身冷汗,他僵硬地笑了一下:“那个,我说自己吃完饭后好像嘴角没擦干净,先生帮我擦了一下。”
“这样。”明老爷了然,感叹道,“他对你这孩子,确实是事无巨细的关心啊。”
“……哈哈,是啊,我也觉得。”
明瑾受不了了,匆忙找了个借口说要看书,就抱着那一摞旧书回了自己房间,明敖望着他慌张离去的身影,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虽然是随便找的借口,但作为自己亲爹的遗物,明瑾还是对这些书挺好奇的。
回到房间后,他回忆了一下方才的对话,觉得爹应该没看出什么端倪来,便放下了心,捡起一本书翻开。
扉页上清秀的字迹,和“木帆”二字的落款,让明瑾不禁陷入了沉思。
这笔迹,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一时没想起来,只觉得有些熟悉,继续翻了几页,发现基本都是些云英书院上课的笔记。
但木帆不愧是老丁头的得意门生,虽然这些内容明瑾都学过,还有晏祁从旁指导,可看着这些笔记,他仍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不知不觉,竟是看入迷了。
木帆看待问题的角度很独特,切入点往往与常人不同,言辞犀利又不失幽默。
甚至他自己还会驳斥前面的言论,骂之前的自己是“呆瓜木鱼”,如果有人看见了那些笔记,烦请把那些话当个屁放了,千万别放在心上。
明瑾看着看着,经常忍不住会心一笑。
待到一个时辰后,翻完整本书的明瑾这才恍然回神。
他头一回震惊地发现,自己竟然还能看这种书看入迷!
这不和元栋一样了吗?
他敬畏地看着手中写满了笔记的书册,忽然灵光一现,终于想起来,自己究竟是在何处见过这字迹了——
几年前他情窦初开时,为了给先生写情书,曾在家里翻过几本旧书,其中有一本,扉页上就题着木帆写的诗!
哦不对,准确来说不是他写的,是韦庄写的。
那次老丁头把他们三个都罚去扫茅厕了,当然还有可恨的魏金宝,也毫无意外地掺和了一脚,所以明瑾对那段回忆的印象很深。
他当即便跑到书房里翻找起来,正在看账本的明老爷一脸迷惑地看着他翻箱倒柜,问道:“你找什么呢?”
“没事,爹你看你的!”
明瑾头也不抬地回答,手上翻找的动作一顿,看着熟悉的封面,他不禁面露喜色——果然找到了!
刚要起身,突然发现明老爷已经踱步走到了他边上,明瑾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背着爹在外面认了爹的心虚感。
见鬼,他心想。
明明木帆才是他亲爹。
但明瑾还是觉得,比起木帆,自己还是对明敖的感情更深些,只是他不清楚明敖是怎么想的,会不会介意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突然开始寻找亲爹留下的遗物,觉得这个儿子养不熟?
“哦,你找的是这个啊,”但明老爷却十分淡定,瞥了他手里的书一眼,了然道,“你等会儿,我这边还有几本,你一并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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