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七八个掌柜正在争论什么,瞧见来人屁股都不曾挪过,“哟,宋老爷来了。”
往日大伙见了他无一不是毕恭毕敬,哪敢像今日这般。
一群落井下石的东家。
宋兴安在心里骂了句,面上则不见一丝表情。
“宋家还没倒呢,诸位掌柜就想着换会长了?”
“宋老爷这话说的,大伙只是在商量夏季商会一事,咱们浔阳府商会的会长还是您。”
“这眼看着就要六月了,商会在即,可要早早准备起来才是。”
“近日咱们浔阳府的葡萄酒声名远扬,连我在宁安府做买卖的外侄都收到了消息,昨儿还来信问那葡萄酒货源呢。”
“徐掌柜王掌柜,你们两家不是正好在做这葡萄酒的生意,不知可否带我们大伙一起发发财?”
“是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有钱大伙一起赚,咱浔阳府才会发展得越来越好。”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全然没将宋兴安这个会长放在眼里。
宋家与徐王两家可以说是三足鼎立,从前有崔家在,大伙这才将宋家捧在首位,如今没了崔家做靠山,连个小酒楼的管事都敢不把他宋兴安当回事了。
小半个时辰后,徐掌柜拍板道:“成,那就这么办,眼瞅着要到晌午了,大伙就散了吧。”
“老徐,这就不懂事了。”王掌柜唤住众人,扭头笑呵呵地问,“宋会长可要说两句?”
“硬气了,不是从前跪下来,要我分一杯羹给你们的时候了。”宋兴安皮笑肉不笑,说完起身离去。
“我呸!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要不是崔家你们宋家早八百年就没落了!”
戌时,柳记酒肆歇业后,殷承霁理着账本道:“东家,商会那边好像换会长了。”
此事宋听竹并不意外,商会众人被宋兴安打压了二十多年,如今宋家失了势,自然都想着如何讨要回来。
要怪就怪宋兴安自己多行不义,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做个人人喊打的无耻奸商。
见殷成浩也在,问道:“可去过嵩山县了,与宋家合作的几个掌柜怎么说?”
“去过了,他们听说宋兴安不再担任商会会长后,个个拍手叫好。”
嵩山县土壤肥沃,每年产粮比附近几个县足足多出一成半,十年前宋兴安借崔家势,逼着几个掌柜与之合作,十年来粮食价格上涨了几番,可他给出的价钱却只比原先多了三文。
为此农户们早有不满,却也敢怒不敢言,宋家有崔家撑腰,崔家嫡女又是知府夫人,便是告官县令也只会帮着宋家人说话。
如今听闻宋家没了靠山,大伙岂能不开心?
“东家,宋家最大的几个合作商已经被咱们截胡,估计要不了几个月,宋记酒楼就支撑不下去了。”
还要几个月吗。
宋听竹心不在焉拨着算盘珠子,殷家兄弟离开都不知,回过神来房间里便只剩下他与刘虎二人。
他弯起唇角看向汉子,“夫君,你回来了。”
“有个好消息,你听后一定会开心。”刘虎走近道。
“什么消息?”
“前段时间我托人找当初在宋家伺候过娘的丫鬟婆子,今儿有消息了。”
宋听竹满眼惊喜,急切追问:“当真?”
刘虎应道:“当真,一个叫花婆婆,还有一个四五十岁双腿残疾的老汉。”
“双腿残疾?”宋听竹微怔,“难道是孙大力?”
“是他。”刘虎观察着夫郎神情,见他并无异常,心下舒了口气。
宋听竹沉默半晌,而后开口道:“柳嬷嬷说当年秦月娘来捉奸后,便叫人将我娘关了起来,孙大力则叫人打断了两条腿,事情发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人证物证便都被处理了个干净,我还以为再也不能找到证据,还我娘清白了……”
双手被人握紧,汉子将他带入怀中,温暖宽厚的胸膛,是如此的令人心安。
“明日我陪你去衙门。”刘虎说道。
翌日辰时。
“老爷夫人不好了, 外头来了两个官差,说是二少爷将您二位给告了,知府大人这会儿要提审您们呢!”
一家子正用着早食, 便见管家踉跄进门,有些慌张地说着。
宋兴安将筷子拍在桌上, 训斥道:“慌什么。”
秦月娘心中惴惴不安, “老爷, 这可如何是好?”
“还不是你们母女俩惹出的事儿。”宋兴安瞥了眼妻女,本想说两句重话, 可眼下事情已然发生,多说无用,便让管家带儿子回避, 自己与妻女随官差回了府衙。
一炷香后,府衙大堂内。
“柳记酒肆东家宋听竹,今日状告尔等蓄意谋害其母柳氏,宋兴安与宋秦氏你二人可认?”知府拍下惊堂木,沉声质问。
秦月娘喊冤道:“还请大人明察, 当年柳氏与下人有染, 按照宋家家规应是该沉塘的,可念在孩子年幼, 我跟夫君便没有过多惩罚,而是只将其关了几日, 不曾想柳氏竟受不住下人们的闲言碎语生了心病,久治不愈这才没了。”
她扭头望向一旁, “听竹,是我没有管好下人,你可以怪罪我, 但你娘的死真的与我们无关啊。”
嘴上这般说,心中却在冷笑:小贱人,当年之事我早便叫人处理得干干净净,你若拿不出证据,便是诬告父母,按律可是要受鞭刑的,就你那破烂身子,二十鞭子打下来,便是不死也是废人一个了!
“希望宋夫人与宋老爷待会儿也能如此冷静。”说罢,宋听竹拱手道,“知府大人,草民有人证。”
衙役接到知府眼色,扬声高喊:“传人证入堂!”
片刻后,两位官差押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进了大堂。
“花、花婆子?”瞧见来人,秦月娘眼皮跳了下。
宋听竹道:“大人,这位花婆婆便是当年跟在我娘身旁伺候的,事发当日她受宋夫人差遣,给我娘下了蒙.汗药,事后便被宋夫人送去了乡下。”
“血口喷人,我何时指使过花婆子给你娘下药?大人,民妇实在冤枉,请您为民妇做主啊!”秦月娘低声啜泣,“柳氏卧病在床后,这孩子便一直冷着脸对着家里,可柳氏的病不是普通病症,为了给柳氏治病,我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可就是不见效,故此这孩子便记恨上家里了。”
一旁的宋蕊儿,也开口道:“大人明鉴,我娘从来没害过人。”扭头指着婆子鼻子骂道,“你这老妇,为何胡乱攀咬?莫不是宋听竹给了你好处?”
杨知府厉声道:“花婆子,宋家所说是否属实?”
花婆婆弯下腰,额头咚的一声砸在石板上,“冤枉啊大人,二少爷没给过老妇好处,老妇是自愿上堂替二少爷做证的。”
“当年老妇的确是受宋夫人指使,在柳姨娘膳食里下了药,可老妇也不晓得,夫人是要害柳姨娘。事后夫人给了老妇一笔钱,且以老妇儿子性命威胁不准再踏进浔阳府半步,而那个家丁,则是被打断双腿丢出了宅子,这么多年过去老妇心里一直感到愧疚不安,而今终于了了心愿,就是死也再没遗憾了啊……”
“竟是如此!”杨知府看向宋家三口,“宋秦氏,你还有何话说?”
秦月娘自是不肯认罪,“民妇冤枉,大人万不可听信她一面之词,民妇从未指使过任何人害柳氏,当年与柳氏私通的下人,也是民妇按照宋家家规处置的,民妇便是有错,那也是错在当日顾忌柳氏身子,没有亲眼盯着下人,这才叫孙大力断了双腿,可民妇已经赔偿过其家人了,此事家中丫鬟小厮皆是知情的。”
宋听竹见她不见棺材不掉泪,冷声道:“大人,我还有人证。”
“传人证!”
“咚——咚——”
孙大力拄着双拐,出现在大堂门口。
“宋夫人,你可还记得我?”
秦月娘愣住,转过身后大惊失色。
“孙大力……你还活着?”
在刘虎搀扶下,孙大力缓慢“走进”大堂,他面颊深陷,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直勾勾盯着秦月娘,说道:“不仅活着,还活得好好的,让宋夫人您失望了。”
秦月娘心中顿时慌作一团。
“大人,小人是宋家家丁孙大力,十五年前被宋夫人陷害与柳姨娘有染,而后宋夫人命人将小人双腿打断丢出宅子,要不是一位大娘路过好心救了小人,小人早就被活活冻死了。”
“娘别怕,他们只有人证没有物证。”宋蕊儿小声安抚秦月娘,而后道,“你与柳姨娘做出此等肮脏之事,害宋家蒙羞,难道不该打?”
孙大力道:“宋家大小姐说这话也不怕遭雷劈,浔阳百姓都说宋家大小姐知书达理,从不苛待下人,然而只有我们这些下人才晓得真相,什么知书达理都是骗人的罢了。
真正的宋家大小姐骄纵跋扈、稍有不如意便动手打骂丫鬟小厮,还经常羞辱挤兑二少爷,小小年纪便让人在二少爷喝的汤药里放虫子,还不准人往二少爷住的竹园送吃食,心肠歹毒无比。”
衙门外聚集着不少百姓,大伙都有些难以置信,这宋家大小姐竟是这般恶毒之人。
“怎会如此,宋家可是大善之家。”
“我不相信宋家大小姐是这样的人,去年我媳妇儿怀着身孕,出门被人绊倒,是宋家大小姐救了我媳妇儿一命。”
“在外人面前做戏罢了,俗话说的话‘有其母必有其女’,宋家夫人就是个心肠狠毒的,女儿能好到哪里去。”
“我娘家小妹在宋家做过活计,跟这大伯说得差不多,你们可别忘了,宋家祖上可是靠偷东家酿酒秘方发家的,这样的人家得是啥品行!”
众人议论纷纷,衙门大堂内宋兴安满面臊红。
宋听竹瞧了眼宋家三口,秦月娘眼神游离,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宋兴安仿佛这件事与自己无关一般,没有过问半句,宋蕊儿则像只斗鸡,恶狠狠瞪着他。
“宋听竹,找人作伪证是要被判刑的,我等着看你跟你的泥腿子夫君,一起去坐大牢,届时我定会叫人好生照顾你们夫夫!”
“错了长姐,该坐牢的是你们宋家人才对。”宋听竹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大人,除了人证,我这还有物证。”
“这是宋夫人命丫鬟在草民汤药里放的药粉,草民自小身子弱,大夫诊断后说只要每日按时服送汤药,便不会危害到性命,可十几年过去草民的病丝毫不见好转便罢,反倒愈加严重,这一切都是因为草民手中这包药粉。”
杨知府问道:“此乃何物?”
“铅粉。”
堂外百姓摆手,“胡说八道,铅粉怎会害人性命,女子小哥儿用的脂粉里头就有铅粉,也没见哪家因为涂抹脂粉死的。”
“是啊,要害人也该是用砒.霜。”
“肃静!”杨知府拍了下惊堂木,待百姓安静下,沉声道,“宋家小哥儿继续。”
“少量铅粉自然不会危害到人的性命,可若是长年累月摄入,则会导致腹痛、贫血、神志不清,更严重者可引发痴症。”宋听竹道,“若要分辨草民所说之话虚实,只需寻来大夫一问便知。”
杨知府吩咐衙役,“去请。”
“是!”
宋听竹道:“官差大哥,劳烦请南街善仁堂的曾大夫前来。”
衙役看向杨知府,待后者点头默许,一路跑至堂外骑马去了南街。
“为何非要请善仁堂的大夫,这里头定有阴谋!”自以为抓住了宋听竹的小辫子,宋蕊儿露出得意之色,一旁的秦月娘则满脸煞白。
“这便要问宋夫人了。”宋听竹道,“铅粉用途不多,多用于脂粉、颜料与外伤,而宋家是做酒水生意的,自是用不到铅粉,可宋夫人每月都会到善仁堂购买铅粉,宋家一不研制脂粉,二无人会制伤药,那么我想请问宋夫人,这些铅粉都用在何处了?”
秦月娘无话可说,这时官差也已将曾大夫请了来。
曾大夫上有老下有小,与宋家也无甚关系,自然不会为秦月娘说话,一声惊堂木便险些将他吓破胆,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将事情经过讲了个清楚。
“大人草民冤枉,草民也不知宋夫人是拿去害人的啊。”
杨知府道:“此事虽与你无直接联系,然你为了一己私欲,多次出售铅粉于宋秦氏,已是犯了律法,便罚你二十板子小惩大诫,若日后再犯定不轻饶。”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人证物证俱在,宋家母女终于不再狡辩。
从衙门出来,宋蕊儿红着眸子,恨不能当场杀了宋听竹,她放下狠话:“宋听竹,你害死我娘,我是不会让你好过的!”
“杀人偿命,这是秦月娘该受的。”宋听竹冷冷说道。
“老爷不好了,酒坊出事了。”管家守在衙门外,瞧见宋兴安出来,忙迎上前。
宋兴安头疼得紧,捏着眉心问:“何事?”
“常跟酒坊合作的农户们说什么都不愿再将粮食卖给我们,工人们也都罢工不干了!”
“听说宋老爷病倒了, 昨个儿寻了好几个大夫进宅子呢。”
“说是酒坊出事了,这偌大的宋家竟一夜之间就要没落了。”
“活该!夫妇俩都是个不把人命当命看的,如今老天有眼终于遭了报应!”
“说得对, 这些年宋家不知害了多少人,还故意克扣工人月钱, 骗百姓签卖身契, 我二弟当初到酒坊上工, 就被那宋家给骗了,还签了二十年的卖身契!”
“我娘侄子也是, 反抗不成宋兴安竟叫人将他一条腿给打断了!”
宋听竹与夫君在街边吃早食,二人坐在角落听了一耳朵。
见夫郎喜欢店家送的小食,刘虎便又叫了一份。
他将小食放在夫郎手边, “宋家酒坊被查封了,今儿天刚亮工人们便一起到府衙讨公道,杨知府知晓宋兴安这些年一直在欺压百姓,当即便命人封了酒坊,还罚了上千两银子作为那些工人们的补偿。”
“宋兴安呢?”
“自然也逃不了牢狱之灾, 这会儿应当已经被抓入狱了。”
宋听竹怔了下, 没想到这一天竟来得如此之快。
“夫君,我想去大牢一趟。”
“好, 我陪你。”
黄昏时分,府衙大牢。
官差敲打着木门, 道:“宋兴安有人来看你了。”
宋兴安还以为是女儿来瞧自己了,颤颤巍巍走到门边, 看见官差身后的人是宋听竹后,面色陡然一变。
“逆子,你来干什么!”
宋听竹冷漠道:“自是来看你的笑话。”
“宋兴安, 当年我娘被秦月娘陷害,你明知她背地里时常欺负我娘,却默许纵容,最终害得我娘丢了性命,还有外公,当年柳家失火,你明明可以救下外公,却选择视而不见,任由外公被大火吞没时,可想过自己有今日这一天?”
宋兴安眼底闪过一瞬间的慌乱,随即道:“不晓得你在说什么,你娘是病死的,你外公的死是意外,跟我有何干系?”
“事到如今还在狡辩,你以为这样我便拿你没办法了是吗?”宋听竹捏紧拳头又松开,“杨大人判你八年牢狱,宋蕊儿为救你用尽家产方才将时间缩短至三年,但宋兴安我不会让你好过的,这三年你就在大牢里好好悔过吧。”
宋兴安彻底慌了,盯着二人离开的方向,叫喊道:“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我是你爹,你不能这么对我!”
“嚷什么嚷,我看你是皮痒欠抽了。”
衙役一皮鞭抽打在木门上,鞭梢擦着宋兴安而过,叫他登时白了脸。
他吞咽着口水,开口求道:“官差大人,我想见一见我女儿,可否麻烦您……”
“见什么见,这儿是大牢,你当是你宋家呢,等三年刑满宋老爷想去哪儿去哪儿。”
见衙役如此不给情面,宋兴安心底一沉。
“吃饭了,可别饿死在牢里不够晦气的。”衙役去了又返,弯腰将一陶碗搁在地上。
一日粒米未进,宋兴安早已饥肠辘辘,踉踉跄跄走近,却闻见碗里传来一阵馊味儿。
他连忙叫住衙役,“官差大人,这饭馊了。”
衙役正要与兄弟们喝酒,闻言撕扯下一只鸡腿,放在鼻子下用力嗅了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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