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子却很认真地跟甘衡说:“就叫我六将军吧,我上面还有五个哥哥都战死了,他们也算得上是将军。”
 甘衡错愕,笑意僵在了脸上。
 少年人只是单纯地看着他,眼底没有悲伤。
 甘衡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一瞬间喷涌而出的感情,如鲠在喉、哽咽不下。
 他突然就想到了孙文策说的那句话:“你说……能不恨么?”
 孙文策一把将小六子提起来,伸手就是两巴掌打在了他的屁股上,“你小子行啊!一个人也敢往那山谷里跑!”
 小六子嚎叫,“将军!别打了!我知错了!”
 孙文策不解气,又给他来了两下:“你知道你娘有多急么?你小子!”
 小六子在那嚎:“你要是把我打坏了,我娘更急了。”
 孙文策被他这句话闹得哭笑不得,只得暗骂:“你奶奶个腿,一张嘴倒是厉害,你平日里扎马步是靠嘴扎的呢!”
 周围人一阵哄笑。
 却没有人看到一缕几不可见的鬼气,钻进了孙文策的衣襟里。
 甘衡站在人群外围,半点也笑不出来,他只觉得难过。
 苛丑在他身后化出人型,他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甘衡颈边的痣。
 甘衡被他指尖的凉意一惊,诧异地扭头朝他看去。
 苛丑垂着眼问他:“在想什么?”
 甘衡收敛神色,“没什么。”
 苛丑不依不饶,“骗子。”
 甘衡眉头直跳,“我骗你干嘛?”
 苛丑伸出手,一团黑雾在他手中凝结,他把手凑到甘衡面前,“看。”
 甘衡拧着眉,这不就一团黑雾么?要他看什么?
 紧接着他就看到那黑雾化成了一只小鸟,小鸟张开尚还稚气的翅膀扑腾了两下,笨拙得很。
 甘衡看着小鸟,挑了挑眉没出声。
 苛丑手一璇,碰了小鸟一下,那鸟又被雾气吞没从里头吐出一只猫来,猫翻了个滚,舔着爪子。
 甘衡故意问:“鸟呢?”
 苛丑低声笑起来:“被猫吃了。”
 甘衡也哼笑了一声,这鬼把他当小孩哄呢。
 但……还挺受用的。
 苛丑手一挥,猫也不见了,他凑得离甘衡很近,声音很轻:“我还能变好多东西呢。”
 话语里带着一股讨好的亲昵。
 甘衡只觉得心软,“真的么?”
 苛丑眉眼一抬,“迟早有机会都变给你看。”
 “好。”甘衡应他。
 甘衡心想,自己先前凶他、恼他,这恶鬼却一点也不记在心上,日后是不是也要对他好点。
 只可惜甘衡还没反省三秒钟,苛丑又炸了。
 他突然一把将甘衡禁锢在怀里,凶神恶煞地低吼道:“别过来!”
 甘衡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抬头就看到了云嫣。
 他也是搞不懂,为什么这恶鬼对云嫣敌意这么大。
 云嫣一张小脸煞白,她不停地冲甘衡摆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撒手!”甘衡拿手肘抵了苛丑一下。
 苛丑呲牙,恶狠狠道:“不放!”
 “狗玩意。”甘衡瞪他。
 苛丑被骂了也不恼,反正咬定了就是一句话:“不放!”
 甘衡尴尬了,他被苛丑箍在怀里,勉强冲云嫣笑道:“云嫣姑娘……实在是不好意思……”
 云嫣眉眼低垂,也感受到了对方的抗拒,她摇摇头,这才断了想跟甘衡搭话的心思。
 甘衡无奈地叹了口气,越看云嫣那张脸越觉得同苛丑有几分相似。
 他不经疑惑地问苛丑:“你为什么对这小姑娘敌意这么大?”
 苛丑抿着唇不愿意说。
 甘衡拍了拍他的手,苛丑这会子才老实松开。
 甘衡看着眼前这恶鬼,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只得深深地叹了口气,“别瞎闹了,让别人看见了多不好。”
 苛丑冷着脸,“你那么在意旁人做什么?”
 “是是是,我在意。”甘衡无语,这恶鬼整出了什么烂摊子,拍拍屁股一溜黑雾就跑了,他能怎么办?他打个地洞钻进去?
 苛丑不用活了,他甘衡可还要面子活着的。
 不过这人口中的黄沙谷倒是引起了甘衡的兴趣。
 里头恶鬼竟能生出白骨来,也不知道得是有多大的怨念。
 他非要去瞧瞧不可。
 黄沙谷说是谷,实际上却是很多沙坡围绕起来的地方。
 还没进去,隔着谷外,甘衡就感受到了浓重的鬼气。
 甘衡有些诧异,“这不就死了数百来人么?怎么比你老家怨气还大。”
 苛丑:“老家?”
 甘衡一乐:“就那坟山。”
 苛丑皱眉:“是岐山。”
 甘衡从善如流:“岐山,岐山。”
 才到谷口,就感觉里头阴风阵阵,扑面而来的风沙糊得甘衡压根睁不开眼睛。
 他正想画符挡一挡这风沙,免得到时候眼睛鼻子嘴巴里全都是沙子了。
 却不想一缕黑雾飘过来,清凉地触过他眼角眉梢,下一瞬所有风沙都被隔绝在外面。
 甘衡微微一愣,诧异地抬头朝苛丑看去。
 苛丑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他见甘衡望着自己,便偏下头去问他:“怎么了?”
 甘衡摇了摇头,说不上来哪里怪怪的。
 “里面……”苛丑拦了他一把,皱着眉道:“别进去了。”
 “怎么?岐山山神也怕了?你不是说那些恶鬼见着你都得跑么?”甘衡忍不住逗他。
 苛丑难得没有跟甘衡较劲,“是鬼血骨。”
 甘衡大惊,“若真是这样,那小六子能从谷里逃出来,也算是他福大命大了……”
 这鬼血骨的形成,必须要天时地利人和。
 天时是朝代更迭、荣枯覆灭之时;地利是万气朝宗、灵流汇聚之地;人和……
 甘衡想到这微微皱起眉,人和便是……数以百计的人愿意用血去供养一具尸骨……
 “不是我怕了。”苛丑伸手将甘衡从谷口拖过来,“你忘了……”
 那手从甘衡的肩上一路划到了肚子上,最后停在离他下腹上一寸处轻点了两下:“你这儿是怎么破了个洞的?”
 甘衡一激灵,只觉得下腹一紧,被苛丑划过的地方发痒发烫,连着脸上也烧了起来。
 他猛地一把捉住苛丑的手,耳尖红到滴血,眉毛拧得能夹死苍蝇,“好了好了,我不进去就是了。”
 甘衡就此打住了入谷的心思,想着到时候看能不能在这下个禁制,以免有人乱入。
 只是他没注意到,待他离开之后,那谷里恶鬼久久徘徊在谷口不愿意散去,此起彼伏的声音在喟叹。
 “啊……好香啊……我闻到味了……”
 “他为什么不进来……”
 “这人眼熟……是不是在哪见过?”
 “是不是那天杀的狗皇帝!”
 “瞧着不像……嗬嗬嗬……”
 ……恶鬼众声庞杂,久久萦绕在谷中不散。
 当夜,甘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翻两下还要叹一口气。
 他最后想着想着猛地从床上弹起来,“不行……”
 黑雾顺着床脚一路绕上来,虚虚缠在甘衡身后问他:“怎么了?”
 “趁今天夜里,我要去把那小姑娘身后的恶鬼给收了。”甘衡边说边站起来穿衣服,“今晚要是不解决,恐怕就难得有机会了。”
 苛丑声音一沉,“你现在还在想着她?”
 甘衡以为他说的是那挂在云嫣身后的恶鬼,“是啊,小姑娘不会说话,说不定就有那恶鬼的原因,更何况,那鬼还吃人了,非得处理掉不可。”
 “你处处惦记她……”黑雾在甘衡身后越变大、越变越黑,“你便是如此将她放在心上么?”
 甘衡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没办法,我这人就是个操心的命,学了半吊子捉鬼的功夫,便也想着所到之处能不受恶鬼侵扰吧。”
 他忍不住阴阳苛丑,“我还惦记别的鬼呢?有你一个恶鬼就成天够让我操心的了。”
 他说着一回头,就看到苛丑那么大一个乖乖巧巧地站在他身后,颔首低眉,就连平日里张扬舞爪的头发此刻都顺毛得不得了。
 骇了甘衡一跳。
 苛丑瞥了甘衡一下,又猛地垂下眼,那浓密黑长的睫毛扑闪着。
 甘衡更害怕了,他惊疑不定地问:“你……应该不能被鬼附身吧?”
 没听说过鬼还能附身鬼啊!
 苛丑别扭地侧过身子,低低地说了一句:“你心里就只惦记我……”
 “啊……”甘衡神色复杂,“我到……不是这个意……”
 苛丑转过身来看他。
 甘衡后面的字生生咽下去,神色一敛,严肃道:“嗯,你成天让我操心了,现在还不快点去同我一起抓了那背后鬼。”
 “嗯~”苛丑一阵荡漾,他鬼往前面走,黑色的雾气还在后面纠缠甘衡。
 藕断丝连、根除不尽。
 甘衡摊开手,细小的黑雾就在他手上这里挨挨那里蹭蹭的,还黏黏糊糊地缠了甘衡满手臂,扯下这边的,那边又缠上来了。
 甘衡表情狰狞地看着自己手上这黏糊糊一团,只觉得这玩意像那什么……
 想到像什么了的甘衡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
 嗯,像那个鼻涕虫。
 黏黏糊糊、滑滑腻腻还甩不掉。
 他正想开口说两句,这玩意能不缠着他了嘛。
 抬头就对上了苛丑的视线。
 那苍白的肤色上是深邃高耸的眉骨和鼻梁,认真瞧着人的时候,总让人错觉地以为自己要被吸进去。
 明明是复杂又多情的眉眼,还是恶鬼之身,却偏偏眼底有着干净温暖的洪流。
 让人不忍多苛责。当然这仅限于他不开口说话的时候。
 甘衡将缠满了黑雾的手背到身后,什么也没说,轻轻叹了口气道:“走吧。”
 他在心底唾弃自己,心软的人注定一辈子都吃不上热乎饭!
 今夜夜色深沉,明明白日里还是大晴天,夜里却诡异地刮起了大风,风声呼啸,只让人觉得哪哪都是鬼影。
 更让甘衡感到不适的是,他觉得那夜色里有什么东西在窥伺着自己。
 等他来到那天的小院子里,院内一片漆黑,连盏灯都没有,风吹得院内树叶沙沙作响。
 “一会你变成黑雾钻进去,把那恶鬼引出来,千万别惊扰了屋里的人。”甘衡同苛丑打商量。
 苛丑点点头。
 甘衡却仍不放心,“你什么都不要做,把那恶鬼引出来就行!”
 苛丑问:“引出来做什么?哪需要那么麻烦,我直接把他吃了。”
 甘衡:“……我觉得你还是需要有点忌口。”
 孙文策睡梦中仿佛被魇住了。
 他梦里一片尸山血海,到处都是断剑残骸,有个半截身子的人拖着在地上爬行,地上拖出很长一条血迹。
 那人一把拽住他的脚踝,吓得孙文策一惊。
 对方浑身是血,头发披散,叫人看不清样貌,活脱脱是个恶鬼模样。
 孙文策想跑,却动弹不得。
 突然一双白骨枯手从他脑后伸过来,直直地捧着他的脑袋,叫他睁着眼看着这生灵涂炭的一幕。
 有个声音问他:“将军啊将军,你看见了么?”
 孙文策喉间滚动,他打仗这么多年,也见过不少鏖战之后的血腥场面,却从来没有哪一个同现在眼前这般,这根本就不是打战,这是一场虐杀。
 一场残忍、疯狂哪怕对方死了都犹嫌不够的虐杀。
 “你知道他们是谁么?”
 “你又知道他们是因谁而死的么?”
 一声一声诡异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
 孙文策不答,心底却隐隐有个声音告知了他这一切。
 地上死掉的那些人穿着的都是士兵的盔甲,那个只有半截身子握着自己的人,身上穿着的更是将军制式的。
 “他们死于忠贞、死于忠诚、死于忠心。”白骨阴森地笑起来,“将军啊将军,你想落得同他们一样的下场么?”
 孙文策双目赤红,只觉得这一字一句扎在了他的心肺上。
 “你想要你手下那些人也落得这样的下场么?”恶鬼狞笑,“尸骨不全、无人收敛……你想么?”
 那最后三个字拖长了尾音,充满了蛊惑的意味。
 孙文策皱眉,“少他娘的放狗屁,在这匡你大爷呢!”
 白骨森森笑起来,“将军心里不是很清楚么?”
 孙文策沉默了,他确实很清楚,他于奉先城里的那些人来说不过是个弃子,好好在这放着,被蛮子耗死,这一辈子也就过去了,可一旦他动身一步,恐怕就是眼前的下场。
 白骨似是看出了他的动摇,怂恿道:“那黄沙谷里,有一把剑,可号令阴兵,将军若是把它拔出来,还愁什么呢?”
 “到时候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孙文策只感觉身后似有无数鬼魂,他们伸出手支撑在孙文策背后,个个高喊:“将军何惧!”
 仅这一句话,孙文策便胸腔滚烫,短短四个字份量却好比千斤重。
 他来沉羌这几十年里,从一个满腔热血的少年郎被磋磨到如今模样,他打怕了,也打怂了,他从来就不是什么玉面将军萧安转世,他就是怂蛋一个,怕自己死,也怕别人死。
 “我……能行么?”
 白骨在他耳边信誓旦旦地又重复了一遍:“将军,何惧?”
 孙文策陡然一脚踏空,从梦中惊醒,他浑身大汗淋漓,整个人仍犹在梦中,一时间竟辨不出梦境和现实。
 他动了动唇,只觉得喉间干哑。
 梦中的尸山血海还如在眼前,耳边不断传来的高喊声也让他从来未有过的心潮彭拜。
 孙文策坐在黑夜里,一双眼睛锐利得吓人。
 他奶奶个熊!他到底有什么好怕的!
 …………
 这边甘衡守在云嫣院门口,等着苛丑把那恶鬼引出来。
 苛丑也没让他失望,那半截恶鬼就那样被黑雾五花大绑过来了。
 也不知为何,这恶鬼不止身体残缺,就连思维也是,只知道冲甘衡呲牙逞凶。
 苛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别那么麻烦,我直接吃了。”
 甘衡连忙把他拦下来:“你别什么都瞎吃啊,这恶鬼吃过人的,你若是沾上味,也想吃人怎么办!”
 “我不吃旁人。”苛丑手不安分地去绕甘衡的衣角。
 那意思不言而喻了。
 甘衡冷着脸,一把打掉他的手,“想吃我也不行。”
 他就知道这鬼还惦记着呢。
 甘衡原本还想超度这恶鬼,却没想到他残魂不全,便只能灭了。
 黄符一字排开,如锁链捆上那半截恶鬼,恶鬼起先还凶狠地挣扎,后慢慢变成痛苦的哀嚎。
 周遭阴风飒飒,像是有什么东西逼近。
 半截恶鬼嚎哭声阵阵,透过浓黑的夜色传到很远,远到黄沙谷里的恶鬼们也听到了。
 他们仿佛被这嚎哭声影响,个个狂躁不安,有些甚至也开始嚎哭落泪,谷里一时间躁动不已,恨不得将整个谷底都掀翻。
 这还是甘衡第一次灭鬼遇到这么大动静的。
 他皱着眉,也没多想,只以为是这恶鬼难灭,又加了一条黄符“铁链”。
 就在那链子要再次锁上恶鬼的时候,院子里的门突然打开。
 “啊啊啊!”云嫣突然从屋里跑出来,她一把捣碎黄符,将恶鬼护在了怀里。
 她明明不会说话,此时竟是焦急到发出沙哑刺耳的尖叫声。
 “云嫣?”甘衡眉头紧锁,“你看得见这恶鬼?”
 云嫣心疼地搂着血肉模糊的鬼,丝毫不嫌弃地替他拨发,眼底泪水涟涟。
 岂止是看得见,她能从屋里及时地跑出来,怕是还能听见这恶鬼的声音。
 恶鬼发出痛苦的“嘤咛”声,竟如孩童般依偎进了云嫣的怀里。
 “不要被恶鬼迷惑了,你怀里这个可是吃人的。”甘衡劝告她。
 可云嫣连连摇头,她眼里含着泪,祈求地看着甘衡。
 甘衡不动声色,心里却觉得有点难办。
 苛丑嗤笑一声,“若是执意要拦着,那便连这鬼和人都杀了。”
 他不是闹着玩的,他是真的还上前一步,已经准备动手了。
 “快住手!”甘衡心惊肉跳,他都怀疑苛丑是不是夹带私货,早想把云嫣杀了。
 云嫣跪在地上,不停地做着手势给甘衡磕头。
 “诶诶…别这样。”甘衡头疼,“你先起来,你这样我也看不明白你说的什么。”
 云嫣冲甘衡比划了一个写字的手势。
 这个甘衡看明白了,“好,你这有没有纸笔?你写给我看。”
 云嫣点点头,站起身抹了两把眼泪。
 在这昏暗的小屋里接过云嫣写了满满一页纸的笔墨后,甘衡这才了解她和这恶鬼的始末。
 纸上的第一句就是:求求你了,他不是恶鬼。
 一个老实结巴的父亲有个漂亮的小哑巴姑娘,怎么听都是受人欺负的主。云嫣甚至还被那些人扔进过黄沙谷,她忘了在谷里发生了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只知道回家后背上多了这么一只恶鬼,一开始她也会怕,夜夜惊醒,可后来她发现这鬼没有想伤害自己的意思,日日只是乖巧地挂在她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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