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如在自己家墙上挂着。
许青禾盯着画看了片刻,忽然一把卷起画轴,动作利落地塞进怀里。
“诸位,这画我不卖啦。”
他扬起下巴,眼角眉梢都带着明媚的神采,“我忽然想起来,家里头还缺些装饰呢。”
说完,不顾众人依依不舍的阻拦,带着画回家了。
回程的路上,许青禾捏着衣摆,有一搭无一搭地轻拂着路边野花。
画是不能卖了,但钱还是要继续赚的。
做点什么生意好呢?
他正琢磨着,陆晚亭当初夸他做的卤猪杂那句“好吃”蓦地闯进脑海。
许青禾脑中灵光一闪。
对啊,他做饭也有一手,完全可以卖吃食!
虽然那些需要用碗碟盛放的大菜暂时还卖不成,但他可以卖小吃啊。
许青禾越想思路越清晰,什么章鱼小丸子酱香饼烤冷面等热门小吃全在眼前转了个遍,正琢磨着该先拿哪个试水,忽然被一阵清亮的吆喝声吸引了注意力。
“新茶上市,清热解暑!买三斤送一斤,还能做茶枕安神助眠咧!”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头戴斗笠的小贩正站在茶摊前,面前摆着几个敞开的竹篓,里面堆着各式茶叶,有的翠绿,有的蜷曲,还有的压成了圆饼状,正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
见他驻足,茶贩便热情地招呼,“小郎君来瞧瞧?这茶叶是今春头采的,泡开喝来神清气爽!”
许青禾好奇地凑近,清冽中带着微涩的茶香顿时扑面而来,的确是好茶叶。
小贩捏起一撮茶叶,在掌心摊开给他看,“若是不想拿来喝,还能用粗茶装个枕头,保准安神助眠。”
“这茶除了用来喝和做枕头,还能做什么?”许青禾试探问道。
茶贩眼睛一亮,如数家珍地掰起手指说了起来。
许青禾耐心听着对方滔滔不绝地介绍茶叶的种种用途,从煮茶粥、熏鱼干、做香包,甚至连掺进糯米浆里糊墙防虫都说到了。
然而始终没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
许青禾纳闷了,这时候没人吃茶叶蛋的吗?
他状若随意地问道:“这茶若是与肉啊蛋啊这些荤食同煮,不知滋味如何?”
茶贩一愣,挠了挠头:“小郎君说笑了,好端端的茶叶怎能与肉腥混煮,那得是什么味儿啊?”
许青禾闻言心中一动。
真是奇了。
这个时代,竟然真的没有茶叶蛋!
第12章 素瓜豆
择个不如撞个,许青禾想了,刚才他列举的那一大堆小吃都没有茶叶蛋来得方便快捷,不需要多高超的烹饪技巧,一次性就能煮出一大盆,用笊篱从盆里一捞就能开卖。
简简单单,省时省力。
而且,关于煮茶叶蛋奶奶还有个独门秘方,做出来的茶叶蛋比寻常的更好吃,许青禾相信一定能有个好销路。
他越想越觉得满意,这便要买,然而手指刚触到钱袋又缩了回来。
这钱不是他一个人的。
他和陆晚亭现在共享每一文铜板,买米买盐都要精打细算。买茶叶、鸡蛋、香料,肉眼可见要花不少钱,贸然把这笔钱投在未必能成的买卖上还不和陆晚亭商量,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更何况他们现在并非恋爱关系。
思来想去,许青禾最终还是抿了抿唇,向那茶贩子告辞:“改日再来。”
他回到家,刚推开院门便闻到了一股清甜的蔬菜香气。
灶房里,陆晚亭正握着木勺在铁锅边沿轻轻搅动,热腾腾的水汽模糊了他的轮廓,素来冷硬的眉眼都柔和了几分。
许青禾好奇地凑了过去。
“好香,煮了什么?”
陆晚亭的声音混在咕嘟咕嘟的沸腾声里,“素瓜豆汤。”
许青禾惊喜地“啊”了一声。
这不是他从前和陆晚亭旅游时吃到的“贵州省汤”么?
上辈子他和陆晚亭去贵州旅行,民宿的布依族阿妈端上的第一道菜就是这个,看着是一锅简单的水煮菜,入口却别有风味,许青禾只吃了一口蘸了辣料的嫩豇豆就被俘获了。
好清甜,好鲜嫩,好好吃。
陆晚亭见他喜欢,回来之后又给他做了几次,都很好吃,特别是蘸料,竟然和在贵州吃的味道一模一样。
许青禾后来盘问,才知道陆晚亭花钱和那位阿妈买下了方子。
“网上不都有教程吗?干嘛非要花钱买。”他嘀嘀咕咕。
陆晚亭说:“按网上做出来的不是你喜欢的味道怎么办。”
“……”
好有道理,许青禾竟然没法反驳。
时过境迁,看见这道熟悉的菜在异世朝代被复刻出来,许青禾一时情绪复杂,不过很快就顾不得旁的了。
锅里的菜看起来好好吃哦。
陆晚亭选的依然是他们常吃的蔬菜,表皮浅绿的小嫩南瓜、嫩得能掐出水的豇豆,还有刚下来不久的三月瓜,也就是西葫芦,南瓜顶上的南瓜花也没扔,就丢进汤里慢慢煮着,颜色鲜黄好看不说,还能为瓜豆汤增加别样的甘甜。
许青禾又去瞧蘸料。
素瓜豆汤本身清淡,全靠蘸料提味,可谓是点睛之笔。
蘸料走的是“香辣鲜咸”的路子,不能用寻常的干辣椒面,得用那种炒香后碾碎的糊辣椒面,这样才有那股特殊的焦香味儿,放些蒜末姜末提鲜,葱花芫荽增香,用瓜豆原汤一冲,再加少许盐和酱油便成了。
许青禾一闻味道便知这蘸料一定喷香,正要尝尝,就听陆晚亭在旁边开口。
“这次没放猪油渣碎和木姜子油,不知道你能不能吃得惯。”
猪油渣碎和木姜子油是他们从前吃素瓜豆汤时会额外往蘸料里放的小料,陆晚亭从阿妈那张方子里学来的,能让蘸料更香。
眼下当然是吃不到了。
许青禾表示理解:他们现在哪有条件吃猪油渣和木姜子油?
那可是奢侈品。
他对陆晚亭说了句“没事,我能吃惯”,拿一根筷子蘸了点蘸料放入口中,被辣劲儿冲得直吐舌头。
嗯,又香又辣,就是这个味儿!
菜煮得差不多了,陆晚亭撤了柴火,直接连锅带菜带汤端上了饭桌。
许青禾早已迫不及待,调好蘸料便就着矮桌开吃起来。
他先夹了块嫩嫩的小南瓜。
这种小南瓜没什么纤维,脆嫩带糯,在汤里煮软后吸满了汤水,吃着有股南瓜本身的甘香,软烂清甜。
许青禾空口吃了一块,然后才蘸了蘸料。
软嫩带甘的嫩南瓜裹上蘸料,顿时摇身一变活色生香,软嫩中多了层香辣滋味,甜中带辣,香辣可口。
他又去吃豇豆,煮软的豇豆鲜糯软绵,带着汤水的润感,蘸上蘸料更迭了层椒香,一口下去鲜辣不冲,还能尝到豆子本身的清香,好吃极了。
切成段的西葫芦也好,脆中带嫩,没南瓜那么软糯,但多了股清爽瓜香,蘸着蘸料吃,咸香带辣。
许青禾吃几口菜就喝一口鲜气清爽的汤,别提有多舒服了。
“对了,我今天在集市上发现一个商机。”他边吃兴致勃勃地跟陆晚亭说,“你猜怎么着?这朝代的人居然还没发明茶叶蛋。”
陆晚亭抬了抬眉,目光落在许青禾脸上,示意他继续。
许青禾便把自己想卖小吃,以及卖茶叶蛋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所以我想试试。”他说,“不过买茶叶和鸡蛋得花不少钱,不知道你同不同意。”
陆晚亭静静听完,没说话,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放在许青禾面前。
赫然是一角银闪闪的碎银子。
银子诶!
许青禾眼睛倏地就亮了。
“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陆晚亭道:“今日猎到一只刺猬,还没出山就卖了。”
“够吗?”他问。
许青禾笑开了花:“够,绝对够。”
这么多钱,能买好几百枚鸡蛋了。
他正高兴着,便在这时,突然有人敲门。
“陆大夫可在家?”门外的男人道,“我身子有些不适,想让陆大夫给瞧瞧。”
陆晚亭许青禾对视一眼。
第一个看病的人终于来了。
这么多天来,别说有人来上门看病,就连在大街上偶遇,管陆晚亭唤一声“陆大夫”的人都屈指可数。
真是久旱逢甘霖了。
许青禾连忙过去开门,没想到门外站着的人他竟见过。
这不是那位抠门的菜蔬铺子老板,赵掌柜么?
看见许青禾,赵海全也是一愣。
长得好看的人总是更容易给人留下印象,那日许青禾买菜赵海全便记住了他。
不光是因为甘泉镇从没出过这般漂亮标志的男人,且又是个生面孔,更重要的是,其他人来他店里买东西都嫌价贵,往往都要讨价还价一番,就这小郎君什么话都没说,干脆利落地付完钱便离开了。
当然东西也没买多少就是了。
总之,赵海全对他的印象十分深刻,今日看到许青禾出现在这里,更觉意外:原来陆晚亭娶的那男妻就是他啊。
“原来是赵掌柜。”许青禾已经穿上男妻的衣服,演起来了,“赵掌柜进屋喝点水吧。”
一般家中有客人到访都会招呼喝热茶,但茶叶还没来得及买,便只能给对方喝热水了。
“不了不了。”想到一会儿要说的事,赵海全只想速战速决,“我找陆大夫瞧完毛病就走,不用麻烦了。”
看他说得情真意切,许青禾只好妥协,同时还有点好奇。
这位赵掌柜到底要看什么病?
正想着,陆晚亭已经从屋里出来了,朝赵掌柜略一颔首:“可是哪里不舒服?”
一句再平常不过的问诊话,赵海全听完却红了耳根,支吾半天才憋出一句:“能……借一步说话吗?”
“进屋说。”
进屋前,陆晚亭还嘱咐了许青禾几句,告诉他自己若是出来得晚,就让他先吃午饭,别饿着肚子。
许青禾叫他放心:“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
陆晚亭闻言不置可否地看他一眼,似乎对那句“又不是小孩子”表示怀疑。
许青禾朝他撅了撅嘴。
站在他俩旁边的赵海全突然感觉自己被秀了一脸恩爱。
他不应该在这里,应该在家里。
他连忙进了药房。
陆家的药房是厢房改的,赵海全是头一次来,环境比他想象中还要破旧。
他好歹是个开铺子的小掌柜,平日里小钱不缺,若非实在走投无路,绝不会来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药房——陆晚亭那医术,连个小小的风寒都给人瞧不利索。
罢了,死马当做活马医吧。
陆晚亭侧身让他进屋,落座之后便开门见山:“症状。”
“就、就那方面。”
赵海全眼神躲闪,磕磕绊绊地开了口:“屋里那点事,最近有点不太、不太那个……起不来,就算起来了,也、也总是草草了事……”
他声音越说越低,颠三倒四,含糊其辞,仿佛每个字都烫嘴,兜了半天圈子。
但陆晚亭一听就明白了,声音、表情都没什么起伏,目光清淡,平静道:“阳痿?”
“……”
赵海全顿时涨红了一张脸。
这陆大夫怎么能这么平静地就把这个词儿说出来了?
其他药铺的郎中还知道说“肾虚”来帮他遮掩一下呢!
为了瞧这“肾虚”,赵海全也是费了不少心思,从西街药铺的坐堂大夫看到了云州城仁心堂的老先生,一点作用也无,连跳大神的神婆都试过了,符水喝得他直窜稀。
要不是昨夜婆娘指着鼻子骂他“你那蔫茄子还不如直接剁了喂狗”,他都不想看了。
做男人,好难啊!
不光是他,屋外正收拾包袱的许青禾也听到了那两个字,差点笑出声来。
怪不得那么抠门,敢情是为了攒钱治阳痿。
他倒不是取笑赵掌柜——男人这个岁数也正常,他只是觉得“阳痿”这个词从陆晚亭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违和。
因为这两个字跟陆晚亭真是半分也搭不上。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许青禾想起那些被汗水浸透的夜晚。
陆晚亭的欲-望向来凶猛直接,带着不容抗拒的侵略性,体力更是好得惊人,许青禾连手指都抬不起来了,他却依然精力充沛,还能变着花样地磨他,逼出他所有的反应。
许青禾每次都有一种自己要被吞吃入腹的感觉。
屋内,陆晚亭已经给赵掌柜开起了方子,毛笔拂过纸张带起簌簌的细微声响。
许青禾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感受到了微烫的温度。
嗯,还是去买茶叶吧。
吹了一路小风,到达集市时,他脸上的热度已经退却,茶贩熟悉的吆喝声也灌进了耳朵。
看见他,茶贩也觉得稀奇,一般人说“改日再来”必不会再来了,这小郎君倒是个例外。
“小郎君来买茶叶了啊!”他招呼道。
许青禾点点头,站在茶摊前,目光在竹篓里不同品级的茶叶一一扫过,大多好茶都要二三十文一两,便宜的也不是没有,茶末子只要五文钱就能买下一大包。
他买茶叶是用来煮蛋的,有茶味儿就行,不需要买太贵的。
许青禾捏了捏不算太沉的钱袋,果断指向那堆碎渣似的茶末:“就这个。”
茶贩撇了撇嘴:“小郎君,这茶末都是筛剩下的渣子,煮出来跟泥汤似的,怕是不太好看啊。”
许青禾不为所动,唇角一翘道:“我就要这个。”
茶贩被他这一笑晃了眼,说了句“成吧”便给他舀起茶末,都装完了还往纸包里又添了一勺。
“小郎君,给你多抓一把,下次还来啊!”
许青禾抱着茶包走远之后,茶贩还抻着脖子张望,隔壁卖香椿的妇人见状调笑:“还看呢?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喽。”
茶贩摸着下巴叹气:“你说陆大夫哪来的福气?我要能娶到这么漂亮的媳妇,是男的也认了。”
那小郎君生得着实是俊,眉眼如画,皮肤白得像刚剥壳的鸡蛋,连捏铜钱的手指都纤细修长,跟玉似的。
他虽然对男人没什么兴趣,但如果让他娶个这样的男妻,他绝对做梦都能笑出来。
妇人嗤笑:“做梦吧你!人家陆大夫再不济也是个大夫,你会啥?就会往茶里掺树叶子!”
“哎哎哎,话不能乱说,我今儿个的茶叶里可没放!”
“……”
买好茶叶,许青禾又转悠到了集市角落的鸡蛋摊前。
摊主是个圆脸大娘,系着围裙,正手脚麻利地用干草垫着竹篮里的鸡蛋。
“大娘,鸡蛋怎么卖?”许青禾蹲下-身问道。
大娘嗓门敞亮:“小郎君来得巧,今早刚收的土鸡蛋,新鲜着呢,三文钱两个,十文钱给你七个!”
因着是头一次卖茶叶蛋,不知销量如何,许青禾打算先少买点试试水。
他边数钱边道:“那要三十个,再饶我个草兜行不?”
“成!”
大娘利索地捡了三十颗蛋,又抽了一小把金黄麦秆,灵巧地编了个小网兜。
“这样提着不磕碰!”
许青禾接过来,甜甜笑道:“谢谢大娘。”
他抱着鸡蛋和茶末包迈进家门,陆晚亭正在井边洗手,水珠顺着他结实的小臂滚落,在地砖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许青禾将麦秆网兜递过去,“鸡蛋买回来了。”
陆晚亭接过网兜,瞥了眼兜子里坠着的沉甸甸的几十枚鸡蛋,个个圆润饱满,点头道:“嗯,不错。”
许青禾将茶末包搁在灶台上,左看右看,小院里已不见赵掌柜的身影,估计人早就走了。
他终究没忍住好奇心,问道:“方才那位赵掌柜,他的病能治好吗?”
陆晚亭正将鸡蛋一颗颗捡进盆里,闻言动作顿了顿,抬眸看他:“你很关心?”
“我就随便问问。”许青禾眼神不自然地飘向别处,“毕竟他要是治好了,全镇的人肯定都会知道是你医术高明。”
“那……这个病,具体是什么样的,是完全没反应,还是有反应但很快就不行了?心里会不会特别焦虑?晚上睡觉的时候呢?早上醒来的时候呢?是不是太累了就会这样?”
他一口气问出一连串问题,像是遇到了什么前所未有的难题,非要刨根问底弄个明白不可。
陆晚亭眼底漫上笑意,耐心地一一解答。
“分情况,有时是心思到了,但身体疲软,起不来。”
“有时是能起,但硬度不足,难以行事,或中途易泄。”
“焦虑自然有,怕下一次还不成,形成恶性循环。”
他语调平稳,用词精准,就像在分析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病例。
说到最后,陆晚亭看着许青禾那副听得全神贯注,甚至下意识蹙眉思索的模样,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他的目光在许青禾脸上转悠,语气宠溺,“小禾,你怎么对阳痿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