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如方才所见,那我之间遇见的元小姐真是死人吗?”
游来重抱胸沉思,“不是病中幻觉的话,你大抵是无意中看见元小姐丢失的头颅了。”
云星起:“三师兄,你确定无头女尸真是元小姐吗?”
“等我一会,”游来重没回答他的问题,走至一叠衣服前,“待会一起去义庄。”
他目光炯炯看向云星起,“去检验尸身上的红瘢痕是真是假。”
王忧理好衣领,缓过神来起身拉住云星起,“我们去外面等吧。”
转过身走出门去时,衣襟内红纸折角轻顶了一下云星起肋骨,微疼。
他扭过头,想喊正在挑拣衣服的三师兄待会帮他鉴定其上字迹是否与河滩上捡的信件一致。
随着被王忧拉出门外,阳光逐渐打在脸上,从室内到室外,他不自觉闭上双眼。
有风拂过,吹起他一缕发丝,门扉在眼前虚掩上,他最终没有喊出声来。
第60章 义庄
待游来重准备好, 三人走出衙门,已近正午,日头高照, 街上人流不多, 全吃午饭去了。
刚巧经过一客栈, 门内熙来攘往,跑堂小二肩搭白巾,端菜盘在桌椅间穿梭。
一股炒炖蒸煮的浓香飘至街道上,勾得游来重脚步一转, 带两人拐进客栈内坐下,叫小二上几盘时新菜肴。
见云星起一脸疑惑, 他镇定自若抽出一双筷子, “先吃午饭,怕待会你俩见了尸体吃不下。”
义庄地处偏僻,处于镇子边缘地带,紧挨一片坟地。
三人离了镇中心,游来重带他们两个西拐东拐,尽往小巷子里头钻。
钻出最后一个巷子, 路边瞬间变得荒芜, 脚下路面有杂草侵蚀,秋初, 有落叶被风吹得打旋。
云星起拉紧衣襟, 突然担心起一事, “三师兄, 我们直接进去义庄,不会被人说吗?”
他与王忧无事,主要是怕连累三师兄受罚。
游来重无所谓地一摆手:“不会, 垂野镇义庄一年到头难有几具无名尸送来,素来少人,你俩直接跟我进去,没事的。”
转过一道坍塌一半,露出砖块的斑驳白墙,一座破旧院落屹立于道路尽头。
院墙由青灰土砖砌成,两扇厚实木门虚掩着,一株叶子黄了大半的不知名老树栽种在门前,被风吹落一地。
四下里空旷寂寥,除却风声与偶尔掠过的鸟叫,几乎再无半点人烟。
游来重熟门熟路上前敲门,等许久,吱呀一声响,木门往里拉开,一张沟壑纵横的苍老面孔探出。
“张伯,”游来重挤出一个熟练的笑脸,“是我。”
“游仵作,你来了。”张伯认出是他,二话没说,沉默地拉开大门,放人进来。
张伯一双浑浊双眼扫视过跟在游来重身后进来的王忧与云星起,眼中没有丝毫情绪,注视他们跨过门槛进入后,木然收回视线。
缓慢关上大门上锁,缓慢走入一旁偏房中去。
看着他走入偏房,第一次来义庄的云星起好奇地四下张望。
义庄庭院内有种明显与外界不同的阴冷感,混杂一股淡淡药材与尘埃气息。
周边与其说是安静,不如说是沉寂。
好像时间在此凝滞,他听不见其他声音,连外头时不时耳闻的鸟鸣亦消失了,唯有他们三人均匀的呼吸声。
面朝一排房屋,门窗紧闭,黑乎乎一片,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王忧则紧紧扒拉着他的胳膊,心下略后悔跟来了。
游来重观望一圈,带他们走入一间屋子,估计是新近送来的尸体,单独一个房间。
推开门,一股浓烈草药味扑来,掩盖了一股常人不愿闻见的气味。
里间光线昏暗,阴冷潮湿,墙壁上挂有许多奇形怪状的工具。
屋中央,一具尸体躺在宽大木桌上,白布盖住身躯,扁平得几乎看不见轮廓起伏。
或许是为之前进来鉴别的亲属着想,虽无头颅,脖颈处用一块白粗布仔细覆盖,遮住了整齐的骇人断口。
即便屋内光线不足,适应之后,肉眼所见到底是与夜晚截然不同。
不说的话,云星起觉得躺在面前的不像是人,像是一具人偶。
亦像是一具丧失生命,却仍保留人形的躯壳,是一个曾经是人的事物,留在人世间的影子。
他曾经亲眼看见过尸体,那是隔着一整个院子而望,透过摇曳烛火察觉,与眼下面对面相比是大有不同。
鸡皮疙瘩控制不住在衣袖下手臂上悄然炸起,云星起喉咙发紧,面色泛白。
他年纪轻,又一直生活在受人保护的良好环境中。
下翠山,三年之久,独自一人行走江湖不过半年,路上所遇大多是好人。
半年间,他见过刀光剑影的交锋,见过有人受伤流血,却意外鲜少见人死亡,特别是眼前这般身首分离的异状。
几日前深夜,有酒迷惑神经,俯身凑近去瞧,终究像是隔了一层朦胧白纱。
现下,既没有酒,也没有夜色遮掩。
尸体切实展现于面前,他闭了闭眼,扭头看向身边王忧。
王忧眼见尸体,出乎意料的面色无虞,表情漠然中带着点好奇。
他怕虚无缥缈、猛然跳出的未知,一具尸体在面前,与云星起相比,他反而胆子大些。
少年时期不懂事,他没少受好奇心驱使,跟随表亲兄长们去往长安城午门观看斩首。
有时是斩首,有时是凌迟,他像个尽职尽责的看客,全程观看过。
有次,他去得早,挤在前排,滚落泥土的头颅,距离脚边不过几寸距离。
儿时无畏,长大后多了许多能找着乐子的去处,他便不愿再去午门。
瞧好友一副“这是什么”的打量神情,云星起心下惊讶。
怕虫的是他,进义庄瑟缩的是他,临到头看见尸体了,表现竟比他好一些。
一种莫名攀比心理浮现,云星起表情变化几许,特意凑近几寸。
游来重没留意到他的脸色变化,走去一边动作麻利系上深色围裙,戴上皮制手套。
走至停放尸体的木桌旁,掀开一侧白布,露出一截瘦弱苍白的手臂。
视线投向云星起,询问道:“渺渺,你之前说红瘢痕是用颜料画上去,要像去除得用什么擦来着?”
云星起振作精神,回答道:“灯油。”
一时半会找不着用容器单独盛放的灯油,游来重视线在屋内巡视一圈,锁定桌角一盏旧油灯,倒出灯油在一块粗布上。
翻转出手臂内侧红瘢痕,粗布覆上,缓慢用力擦拭几下,灯油在皮肤上泛出油光。
另外两人在一侧屏息凝声观看,云星起预想中的结果出现了。
原本与手臂浑然一体,犹如胎记一般的红瘢痕,在灯油浸润下,开始溶解、褪色,被稀释成一抹淡红色。
这下,证明这具无头尸体果然不是元小姐!
云星起忘了害怕,凑近前来。
游来重没停下动作,最后擦拭几下,把红瘢痕仔仔细细全擦去了。
是假的,如云星起所猜测,红瘢痕果真是画上去的。
千真万确!
猜中事实的激动在胸中沸腾,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汹涌的困惑。
她是谁?
真正的元小姐又在哪?
他声音颤抖、语无伦次问出自己的疑问。
“谁知道呢。”游来重随手将手中沾染红色油污的粗布扔进一个竹筐中,表情麻木,语气随意。
他摇摇头,兀自解开围裙,“我之前和你说过,元家上下,真正在意元小姐的人早已不在了。”
这句话,让云星起陷入恍然。
元家灭门,远亲闻讯前来,瓜分完遗产后,谁还在乎如今下落不明的元苏槿身在何处?
“何况,”游来重重新盖上白布,边脱手套边说,“红瘢痕是假的没错,可你之前在河岸边捡到从尸体上掉落的信件,亦是一个证明无头尸身是元小姐的有力证据。”
不管她是谁,是不是元苏槿,在府衙卷宗中,她已归属于元苏槿。
可云星起放不下,他心堵难受,有种好心办坏事的感觉。
当日晚,他不是唯一一个发现尸体的人,一点其他人没发现的小细节,让他以为窥见了些许真相。
到头来,不过是另一层误导罢了。
王忧瞧见尸体证实不是他们口中交谈的“元小姐”其人,暗暗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可以回去了。
他没好友那么放在心上,清楚知道他与云星起仅是两位过客,偶然醉酒回家途中发现一具无名尸,被牵扯其中。
做到如此地步,已算是尽职尽责,府衙不愿深查,家属不管真相,再多的,不是他们两个路人能解决的。
反是云星起愣住了,脸上交织着不甘、困恼,王忧心下长叹一声,拍上好友肩膀,想安慰一番。
“说起来,”游来重洗完手后,突然想起一事,“当时来通过红瘢痕鉴别元小姐身份的,除了元家远房亲戚外,还有一人,那人没走,她是住在镇上的。”
云星起下意识接话,“是谁?”
“估计你和对方见过面。”游来重擦干净手,深深看他一眼。
此言一出,云星起眼中的光缓缓汇聚,凝成一个光点,音调不由急促,“谁?”
“霞生处胭脂铺女工,何落青。”
何落青?何姑娘吗?
云星起略有些不敢置信,脑中回忆起那位站在店铺柜台后翻账本的浅青罗裙女子。
他与她两次在胭脂铺碰面,她从未在他面前表现出与元苏槿熟识。
游来重接着说:“你今天不是送了我一礼盒装的胭脂?我一看便知是霞生处的,何落青在霞生处工作,你应该见过她。”
“她与元小姐应是闺中密友,以前在镇子上,我时常看见她俩走在一起。”
云星起眉头紧皱,疑问如浪潮一般将他淹没。
他想起,他与何姑娘在霞生处第一次见面。
何姑娘冷静疏离,按照三师兄所说,那时的她已去鉴别了无头尸体身份。
既是闺中密友,得知好友落水断头,辨认出身份后,能做到如此冷静、漠然,接着在胭脂铺工作。
瞥一眼身侧王忧,他自问做不到。
何姑娘......是不是在掩饰什么,是不是知道其他人所不知道的内情?
他好像快要寻找到出口,又似乎会在一刹那间不知不觉错过。
第61章 琼宴楼
当三人走出义庄, 踩过门外噼啪作响的落叶,回到镇子中心地带时,太阳西垂, 已近黄昏。
远处的云很高, 层层叠叠, 唯有几道霞光刺破一切,落在三人身上。
光映在云星起眼中,燃烧着某种事物。
周遭由荒芜变得热闹,变得温暖。
“我要去找何姑娘, ”云星起看向另外两人,“我有事要当面问问她。”
游来重与王忧对视一眼, 前者说, “一起。”索性眼下无事,三人一起走去霞生处。
此时胭脂铺内客人稀少,空气中浮动花汁草木与脂粉混合的香气,冲淡了他们方才在义庄内快闻惯了的浓烈药材阴冷气息。
一踏过门槛,来的时辰不巧了,柜台后的女子已换了一人。
不是云星起较为熟悉的何落青, 是一位年岁稍长、眉眼间带有精明与和气的妇人。
见有客进店, 妇人迎上前来,“几位公子, 你们是来买胭脂的吗?”
云星起目光在店内快速扫视一圈, 问道:“请问, 何姑娘不在吗?”
明明上午还在, 到下午换一个人了。
“何姑娘?”妇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小公子是说何落青吗, 我们铺子是轮班制,她早些时候回去休息了。”
“明日她会照常来吗?”云星起追问道。
“明日是她歇息的日子,她向我提前告了假,公子若要寻她,可待三日后再来。”
云星起皱眉,岂不是短时间内见不到何姑娘了?他的好奇可等不了那么久。
他愣在原地沉思,妇人不由多打量他几眼,随即一脸恍然,“小公子,我们是不是在前几日深夜,在河边堤岸下见过?”
“是的,方掌柜,”游来重适时上前自然地揽住云星起肩膀,“他是那晚和你们一起的目击证人之一。”
“还有一位在这。”手往后一指王忧方向,王忧本靠在门边看着外头发呆,闻言立刻回神,回以一个礼貌性微笑。
“游画工,”方彩认出他来,语气熟稔几分,“稀客啊,您怎么有空到我这小店来了?”
“陪我小师弟过来找人,”游来重拍拍云星起肩膀,笑道,“不想来得不巧了。”
“他莫非是林画师口中提起过的那位年纪最小的徒弟?”
“是的。”
“哎呀,第一次见!那日晚上天黑没仔细看,现下一看,长得这么俊俏呀。”方彩由衷赞叹,看向云星起的眼神顿时充满长辈看小辈的慈爱。
本是着急来找人的云星起,不曾想误入长辈交际现场。
他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双颊微红,略显尴尬得站在一旁,听着三师兄与方掌柜交谈。
两人寒暄一番,方彩将话题引回云星起身上,“对了,云小公子,你找落青,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看了一眼三师兄,云星起含糊其辞,“想找她问点事情。”
“方掌柜,”游来重知他顾虑,“说来,我与何姑娘不太熟。”
到他这个府衙中人出面了,“你能和我说一下何姑娘的情况吗?比如家住何处,家中几口人。”
方彩疑惑:“了解这些干什么?”
“你们之前不是一同在河堤下发现一具无头尸体?这是照例询问。”游来重语气如常,仿佛真是一件衙门派给他做的公务。
方彩信了大半,语带调侃,“我是不是也得交个底?”
游来重随意一笑,“老街坊邻居,方掌柜的情况我是知晓的。”
虽心存一丝疑虑,方彩仍是说出她了解之下的何落青。
何落青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来垂野镇之前一直独自一人在江湖中飘荡。
她会来霞生处工作,是因今年春初,一次方彩清早上工被一醉汉进店纠缠,恰好何落青路过解围。她一个姑娘家,身手倒是不错。
交谈下,何落青说她初来乍到,欲在垂野镇寻一落脚地,之前又接触过胭脂水粉一类活计。
后续一试,果真如此,调配起颜色来又快又准,赶上铺子里另一女工怀孕告辞,索性留她在霞生处工作。
“至于她是如何认识的元家小姐,两人关系变得亲密,我不太清楚了,也没好意思去问。”
提及元苏槿,方彩面露遗憾,“元小姐真是可惜了,之前几次看她来买胭脂,真没想到她会做出那种事情,定是叫歹人给迷惑了心神。”
云霞点缀天际,晚风微凉,一走出胭脂铺,游来重把方才方彩画下何落青住址的地图转手塞给云星起。
“给你了。”他不甚在意地递过去。
若不是小师弟昨日央求他去检验,说实话,无头女尸真实身份到底是谁,他压根不在乎。
云星起知道他内心想法,郑重接过,小心折好,与衣襟内的金箔红纸放在一处。
暮色四合,他抬头望天,忽然意识到整件事中,好像只有自己是最在乎真相的人。
心下思绪万千,脚下无意识跟随身边人走动。
一道欢声笑语伴随丝竹管弦之音流淌到他的耳边,他扭头看去,原是走到了琼宴楼附近。
此刻已是华灯初上,楼上栏杆处几位花枝招展的舞女凭栏而笑,楼内人影攒动,觥筹交错。
游来重站住,回头看另两人,“来都来了,不如......”
话语未尽,意思明确。
王忧定在原地,眼睛隐隐发亮,他早上同好友来过一回,白日的琼宴楼自不是眼前这番模样。
他兴致勃勃,拉住云星起,说道:“走!”
酒楼内暖意香气扑面而来,把云星起想拒绝的话语给扑灭了。
毕竟何姑娘住处已知晓,人一时半会跑不了,王忧陪他跑了一天,三师兄为他额外操劳,不如就依他俩,大家一起好好放松一下。
琼宴楼内宾客满座,人声鼎沸,跑堂小二认识游来重,引他三人进入二楼一间临窗雅间。
既可欣赏楼下大厅歌舞,又能不受他人打扰,貌似是琼宴楼特意为游来重备下的。
之前因点烛看眼一事,王忧对游来重观感不佳。
几杯清酒下肚,那点不快被他丢去九霄云外,酒桌前与人聊天是越聊越投机,越聊越上头。
从京城风雨谈到江湖奇闻,谈得两人颇觉相见恨晚,没一会好得勾肩搭背。
楼下戏台,有歌女抚琴,舞女旋舞。
铮铮琴音引得王忧手指发痒,转身下楼借了歌女古琴上楼来弹奏。
他弹琴时,与平日里两模两样,古琴置于膝上,手指拨弦,悦耳琴音似流水一般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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