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霖瞥见,连忙拿手拐秦故,小声道:“你看!你把人家欺负哭了!”
秦故小声回嘴:“我才没欺负他。”
“就是你,一点儿都不知道怜香惜玉,你以为坤君都跟你似的皮糙肉厚吗?”李知霖说完,捧出笑脸凑到阮玉跟前,“怎么哭了呀?有什么委屈跟哥哥说。”
阮玉不说话,兀自埋着头,一边掉眼泪,一边往嘴里扒拉面条。
李知霖就说:“哎呀,受了委屈不要哭,要打他、打他,打完他就不委屈了。”
他抬起阮玉一条胳膊,装模作样用阮玉的手去打秦故。
阮玉却把手指蜷缩起来,不愿意碰秦故。
李知霖见状,斜了秦故一眼:“看,人家打都不乐意打你。”
秦故小小地哼了一声。
李知霖又哄阮玉:“没事儿没事儿,你只管用力地打,这家伙皮糙肉厚,根本不怕疼。”
啪,啪,啪。
阮玉依然爱答不理的,手也软绵绵的没使劲儿,拍在秦故胳膊上,根本不疼,秦故也不反抗,抱着双臂板着脸,这么连打了好几下,李知霖又道:“不行,秦故皮糙肉厚,这么打他跟挠痒痒似的,哥哥给你拿个扫帚来打他。”
秦故登时挑眉:“用手打打就得了,我娘都没用扫帚打过我。”
李知霖却立马起身找来扫帚:“来,用这个打,这个打着疼。你不打吗?你不打哥哥替你打!”
说着举起扫帚就往秦故身上招呼,秦故嗖的一下跳起来就躲:“李知霖!你这是伺机报复!”
李知霖扬着扫帚追着他打,两个人绕着桌子跑,阮玉一边吃面条一边拿余光瞅着,见秦故被扫帚追得上蹿下跳、灰头土脸,终于扑哧一声破涕为笑。
李知霖丢下扫帚:“终于笑了。”
他坐到阮玉身旁,一边继续吃面条,一边说:“以后受了他欺负,你就打他,别自己掉眼泪,要打他、打他,打到高兴为止。”
“嗯。”阮玉吸吸鼻子,用衣袖抹了抹满是泪的脸蛋,李知霖连忙掏出手帕:“来,擦擦脸。”
这位李公子,混账的时候很混账,但待美人儿倒是很有风度,阮玉接过他的手帕擦了脸,小声说:“谢谢。”
李知霖登时心都要化了,捂着胸口夸张大叫:“哎哟,哎哟,我这是心疾犯了么?怎么心跳得这么快?”
秦故掸掸衣摆,也坐下来,斜他一眼:“你这心疾时有时无的,是看见坤君就发病么?”
李知霖笑眯眯道:“从今以后是看见……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阮玉一顿,登时有些紧张,瞥了秦故一眼。
这会儿知道碰上事儿该找谁帮忙了。
秦故心中一哂,故意不搭理他,阮玉有点儿着急,在桌子底下拿脚轻轻踢他的皮靴。
秦故用余光一瞥,阮玉正眼巴巴望着他,他的眼睛又大又圆,跟会说话似的——
你快说句话呀!
秦故嘴角一弯,又掩饰般压了下来,咳了一声,道:“他叫阮玉。”
阮玉登时眼睛瞪得溜圆。
秦故怎么把他真名说出来了!这个李公子会认出他的!
没想到,李知霖只呵呵一笑:“阮玉?真是好名字。”
——半个月前的事,他完全不记得了!
想想也对,二叔是不会把他交代出来的,他的名字只出现在那刀契上,李知霖又不是买刀之人,最多从秦故嘴里听过一两句,他只记恨二叔跌了他的面子,根本不会认真去记这个假刀的卖家叫什么。
阮玉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李知霖又问:“你一个坤君,怎么跟着秦故来武院练武?你是他的远房亲戚,他带你来玩的么?这儿没什么好玩的,哥哥带你出去玩!”
“他不是来玩的。”秦故打断他,“他要参加秋猎,这半个月要在武院练功。”
“参加秋猎?”李知霖惊道,“坤君参加秋猎?这可不多见呀!”
“也不算稀奇,我大哥还不是年年参加,如今成婚了也不落下。”秦故道。
“那不一样,齐王妃的武艺,在京中也排得上号,还在叛乱中立过功,其他坤君哪能跟他比呢。”李知霖劝阮玉道,“小玉儿,你别听他胡说,秋猎一点儿都不好玩,要在山里跑上五天五夜,风餐露宿,日晒雨淋,连洗脸都没处洗,天气又热,大家都是臭烘烘的,你想想你跟那一大帮子臭烘烘的乾君待在一块儿,多难受啊!”
秦故立刻说:“我每天都洗澡,我一点都不臭。”
“你不臭,那其他人会臭啊。”
“没有其他人,就我们两个。”
李知霖一愣,往常秋猎,熟悉的郎君们都会约着一起,秦故这回难道不跟他们一起了?
他看看秦故,又看看阮玉,恍然大悟,暧昧地笑起来:“噢——我说呢,怎么你这个千年不开花的铁树身边居然出现坤君了——”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而后话音猛地一转:“你想和小玉儿独处,诶嘿,我偏不让你如意,我要把大家伙全叫上!”
李知霖在正事上处处掉链子,但在凑热闹看八卦方面从未失手,他回到武院便大肆宣扬,居然叫上了一大群公子哥,跟着秦故阮玉一起,这半个月都住在武院不回家了。
而这消息不胫而走,秦故在京中的爱慕者们蜂拥而至,到了下午,一大群坤君也搬进了武院。
武院向来是乾君多坤君少,高门世家的坤君养得金贵,即便要学御射,也多在家中学,只偶尔来武院参加小比。
而且即便是乾君,也不在院中住宿——因为武院的寝院太简陋,原是给公子们午歇用的,只有像秦故这样不怕吃苦的,才愿意在这儿一住半个月,就为了专心操练阮玉。
乾君都不愿住,更别说坤君了,这次这么多坤君一拥而入,连寝院都安排不过来,可真是件难得一遇的稀奇事。
这些慕名而来的坤君中,为首的一位名叫金意水,乃是当朝三大世家金家的嫡出公子。虽说大周立朝以来,皇权如日中天,世家日渐式微,但到底盘根错节经营百年,一时半会儿倒不了,众人见了世家子弟都得让上三分,金意水又是金家年纪最小的嫡出坤君,自小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养成了娇纵跋扈的个性,进来一眼看见秦故身边带着个娇滴滴的漂亮坤君,登时就拉长了脸。
他自打去年秋猎见过秦故在猎场上英姿飒爽的模样,又听爹爹说了一句“整个京城也就靖远侯府的三小子配得上我儿”,心里便把秦故当成势在必得的未来夫婿,今日午间听闻秦故带着个坤君去武院,还亲自教人家走桩、骑射,登时火冒三丈,气冲冲地就赶来砸场子。
他倒要看看,是哪家的狐媚子敢跟他抢男人!
金意水眼中燃着熊熊怒火,带着一众坤君公子们浩浩荡荡就朝秦故那边走去,饭堂里原本正嘻嘻哈哈吃着晚饭的乾君们都为之侧目,就见金意水走到秦故他们那张小圆桌前,站定,道:“秦公子,好久不见。”
秦故训练了一整个下午,正饿着呢,刚抱起武院给乾君小子们统一配的大饭盆准备干饭,闻声不得不从饭盆中抬起头来,看见金意水和他身后的一大帮坤君,愣了愣:“……金公子,找我什么事?”
他倒是听说下午武院里来了许多坤君,但这又不关他什么事,他便没怎么关注,没想到这会儿被人家找上门来,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秦故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最近应当没招惹金家呀?
金意水见他看过来,有点儿羞涩,但又端着架子,高高在上斜了一眼他旁边埋头苦吃的阮玉:“这位是谁?以前从未见过。”
阮玉早就一头扎进饭盆里猛吃了,闻言一边吧唧吧唧嚼着嘴里的饭菜,一边抬起头来,金意水看他吃得如此豪放,仿佛饿死鬼投胎,登时皱了皱眉,露出几分鄙夷。
秦故与他并不相熟,就敷衍了一句:“一个朋友。”
“哦?什么朋友?姓甚名谁,家住何方?”金意水咄咄逼人。
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秦故皱起了眉:“金公子,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金意水脸色一变:“你、你怎么能这么同我讲话!”
“我怎么讲话了。”秦故简直莫名其妙,“这本来就与你无关。”
他说话一向直白,以前还知道碰上坤君得收敛几分,可最近和阮玉在一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阮玉又不像这些世家公子这样矫情,一时习惯了,居然再收敛不得了。
被心上人毫不留情地甩来一句“与你无关”,金意水登时满脸通红,身后那些坤君们似乎也在窃窃私语笑他丢人,他又气又羞,扭头看见阮玉,真是哪哪都不顺眼,偏偏阮玉还跟个没事儿人似的一个劲吃饭,吃得那叫一个香,金意水登时心头火起,上前一步就掀翻了阮玉的饭盆:“我同你讲话,你居然正眼都不瞧我一下,还在这里吃饭?!”
木饭盆被打飞出去,饭菜洒了一地,阮玉惊叫一声:“我的饭!”
他才不管这个金公子是谁呢,他被秦故操练了整个下午,饿得前胸贴后背,这个人居然打翻他的饭盆!
秦故的脸色也黑了。
明眼人谁看不出,金意水在这儿发作嚷嚷着“正眼不瞧一下居然敢在这儿吃饭”,冲的是他秦故!
秦故虽然个性沉稳不爱张扬,但在家里是受父母和哥哥们宠爱的老幺,不拘小节吃苦耐劳那是表面上的,骨子里傲着呢,再说,他父亲是威名赫赫的靖远侯,母亲是出身三大世家之一的大学士,大哥秦舒嫁入皇家当了齐王妃,二哥秦般正是当今圣上跟前的红人,整个京城有几个同辈人敢当众下他的面子?
他当啷一声把碗重重拍在桌上,腾的一下站起身,足有九尺的身高立刻就带来了极强的压迫感,金意水登时胆怯,后退了一步。
隔壁桌的李知霖连忙来当和事佬:“秦故,你干什么呢?可不兴对坤君发火啊。”
秦故冷着脸,盯着金意水,道:“去给他重新打饭菜。”
金意水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叫我给他打饭菜?!他算什么东西?!他也配!”
秦故的脸色冷得掉冰碴,一字一顿道:“打、饭、菜。”
金意水瞪着他,又瞪向缩在他背后的阮玉,眼眶一下子红了:“你、你居然为了这么一个……”
“你干什么欺负金公子!”一道粗犷嗓音忽而插进来,一名牛高马大的乾君硬生生插进几人中间,在场众人都愣了愣,李知霖哎呀一声:“郑方,你凑什么热闹,还嫌不够闹挺的……”
他伸手正要去扯郑方,这刚进饭堂的蛮小子却冲动,大喝一声,一拳直冲秦故而去。
“不许你欺负他!”
第13章 武院结缘还是结怨
这一拳猝不及防,众人纷纷发出惊呼,饶是秦故反应极快侧身躲开,也被拳风擦过了颊边,面皮登时一阵火辣辣的痛。
秦故长到这么大,连他爹娘揍他都没碰过他的脸。
他胸中那本就熊熊燃烧的怒火登时蹿起十丈高,而郑方还不罢休,一拳打空下一拳又至,秦故目光一冷,一把接住他的拳头,狠狠一拧!
咯咯一声令人牙酸的骨头扭转声,郑方这一条胳膊被生生拧脱了臼,他疼得大叫一声,抬脚就朝秦故踢来!
秦故又岂是等着挨打的主儿,出腿比他更快,一脚踹在了他刚踢出的大腿上,直把他整个人踹飞了出去!
这一脚他还收了力道,但郑方依然被踹飞出去几步远,摔趴在地发出一声惨叫,饭堂里登时哗然,李知霖连忙上前拉住秦故:“你干什么?!大家都是同窗,再生气也别下这么重的手!”
秦故胸口起伏,余怒未消,喝道:“难道不是他先动的手?!打不过我也是他自找的!”
那边几名相熟的乾君刚把郑方扶起来,郑方听见这话又要往上扑:“秦故!你太嚣张!”
众人手忙脚乱把他拉住:“别打了别打了!一场误会!都是误会!”
秦故被郑方一激,又要开口,阮玉连忙在后头扯他的袖子,小声说:“他打不过你的呀,别再动手了,这样别人都觉得你欺负他,咱们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秦故一顿,一扫周围,果然一大半人都在郑方那边劝慰,没人敢靠近气势汹汹的他。他磨了磨后槽牙,强行压住怒火,冷哼一声转过了脸。
其他相熟的公子们纷纷劝着郑方:“别冲动,刚刚那事儿不是你冲进来看见的那样,秦故他不是欺负金公子……”
正劝着,郑方哇的一声口中吐出一口血沫来,几名胆子小些的坤君吓得尖叫连连:“他吐血了!快叫大夫!快叫大夫!”
饭堂里霎时哄然,一众娇生惯养的公子们来武院都没带几个下人,碰上这等事儿全都阵脚大乱,正在此时,一道怒喝划破空气:“你们这群臭小子!又捣什么蛋!”
牛高马大的执院大人一脚跨进饭堂,络腮胡都气得根根竖立:“我就知道你们这群皮猴宿在院里准没好事!这回是谁?给我站出来!”
众人登时噤若寒蝉,整个饭堂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这可是胡执院。两位执院大人负责武院规矩教训,平素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一个打完了另一个去哄,胡执院就是专门打人的那个,谁也不想撞到他手里去。
可哪怕众人不说话,胡执院自己也长了眼睛会看,在人群里一扫,登时找出了两个人群焦点——
“秦故!郑方!你们两个在武院还是优等生,居然带头打架!给我滚出来!”
秦故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走了出去。
胡执院叫来大夫,给郑方接上了胳膊,又检查了身上,发现他吐出的那口血沫乃是不小心磕到了嘴角,没什么大碍,登时就把两人揪到了训导堂,罚三百个俯卧撑,做完后再抄一百遍院训。
三百个俯卧撑,做完后胳膊都直打摆子,哪还能握得住笔,郑方一边用左手按住不停颤抖的右手勉强写字,一边骂:“他娘的,秦故你有病啊?欺负一个坤君算什么本事,我也是真够倒霉,还被胡执院抓了个正着……”
秦故一边勉强抄书一边同他对骂:“你才有病,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你被罚是活该!我才倒霉呢,练了一下午刚打上晚饭还没吃一口,姓金的就冲过来叽叽歪歪,你居然还为他出头,真是脑子进水!”
被人叽叽歪歪,又被人挑衅,还被连累得空着肚子做了三百个俯卧撑,秦故现在肚子都饿瘪了!
他一边抄书,一边揉着不停惨叫的肚子,从窗户探出头去,往训导堂的院门口看了一眼。
那儿一左一右守着两名高大守卫,一众公子和下人都被拦在外头进不来。胡执院发了话,三百个俯卧撑做完,一百篇院训交上来,他们才能出这道门,不然就没吃没喝也不用睡觉了。
不用睡觉倒没什么,可不吃不喝的,十八九岁的少年人怎么受得了!
秦故难得皱起了脸,苦大仇深发奋抄书。
这时,侧间忽而窸窸窣窣一阵响,郑方还在那儿骂天骂地,秦故耳朵一动,转头朝声响处看去。
侧间鬼鬼祟祟探出个脑袋来,居然是阮玉!
秦故双眼一亮,阮玉连忙“嘘”了一声,四下打量屋内并无守卫,这才小跑出来。
“泉生都被挡在外头进不来,你怎么进来的?”秦故连忙问他。
阮玉嘿嘿一笑,拍拍身上的草屑,颇为骄傲:“我在院子外头转了老半天,在墙根底下找到一个狗洞,钻狗洞进来的。”
秦故的脸色登时一言难尽:“……”
“别说这个了,你晚饭都没吃上,是不是饿坏了。”阮玉从胸口掏出个油纸包来,“武院落锁了,我翻墙从外头买的肉包子,你将就吃。”
还谈什么将就,听见有吃的秦故简直两眼冒出绿光,连忙拆开油纸包,抓起那大肉包子两口就是一个,连吃了四个才缓过神来:“真香。”
阮玉嘻嘻笑道:“你今天帮我出头,我可是给你下血本了,这家的包子好吃,可难买,我买到了最后十个。”
对面郑方也没吃晚饭呢,刚进饭堂就打架去了,在对面闻着这香喷喷的味道直流口水,一脸羡慕嫉妒恨。
凭什么秦故这小子这么好命,金公子中意他,这个新来的漂亮坤君也中意他,明明白日里都被他训成那样了,现在还偷偷钻狗洞进来给他送吃的。
他恨恨盯着秦故,阮玉不经意间瞥过来,发现这目光,想了想,从袖中又掏出一个油纸包来:“我还买了两个肉烧饼,是我怕夜里饿,给自己买的,分你一个吃罢。”
说着,就把肉烧饼递给郑方,郑方一愣,有点儿不敢相信:“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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