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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玉(Shim97)


宝竹端着醒酒汤上来,那带着油腥味的汤一凑到鼻子前,阮玉就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宝竹吓了一跳,古十三却接过他手里的醒酒汤,再次凑到阮玉鼻子底下。
阮玉被那味道一熏,又吐了一次,这回吐得干干净净,连肚子里的水都吐了出来。
“好了。”古十三把醒酒汤搁下,亲自倒了茶水给阮玉漱干净口,才吩咐宝竹,“他把吃的东西全吐了,给他弄点儿粥来喝,再叫伙计上来收拾这儿。”
宝竹领命匆匆下去,古十三扶着阮玉从侧门出来,绕去了另一边屏风后,让他坐在软榻上休息。
可阮玉这会儿吐完了,坐都坐不住,一挨榻上,身子就软绵绵往下溜,古十三只得让他靠在自己怀中,拿湿帕子给他擦脸。
自从上回云雨,他们有好几日没有挨得这样近了,帕子底下的肌肤跟缎子一样细腻光滑,软绵绵的,古十三盯着,忍不住低下头,轻轻在那脸颊一吻。
阮玉哼了一声,半睁开眼,双目迷离望着他。
四目相对,借着酒意,像有什么压在深处的东西一瞬间喷涌而出。
外头酒桌上还在喧闹,言子荣、白秋霜,还有各位镖师,都是熟人,说话声清晰地传来,就在耳边。
只隔着一道屏风,古十三一下子吻了上来,阮玉的脑袋昏昏沉沉,顺从地张开嘴,被男人的舌头舔着、吸着,开了荤的身子渐渐燥热难耐,那拼命压着不敢去回想的翻云覆雨的一幕幕霎时浮现在脑海中。
秦故吻遍了他的身子,将他弄了一遍又一遍。
羞耻,但也前所未有地快乐。
阮玉醉眼朦胧,伸手一把摘下了古十三的面具,抱住他的脖子,被他吻着压着,倒在了软榻上。
“玉儿,宝竹说你喝多了,娘来看看你。”白秋霜的声音忽而响起,脚步声随之走进了屏风。

看见屏风后软榻上纠缠着的两人, 白秋霜那一瞬间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
古镖头怎么会和玉儿……
下一刻,压在阮玉身上的男人抬起头来,面具已经摘下, 赫然是秦三公子那张脸!
白秋霜的错愕变成了滔天的怒火!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他居然扮成古十三混进镖局做了总镖头,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欺负她的玉儿!
她竟然还那么信任他, 多次在玉儿跟前讲他的好话,他们娘俩都被他耍得团团转!
白秋霜胸膛起伏,气得话都说不圆了,颤颤巍巍伸手指着秦故, 顾忌外头的言子荣和镖师们, 还不得不压低声音:“你、你……”
秦故起身,理了理揉乱的衣襟,他怀中的阮玉显然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仍伸手搂着他的脖子,蹭他的肩膀。
白秋霜简直头皮都要炸了,冲过去就要拉阮玉的胳膊, 秦故一下子挡在阮玉跟前:“阮夫人,玉儿醉了,是我强迫他的。”
强迫玉儿, 这还是在外头酒楼里、就隔着一道屏风他就敢强迫玉儿!
那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在他们两个人独处的时候, 他会如何占玉儿的便宜?!
甚至, 是不是早就已经把玉儿……
一想到自己和亡夫捧在手心娇养长大的孩子, 明明可以嫁个好郎君一世无忧无虑的孩子,不明不白地就被糟蹋了,白秋霜目眦欲裂,恨不得当场把他片成八瓣!
她紧紧握着拳头, 用尽浑身力气才把怒火压下来,先叫镖师把言子荣送回去,待雅间里只剩下他们三人,才深吸一口气,道:“秦三公子,你救过我一命,扮成古镖头,又帮我们镇住了场子,让镖局顺利开张,还一举击溃了洪兴,让我们大仇得报,你是我们家的恩人。”
“但是,你堂堂一个侯门公子,仗着家世显赫、样貌不错,骗我家玉儿骗得好苦!你叫我这个当娘的,怎么不恨你?!”白秋霜也顾不得体面了,将自己儿子扶起来,指着秦故的鼻子,“你滚出去!滚出去!”
秦故咬了咬牙,道:“阮夫人,我不是白占玉儿的便宜,我会上门提亲的,请您让我继续留在镖局,不然言子荣……”
“你还想搅和玉儿和子荣的事?!”白秋霜气得肺都炸了,“你占他便宜还不够,还想耽搁他一辈子吗?!”
“没有!”秦故急道,“我会上门提亲!我母亲已经为我找好了媒人,一个月后就会来提亲!阮夫人,算我求求您,让我继续留在镖局,不然玉儿会把我忘了!”
“他把你忘了才好!”白秋霜恶狠狠道,“你以为我会跟玉儿一样信你么?!你要提亲,就叫媒人上门,媒人不见人影,光你赖在这儿,不就是拿这话头吊着玉儿,叫他以为跟你有戏,就一直被你白白占便宜!”
“秦三公子,你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你自己不娶玉儿,还不许他嫁给别人,你是土匪恶霸啊?!”白秋霜呼哧呼哧喘着气,“我这个儿子太傻,被你骗得团团转,我只有叫他离你远一点!”
说着,她扶着昏睡过去的阮玉就要往外走,秦故连忙往跟前一拦:“这件事我真的没有骗您,也没有骗玉儿!一个月后媒人必定上门!”
“那就等媒人上门再说,这一个月你休想再见玉儿!”白秋霜喝道,“让开!”
秦故心急,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直说:“那要是这一个月内言子荣上门提亲,您会把玉儿嫁给他么?”
“当然。”白秋霜斩钉截铁,“我们镖局开在扬州,子荣在附近做官,一辈子都能护着玉儿,还能叫他当上风光的官家夫人,我巴不得他来提亲。”
秦故急道:“可是我家的媒人已经请好了!只是他事务繁忙,要一个月后再来!我母亲已经在拟定彩礼清单,我会风风光光把玉儿娶进门做侯门夫人!”
白秋霜冷笑一声:“你当我们家一心想着攀高枝,为了侯门夫人的名头,等你多久都行?”
“我告诉你,要不是玉儿在京城遇到了你,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往你跟前凑,侯府是什么好地方?我的玉儿娇滴滴傻乎乎的,没那个本事。嫁得那么远,被你们家欺负死了,我这个当娘的都不知道。”白秋霜冷冷道,“再说,先来后到,玉儿和子荣从小青梅竹马,我们两家知根知底,本就是你横插一脚,连媒人也要比子荣的来得晚。”
“你怪得了谁?怪你自己来得太迟。”
秦故一下子攥紧了拳头。
怪他来得太迟?
他怎么能甘心!
可偏偏对面是玉儿的母亲,他有再多手段也使不出来!
白秋霜扶着阮玉要从他身旁过,秦故不甘心,硬是挡住不给过,白秋霜气急,抽出长鞭,一鞭子抽在他身上:“让开!光天化日,你还想强抢不成?!”
一鞭子抽下去,秦故不闪不避,衣裳霎时被抽破了袖子——是阮玉送他的另一套衣裳,穿了没几天,又破了。
玉儿唯一一次送他的东西,如今全破了。
他不想他们之间的缘分也从此了断。
他没有办法了。
秦故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向白秋霜跪了下去。
饶是白秋霜正在气头上,也吃了一惊。
男儿膝下有黄金。
尤其是秦故这等心高气傲、俾睨众生的高门公子,他出身高贵,天赋超群,这辈子为几件事弯过腰下过跪?
“我求您。”秦故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的,那当中的难堪、无奈、低声下气,他只能咬着牙咽下去,“求您让我留在他身边。”
“我对天发誓,这辈子若辜负玉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室内久久的安静。
好半天,白秋霜才开口:“秦三公子,你这一跪,真是好值钱哪。”
“可我的玉儿呢?他冒着大雨,一路上山,冲到你们约定的那棵姻缘树下,没见到你的人,他是一步一步爬着下山的,你知道么?”
秦故脑中嗡的一响:“……什么?”
“那么大的雨,那么暗的天,他失魂落魄,从山上滚下来,浑身衣裳都划烂了,摔破了手脚,只能一步一步爬下来,九百九十九级阶梯哪!”
宛如一声炸雷响在耳边,秦故双眼蓦然睁大,九百九十九级阶梯,姻缘树,那日玉儿去了姻缘树下!
玉儿中意他、玉儿是中意他的!
那一瞬间他心中涌出狂喜,几乎有些不敢置信:“……他赴约了?”
白秋霜却道:“是。可那又怎么样?他没看见你,他肝肠寸断!你以为一颗真心碎过之后再拼起来,还能和以前一样么?!”
秦故心头一窒。
他张开嘴想辩解,可嘴唇只是动了动,喉咙像灌了铅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
他说他那日也去了,只是两人恰好错过了?
可是他对玉儿的承诺,是多晚都等。
玉儿以为他会一直等,可去了却没见到他的人,玉儿不就以为他没去么?
他再怎么辩解,能让时光倒流,能让玉儿不心碎那么一遭么?
秦故徒劳地喃喃:“那日我也去了,阮夫人,我赴约了,只是我俩没有碰上面。”
白秋霜摇摇头:“秦三公子,你现在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要提亲,就请媒人上门来,我白秋霜绝不拦你,可提亲之前,你不要再来纠缠玉儿了。至于玉儿要不要答应子荣,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你管不着,也别再想着拿一个虚无缥缈的许诺来吊着他。”
她扶着阮玉,越过跪着的秦故,走出了雅间。
秦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悦海楼的。
扬州府繁华的大街上人来人往,他失魂落魄,仿佛一缕孤魂飘荡在人潮中,往来的人们有看见他样貌出众屡屡回头的,也有撞在他身上随口骂两句的,他都看不见,也听不见。
他心想,原来玉儿那日赴约了。
他想笑,他开心,可一扯嘴角,眼泪却掉了下来。
为什么偏偏这时候才让他知道?
哪怕早一天,他就能不顾一切地告诉玉儿,那日我也赴约了。
也许不能弥补那日的缺憾,但起码叫玉儿知道,他也是一片真心。
有人匆匆经过,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掉下一枚荷包。
那人连忙捡起荷包,小心翼翼拍去灰尘:“罪过罪过,姻缘娘娘,求您莫怪,一定要保佑我和夫君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秦故的脚步顿住了。
姻缘娘娘?
他抬头一看,面前赫然是一道石门,牌匾上提着“姻缘祠”。
他抬步走进姻缘祠,门口的小师傅笑眯眯递给他一枚荷包:“求姻缘么?我们这儿的姻缘娘娘最灵验,绕着祠堂一步一叩,若能叩满九十九步,便能一世长久,若能叩完九百九十九步,便生生世世白头偕老,扬州府的有情人,十个有九个都来这儿求一世长久呢!”
九百九十九步。
玉儿是爬着下来的,如今他跪着偿还给他。
秦故将姻缘荷包贴在额心,一步一叩,每一次额心抵在地上,他都在心中默念一遍——
求姻缘娘娘,保佑我和玉儿今生有缘,长相厮守,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九百九十九步,一步一叩首,每一次叩首,他便发一次誓,从白天到黑夜,又从黑夜到白天。
九百九十九步叩完,他精疲力尽,小师傅笑眯眯在他的荷包上用朱砂写下生生世世,又抽了一张符签,塞在荷包里。
“这位施主,祝您和心上人生生世世,长长久久。”
秦故脸上有了淡淡的笑意。
下一刻,泉生急匆匆的声音响起:“爷、爷!您在做什么呀!小的找您找了一天一夜!不好啦!那个言公子今日去阮家提亲了!”

秦故面上血色尽失。
他跌跌撞撞冲进阮家, 守门的下人大叫着拦他,被侍从们挡住,吵闹的动静惊动了正厅的几人, 白秋霜出来一看见他,脸色就变了。
秦故脑袋嗡嗡作响, 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后跟出来的言子荣,还有言家请来的媒人。
他道:“玉儿呢?”
白秋霜指挥家丁:“来人,把他给我赶出去!”
秦故的家将侍从纷纷冲过来:“谁敢动我们爷?!小心自己的脑袋!”
言子荣看见他, 也变了脸色:“秦三公子, 你怎么在这里……”
而后,他往秦故身上一扫,赫然发现他穿的正是昨日古镖头的那身衣裳!
难道古镖头是秦故扮的?!
言子荣的脸色霎时变得极其难看。
秦故转过脸来, 盯住言子荣,见他面色变化,混沌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
他今日来此搅局, 不是从白秋霜下手,就是从言子荣下手,现在看来, 从言子荣下手显然简单得多。
他恢复了一贯的镇定从容。
“今日言公子是来阮家提亲么?”他一步一步走近, 九尺的身高, 肩宽背阔、肌肉紧绷, 极具压迫感, 言子荣不禁后退了一步。
秦故勾唇一笑:“昨日酒喝得开心么?可有招待不周之处?”
言子荣瞪大了眼睛:“果然是你……”
“秦公子。”清凌凌的声音从堂后传来,随即,阮玉一步踏进了正堂,冷冷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你今日带这么多人冲进我家,想做什么?”
秦故听到他称自己为“秦公子”,面色就变了。
他瞪着阮玉,阮玉也看着他,只是秦故眼中怒火滔天,阮玉眼中却是一片冰霜。
四目相对中,没有往日的情意缱绻,反而是怨恨、误解,纠缠不清,针锋相对。
秦故握紧了拳头:“不许答应别人。”
阮玉冷冷道:“秦公子有什么资格管我。”
秦故几乎咬牙切齿——他没有资格管?!
他要是想用强权压人,这会儿他早就是他的人了!
他紧紧攥着拳头,齿关磨得咯噔咯噔响,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我当然有资格。”
他的眼神直勾勾的,孤注一掷的偏激,阮玉同他四目相对,这熟悉的眼神让他猛然想起上一回在京城丝云坊的事。
秦故为了阻挠他和别人在一起,什么都能说出口。
上一次他把亲过抱过说了出来,这一次呢?
阮玉袖中的手指一下子收紧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是秦故把他们睡过的事说出来,自己就一辈子都没脸见人了。
他拿这个逼他。
他永远都有手段。
被他逼迫了这么多次,这一次,阮玉居然已经感觉不到生气和愤怒了。
像是怒火已经烧尽,唯有心如死灰的平静。
他累了。
阮玉轻轻收回视线,道:“荣哥哥,多谢厚爱,玉儿无福,还请你回去罢。”
说完这一句,他再不理其他人的惊呼阻拦,回身进了内院。
秦故连忙追上来:“玉儿、玉儿,你不要怪我,一个月后我必定来提亲,我一定会来!”
阮玉只是瞥了他一眼,那眼中一片荒芜,看得秦故心惊肉跳。
他慌慌张张把刚求来的姻缘荷包掏出来,塞在阮玉手里:“这是我在城中姻缘祠求来的,你们扬州不是说这个祠最灵验了么,我昨夜跪了九百九十九步,求姻缘娘娘保佑我们……”
他话还没说话,就见阮玉从腰间一把抽出匕首,朝荷包划去!
秦故双目圆瞪,当时脑中什么也顾不得了,伸手一把握住了匕首!
匕首锋利,一下子割破了他的手掌,登时鲜血如注。
可阮玉眼都没眨一下,仍是一刀狠狠划下去!
猝不及防,匕首划破了荷包,秦故的手掌也几乎被切开,血流不止,可那一刻,他的手居然感觉不到痛,只觉得胸膛一空,心被人掏走了。
玉儿手里握着的滴血的匕首,就是挖他心的凶器。
秦故怔怔望着他,空荡荡的胸膛像有冷风穿过。
可阮玉只是冷冷道:“我不要。”
秦故鲜血淋漓的心,被毫不留情地丢在了泥里。
“不、不要……”
他惊慌失措捡起划破的荷包,那上面朱砂写的生生世世已经被他的鲜血染得看不清,他顾不上手掌血流不止,仍追着阮玉:“不要丢掉、不要丢掉……”
泉生吩咐侍从拦住众人,急匆匆跑来,吓了一大跳:“爷!你的手!”
他掏出手帕慌忙给秦故包上手,可秦故就像疯了一样,紧紧追着阮玉:“不要丢掉、不要丢掉……”
阮玉终于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开口却是:“秦故,我中意过你。”
秦故顿住了。
“我真后悔。”阮玉低声道,“所以,以后不会中意你了。”
他转过身,毫不留恋走远了。
秦故肝胆俱碎。
泉生几乎不敢去看自家爷的表情,只是把他的手掌紧紧包扎好,刚包扎完,秦故一口血喷在了那白帕子上。
“爷!爷!”泉生吓得魂都飞了,一把扶住直直昏倒过去的秦故,大喊,“快来人!快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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