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秦故身边全是苏小姐这样的大家闺秀。
怪不得他瞧不上他。
阮玉心头发堵, 小声道:“我有点儿闷,去甲板上走走。”
秦故一愣,见他脸色很差, 就问:“怎么了,晕船?”
阮玉点点头:“吹吹风就好了, 你和苏小姐聊。”
他兀自起身去了楼下的甲板,秦故被他拒绝,只能给泉生使了个眼色,泉生连忙跟在阮玉身后一道下去。
秦故就在楼上看着他, 见他靠在船舷边, 江风将他的衣摆吹得烈烈鼓动,显出清瘦孤单的背影,整个人好似要凭风飞走一般, 就微微蹙眉。
苏小姐不动声色地打量他,轻声道:“阿故现在对含章宝刀提不起兴致了?那近来可有其他爱好?”
秦故垂眸喝了一盏茶:“不是提不起兴致,而是密州郑家的刀, 我早就知道,可那是郑家的传家之宝,外人拿不到手。表姐若能拿到, 我真要说一声佩服。”
苏小姐登时脸色一变。
他都拿不到手, 她如何拿得到手?这不是讽刺她么?!
从小秦故说话就是这样, 他脑子太聪明了, 但凡想糊弄他的, 他一个不高兴什么虚伪假面全给你揭开了,看着彬彬有礼待人温厚,实际是一身反骨,戳心窝子一戳一个准儿, 平时不与你计较罢了。
所以他身边从没有任何坤君坤女暧昧对象,不是众人不想往他跟前凑,而是凑过来的都挨过他的毒打。那些高门贵子贵女一个个都心高气傲的,有几个能受得了他这张嘴?
苏小姐在袖中绞紧了帕子,片刻,避重就轻再次开口:“阿故,你说话还是这样不中听,阮公子受得了你么?”
秦故一顿,脸色不好看了。
阮玉自然受不了他,已经为了这个跟他发过很多次脾气了。
这时,官船缓缓驶入码头靠岸,秦故登时顾不得其他,立马站起身:“表姐,船靠岸了,咱们下去吃个晚饭。”
说完,也不等苏小姐起身,急匆匆就先下去抓阮玉,生怕阮玉真的一下船就自个儿跑了。
泉生正在甲板上守着阮玉,同阮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见秦故下来,忙向秦故行礼:“爷,有什么吩咐?”
秦故背着手:“在聊什么?”
阮玉瞥他一眼,哼了一声,又把脸转开。
泉生道:“阮公子问爷小时候的事儿,小的说,爷从小就天资聪颖、出类拔萃,没让侯爷夫人操过心。”
秦故嘴角一弯,走近来:“你想知道我小时候的事儿,怎么不来问我?”
阮玉睨着他:“问你?你能把自己吹上天罢。”
秦故又走近一步,下意识伸手想去揽他的腰,被阮玉瞪了一眼,才讪讪收回手:“那倒没有。我小时候偶尔也闯祸,有一回口无遮拦说一位表妹长得不好看,把人惹哭了,我娘用竹条抽了我一顿,那是他唯一一次打我。”
“你活该。”阮玉没好气道。
秦故撇撇嘴:“你也嫌我说话不好听。”
又凑到阮玉跟前,带点儿讨好:“我以后不那么说你了,我保证。”
阮玉把脸扭去另一边,秦故又跟着凑过来:“真的,真的。”
泉生在一旁笑道:“阮公子,我们爷以前可从不说软话的,和您在一块儿久了,终于肯哄人了,您再加把劲儿,说不准我们爷以后还能说点儿甜言蜜语呢。”
阮玉面上一红。
其实仔细想想,秦故这阵子的确有改变,一开始在武院惹他生气,那是半句好话都不肯说,到现在气头过去,肯凑过来服个软,哄一哄,还保证以后不犯,已经算是进步良多。
不、不,不能再想他了,想得再多,两个人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阮玉抿了抿嘴,道:“以后如何,同我也没有关系了,我这一趟跑完,差不多能还完债,我就要回扬州去了。”
秦故心头一滞。
阮玉往舷梯走去,他连忙快走几步,拉住他的手臂:“……不能不回扬州么?”
阮玉回头看他,江风猎猎,吹起秦故的衣摆,十八九岁的少年乾君眉头微蹙,黑亮的眼睛直直望过来,那样真诚动人,那样英气逼人。
阮玉望着他,恨不得能把他此刻的模样刻下来,留着在未来没有他的日子里偷偷摸摸怀念。
他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了。
阮玉心中叹息,勉强道:“不回扬州,我还能去哪里?”
他轻轻将手抽了回来:“我下船去,就不同你一道了,这次的酬劳,烦请送到万宝楼。”
说完,抬步就顺着舷梯往下走,秦故立刻又要伸手去拦,阮玉却又停下来,回头看他。
秦故眼中微亮,期待地望着他。
阮玉微微一笑:“我来京城一年多,你是我碰到的最正直、善良、宽厚的人,多谢你照拂我、救我,让我挣到钱还债。”
秦故的嘴角一点一点拉平了。
阮玉顿了顿,接着说:“祝你前程似锦,佳人相伴,长命百岁。”
秦故袖中的拳头握紧了,双眼瞪着他,瞪得通红,仿佛他说了什么气死他的话似的。
阮玉很想抚平他紧紧皱着的眉头,告诉这个幼稚又善良的贵公子,不必为此生气,你还会碰到许许多多更好的人。
可他最后只是轻轻笑了笑,低声道:“江湖有缘,后会无期。”
话毕,再不回头,转身走入了码头汹涌的人潮中。
秦故死死盯着他的背影,瞪得眼睛都酸了,似乎有热乎乎的水从眼睛里流下来,又被江风吹凉,他顾不上想那是什么莫名其妙的水,满脑子只想——不可以。
不可以后会无期。
泉生不敢看他的表情,只在身后拦住想上前的苏小姐。
“表小姐,您稍待,让爷缓一缓。”
苏小姐皱着眉:“阮公子一个人这是去哪儿?行李也不带。”
秦故身子忽而一震。
“泉生。”他道,“阮玉的行李没拿,是不是?”
泉生想说,阮公子本来就没有行李,那一大箱衣裳是您自作主张买的,其他金银细软他都带在身上呢。
但他这会儿哪敢拂秦故的虎须,忙道:“哎呀,是的,阮公子那一箱衣裳都没拿呢。”
秦故整了整表情,回头向苏小姐一揖:“表姐,恐怕不能同你一道上京了,我叫两个侍从护着你,我还有些事没同阮玉了结。”
说完,也不等苏小姐开口,留下两名侍从照看他的那些行李箱笼,带上其他人轻装简从就下了船去追阮玉。
阮玉下船不多久,就先去布店,换回了一身灰扑扑的粗麻布衣打扮,还用头巾把脸也包严实,秦故远远看着,哼了一声:“给他买那么些好看的衣裳都不穿,就爱穿成这样。”
泉生在旁道:“阮公子一个坤君,独自在外行走,打扮得光鲜亮丽恐引来坏人,想必他在这事儿上吃过亏,这才宁愿扮丑。”
秦故一下子又心疼了,闭上了嘴。
他默默跟在阮玉后头,看他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店,进去要了一碗素面,权当晚饭。
秦故又生气:“挣了那么多钱,怎么还是那么小气,连个鸡蛋都不舍得加?”
他把泉生叫过来一番耳语,泉生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埋头吃面的阮玉被老板敲了敲桌子。
“年轻人,我这一锅鸡蛋还有最后两个,已经冷了,卖也卖不掉,送你吃,你要不要?”
阮玉愣住了。
剩了鸡蛋再热一热就好了,老板居然自己不吃,送给他吃?天底下有这种好事?
他有些警惕,摆摆手:“多谢,不必了。”
老板却硬是把两个鸡蛋盖在了他碗里:“吃罢,吃罢。”
阮玉拒绝不得,那两个鸡蛋油亮喷香,实在诱人,他咽了咽口水,最终还是警惕地把鸡蛋吃了下去。
远处酒楼上的秦故这才哼了一声,自个儿也吃起了晚饭。
吃完饭,阮玉回到码头,找了条不甚起眼的商船,付了钱,买到船的最底舱一个角落里的床铺,安安心心躺在铺上,闭眼休息。
这条船在这处渡口正好下了不少人,底舱几乎空了,只堆满了货物,阮玉十分安心,很快就呼吸平稳,睡熟过去。
秦故撩开这间底舱的帘帐,江风从窗户吹进来,吹得舱房中的干草窸窣作响,他走近来,越过一处堆满的货物,就看见了干草堆上缩紧了身子的阮玉。
上午跟自己在一块儿时,他还是个漂亮精致的白玉娃娃,这会儿任他自己折腾,就折腾成了破破烂烂的小乞丐。
秦故在干草床铺旁坐下,望着他熟睡的脸蛋儿,又生气,又有点儿心疼,指尖戳了戳那白嫩的脸蛋儿:“成日嚷嚷着不要跟我在一起,结果放你走了,你就过这样的日子?”
又一阵冰凉的江风从窗户吹进来,睡梦中的阮玉瑟缩了一下,把自己蜷得更紧。
可怜巴巴的,像娇养的小猫从家里走丢了,只能沦落到脏兮兮的草堆里过夜似的。
秦故心头一软,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他身上,而后自己也上床去,躺在当风口,拿身子给他挡风。
阮玉灰扑扑的粗麻头巾散开了,露出一张白皙可爱的脸蛋儿。
秦故伸手将他的发丝拢到耳后,嘴上仍在不满:“我买的衣裳多好看,非要穿这些破布。”
睡梦中的阮玉听不见他的抱怨,只循着热源,往他怀里凑了凑,脸蛋儿贴在了他的胸口。
秦故心口又软得化了,嘴角不由上扬,将他抱在怀中。
阮玉十分顺利回到了京中。
这一路上, 他碰到的好人简直比过去一年碰到的都要多,只要下船去吃饭,必定会碰上好心老板主动送他鸡蛋和肉吃, 而在船上,只睡了一晚干草铺, 第二日船老大就告诉他,楼上舱房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可以去楼上找空房间歇息。
阮玉自个儿都忍不住犯嘀咕,难道他否极泰来, 突然行了大运?
回到京城自家小院里, 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烧了一锅水好好把自己从头到脚刷洗一遍,而后又将衣裳洗了晾在院中。
石榴红的衣裳和桃粉的裙子在风中摇曳, 他支着下巴看着这身漂亮衣裳,轻轻叹了一口气。
以后大概没有机会再穿这身衣裳了。
不知道送他这身漂亮衣裳的人,这会儿在做什么呢?这一次他真没有再追上来, 是同那位苏小姐相处甚欢么?
——秦故这会儿正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
阮老板对嫂嫂和侄儿的安全颇为上心,给他们置办的这处小院,四周都是低矮民居, 叫人没法从高处窥视这处院子, 秦故找了老半天, 才在隔壁巷子中找到这棵大树, 爬上去能勉强看见阮玉在院中做什么。
泉生在树底下叫他:“爷、爷, 咱们该回去了,今日表小姐登门拜访,夫人催了好几回,叫您赶紧回家。”
秦故不耐烦道:“早着呢, 等到吃午饭我再回去。”
“哎哟,您今天清早回府时没听夫人说么,世子夫人这预产期都等了大半个月了,孩子还不见出来,全府上下都急得不得了,世子爷这会儿憋着火呢,您还不着家,小心他揍您!”
秦故不做声,眼睛还盯着远处院中的阮玉,阮玉刚刚洗刷用完了水缸里的水,这会儿正在院中的水井旁挑水呢。
泉生又道:“爷、爷,您听见了没?快下来罢!”
“知道了知道了。”秦故十分不乐意,磨磨蹭蹭从树上跳了下来。
回到侯府,正赶上午饭,他父亲靖远侯前几日刚刚领命出去巡查驻军,这会儿不在家中——寻常这些活儿陛下都是批给靖远侯世子秦般,但念在世子夫人已在预产期,孩子随时可能降生,就没让他亲自跑一趟。
秦故进花厅时,母亲苏如是正坐在主位同苏小姐说话,见他进屋,就招招手:“过来。今早都没仔细看你,这出去一个月,好像比秋猎后捂白了点儿。”
秦故先向他和苏小姐行礼,而后才走过去,下人连忙给他摆了凳子坐在苏如是手边。
苏如是瞥着他,伸手给他轻轻掸去衣摆上蹭的些许树皮:“又去哪儿爬树翻鸟窝了?”
秦故:“爬了树,但没翻鸟窝。”
苏小姐在旁笑着说:“阿故,你都十九岁了,可不能再像个孩子似的爬树了。”
苏如是无奈摇摇头:“平日里随你怎么玩儿,如今全府上下都在等着你嫂嫂的孩子出生,这是府上这一辈第一个孩子,你二哥的长子,你也上点儿心,别再成天往外跑。”
秦故的大哥秦舒出嫁也有好几年,但至今仍未怀孕,所以赵新这一胎,是侯府下一辈实实在在的第一个孩子,家里人都颇为看重。
秦故点点头:“我这阵子就在京中,哪儿也不去了。”
又问:“可叫大夫给嫂嫂看了?”
“不知请了多少大夫看过了,都说他身子好得很,孩子也好得很,就是迟迟不见发动,真是奇也怪哉。”苏如是叹一口气,“明日我去京郊求大师给新儿这一胎算一卦。”
苏小姐忙道:“明日我陪您去。”
正说着话,秦般扶着赵新走进了花厅,赵新看起来精神不错,气色红润,反倒是秦般,难得的心事重重、焦躁不安,秦故一看就知道泉生的确没说错,他近来要夹起尾巴做人,千万别给他哥逮着了。
可是,不往外跑,他怎么见阮玉?
这一日已是七月二十八,处暑节气已过,白日里还不觉得天气已凉,可到了晚上,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气温骤降,阮玉将晾在院中的衣裳收进来,外头的冷风吹进屋,他竟打了个哆嗦。
“这一下雨,可真凉,夏天真是过去了。”他将衣裳收进箱笼,翻出件厚衣来穿上,外头院门忽然被人拍响了。
不是寻常的敲门,就是突然拍了一下,而后就没了动静。
阮玉警惕起来:“谁呀?”
片刻,院门又被啪的拍了一下。
大半夜的,有点儿瘆人。
阮玉咽了口口水,去柴房寻了把短刀握在手里,而后冒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轻手轻脚靠近院门。
还未完全靠近,他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还有极其微弱的一声“玉儿”。
阮玉心头咯噔一声,猛地拉开门,浑身是血的白秋霜一下子扑进了院中,阮玉吓得心脏都停跳了:“娘!”
他接住白秋霜,手上却摸到一手黏腻,全是血,浑身都是血,阮玉脑中嗡的一声响,那一瞬间极度的恐惧涌上心头——不、不,娘千万不要出事!
他一把背起白秋霜跑进屋里,将白秋霜放在床上,在灯下一看,白秋霜身上大大小小十几道刀伤,最深的一刀在腹部,几乎把肚子剖开了,虽然已经被她草草用绷带缠了起来,可是这么深的伤只用绷带完全不够,她又大老远逃回来,伤口已经反复崩裂,绷带浸满了血,十分可怖。
“玉儿……”白秋霜的脸色白得几近发青,“娘这回可能撑不过去了……”
阮玉双眼猛地红了:“不会的,不会的,你一定会没事的,你别说话了,我给你包扎。”
白秋霜勉强伸手,摸出了一个满是血的荷包,里头的银票都被血浸湿了:“这是一千两,你拿回去,以后回了扬州,要好好……”
“不要!不要!”阮玉一下子哭了出来,一边啪嗒啪嗒掉眼泪,一边拿新的绷带给她缠在腹部的旧绷带外头,“我不要一个人回扬州……呜呜呜……爹爹已经走了,你不能再离开我……呜呜呜……”
白秋霜嘴唇惨白,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只静静望着他,像在看他最后一眼。
阮玉拿袖子一把抹去眼泪,拼命给她缠上绷带,可新缠上的绷带很快又被血浸透了,好像怎么做都止不住血、好像怎么做都无法再挽回白秋霜飞快逝去的生命一样,阮玉急得哇哇直哭:“娘、娘,为什么血止不住了……你醒醒、你醒醒……”
白秋霜目光已经涣散,无法再回应他了。
阮玉泪流满面,偏偏身边连个出主意和照看的人都没有,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行!不行!你不要睡!我马上去找大夫!”
他草草给她身上的小伤一缠,披上蓑衣挡住浑身的血迹,猛地冲入了雨中。
半夜,阮老板的别院大门被急促地敲响,老管家一边喊着“谁呀?”,一边打开大门,就见阮玉一下子冲进来,大喊:“二叔!二叔!”
“哎呦,我的小公子,你回京城啦。老爷前几日出京收货,这会儿不在。”老管家见他只披着件蓑衣,转身就要去给他拿伞,阮玉急得一把拉住他:“刘叔,我娘受了重伤!肚子上一道老长的刀伤止不住血,人快要撑不住了!”
刘叔吓了一大跳,好在他人老经事,连忙进屋去找出个药箱:“这里头有老参片,能吊一吊命,但还是得找个老大夫才行!那种在军中待过的,专门治外伤的,哎哟,老爷也不认得这样的老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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