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自己爱的人都不能保护,你要这皇位来作何?”
赵麟的声音越来越抖,越来越抖,直至最后剧烈地呼吸起来,似乎快要喘不上气的样子。
宋琢玉听见“哐当”一声有什么重物倒地的闷响,然后便是皇帝惊慌失措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麟儿,麟儿?你怎么样了?快来人——”
随即又陡然拔高了声音对外面吼道,“药呢?还不快把神药给朕拿来?”
“滚!”
“全都给孤滚出去!”赵麟气息发乱,声音里满是嫌恶和森冷,便是发病了也依旧凶相毕露,“来人,将他给我赶出去!”
然而并没有人真的敢去赶走皇帝,还是皇帝见他实在不愿看见自己,脚步沉沉地离开了。
房门关上之前,宋琢玉只听见赵麟癫狂的大笑,像诅咒一样回荡在大殿里,“哈哈哈,你害死了我娘,最后也会害死我!你就等着吧!”
最后的最后,一切归于沉寂。
“嗒”“嗒”“嗒”......
有人扶着柱子摇摇晃晃地走进来,木屐声变得细碎而凌乱。
下一秒,“刷拉”一声,帷幔被人大力拉开,里间本该睡着人的床榻上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宋琢玉躲在床底下悄悄咽了下口水,要了命了!怎么就这么倒霉,偏偏让他听到了这么多隐秘禁事?他倒是想躺在床上装睡的,奈何外面声音闹得太大,他便是真说自己什么都没听见,只怕也不会有人相信。
想着恐怕会被杀人灭口,宋琢玉就打了个寒颤,他真是心惊胆战,提心吊胆,怕得不行。
看不见他,看不见他......
然而“啪嗒”一声,那双木屐还是停在了他的面前。阴影洒下,紧接着,一张阴沉的脸探了进来——
赵麟的脸是一种病态得毫无血色的白,紧抿的唇显得有些刻薄,偏生眼睛却红得吓人,连眉峰都拧成了疙瘩。
宋琢玉有一瞬间心跳都吓停了,他僵在原地,以为对方会用尽手段地来警告他。哪知道赵麟只是皱着眉,似是不耐烦的道,“怎么跑床底下去了,还不快出来?脏死了。”
宋琢玉讪笑两声,哆哆嗦嗦的仍是不太敢动,结果赵麟直接一把将他拽了出来。
许是见他那难得的鹌鹑样,赵麟嗤笑一声,倒也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宋琢玉的唇。
“乖一点,不要让孤听到你出去乱说。”
被囚东宫,又偷听到了那样的宫闱禁事。
宋琢玉本以为怎么说也会被多关些日子,哪知道隔天就有人打上门来了。
那人穿着一身赤金撒花的红裙,手执长鞭,抬脚便踹开殿门,另一手还拖着一个宫人的领子,就那么蛮横又霸道地闯了进来,“我看谁敢阻拦本公主!”
久违的熟悉的声音,竟然是武秀公主。
宋琢玉一见,简直都快要喜极而泣了,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期待过这朝天椒的到来。
他真是想过太后,想过四皇子,都没有想过最后竟然会是武秀来救的他。
因此急切的伸出手去,就要盼着武秀好把他从东宫里带走。哪知伸长的手却被另一只手自身后握住,那人靠在他耳畔轻语,声音幽幽森森的叫人寒毛直竖,“小宋大人就这般想要弃孤而去?”
两人贴得极紧,状似亲密异常。
只有宋琢玉能感觉到,太子放在他腰间的手又在掐他的肉了。好像只要他的回答没能让对方满意,那力道就还能更重。
宋琢玉暗自龇牙咧嘴,面上却挤出笑容道,“哪里哪里,只是臣在东宫借宿多日,实在有些不合规矩,不如......下次进宫再来同殿下叙话相聚?”
这一幕落在刚进门的武秀眼中,自然是瞳孔一缩,瞬间就想到了宫中流传的那些言论。
当即怒不可遏,横鞭一甩,“你放开他——!”
“啪”的炸响,鞭子在半空中抽上被扔过来抵挡的木凳,那雕花凳子直接在空中被打成了两半。碎屑四处飞溅,可其中一片还是重重擦过赵麟的脸,留下一道极为明显的划痕。
赵麟收回手,摸着自己的脸,眼一眯,无边戾气横生,“武秀......”
他声一沉,周围的宫人立时齐刷刷地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
武秀公主被他眼中的冷意冻醒,不禁脸色一白,后退几步,可一看见被太子揽在怀里的貌美青年,心中又燃烧起了怒火和斗志,“还请太子皇兄放人!”
对面,宋琢玉恨不得双眼含泪,对,武秀,就这样,快救救我!
“放人?”赵麟嗤笑一声,他放眼环顾四周,被他视线扫过得宫人纷纷把头埋得更低,只听他玩味道,“这偌大的东宫,不知哪一个是皇妹想要的人?”
又低头看了眼怀中满脸期切的青年,赵麟挑起他的下巴,“孤分明就站在这里,玉儿怎的一直望着对面?”
宋琢玉被他逗得抖了个激灵,不明白太子这又是在发什么疯。
哪知殿内突然传出一声尖叫,却是武秀猛地冲了过来,她一把推开赵麟,尖锐地叫了起来,“你不准碰他!不准碰他!琢玉哥哥是我的,我的——!”
眼看着公主要冲上去拳打脚踢,被护在身后的宋琢玉连忙将她拦住,“能走就行,能走就行!咱们先出去再说!”
拦腰抱着武秀拼命往外拖,宋琢玉后怕的往回看去,赵麟竟然也没有叫人阻拦。
见他看过来,对方竟还对他意味深长的一笑,随后在宋琢玉的注视中,将那刚才挑起过他下巴的手指放在鼻下轻闻,神情似是颇为回味。
宋琢玉打了个寒颤,心觉不妙。
果然,下一秒,武秀突然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道,被刺激了似的尖锐大叫起来,嫉恨怨毒的眼光刀刀割人。
若不是宋琢玉死死箍着她,差点叫人挣脱出去。只那邦邦邦的打在他手臂上的拳头也依旧叫他吃痛不已,只能在赵麟的大笑声中将人赶紧带出了宫殿。
好不容易到了外面,宋琢玉脱力似的靠在了柱子上。
心道这小妮子就是个不定时的炸弹,非到紧要关头最好不要去用,不然不止能炸到别人,还要防止炸到自己。
武秀呜呜大哭,既恨他拦着自己,又怨他跟太子之间举止亲密,牵扯难分。
可一抬头,看见那青年弱柳扶风似的倚着朱红柱子,隐有湿汗,一副薄艳无力的模样。武秀又觉心乱如麻,痛痒难耐,不由大哭着扑了过去。
“琢玉哥哥!琢玉哥哥......”她不管不顾地抱着宋琢玉的腰,“你为什么要拦着我?为什么!”
“他那般轻佻无礼的待你,我分明是在替你报仇,你为何还要阻止我?”武秀双眼通红含泪,委屈又怨恨,“我还在殿内,他都尚且如此,若是我不在的时候呢,他又该如何欺负你?”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面前这人可是在东宫待了整整两夜。
两个晚上啊,这么长的时间,要是想做什么,只怕早就做了个遍了。
武秀眼泪一顿,想起刚才大殿里太子挑衅的行为,目光再次落在青年那令人遐想无边的容颜上,不由脸色渐渐扭曲起来,“他是不是,是不是已经对你......”
“什么?”宋琢玉初始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直到武秀公主突然发了疯似的抓着他就开始撕扯衣服,“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他有没有轻薄你,有没有像这样脱你的衣裳?”
“放......放开!你这是要做什么?”宋琢玉差点被她在光天化日之下扒光,急得涨红了脸。
他一边捂着胸前,一边慌忙的去看四周有无来人,若是被人撞见了,真不敢想象到时候会被误会成什么样子。
越想越怕,手下不由用了几分力气。
“啊呀”一声,武秀一时不慎被他推倒在地,眼神瞬间就变了,“你竟然敢推我?你竟然敢推我!”
武秀立马从地上爬起来,眼神凶狠又哀怨,“琢玉哥哥,你竟然为了太子来推我,你就这般护着他?”
她咬牙切齿,又想起方才在殿内宋琢玉也是百般阻拦她冲过去,还有太子对青年动手动脚的时候,对方根本就没有丝毫反抗的举动。
宋琢玉要是知道她心里所想,定然会道,太子那厮的变态举动多了去了,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可此时此刻,武秀只是喃喃道,“难不成、难不成宫里传的那些流言都是真的了......”
说罢又抬起一双含恨带怨的眼,“所以你那日拒绝我,也是因为你喜欢男人吗?”
有宋琢玉那风流浪荡的花名摆在前面,武秀公主在听见那些香艳流言的时候,自然是不信的。她的琢玉哥哥怎么可能会同太子有苟且?因此当即怒气冲冲地杀了过来。
可刚才那些事情却让武秀有些不确定了,不禁心生动摇。
宋琢玉在听见对方口中之话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荒唐,他下意识地就想要反驳,可是在对上那双泪眼的时候,又犹豫了。
公主前些日子才跟他表明过心意,那时他虽严词拒绝,但依刚才对方那痴缠的模样来看,显然是还未死心的。
宋琢玉咬了咬牙,到底是不愿意耽误对方。更何况那日太子当众戏弄他,一声“情人”震得在场宫人猜测纷纷,那时两人之间的流言蜚语他就已经有所预见了。
既然名声已经摇摇欲坠,那就无妨塌得更彻底些。
因此他硬着头皮认下,“是的,我......我就是喜欢男人。”
宋琢玉猛地别过头去,“你、你还是死心吧。”
他说完转身就走,自觉话说到这里,已经毫无回转之地。武秀公主便是还有再大的留恋,此刻也该放下了。
微风阵阵,吹得裙摆飘飘。
武秀死死地掐着掌心,看着他无情离去的背影,眼里已是蒙上恨意,“死心?哪有那么容易?哪有那么简单!”
她喜欢了那人那么久,怎么可能会就这么放弃?
不就是喜欢男人吗,不就是喜欢男人吗......
武秀突然神经质地大笑起来,惊得天边鸟雀扑飞。她痴痴的看着那个早就没有人的方向,这么说,如果她成了男人,琢玉哥哥就会愿意跟她在一起了?
回到自己宫里。
武秀眼睛里冒着奇异的光彩,她大步走进殿内,看都没看那些给她行礼的宫人们,只是直直的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果然,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小叶子穿着灰扑扑的奴仆的衣裳,脸上也脏兮兮,用粉墨勾勒出诡异又搞笑的图案。他手里正拿着一坨泥巴,捏成花的样子,而这样的作品,地上已经摆满了一排。
正要把手中的这个也放过来的时候,突然一只精致的绣鞋踩过来,把地上的泥巴花全都踢开了。
然后便是熟悉的骂声——
“脏死了脏死了,一天天都在弄这些臭泥巴,你是乞丐吗?”
头发被大力抓起来的时候,小叶子黑漆漆的眼睛还盯着武秀的脚下。最完美的那朵泥巴花,被对方一把踩扁了,武秀还嫌弃又厌恶地骂他弄脏了她的新鞋。
好可惜,小叶子想,那是他捏得最像的一朵。
头发被抓得又紧又疼,小叶子的视线终于落在了武秀身上,他听见对方阴冷的声音,“来人,把他带下去给本公主洗干净,再换身好点的衣服。”
这话,便是要恢复他的另一个身份了。
宫人们低着头将人带走,因着不敢让公主殿下久等,无论是沐浴还是梳洗都急匆匆的。
因此当小叶子被换好衣服重新送出来的时候,皮肤已经通红,不知道是被热水烫的,还是被宫人们重重搓的。
当然,武秀公主也不会在意那些就行了。
她只是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个人,心里既兴奋又嫌恶,还夹杂着某种说不出来的嫉恨。好似讨厌得碰也不想碰,可最后因着莫名的原因,又不得不捧着那张脸仔仔细细的打量检查。
直至将每一处都看遍,确定连小痣的位置都一模一样,武秀方才露出满意的神情来。
她拍了拍对方的脸,神情高傲又森冷。
“小叶子啊小叶子,皇姐送你一场富贵,你要是不要?”
且说宋琢玉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日影西斜,暮色漫过檐角,远远望去,宋家府邸前已经亮起了灯笼。那台阶上还站着个人在来回观望,细看竟是薛成碧跟前惯用的那个小厮。
宋琢玉还来不及思索这人怎么在这儿,那小厮一看见他,却是眼睛陡然亮起惊喜的光,连忙飞奔着往里面去报信儿了。
“二公子!二公子回来了——!”
下一秒,门内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跟着一道人影就从里面大步跨了出来。
见他袖口滚着金边,腰悬玉坠,指上更是套着几枚赤金嵌翡翠的扳指,在灯笼光下晃着细碎的光。这般财大气粗的模样,也就只有薛成碧了。
只这人走得急,手中账本都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跑出来接人了。
薛成碧三两步就迈到宋琢玉面前,一把将人狠狠揽在怀里,语带焦灼,半是埋怨半是松了口气,“祖宗,整整两日未回,你真是要急死我不成?”
猛地被抱紧,宋琢玉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他大力捶着对方后背,“放......放开,你若再不放手,那我可又得走上一遭了!”
再这么勒下去,人都要直接上西天了。
“又在说胡话!”薛成碧见他完好无损,顿时放下心来,只眉梢斜飞,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既然无事,那便好好给我说说你这两日未归的原因。”
这是打算清账问罪了。
宋琢玉打了个抖,讪笑两声,脑子里飞速地想着该怎么解释。
薛成碧斜斜靠在太师椅上,一条长腿随意搭在另一条膝盖上,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他的翡翠扳指,“你是说,你莫名其妙地撞见太子,然后稀里糊涂被带走,最后就这么无辜地被关了两天,又平白无故放出来了?”
“宋二。”他眯着眼看过来,“你拿我当傻子糊弄呢?”
对面,宋琢玉拿扇子挡住脸,只露出双滴溜溜转的眼睛,装傻充愣地笑道,“这.....我那日就是去给郭歧送酒道谢的,别的什么都没做啊!哪知道就惹到了那位?再说了,太子殿下的想法,也不是咱们能猜到的。”
他说到最后,声音小了起来,“说不定,人家就喜欢随便关着人玩儿呢?”
薛成碧简直被他那样子气笑了,他猛地一拍桌子,连杯盏都震了震,“你以为我跟你闹着玩儿呢?性命攸关的事情,你若是再晚一日回来,我都要去宫里找人了!”
他这一发火,宋琢玉也跟着愁。
知道好友这是担心自己,但有些事情实在是不好跟人说。薛成碧这厮打小就脑瓜子精明,别人说一句,他立马就能联想到更多,宋琢玉这是怕对方从太子这里猜到慈宁宫那位身上去。
既然多说多错,那就干脆不说好了。
反正他跟蓉娘都已经结束,那就更没有必要再多让一个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因此宋琢玉揉着额头,一双眼巴巴地望着他,似无奈又似可怜至极,“可......可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你也晓得,我向来不懂宫中那些局势的,何况那太子又早有疯戾之名,没准儿我说句话的功夫就碍着他的眼了。”
他说罢又起身走到薛成碧身旁,抱着人的脖子耍赖道,“再说了,咱们俩这么多年的朋友,我骗谁也不能骗你啊?”
那温玉似的胳膊一搂上来,薛成碧心中纵还有千万般怒气,此刻也俱都化做灰烬了。便是看出那青年仍然有所欺瞒,也不好再逼问,只是反手一握,将宋琢玉放在他肩头的手攥得死死地。
“这种事情,不可再有第二次。”他沉声道。
至于这回,薛成碧眼中飞快闪过一片晦涩,宋二不说,那他便自己去查。总归关于青年的所有事情,他都必须得掌控在手中。
却说这感情牌一打,宋琢玉见他面色缓和,心头也终于松了下来,笑着就要放开手。哪知抽了第一下,没抽出来,抽第二下,还是没抽出来。
宋琢玉:“......?”
他抬眼望去,见薛成碧眸色沉沉的看着他,眼中似有无尽暗色在涌动。
恍惚间,宋琢玉以为对方要说些什么,未料肚子突然“咕”地叫了一声,瞬间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薛成碧嗤笑一声,又轻飘飘地放开了他的手,好似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来人,摆膳吧。”
饭后,两人于亭中浅酌。
薛成碧又提起宫中之事,满腹怨气,“也不知你大哥怎么想的,竟将你送进那纷争之地,给皇子们当什么骑射教习!从前西苑那差事多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