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看着他的神情,却笑了,那眼中隐有厉色,“升米恩,斗米仇。本宫救他于皇帝手下为一恩,抚养他多年为一恩,之后若是送他登上帝位,那便更是大大的恩情,恩重到如此地步,便是仇了。”
“一个身体健全的皇子,哪有个事事都需要依仗我们的病秧子来得妥当?”
宋琢玉有心反驳,“他的性子我们也都知道,宥儿不是那种人.......”
“不是?”太后声音沉了下来,冷声喝道,“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变?他现在毫无依靠,自然在你面前装乖。焉知他日后登上那个位置不会翻脸无情,反手便清算我们?”
宋琢玉重重抹了把脸,神色颓然又沮丧,太后见状,脸上的表情又刻意放柔了下来。
“玉郎,我知道你心善,看不惯这些,但是——”太后死死地握着他的手,那力道那么紧,那么紧,恍惚间给宋琢玉生出一种骨头都要被捏碎的错觉。
他听见对方轻柔无比地道,“但是本宫得为你做准备啊。”
“无论谁做皇帝,本宫都是太皇太后,地位不变,可是你不一样!”
“你是我唯一的软肋。”
太后的眼底涌上一片温情,但很快又被狠意代替,“他们若想对付本宫,最先便会想到去对付你。趁你我之间的关系还没被发现,本宫得及早做打算。”
“太子与本宫有仇,我是万万不能让他活着登上皇位的!原本属养在我身边的宥儿最为合适,可是现在他已经有了异心。”
太后说到这里,看着宋琢玉那张绮丽风流的脸已是晦暗难辨,“谁知道他最后会对你做些什么事情?”
“玉郎,我要你平平安安,我要你高枕无忧!”说道最后,太后的眼里隐隐已有疯魔之色,“本宫会为了你,仔细挑选一个最好的皇帝。”
此等狂言妄语一出,宋琢玉已是被吓得脸色惨白,直恨不得哆哆嗦嗦地跪下来哀求,“蓉娘,你切莫做傻事啊!”
“怕什么?”太后一把把腿软的他拽了起来,她姣好的面容上滑过一丝阴戾,“另择人选也不过是下下之策,赵宥此子若无异动,那本宫也不会取他性命。”
可他若是学不会安分守己,那也怨不得本宫容不下他!
念及情郎今日来她宫里的缘由,太后就不免阴沉下了脸。亏她还觉得赵宥足够听话,足够识趣,可如今都撺掇到她的人身上去了。
到底不是亲生的啊,太后闭了闭眼,遂即面色狰狞起来,果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若是.......若是她能和玉郎有个孩子,哪里还用得着去挑选那些个废物皇子!太后的手轻抚过小腹,眼里闪过一丝不甘。
“玉郎啊玉郎,你且放心,这些事情都有本宫来为你筹谋。”太后摸着青年的脸,“你无需操心烦忧,你只用好好地,好好地琢磨怎么逗本宫开怀就行。”
她说此话,本意是为安抚宋琢玉,哪知宋琢玉却一点点地挣脱开了她的手。
对上女人逐渐凝住的眼,宋琢玉怕极惶极,哀哀切切,最后还是一咬牙,狠心别过头道,“蓉娘,我们......我们还是断了吧!”
爹的,这男宠的位置他坐得属实害怕啊!
没人告诉他,就贪恋个美色,还要躲避明枪暗箭,阴私手段,还要操心下一任皇帝容不容得下他。
而且,蓉娘还不知道,太子已经发现他们两人的奸情了!
此时不断何时断?
与其被当做弱点来对付太后,与其等日后摆脱不了干系甚至把宋家一门也牵连进去,还不如趁着现在太子对他们两人之间的不了解,及时结束个彻底。
“咔嚓”,是指甲被掰断的声音。
太后缓缓地看过来,“你说什么?”
“血......血血血,蓉娘快让我给你包扎,你手指都流血了!”宋琢玉慌忙地就要掏出手帕来,却被太后拦住了,她的手轻轻搭在宋琢玉的手背上,此刻却有千斤般重,“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她的语气甚至称得上是柔和。
宋琢玉心知逃不过,只能忍痛避开她的眼,“蓉娘,我的意思是,我们还是分开吧,以后也不要再见了。”
太后的脸上最后一丝笑容也消失不见了,她看着青年躲闪的眼,轻声地问,“是本宫不美吗?”
当初本就是以色相诱,蛊惑得这人晕头转向的做了她的情人。所以如今是年华逝去,容颜不再,感情才消失的吗?太后的心里忽然前所未有地抽痛起来。
哪知宋琢玉想也不想就道,“自然不是!”
他看着女人清丽的眉眼,再一次痴了起来。仿佛又看见了当初西苑佛堂里,对方如丁香花一般闯入他眼帘的身影,叫他神魂颠倒,彻夜难眠。
“蓉娘很美,但我爱蓉娘,无关相貌。”宋琢玉忍不住用手去描绘对方的面容,“只是第一次见时就爱,以后也还会爱。”
他只是看见那双柔婉哀愁的眼睛便走不动路了,自以为对方脆弱,以为对方需要他保护。
于是哪怕后来一次次的意识到比起丁香,对方更像是一条幽冷的蛇,他也依旧一厢情愿的沉溺其中,不愿醒来。
“那是为什么?”太后攥紧了手指,声音都在发恨发痛,“难道,你是觉得本宫过于狠毒,没有女子的柔情?”
她深深地看着面前的人,眼中蒙上水意,可更深的,却是克制又克制的癫狂之意。既然还爱,又为什么还要分开,她想不通,也不想去想。
“自然不是。”宋琢玉躬身行礼道,“娘娘身处宫中,本就需要智谋防身,你有你的不得已之处,我都明白,也都理解。”
只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宋琢玉想要的,不过是一世荣华富贵,平安享乐。今生长于将军府,有权有势,已是圆满。
可太后所谋甚大,重重危机,不是他能一路相与相伴的。
他转身就要离去,听见身后传来太后的声音,“那是为什么?!你告诉我,那是为什么?如果不是因为不爱,那还有什么能将你我分开——”
宋琢玉脚步一顿,又再次迈步出门。
太后看着他无情的背影,骤然拂袖,狠厉地扫过桌面。瓷器、玉盏,乃至是妆奁里的金钗玉饰,全都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外面守值的宫人们听见了俱都纷纷跪地,大气不敢出。
“你竟敢提断了,你竟敢舍了本宫.......”
太后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她扶着桌沿站稳,声音带颤,尾音却陡然含着股狠劲。猛地一抬头,见镜子里映出一张扭曲至极的脸来,她更是怒不可遏地抄起茶杯便砸向镜面。
“哐当”一声,镜面碎了个干净。
“你想断就断,哪有这么容易?”太后垂眸看着指甲上渗出的血,面色阴冷,带着森森寒意地道,“本宫同意了吗?”
——真当她李蓉儿从后宫里厮杀出来,靠得就是一张脸吗?
论阴谋,论算计,她输过谁?
却说那日在慈宁宫里,两人争闹一场。
宋琢玉回去之后便一直惴惴不安,说得好听些,两人之间是情人,可蓉娘到底是贵为太后,怎能容忍被人如此拒绝?
更何况,即便无关身份,那句“断了”也合该让女子先提的。
他这般驳了太后的面子,又有走时听见身后的摔东西声,宋琢玉本以为接下来怎么也会有些不太平。不说被套了麻袋拖进小巷子里乱棍殴打一顿,小惩小戒供人泄愤理应是有的。
谁料连着几天都风平浪静,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非但没让宋琢玉安下心来,反倒叫他更为害怕了,整日里提心吊胆地等待着宣判。
之前为了让两人都各自冷静一下,宋琢玉还专程告了几日的假。如今销假的时间也到了,便是再不愿进宫,宋琢玉还是得硬着头皮回去当值。
校场里,武秀公主不在,赵宥也没来。
宋琢玉这骑射课上得心不在焉的,时不时地便要抬眼往往外面,生怕有慈宁宫的太监过来找他说太后有请。
待到休息时,宋琢玉提了一壶美酒去找郭歧,他没来当值的这些日子都是对方给顶上的,怎么也得感谢一二。
哪知顺着那小太监指的方向走过去,郭歧倒是看见了,但没人告诉他,太子也在这里啊!
彼时光景正好,紫薇花开满枝头,艳若红霞,薄如绡绸。犹如雨过天青后留下的烟紫,裹着朦胧的雾感,淡扫过树梢,隐有幻梦的错觉。
那玄衣青年抱着剑立在树下,连往日里有些冷峭沉郁的面容都柔化了几分。
宋琢玉拨开枝桠,打树底下探出一张嬉嬉笑笑的俊脸,打趣道,“郭兄,今日瞧着心情不错,还在赏花呢?”
他扬了扬手中的酒壶,“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本以为郭歧不说笑容以对,至少也会回几句谢言。哪知对方瞥了他一下,竟立马眉头皱起,飞快地往身后看了眼,遂即又低声道,“这里也是你能来的地方吗?还不快速速离去!”
宋琢玉骤然被他说得愣了下,“嘿,郭歧!我好心给你送酒,你不欢喜也就罢了,还赶我?”
怪不得都说这人没朋友,长了张生人勿近的脸,脾气还这么臭!
哪知下一秒,就听郭歧身后陡然传出一道熟悉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哦,送的什么酒,不如也拿给孤看看?”
脸上的表情一点点的僵硬掉,宋琢玉整个人都快要裂了,他猛地看向郭歧,拼命地使着眼色。要命啊!这尊煞神在这儿你怎么也不知道提醒我?
结果郭歧不仅不道歉,反倒瞪了他一眼,直把宋琢玉气得不行。
就在他牙痒痒之际,郭歧低头抱剑,默不作声地往旁边让开一步,露出刚才身后挡了个正着的亭子来——
赵麟赫然就那么散漫地倚在红木美人靠上,正伸着手漫不经心地喂着鱼食。
许是察觉到宋琢玉的目光,他还转过头来玩味一笑,“嗯?小宋大人,不是说了要送孤酒吗,怎么还不呈上来?”
宋琢玉:“......”
他刚才明明说的是送给郭歧的。
不过到底身份摆在那里,宋琢玉看了眼旁边的郭歧,对方神色不明,只周身气息越发阴郁。对比了一下,郭兄的酒还可以来日再送,可太子却不是那么好敷衍的,于是只好拿着酒壶朝亭子里走去。
他们这位太子殿下情绪稳定的时候瞧着还是极好相处的,只宋琢玉盯着他那张脸,怎么看都觉得暗藏着不怀好意。好似下一秒对方就会暴起杀人,脸染鲜血,疯癫狂笑。
因此他上前时,还特意看了看对方手边有没有武器。
赵麟见他那小心谨慎的样子,不由嗤笑一声,将手中最后的鱼食一把洒向池子里,“小宋大人可真是有趣,偷人的时候胆子都挺大,现在却又胆小起来了......”
这突如其来的话把宋琢玉震得脚下一个踉跄,魂都差点给吓没了。
“太子殿下您可别乱说啊!”宋琢玉颤声叫了句。他连忙回头看了看,见郭歧还站在紫薇树下,神色如常,应该是没有听见的样子,顿觉心头一松。
又赶紧道,“臣向来洁身自好,又怎么会偷......偷人?更何况这还是在宫中,臣怎么可能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说得那叫一个振振有词,眼神再正义凛然不过了。
“难不成你的意思是,孤还能看错?”赵麟眼一眯,刚才的平和荡然无存,眉宇间又浮现出一丝乖戾来,“洁身自好?呵,那赏花宴时孤在湖心小筑看见的人是谁?”
偷人都偷到别人的宴会上去了,可不是**吗?赵麟品嚼着这两个字,只觉得指腹又开始发烫起来了。
那种手指被人含在唇齿间的温热,被舌头所包裹的湿滑。叫人想要撬开进入得更里面,亦或者是夹在指间肆意亵玩。
他眸色一深,面上难免显出几分凶相来。
宋琢玉见他瞬间变脸的样子,更觉对方性格阴晴不定,嘴上却立马道,“臣怎么知道,臣当时好好地待在宴会上,没准还真是殿下认错了人?”
赵麟怒极反笑,“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孤面前睁眼说瞎话,真当孤好糊弄?
宋琢玉顿时掀起袍子麻利的跪下,“臣不敢。”
问就是不敢,骂就是道歉,反正他就是打定了主意咬死都不承认,赵麟能奈他如何?
——结果还真能如何。
看着对方慢条斯理地从衣襟里掏出的帕子,宋琢玉手指攥得咯吱响,脸上薄怒飞红,直恨不得冲上去将那物夺回。当真是有病,谁会将别人的小衣碎片随身携带啊?!
赵麟自然不会觉得自己有错,他慢悠悠地将那帕子展开,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其上的标记,“还敢狡辩?小宋大人该不会忘了这是什么吧?”
“秽乱宫闱,死罪难逃,孤看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话音一落,他的脸色已是飞快地阴冷下来。
宋琢玉咬紧牙关,猛地扑上去要抢,赵麟却反手一藏。本以为对方抢夺不成就该求饶,哪知宋琢玉又跟条游鱼似的滑腻腻地钻进了他的怀里,“不过一条亵衣的碎布而已,这又能证明什么?”
被他揪住衣襟,太子殿下怒极,“证明什么?这分明就是你与太后私通的证据!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想以下欺上,当着孤的面销毁不成?”
见一击不成,宋琢玉心中暗恨,又瞬间变换了策略。
乌发垂落下来,他敛眸轻笑,于半遮半掩的艳色中伸手抚上赵麟的脸,“太后娘娘身份尊贵,臣岂敢高攀?再说了,这小衣分明是在太子殿下的手中,要说证据——”
“那也是我和殿下私通的证据才是,不是吗?”
那拖长又挑起的尾音,带着浓重的轻浮浪意,叫人骨头都酥麻起来了。尤其是他的指尖还沿着喉结慢慢往下滑,惊起阵阵战栗,当青年的手落在胸膛处时,却被人猛地攥住了。
“嘶......”宋琢玉轻呼一声,他眉尖微蹙,眼中水波流转地看来,“殿下,疼。”
赵麟恍神片刻,遂即又飞快清醒过来,一张脸阴沉至极,死死地盯着他,像是要将其生吞活剥了一样,“你竟然胆敢勾引孤?”
“原来如此......原来你就是这般诱惑太后和孤那群皇弟皇妹的?”
赵麟手下越发用力,眼底的阴鸷几乎要溢出来,“你当孤是什么?你以为孤跟那些蠢货们一样,被你这幅皮囊轻易就勾得团团转吗?”
“真是不知廉耻!”他深恶痛绝般的斥道,说罢还重重甩开宋琢玉的手。
宋琢玉:“......”
放狠话的时候能不能不要直勾勾地盯着别人的唇?这样会更可信一些。
他低眉轻揉着手腕,似疼极了般的吸着气,“太子殿下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只知道那晚殿下拿了臣的小衣,如今却翻脸不做人了,好生无情,好生叫人心痛。”
不能承认,反正死也不能承认跟蓉娘的关系。
只单单一件衣服上的标志,还做不得什么证据。顶多只能说明他有在宫中风流的嫌疑,可那也攀扯不到太后身上去,反正这小衣如今也在赵麟手上,到不妨把人给拖下水,直接搅浑了。
当然,若是能抢回来,那自然是更好的。
“放肆!还敢攀咬孤?”
赵麟嫌恶中又带着点恼怒,他用手掐着宋琢玉的下巴,一字一句地道,“你以为孤不知道你在耍什么花样?企图用这幅浪荡媚态的样子来混淆视听,让孤忘了你私通太后的罪!”
“浪荡媚态?”宋琢玉重复一声,给听乐了,他眉梢轻挑,“这就算浪了?”
不待太子反应,他直接一把拽开了衣服。
在那片雪白肌肤露出来的刹那,赵麟猛地转过头去,以袖掩面,急声呵斥道,“宋琢玉——!”
等反应过来两人都是男子,根本无需避讳的时候,手中的帕子已经转瞬就被人夺走。赵麟回神之际,只来得及看见青年勾唇一笑,满是得意的神情。
他面色一沉,飞快地扣住宋琢玉的肩膀,欲把东西夺回来。哪知宋琢玉亦不甘示弱,横臂一挡,攥着帕子死死不放,两人顿时扯打在一处去了。
直到,一道细微的“咔嚓”声突然响起。
尚在争夺中的两人都没注意到,还是宋琢玉耳朵一动,隐约听到什么东西一寸寸裂开的声音。他刚想出声叫停,却被赵麟按着嘴巴压在了身下。
骤然间四目相对,气息微喘,赵麟通红的眼看着身下鬓发散乱的青年。
那人眼波潋滟,情态迷人,似一池被搅乱的春水。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你......”
“砰!”的一声,身下的美人靠忽然间毫无预兆地断裂开,两人齐齐落入底下的池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