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君怡的视线定在他脸上,怔了两秒,蓦地站起身:“……哥?”
陈君颢知道自己现在没法看。
一夜没睡,又大哭一顿,眼睛大概肿得像是挨了两拳,脸上可能还留着些不自然的红痕和伤口,头发没理,衣服没换,整个人由内而外透着一股垮掉的潦草,跟街边刚跟人干完架的二五仔恐怕没什么区别。
来的时候,门口给他做来访登记的保安大爷看他的眼神就足以说明了一切。
他也懒得理会梁家耀的大惊小怪,直接问:“东西呢?”
“这……这里!”梁家耀被他那哑得劈叉的嗓子和一身低气压吓得没敢多问,赶紧让律师把笔记本屏幕转过去。
陈君颢脚下有些发飘,刚迈两步,就差点被椅腿绊了个趔趄,梁家耀手快一把捞住他胳膊。
“你搞什么鬼?”梁家耀拧着眉,压着气声问,“又熬一夜从医院过来的?”
陈君颢只摇了摇头,没应声,走到陈君怡身边,揉了揉她脑袋,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坐下了。
“这是鹅厂那边辅助恢复到的数据,”律师在一旁介绍道,“已经由警方技术科协助处理过画质了。”
屏幕上是一段三十秒的视频,年代显然久了,画质粗糙得全是噪点,跟蒙了层灰似的。
律师按下空格播放,画面中央是六姨婆家客厅,人影杂乱晃动,透着年节的热闹。
“姐正在家招呼亲戚呢,喜庆!”一个年轻女生说着,镜头随之缓缓移动,倏地掠过一个身影。
十一二岁的陈君颢,板着小脸,一副“莫挨老子”的臭屁样,正有模有样地指挥几个长辈摆桌子。
“这我表外甥,啧,小帅哥。”画外音笑着说。
“啧,小帅哥。”梁家耀在一旁跟着咂舌。
陈君颢懒得瞪他,只死死盯着屏幕。
画面继续晃动,扫向另一边。就在这时,律师迅速按下了暂停。
“看这里。”她指了指画面的左上角,将速度调到0.5倍,继续播放。
光线晦暗的走廊口,一个穿着红色小裙子的瘦小身影正被一个高个少年牵着。
镜头向上晃了一下,那个角落显露更多。
两人停在卧室门口,少年偏过头,像是说了句什么,随后拉开门,半推半扶地把小姑娘带了进去。
门合上的前一刻,小姑娘忽然回过头。
视线穿过嘈杂喧闹的客厅,茫然地落向镜头之外。
画面很快又晃开了。
视频戛然而止。
“重点就是最后这十秒的内容,”律师说,“这是我们目前为止掌握到的最有利的证据。”
“脸都拍到了,这下那人渣没跑了!”梁家耀压着兴奋,激动得声音都在抖,“虽然就几秒,但也足够了!证据确凿,看他妈还怎么狡辩!”
陈君颢僵在电脑前,久久没有反应。
他知道视频最后那一秒,九岁的陈君怡看去的方向,那个画面外的人。
没有喜悦,也没有终于追寻到证据的释然,只有一种冰冷的、迟来的钝痛,顺着脊椎慢慢爬升,几乎要冻僵他的血液。
原来这么早,从那个时候起,陈君怡就已经朝他投来过那样一瞬无声的求助。
而答案被埋进时间的角落,被他残忍地、无知无觉地,忽略了这么多年。
“……哥。”沉默了许久的陈君怡轻轻拉了拉他衣角。
“啊……哦,”陈君颢猛地回过神,僵硬地移开视线,声音干涩,“这……够定罪了吗?”
“这将极大提升案件的胜算。”女律师点了点头,语气肯定了不少,“虽然拍到的内容有限,但也足以证实何星当时确实存在强行带走我当事人的行为。再结合现在有的笔录和其他旁证,已经足够推动刑事立案,不再只是民事调解的范畴了。”
“太好了!”梁家耀忍不住欢呼一声,但看着陈君颢,又硬生生把声音憋了回去。
陈君颢没接话,只安静坐了一会儿,沉沉呼出一口浊气。
“辛苦了。”他转向律师,勉强扯出个笑,“一直帮我妹妹的事忙前忙后。”
律师像是被他的脸色吓到,愣了下神,连忙摆手:“不辛苦,应该的。”
陈君颢点点头,把电脑推回去,站起身的瞬间却猛地一晃,差点没站稳。
“哥!”陈君怡一把扶住他,“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没事,”陈君颢摆摆手,“可能就是没吃早饭,有点低血糖。”他顿了顿,挤出个难看的笑,“你们继续跟进吧,我去外边休息一下,有需要补充笔录的随时叫我。”
“叫个屁啊!低血糖你不早说!”梁家耀赶紧架住他另一边胳膊,“这东西搞不好要出人命的!我扶你出去透透气,顺便买点吃的。”
说着,他冲律师点点头,手忙脚乱把陈君颢搀出会议室,按在警局大厅的长椅上。
“我真没事,”陈君颢揉了揉太阳穴,“缓一下就好了。”
“你少来啊我警告你!”梁家耀指着他说,“我现在去买早餐,你敢跑一个试试?信不信我分分钟跟你绝交!”
说完,他恶狠狠地用两根手指怼到自己眼前,又指了指他,转身抓起伞就冲进了雨里。
余光瞥见梁家耀在雨里打了个滑,陈君颢忍不住笑了一下,慢慢靠上冰凉的金属椅背,闭上眼缓神。
雨丝随着风飘进来,落在脚边,凉丝丝的,呼吸也逐渐顺上来不少。
但心里还是闷的。
证据找到了,一块巨石似乎终于能稳稳落地了……吗?
雨声淅沥,大厅里人来人往的嘈杂像是隔了层膜,听不真切。
他眯眼盯着天花板,抬手插进头发里抓了抓。
放松下来后,积压在身体里的疲惫又漫了上来。
不只是身体上的,更是由自心底的,钝痛而麻木,浸得浑身发软,不由得顺着椅背往下滑,之后便再也不想动。
陈君颢想起那段老到包浆的视频。
其实记忆早就模糊了,只剩下一点隐约的印象。
过年的时候去姨婆家拜年,被迫穿着红彤彤的新衣服,他嫌丑,一点也不帅,所以总是板着脸,按部就班地帮着大人们张罗餐桌。
电视里放着喜羊羊,那是大人们放给陈君怡看的。
等她看得犯困了,会有人说,带她进屋里睡一觉。
记忆和模糊的视频画面重合,越过客厅的喧闹,视线对上,那个小小的陈君颢却没有反应,漠然移开了眼。
陈君颢用手臂捂住了眼睛。
清新的空气慢慢盈满胸腔,顶到喉咙,再裹着浓重的无力和自责,泄出来。
雨点变得更密了。
陈君颢望着门口滴答的水帘发了会儿呆,摸出手机,摩挲过上面蜿蜒的裂痕。
屏幕也随之亮起,没有新消息。
他点开置顶的聊天框,那句没打完的“对不起,阿婆昨晚”还停留在输入框里。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了。
手指悬空许久,才又慢慢重新敲下一行字。
-君怡的案子找到关键证据了。
他删掉了后面下意识想跟上的“对不起”和“你在哪”,只留了一句陈述,一个目前来说还算不错的消息。
然后发送。
不出所料的,石沉大海。
外边雨下得挺大,梁家耀回来时外套都湿了大半。
“真要死了这鬼天气。”他嘟囔着收好伞,转身就把一袋热乎乎的包子塞进陈君颢手里,“先吃,不够还有,买多了。”
隔着塑料袋都能闻到肉香,陈君颢捏了捏蓬松的包子,扯扯嘴角:“谢了。”
“谢毛。”梁家耀拍掉身上的水,一屁股坐到他旁边,盯着他看。
“干嘛?”陈君颢瞥他一眼,忍不住皱眉。
“看你啊。”梁家耀伸手想碰他脸颊,“你这……”
陈君颢偏头躲开:“别搞。”
“跟你家那位吵架了?”梁家耀缩回手,指指自己的脸,“扇这么狠,破相了都。”
陈君颢没吭声,低头咬了口包子,慢慢嚼着。
梁家耀又看了他一会儿才开口:“昨晚……没事吧?”他往后靠靠,抱起手,“半夜打电话说阿婆有情况,又不让我叫醒阿怡。”
“没事,”陈君颢说,“做了个微创,暂时回ICU观察两天。”
梁家耀愣了下,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只叹了口气。
“就打算一直瞒着她?”
“不是瞒,”陈君颢垂下眼,“只是想让她少操点心。这件事已经够她累的了,阿婆那边……我看着就行。”
“那你呢?”梁家耀问,“你不累吗?”
陈君颢微微一怔,扯了扯唇角:“陪个床而已,能累到哪去。”
“狗屁!”梁家耀瞪他,“你忽悠别人可以,少特么忽悠我!我妈胃癌住院那会儿,我就跟我老爹轮着陪,光呆两三天我都快累傻了。”
他掰着指头继续说,越说越激动,“又要管吃喝拉撒,又要管洗脸刷牙,打针吃药的还要计时计量,半夜还要注意状况,睡觉都没个踏实。”
“还有医院那氛围,阴森森的,怨气重得要死。我妈住的还是多人间,隔壁床癌痛痛得受不了在那嗷嗷喊,我听着都难受,待久了谁受得了。”他看了眼陈君颢,“你还能连着守上个把月,我都怕你精神失常。”
“那是你没我意志坚定。”陈君颢淡淡回了一句。
“还意志坚定,你黑眼圈都挂颧骨了!”梁家耀在自己脸上划了两个圈,“你看看你现在,跟个丧尸一样,是要吓死谁?要不是我扶着,你都能直接命丧警察局,今晚就上TV现场头条!”
陈君颢没接话,只低头又咬了一口包子。
梁家耀见他不吭声,“啧”了一下,陪他安静坐了一会儿。
“耀。”
“干嘛?”
“你……”陈君颢顿了顿,声音涩得厉害,“小乃有联系过君怡吗?”
“应该没有。”梁家耀斜他一眼,“怎么?”
“他走了。”陈君颢声音低了下去,“被我气走了。”
梁家耀愣了两秒,难得的没安慰他。
“你活该。”他说,“整天泡医院不回家,谁跟你拍拖谁受罪。”
陈君颢很轻地笑了一下,没说话。
“离家出走了?”梁家耀问。
陈君颢默默点了下头。
“你俩演狗血剧呢?”梁家耀说,“八点档黄金剧场的那种?”
陈君颢给他竖了个中指。
“你说你老把这些事往自己身上揽干嘛?”梁家耀往后靠了靠,看向门外飘扬的雨丝,“别说是人姜乃了,我看着都来气,你是机器人吗?不累吗?你家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壮丁。”
“……你不懂。”陈君颢说。
“是,我不懂你这种富贵人家大少爷的恩恩怨怨。”梁家耀换了个坐姿,把手搭到他椅背上,“但说真的,就这次,我也觉得你过分了。”
陈君颢扭头看着他。
“换做是我,”梁家耀指了指自己,“我妈要有什么事,我当然会第一时间冲回去,但我不会像你这样,”他又戳了戳陈君颢肩膀,“只会让阿怡在家里等我。”
陈君颢盯着他没出声。
“作为前·失恋者联盟长老级成员,我非常有经验地告诉你,”梁家耀拍拍胸脯,“拍拖讲的是承诺和陪伴,你看我,追君怡这么多年,靠得是什么?随叫随到,连一次迟到都没有,妥妥贴贴,有求必应!要用行动说话嘛,没点诚意怎么行。”
陈君颢嗤笑一声:“那你追到了?”
梁家耀挑眉,一脸嘚瑟:“你说呢?”
陈君颢盯了他两秒,抬手给他后脑勺来了一掌。
“我靠……”梁家耀吃痛捂着脑袋,“为师是在给你传授经验!”
“不需要。”陈君颢吃了口包子,“我知道该怎么办。”
“那你打算怎么办?”梁家耀问,“撒泼打滚撒娇耍赖啊?”
陈君颢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又接着嚼,没说话。
“你得先承认错误。”梁家耀语重心长地说,“比如什么‘我不该整天泡在医院不回家,惹你生气’……”
“不是这个。”陈君颢低声打断。
“咩?”梁家耀没听清。
“不是这个,”陈君颢又说了一遍,“……不全是这个。”
梁家耀看着他,又扭过脸琢磨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难道还因为那件事?”
“什么?”
“就那个,”梁家耀比划着,“你跟阿怡打哑谜,然后她骂你大傻逼那个。”他顿了顿,试探着问,“姜乃也骂你大傻逼了?”
陈君颢一愣,苦笑一下:“滚。”
“夫妻吵架不都床头吵架床尾和嘛,”梁家耀悻悻缩回脑袋,晃了晃腿,试图缓解气氛,“早点承认错误,回去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哄哄不就好了?姜乃虽然有时候看着不好相处,但其实心软得很,你又不是不知道。”
陈君颢没说话,盯着手里的半个包子发呆。
“所以他现在去哪了?”梁家耀问。
“……不知道。”
梁家耀愣了一下,又问:“你没追上去?”
陈君颢沉默片刻,摇摇头:“我妈刚好来了电话……然后我就去医院了。”他声音哽了一下,说得有些费劲,“然后就……没他消息了。”
“你这、你……你真是……”梁家耀一时语塞,抓了抓头发,半天才憋出一句,“……造孽啊。”
最后一个扭曲撕裂的失真音效砸下去,音乐戛然而止。
姜乃敲了空格,看着屏幕里张牙舞爪的包络线,没说话。
何启华吸了口柠檬茶,挑挑眉:“你写的?”
姜乃抿着唇,轻轻点了点头。
何启华又喝了两口,才把柠檬茶放到一旁,拉过椅子坐下,熟练拖动进度条,把曲子又重头听了一遍。
乐声再一次从音箱里冲出来,刺耳,狂躁。
没多少旋律,就是一股子不管不顾的躁郁怒气,拆筋剥骨地往外掏。鼓点又重又急,像是对着沙袋往死里抡拳头,震得人骨头缝里都在颤。
何启华没说写得好不好,只是坐直了些,调出混音台,一轨一轨地仔细听。
“这里,中频太脏,跟低频打架了,”他忽然点了点其中一条轨道,“压缩器attack调快一点,把齿音压一下……Bass失真可以再拉高一点点,Lead高频别切那么狠,喇耳朵。”
他说话一如既往的不客气,手上动作却没停,有条不紊地调着插件参数,不时敲下空格检查效果。
姜乃坐在一旁安静看着,视线跟着他的鼠标移动,默默记下。
屏幕上的波形被他几下拉扯,变了形状。
那股横冲直撞的怒气还在,却像是突然被套上了缰绳,变得更有层次,更锋利,也更凶狠。
“差不多。”何启华松开鼠标,重新靠回椅背,拿起柠檬茶嘬了口底下的冰,“第一次写核?”
姜乃摇摇头:“以前试过快乐核,但都……没能写下去。”
何启华没接话,视线落回屏幕,敲下空格,把曲子又重头放了一遍,指尖不自觉跟着急促的鼓组轻点着节奏。
“曲名?”他突然问。
姜乃愣了一下:“没想好……”
“下周三前想好。”何启华说,“到时例会跟你之前写的DnB一起交上去。”
“啊?”姜乃有些懵,“我……我还想再改改……”
“细节当然还要磨,”何启华瞥他一眼,“技术太烂,breakdown塞太满,动态调得一坨,”他顿了顿,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但情绪是真的,初版能写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华哥……”
“自己把工程存好,抓紧时间完善,”何启华打断他,站起身,“我这不提供存档服务。”
“啊……那个,”姜乃声音低了些,“我U盘……在家。”
何启华没多说,只是走到一旁的储物柜,从抽屉里扒拉出一个银色的旧U盘,随手抛给他。
“不回去么?”他扫了眼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敲着什么。
姜乃手忙脚乱地接住U盘,抿了抿唇,没应声。
“跟家里人吵架了?”
姜乃眼里一暗,轻轻点了下头。
“有人在找你。”何启华说,“阿耀今天问我有没有看到你,我说你在我家。”
姜乃捏紧U盘,有些犹豫:“华哥,我能不能……”
“床位一天50,不包安保不包饭,嫌贵也没商量。”何启华揣回手机,说得干脆,“最晚只能住到征集赛排名出来为止,备用钥匙在门口鞋柜顶上。”
姜乃一下愣住,像是没反应过来。
“怎么?”何启华倚在柜边,“嫌贵?”
“不……不是。”姜乃忙摇头,“谢谢华哥。”
“不用谢,记账上。”何启华起身往编曲间外走,“晚饭吃了吗?”
姜乃这才想起来自己关在里面一整天,除了早上那点粥,滴米未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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