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图南说:“蔡庚藏得最深,但也和小鲁王联系最为紧密,他家中最得宠的三名侍妾,全是小鲁王送的。东昌府各种情报,甚至京城下达的政令,也是从他衙门第一时间送往小鲁王手上。他哪里脱得了干系!不过是仗着与容阁相的一点师生名分,妄图等到京城那边发话,好从此事中脱身,继续做他的四品知府。我绝不让他得逞!容阁相若硬要保他,我便要上疏弹劾了。”
秦深向他敬了杯茶:“薛公刚正不阿。”
薛图南接过茶,叹口气:“除了秦大帅,我没有愧对过任何人。想当年在辽北——”他忽然闭口不言,径自吸着热茶。
秦深心头一动,问:“当年是哪一年?薛公在辽北,见到我父王了吗?”
薛图南含糊地答:“建国初年。见到过。我离开辽北时,秦大帅还给我送行。回京不多久,我惊闻噩耗,大哭了好几场……往事不堪回首啊,不必再提。”
秦深听出他心怀顾虑,若是进一步追问,恐适得其反,于是岔开话头:“薛公留下用个晚膳吧,都是家常便饭。”
薛图南坚决拒绝,起身告辞。离开燕居殿时,他看见荷花池对面的游廊一抹人影闪过,倏忽不见,觉得有点眼熟。
“看背影怎么有点像叶阳知县……不对啊,他怎么可能出现在鲁王府?”薛图南怀疑自己老眼昏花,摇摇头,继续往外走,“说来,与州官乱政的高唐一比,更显得夏津这个小县城难能可贵啊!那位叶阳大人,金鳞不可使之困于鱼池,待我回到朝堂,当助他一臂之力。”
薛御史口中,“不可能出现在鲁王府”的叶阳大人绕过游廊,趿着露趾木屐,穿一身夏日薄罗衫儿,衣袖当风地进了燕居之殿。
“我该回夏津了。”他觌面就对秦深说道,“方才差点被薛御史看见正脸,倒叫我想起来,与临清商家们定下的‘杏、桑产品展销大集’,不日就要开办,我得回去赚钱。”
秦深挑眉看他:“那些杏脯、桑酒能卖几个钱?你若想赚钱,我出资买你多留几日,不行吗?”
叶阳辞不客气地嗤了声:“把鲁王府弄到手,还真成狗大户心态了。别忘了你仍是郡王,好好琢磨怎么获取朝廷的晋封吧!至于夏津,我赚的不止是一县财政,更是几十年的商机。万一将来我调任了,夏津百姓们依然能安居乐业,才算是我的政绩落在实处。”
秦深知道他去意已决,但仍想挽留:“本王也是你的政绩之一,怎么不见你多用心经营经营,要将我不上不下地丢在聊城。”
叶阳辞失笑:“王爷能耐得很,哪里需要我经营,该反过来提携我才对。我就等着新一任鲁王殿下‘送我步步升官上青云’了。”
秦深被他笑迷了眼,将手一揽他后颈,低头就要索吻。
兀然听见殿门外管事禀报道:“王爷,临清千户所镇抚萧珩求见。”
叶阳辞在两人嘴唇之间竖起一根手指:“真要给他升官的人来了。我先避一避。”
“避什么!”高唐王阴着脸说,“你这回还给我坐腿上,就让他看。”
第61章 倔强鹩哥的报复
萧珩进殿时,高唐王端坐在客厅的首座圈椅上,而叶阳大人站在窗边,正用鹅羽笔的笔梢,撩拨笼中一只不肯说话的倔强鹩哥。鹩哥不开口,但似乎很享受羽毛的轻抚。
他隐晦地瞥了叶阳辞一眼,方才向秦深行礼:“卑职萧珩,参见鲁王殿下。”
秦深不动声色地道:“你喊错封号了。”
“没喊错,只是提前了些而已。”萧珩神情佻狡,“卑职早就说过,小鲁王没能弄死高唐王,死的就会是他自己。接下来卑职还想说:亲王被贬为郡王,只需一纸诏令,而郡王晋封为亲王,却是破格超升。这是个难得机会,殿下一定会把握住的,对吧?”
秦深向旁边桌面歪了头,以手支颐,冷漠看他:“萧镇抚擅长什么?”
这不着边际的一问,叫萧珩有点意外,但仍迅速回答:“擅长刀术吧。还有谍探与捕盗之术,这是本职。”
秦深道:“本王看你最擅长的是拱火,唯恐天下不乱。”
萧珩又笑了:“殿下说得是。那就看殿下怎么用卑职了,火上浇油,更能烧出一片新气象。”
他将所提的一个小木箱放在桌上,说:“里面是葛燎奉小鲁王之命,在临清与漕运线欺行霸市,排除异己,甚至意图谋害宗室血亲的证据,全部上呈殿下。至于要不要用、怎么用,殿下说了算。”
秦深打开箱盖,取出几份手令与汇报,大致浏览了一下,又放回箱中盖好。
“葛燎死得难看,萧镇抚是一点官员体面也不给他,本王瞧着有那么点公报私仇的意思。”
萧珩答:“殿下说笑了,任务艰巨,卑职尽力一搏而已。”
秦深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忽然淡淡一笑:“萧镇抚用能力证明了自己的诚意,值得一个临清所千户之位。你放心,本王一诺千金,近期就会谋来给你。”
萧珩顺势抱拳谢恩:“多谢殿下赏识。今后愿为王爷手中刀。”
虽都是尊称,可唤“王爷”比唤“殿下”隐约亲近了几分。这句话滑溜得很,秦深挑眉,怀疑他从前对秦湍也是这么表态效忠的,于是摇头道:“本王自己佩剑,不需要只会杀人的刀。”
“那么王爷需要什么样的人?”
“同行之人。”
萧珩微怔:“……往哪条路上同行?”
秦深说:“往我走的路。”
秦深:“我来告诉他们往哪儿走,为什么走。他们为义而聚也好,为利而驱也好,只要心无贰意地跟着我,就是同行人。”
他收回按在萧珩肩上的手,半途一翻,掌心朝上,是个邀请的姿态:“萧镇抚,同行吗?”
萧珩垂目,仿佛短暂地思索了一下,倏而露出个感动神色,再次抱拳道:“卑职深受王爷感召,愿奉麈尾。”
他的第三次投诚,秦深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淡然点头:“辛苦了,先回临清所当差吧,用不了多久,任命文书就会下达。”
萧珩退出殿时,沉默旁听的叶阳辞忽然开了口:“下官送萧镇抚一程。”
秦深没有阻拦。
叶阳辞与萧珩出了殿门,沿荷池边徐行。
夏日热风里流淌着荷花清香,沾红了罗衣。叶阳辞的木屐在鹅卵石路上轻清脆丽地响。
萧珩先沉不住气了,停下脚步问:“叶阳大人,是想与卑职单独说什么?”
叶阳辞也驻足,转脸看他:“我有个问题,想请教萧大人。”
“请教不敢当,大人问吧。”
“唐时镜……真的不在了吗?”
萧珩愣住。
他给对方预设了好几个问题,有关局势的,有关身份的,有关高唐王的,却完全没料到,叶阳辞问的是“唐时镜”——一张被他用后即抛的,虚假的脸。
萧珩脑中一时空白,好几息后才重新运转,笑道:“我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看来叶阳大人对卑职的易容面皮有些好奇。”
叶阳辞摇摇头:“不只是一张假面。高唐王告诉我,‘这是谍拟之术,能根据所要伪装之人,制定相匹配的长相、性情与喜好’。倘若连性情、喜好都能构拟,所思所想也能自洽,那与一个真人有何区别?
“萧大人,你若真把唐时镜为人在世的存证,连同那张脸一并丢弃了,烦请如实告知,我好为他祭酒三杯,以送故人。”
夏日风软蝉噪,萧珩却如同被汹涌暗潮扑了个趔趄,脚下后退两步。
左臂上那道早已愈合的刀伤,隐约作痛起来。
疼痛越来越甚,他不禁以手捂臂,面上浮起了一层笑:“叶阳大人打趣卑职了。‘唐时镜’性情乖剌,行事不择手段,走到哪儿都是不讨喜的,又冒犯过大人,大人何必当他存在过呢。连三杯酒都不值得祭,不如一笑置之。”
叶阳辞平静地点了点头:“明白了,一笑置之。”他拱手道,“其他事也没有,不耽误萧大人时间,就此作别。”
萧珩见他转身,不由自主地唤道:“叶阳大人!”
叶阳辞侧转了头:“嗯?”
一只细翅透明的红色蜻蜓,停在他头顶的五龙抢珠金冠上,纤小得像是要死在这个夏日。
萧珩停顿片刻,方才道:“卑职也有个问题——高唐王是叶阳大人的明主吗?”
叶阳辞眨了眨眼,答:“是,也不是。”他抬手挥了挥,以示作别。红蜻蜓飞走了,叶阳辞的身影消失在荷香中。
痛啊。痛得不知所起,莫名其妙。
萧珩解开衣襟,褪下半边袖,将一条洗不净血迹的泛黄棉巾,扎在了左臂的伤口上。
伤口早已结过痂,后来痂脱落了,留下一道细长的疤痕,新肉色作浅淡。
边角绣着叶上初阳纹样的棉巾扎上去后,裂痛感似乎减轻不少。
萧珩重新穿好衣物,面色恢复如常。他从池边随手折了一支绯红菡萏,边嗅,边脚步矫捷地离去。
叶阳辞回到燕居殿时,秦深正用鹅羽笔的笔尖,戳着那只不肯说话的倔强鹩哥。
“这只鸟为何总不说话?”叶阳辞走近了,见鹩哥跳着脚,在笼中扑棱翅膀,忍不住笑道,“别戳了,它好像在骂你。”
秦深把鹅羽笔一丢,面无表情地去大殿另一侧的书桌旁坐。
叶阳辞想了想,跟过去,站在书桌靠背椅旁,问:“你讨厌萧珩?”
“目前看来,倒也不至于讨厌。此人诡伪,需得小心驾驭,若是连一个敌我未明的人都容不下,我这路也难走得宽。除非被我抓到他的叛变证据,否则我不会杀他。”
“与我想法一致。”叶阳辞伸手翻了翻桌面的书堆。这些藏本一叠叠摞在桌角,似乎经常被仆役整理过,又经常被原主人翻乱。他心不在焉地随意翻阅,“你不问问我方才与他交谈了什么?”
秦深说:“不问。与我有关之事,你会主动说。”
叶阳辞笑了笑,将手中翻阅的册子丢在他面前:“对,与你有关之事,我还会主动问——这本《龙阳十八式》你偷学过几招?全用在我身上了是吧?”
秦深眼皮乍跳,面不改色地道:“都是二哥的藏书,他的癖好我不知情。”
可这本册子簇新簇新,散发着印刷的油墨味,与桌面上纸页泛黄的古朴藏书,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扣人黑锅时就心虚地叫二哥了。”叶阳辞一掌拍在封面,震得红木桌面也颤了颤。
他俯身在秦深耳边说:“还有十五式,不要和别人试,听见了?我只签独家契约,不接受多方合同。”
秦深猛地拽下他,按坐在大腿,将他后背抵在桌沿亲吻。
这吻又深又急,像一场临别时的暴雨,把两人从外到内都浇透了。
秦深体内浇不灭的火全压在小腹,缠着胶布的手指探入叶阳辞衣内,唤醒似的揉搓他。
叶阳辞被揉得轻轻喘息,将手掌撑在秦深的胸膛,情不自禁地抓摸。
秦深架住他站起来,托着他的后背放在桌面,把《龙阳十八式》的边角都压折了。
叶阳辞呼吸紧促,眼里的波光满了,溢出来,在眉梢眼角染出绯红湿润的色泽。
秦深捞住他的膝弯,示意他把腿勾在自己后腰。
“混蛋!”“贼汉子!”“凑不要脸!”窗边笼子里,死不开口的鹩哥骤然尖叫起来,俨然是秦湍发疯骂人时的口吻。
欲火烧身的两人皆是一惊。
叶阳辞的兴致来得快,败得也容易。他曲起腿,将膝盖往秦深小腹上顶了顶,冷冷地道:“都说它在骂你了,这种勾当还是少做为妙。”
这发瘟死鸟不能留。秦深发狠地想,赶紧拿去下油锅!
叶阳辞推开他,起身整理好衣衫,说:“我真要走了。王爷保重!”
秦深眼疾手快地刁住他的手腕,拉回来,抢在他着恼前说道:“我要给姑母写封信,你替我斟酌斟酌言辞。”
“你姑母,长公主?”叶阳辞敛目思索了一下,“这是要借她之力,在晋封亲王的关节上托举你一把。是个好主意。宗室升贬,一半算是家事,朝臣们话语权不大,关键看皇上的心意。而长公主殿下是唯一一个在这件事上能说上话的人。
“之前的矿改,她想护一护鲁王子嗣,没成功。因为涉及国政,她并未使出全力与皇上相争,心底多少对你们怀有愧疚。如今秦湍又没了,鲁王一脉只剩你这棵独苗,想要挽住长公主的心,眼下正是时候。”
秦深深以为然地点头,把乱七八糟的桌面腾干净,开始研墨润笔。
叶阳辞移开墨砚,推了推他:“我来研墨,你打腹稿去。”
于是秦深坐下,对着展开的信笺沉吟:“姑母不是寻常女子,少年时上过战场,心性亢烈,年老后锋芒收敛,难以捉摸。我写得太椎心泣血,她会觉得矫情;太云淡风轻,她又会觉得疏离。需得拿捏好分寸,让她自然而然地缅怀起英年早逝的三弟,连带着爱屋及乌地怜惜我。”
“这封信不好写啊……”秦深转过脸,凝视叶阳辞,把声线压得又沉又柔,还带了点鼻音,“探花郎教我。”
第62章 因为我是个断袖
“混蛋!”“贼汉子!”“凑不要脸!”一只被放归山林的鹩哥,骂着脏话展翅掠过晴空。
晴空下,马颊河柔软的碧波向着夏津郊外流淌。帆船顺流行驶,甲板上,叶阳辞孤身而立,负手看两岸的满坡果林。
离夏津县城越来越近,岸边逐渐人头攒动,都在抻着脖子观望河面这艘帆船。
“……是县太爷吗?”
“是吧,我瞅着脸蛋像,身段也像。”
“肯定是,别个人没有长这么好看的。”
“大老爷!大老爷!您平安回来啦!”
百姓越聚越多,挤在河岸边朝船上用力挥手。迟一步赶来的衙役忙着维持秩序,以免有人激动过头,掉下河去。
帆船在马颊河水车附近的小码头靠了岸。
叶阳辞踩着踏板上岸,朝眉开眼笑的百姓们挥手致意,连声说:“回去吧乡亲们,不必接风,各忙各的去。”又转头问凑过来的典史江鸥,“不是叫你藏着我的行踪,怎么人人都知道我出门了?”
江鸥苦着脸:“藏不住啊大人,您平日太勤快了,谁会信您偷懒不出门呢?可要说大人生病了,县内各个有头有脸的,连同下面的乡长、里长都想上门探病。县衙台阶上摆满了瓜果蔬菜,都是百姓们送来的,日日不断。卑职看这也不是个事儿,干脆就说大人病愈出门,去临清考察商路了。”
叶阳辞对百姓们的一片厚意心生感动,颔首道:“辛苦你们。眼下私事暂了,该紧着公事了。大集将开,我看城西的卫河太窄,不利于商船来往,想等夏耕过后,趁着天热把河道挖宽十丈,还有古渡口也要拆掉重建。对了,德州卫的营兵在做什么?怎么不见老赵?”
江鸥答:“赵将军带着营兵盖好了土房军营,眼下正在官田开荒耕作呢。大人先回衙门,他听见风声一准就来。”
他左右看看,又问:“郭小旗没回来吗?”
叶阳辞道:“郭四象留在平山卫了。他本就该在卫所任职,这一趟事假请得太久……唔,郭县丞与韩主簿又没来迎接本官?”
“——来了来了!我抵个青天大老爷哎!”郭三才拉着韩晗,提着袍摆跑出了老当益壮的速度,生怕叶阳辞又翻旧账,嫌他们故技重施。
两人气喘吁吁地跑到叶阳辞面前,深揖:“拜见知县大人。”
叶阳辞话里有话地问:“郭家与韩家在城防战之前逃跑了,你二人怎么没跟着跑?”
郭三才与韩晗经由马贼攻城一事,被叶阳辞的卓绝剑术与以一敌千的孤勇吓破了胆,想起先前的怠慢,都想抽自己俩耳光。如今他们哪里敢说,是因为害怕乌纱不保才没有跟着逃走,忙不迭表态:“大人身先士卒,下官又怎敢擅离职守?”“不跑,不跑,绝不会跑!”
叶阳辞说:“郭、韩两家就这么留在临清,不回来了是吧?那敢情好,吊桥贷款的钱不用还了。”
郭三才与韩晗又忙不迭回答:“会回来,会回来,过一两天就回来!”
叶阳辞这才满意了:“走,回衙门。”
果然刚到县衙门外,叶阳辞就遇上了闻讯匆匆赶来的赵夜庭。
赵夜庭一勒缰绳,翻身下马,迎上前:“可回来了!前两日培风他们回来复命,说你决意在聊城多留一阵子,命他们先走。是事情棘手吗?”
叶阳辞点头:“有点棘手,但最后顺利解决了,挺好。”
赵夜庭与他一同走进衙门,压低嗓音又问:“听培风说,你助力之人是高唐王秦深?在聊城多耽搁的时日,也是因为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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