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回去后，晏晓阳起初还是和他每天发消息聊天，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F的消息变得有一点点说不出的公式化。
晏晓阳怀疑F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但他没有半点证据，距离让他和F重新变得遥远，一个夏天足以改变许多东西。
也许F知道晏晓阳有点喜欢他？他可能也未曾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晏晓阳的性取向是什么？他从来没有仔细地去想过这个问题，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并不排斥某个性别……
算了。晏晓阳想，自己反正也做不了什么，被F看出来又怎么样？两人顶多自此不再说话，又或者……
晏晓阳洗完澡，瘫坐在椅子上，面前的电脑屏幕仍然散发着荧光。他心里的某种悸动得不到安抚，只能全部写下来。当最初一段生涩的文字被反复删除之后，晏晓阳猛然之间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汇，随后，故事就展开了。
这一回，晏晓阳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感，仿佛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在疯狂地叫嚣，他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新构思的剧本里。
夏天一晃而过，晏晓阳回到学校，F像往常一样让晏晓阳去他那儿吃饭，然而这次去找F，他们的中间却多出了第三个人。
第37章 暗恋（晏-回忆）
晏晓阳不太认识F的朋友，只在从前他们常去的网吧里见过几个年轻人，与他们一起吃过一次夜宵。
“你好啊。”F的编剧朋友和晏晓阳想象中不太一样，瘦高，长发，鼻子微微有点鹰钩鼻，看不出来实际年龄。
“你好。”晏晓阳不太自在，同时感到一阵没由来的失落。直到他坐下来和F的编剧朋友聊天，也稍显心不在焉。
晏晓阳不知道F是怎么提起他的，但这位编剧老师似乎知道许多有关晏晓阳的事情。两人聊到先前晏晓阳给F看过的剧本，编剧老师对此表现出极大的兴趣，问晏晓阳是否还有新的作品。
“有。”晏晓阳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夏天里新写的剧本给他看了。
编剧老师接过来，笑道：“太好了！”
后知后觉中，晏晓阳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人和他有着彻底的不同——他只是喜欢这件事，而F的朋友却是真正在行业中摸爬滚打的“职业选手”……自己写的东西应该很青涩很普通吧？
饭后晏晓阳想要留下来，F却说要下楼送他。编剧老师窝在沙发上，盘腿对两人笑了笑，挥手道：“早点回来？”
F好脾气地道：“看完阳阳的剧本，记得写点建议。”
“那自然。”对方说。
晏晓阳在玄关处穿鞋，抬起头来说：“如果忙得话可以不用管我的。”
编剧老师还是温和地笑道：“没关系，我最近都蛮有空。”
“走吧。”F的手轻轻地搭在晏晓阳的背上，接着很快地移开。
两人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晏晓阳和F沉默地走进电梯，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晏晓阳晚上吃下去的食物堆积在胃里，竟然逐渐发酵成为一块致命的石头。
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不开心了，对于F的喜欢要远比晏晓阳预想中的强烈，第一时间过来，想要给他看看新剧本，却发现在第三人的注视之下，晏晓阳其实酸得要命。
F一定要察觉到了什么，晏晓阳的演技并没有那么好，他把自己的朋友找来，是想要给晏晓阳传达什么讯息呢？
走到楼下，早秋的夜晚还残存着夏天的余热。晏晓阳低着头，看见F和他的影子被两旁的路灯渐渐拉长。在空无一人的公交车站，F和他并排坐在简易的座椅上。
他们隔开一点距离，晏晓阳把练微微转向另一侧，并不知道F是不是在看他。
F先开口：“方老师有经验，如果你以后想做编剧，可以让他带你……他知道每年会有一些比赛什么的，有时候也自己接活。”
“嗯。”晏晓阳暗暗记下来，心思却并不在这上面。
车一直不来，F或许也觉得两人这样干坐着实在很傻，刚要再说点话，晏晓阳忽然转过头，问：“方老师是不是gay？”
“呃……”F愣了愣，但他并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只是笑道，“……是的。”
“你喜欢他吗？”晏晓阳又问。
二十出头的年纪就是这么直接。
F沉默片刻，道：“……我还不知道。”
晏晓阳听出了别的意思，话音变得有点滞涩：“方老师挺喜欢你？”
“也许吧。”F笑起来，“这样说会不会太过自恋……”
晏晓阳意味不明地耸肩，轻声道：“游泳馆里也有很多人喜欢你，有人会特地找你上课，不是你的话就不上了。”
“没有那么夸张吧？”F抿了抿嘴，像是觉得晏晓阳在编造一些事情，“我也不是，我也没有……”
倒数十秒。晏晓阳忽然鼓起勇气在心里说，十秒之内如果车还没有来的话，他就告诉F自己也对他有好感。十九八七、六五四三……
夜里的车灯明亮如同黄色灯泡，宣告晏晓阳并没有太幸运。他的肩膀往下一沉，喉咙里发出“唔”的声音，然后失望地站了起来。
“大叔，我走了。”晏晓阳说。
他没有回头，飞快地走上公交车，透过黯淡的车窗玻璃，外面的F也站起来，并且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车缓缓地出发，晏晓阳从车头走到车尾，在最后一排的空位上坐下，回头眺望F的身影迅速变小，最终化作一个看不见的小点。
F一定知道了。
但晏晓阳可以感觉到，F不希望自己真的说出来，他望过来的眼神里有无奈，也有犹豫。有迷惘，也有一点点痛苦。
晏晓阳长大后，没在别人身上体会过类似的情感。
有一阵子，他发消息给高中同学陈安娜，陈安娜大学时候也交往了一个男生，男生沉迷游戏，陈安娜每天晚上都要和男朋友一起打游戏，晏晓阳想要找她说话，只能上游戏里面去私聊她。
“这么劲爆，你喜欢男的？”陈安娜只知道部分，晏晓阳模糊了F的真实情况，并没有说他曾经和自己哥哥谈过恋爱。
那年头正值多个国家同性婚姻合法化，彩虹影响力逐渐扩大，陈安娜接受良好，但她始终不认为晏晓阳的性取向是固定不变的。
一连好几个月，晏晓阳的日常几乎只做那么几件事：看电影，喝酒，写作，顺便偶尔去找F聊天吃饭。
他说不好是什么支撑了他和F之间的相处，只知道这段“暗恋”并没有很痛苦，反而让晏晓阳收获了许多意外的情绪。随之，这些情绪又不可避免地让晏晓阳拥有表达欲望。
就这么到了冬天，晏晓阳往他的剧本里不停地增加完善了许多情节。如果换一种角度来看，F也许是启发晏晓阳的一个小小“缪斯”。
在晏晓阳仍然醉心和迷失于他的暗恋中时，方老师却比F先一步找到他。
两人约在外面，又是另一处晏晓阳没去过的酒吧，地址在市中心某个名气很大的街区。
方老师：【有空的话，我们见面聊聊？】
晏晓阳没想太多，但方老师是跳过了F和他联系，也许他该告诉F一声。不过，F可能会知道。
【好的。】晏晓阳回复。
天气寒冷，姑姑说经常看晏晓阳这里的温度，估计今天下午会下雪，叮嘱晏晓阳记得加衣服。晏晓阳不想感冒，于是很听话地穿上了压箱底的毛衣和羽绒服。
去了地方坐下来，对面的方老师只有一身十分潇洒的长款大衣，一双骑士靴很考验人的气质，穿在他的身上却还不错。
“方老师，下午好。”晏晓阳打了个招呼。
方老师给他点了酒，从包里拿出了文件夹，笑道：“晓阳，我觉得你写的真的很不错……在你这个年纪，算是非常难得。”
“谢谢。”晏晓阳说。
方老师道：“怎么不去读个戏剧文学？”
“没考上。”晏晓阳喝了一口酒。
方老师道：“想读研吗？”
“不想。”晏晓阳摇摇头说，“也考不上。”
酒吧的灯光照亮方老师的眼睛，他包容地看向晏晓阳，道：“你知道《未尽之夏》吗？前年上映的一部片子，拿了一些奖，它的编剧其实也只是A大的一个学生……”
晏晓阳没看过，于是仔细地听方老师说了。
幸运，有才华，出色的作品……过了一会儿，晏晓阳才慢慢地反应过来，方老师和别人一样，喜欢一些横空出世的“天才”。
一杯酒下肚，晏晓阳眼前微微眩晕，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道：“……方老师，我有点跟不上你的节奏……”
方老师笑了笑，他和晏晓阳聊天的时候是百分百的专注，说起电影，他就对外散发出一种狂热的光环。晏晓阳努力地去听，能看见方老师在给他规划一种闪光的未来。
“晓阳，来给我写个剧本吧。”方老师的目的终于显现，“我喜欢你的故事，我觉得你会大有作为。”
他喜欢我的故事。晏晓阳继续口干舌燥地想，我为什么要相信他？
晏晓阳和沈暄文毫不意外地错过了最后一班轮渡。
“走吧。”晏晓阳吹了一晚上的海风，“我们坐车回去。”
沈暄文点点头，站起来跟在晏晓阳的身后，两人穿好鞋袜，再次路过那片空无一人的帐篷区。
“你等一下，我去看看。”沈暄文说。
“哎。”晏晓阳伸出手，却没抓到沈暄文，于是只好微笑着站在原地，看见沈暄文快速地跑远。
还是没人。沈暄文原路跑回来，对晏晓阳摆摆手。
“好奇怪，这到底是谁放在这里的？”沈暄文不解。
晏晓阳拿出手机，说：“拨打一下《走近科学》的电话？有可能是外星人的降落点哦。”
“不可能，你怎么还信这个。”沈暄文笑了笑。
最近夜晚的海边开始降温，此时的风吹过两人的身畔，已经不像是从前那般。他们并排走了一会儿，靠得很近，彼此的手腕轻轻触碰到，沈暄文翘起嘴角，不动声色地扣住了晏晓阳的手。
“我一直以为……你会比较勇敢。”走向车站的过程中，沈暄文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
“你喜欢一个人，怎么会暗恋那么久。”沈暄文说，“我就不一样了，我都是明恋。”
“哦。”晏晓阳觉得有点好笑，“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当时年纪比较小？啊，还有我哥哥的原因……你不觉得，我很像是那种烂俗故事里面暗恋姐夫的小姨子吗？”
沈暄文愣了几秒，随后笑起来，说：“也是。”
两人继续往前走了一段，沈暄文又忽然说：“其实也不用那么的……那么的严格。如果我喜欢一个人，但我出了意外，我一定不希望我喜欢的那个人一直为我难受，我希望他能开始新的生活，毕竟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我了，但……他还需要活下去……你能懂吗？”
“懂。”晏晓阳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也是这么对我姑姑说的。”
“有时候很多喜欢也是没道理的。”沈暄文说，“所以你的暗恋……可以少一点罪恶感。”
他停顿几秒，似乎想要公正，但又隐约有点醋味冲天：“更何况，我觉得F这个人……这个人，他也有问题。”
晏晓阳嗯了一声。
沈暄文来劲了，又说：“他很没边界感！”
“嗯。”晏晓阳忍不住笑起来。
“笑什么？”沈暄文转头看他。
两人走到小岛上的公交车站，晏晓阳抬头看了一眼车牌信息，发现末班车也过了点。沈暄文站在灯箱的面前，低头伸手捏住晏晓阳的脸颊，带了点恼羞成怒的感觉道：“你笑什么啊？”
晏晓阳说：“我笑你在吃醋啊。”
沈暄文说：“我在吃醋？”
晏晓阳挑眉：“没有吗？”
沈暄文也挑眉，死鸭子嘴硬：“有吗？”
“哎，有没有都随便。”晏晓阳知道等车无望，用手机打了个车，“等着吧，一会儿我们去吃夜宵。”
车过了一会儿才来，两人坐在后座，司机是正好要回主城区的上班族。晏晓阳和沈暄文讲普通话时都没有口音，司机以为两人是来单纯的游客，推荐给他们一家据说超级无敌好吃的大排档。
下车后，沈暄文才问：“怎么样？可以吃吗？”
“你把我当什么了——”晏晓阳假装冷脸。
“我把你当什么了？”沈暄文笑了笑。
晏晓阳拉着他的手往前走，道：“你把我当你的小众点评了！这个好吃吗？那个好吃吗？这个怎么样？那个怎么样？一点功课都不做，什么都问我。”
“你知道有一种旅行人格吗？就是很听话，很喜欢跟在别人的后面，俗称叫做尸体。”沈暄文说。
晏晓阳哈哈大笑，和沈暄文在海鲜大排档找张空桌坐下，接着迅速地点好了菜。等饭的空隙里，两人之间忽然安静了一会儿，只是这么心无旁骛地注视对方的眼睛。
晏晓阳放松下来，语气柔和地说：“你是不是在故意逗我笑，沈暄文。”
沈暄文没否认，灯光下他的眼神很温柔，说道：“是的。好笑吗？也不是特别好笑吧……只是，想让你开心一点。”
晏晓阳说：“我……”
他想说，他没有不开心，但又觉得或许他是有一点的。
在沈暄文的面前扒掉自己的外壳，一层层像是洋葱，熏出的眼泪多少出自迫不得已，多少出自不甘心，就无人可知了。
“其实还没讲完。”晏晓阳笑了笑，“关于F，关于我的剧本。”
“还有时间。”沈暄文点点头，认真地回应道。
“还有时间。”晏晓阳重复了一遍。
海鲜大排档的味道不错，司机没有欺骗他们。
不过就算难吃也难吃不到哪里去。晏晓阳对家乡的食物相当有信心。
回到酒店的时候快两点多，晏晓阳和沈暄文洗完澡躺在床上吹空调，又漫无边际地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什么时候睡着的也没了印象。
第二天，晏晓阳的手机在枕头下不停地震动，他闭着眼睛摸了半天，最后摸到沈暄文的那一边。
“拿给我。”晏晓阳刚睡醒，声音沙哑地道。
沈暄文睡得有点懵，一手搂着晏晓阳，接着把手机递给他。
“喂？陈安娜。”晏晓阳说，“……今天吗？行啊……下午直接见吧，中午午饭我俩自己解决。”
沈暄文清醒了一点，问：“安娜？”
“是的，安娜。”晏晓阳打了个哈欠，“不对，什么安娜，叫这么亲切做什么，你还以为自己是弗龙斯基吗？”
“什么鸡……？”沈暄文笑起来，没听明白晏晓阳在说什么，但依然抓住了重点，“好的，陈安娜！叫别人只能叫全名，只叫阳阳。”
“叫吧叫吧。”晏晓阳在手机上选了外卖，“选你喜欢吃的。”
“下午做什么？”沈暄文猜到一点，“是不是陈安娜让我们过去？”
“是的。”晏晓阳说，“她说今天在宠物店遇见了她的人生小猫咪，等下邀请我们一起去接它回家。”
沈暄文完全没意见，笑道：“行。”
两人简单吃了个饭，收拾干净出门去。跟着导航找到陈安娜告诉他们的宠物店，正好看见女孩一脸痴汉地在里面抱着只金渐层。
“选了个小老虎？”晏晓阳推门进去。
陈安娜握住金渐层的爪子，摇了摇：“怎么样？”
“看不出来，是只猫。”晏晓阳左看右看，最后说。
陈安娜愤怒道：“……你也太敷衍了！”
比起晏晓阳，沈暄文会更喜欢猫一点。只不过，他也没有养过宠物的经验……毕竟，从前的他越来越疲惫，已经分不出任何精力来照顾另一个小生命。
“我能抱抱吗？”沈暄文问。
“可以！”陈安娜让沈暄文坐下来，幼崽金渐层十分黏人，立刻变成一条扁扁的猫平躺在沈暄文的膝盖上。
沈暄文差点被萌得鼻血乱喷，用力极强的自制力才克制住发出更丢人的声音。就在这时，他的余光看见晏晓阳蹲在一旁，默默地对他举起了手机。
“干什么。”沈暄文举起猫，让猫帮他挡住镜头，“偷拍我。”
“回头发你。”晏晓阳笑了笑，低头想挑几张最帅的，但选来选去发现抓拍的那几张都很好看——沈暄文还是穿得像个游客，眉眼俊朗，散发出一种很阳光的气质。
他们送陈安娜和新成员回家，顺便被留下吃了顿火锅。
沈暄文简直要爱死陈安娜的新小猫了，和它玩的身上都是毛。每当这个时刻……沈暄文都会羡慕陈安娜的“安定”，被锁死的生活才能拥有自己的小猫。
做一个游荡者很好很自由，可每一种生活都有必须放弃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