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聿怀当年回国,从一开始做军医,小午就跟着他,他帮小午给家里写了一封又一封的家书,也在日光下油灯下帮他念过那么多老爹的回信,两世遇见,难道两世都要他们这样悲离吗?
“……一有情况立刻给我打电话。”把丁志勇列进肝/源排队名单后,也没什么能做的了,只有等待,嘱咐过值班医生,陆聿怀走路回去,他知道丁志勇马上熬不住了,不论能不能移植,这次出血已经十足凶险。
陆聿怀没回自己家,他本就和江之沅约好,在他家一起过个中秋,中途被医院的事打断,月饼都没买到手,只得让江之沅下班后去买了月饼。
此刻月光流动,鸟尽归巢,小区路上有小孩子骑着自行车追逐,清脆稚嫩的笑声浮在空气里,大人三三两两站在一边话着家常。
拐过最后一个转角,陆聿怀看到了家门口踱步的江之沅,应该已经洗漱过,头发蓬松又柔软,他穿着件纯白的短袖,不过分宽松,隐约看得到锁骨,下半身是条柔软的休闲短裤,露出一截修长白嫩的小腿。
江之沅半边身子被路灯昏黄的光包裹,他一手牵着松子儿,一手提着一小袋月饼,正专注地看松子儿刨地。
陆聿怀在超市被电话叫走,不知病人情况究竟如何,会不会需要紧急手术,因而江之沅先回了家也没做饭,等着陆聿怀,说好要是晚上能回,两人就一起下个馆子。
江之沅正蹲着揉松子儿的头,一只手自身后伸出,摸了摸小狗的下巴。
“病人怎么样了?”江之沅回过头,陆聿怀身上还有点残留的消毒水味儿,此刻和江之沅身上的皂香缠在了一起。
陆聿怀叹了口气:“先去吃饭吧,吃完跟你讲。”
这会儿别人家的团圆宴几近尾声,越来越多的人酒足饭饱到街上散步,江之沅和陆聿怀找了家川菜馆,因为他俩都爱吃辣。
江之沅在家里和在外面的穿衣风格截然不同,真要论起来,应该是丝绸睡袍更合理,可他偏偏喜欢T恤短裤,这让他看起来像一个未经人事的中文系大学生,陆聿怀也看过不少次了,还是觉得新奇。
两人在室外坐了,松子儿乖巧地趴在桌边,一道道红彤彤油乎乎的小炒端上来,很快被一扫而光。
“判官大人,我有一事求解。”陆聿怀一边掰开一块五仁月饼递给江之沅,一边压低了声音,眼里有一丝空浮在表面的笑意,更多的是难解的愁绪。
“今天那个病人,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我那勤务兵小午的父亲,他遇到了意外情况,估计等不到肝移植就……”陆聿怀低下头,月光和灯光给他塑了个孤独的轮廓。
江之沅提起桌上的茶壶,给陆聿怀续了一杯。
“我听说,小午父亲没生病的时候,自己一旦挣着点儿钱,一半都捐出去了,因为他觉得世界上有人比他更需要这些钱。”陆聿怀下意识地握住杯子,全然没注意水还有点热,指尖一下子被烫得发红。
旁边一桌的小孩正和父亲嬉戏打闹,陆聿怀扭过头去看:“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我……你说真的善有善报吗?”
第21章
陆聿怀额前发丝都散乱了,江之沅看着他低着的头,没忍住抬起手,轻轻按了按他攥紧的拳:“别担心,既然是濒死之人,那不正是我们判官能管的事吗?”
陆聿怀摇了摇头:“不管是哪儿,总要按规章办事,我猜你肯定有办法,但我不想坏了你们的规矩,救了这一个,还有下一个,再遇到这样的事怎么办?”
江之沅没有多说,起身结了账:“先跟我走吧,这事比较急,我们只能让濒死之人好转,却很难让已死之人起死回生。”
陆聿怀晕晕乎乎抱着松子儿,跟着江之沅就这么下了幽冥。
松子儿一双黑眸子滴溜溜乱看,似乎也不怎么怕,它如今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狗了,不知道它和朋友们聊天的时候,会不会说起这个。
两人刚到,远远走来两个人,都穿着西装,一个瘦削穿白,一个壮实穿黑,西装很是正式,但还是有点像婚礼司仪和房产中介。
正是黑白无常范无咎和谢皕安。
两人看见江之沅,都作揖颔首,打了个招呼:“江大人怎么今日来了。”
说着话,谢皕安一个劲地拿余光瞟陆聿怀,还试图给范无咎使眼色。
江之沅问:“两位这是去哪?”
“江大人,去临城医院干活。”谢皕安回。
范无咎打开手里的信封:“丁志勇,四十二岁,将亡于今夜丑时。”
陆聿怀一把抓住了江之沅的胳膊,江之沅皱了皱眉头:“先别去了,丁志勇和儿子为人向善,福泽深厚,命不该绝,我正要去赏善司申辩。”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谢皕安脸上加班的怨气立刻散了个干净:“那太好了,走吧走吧,喝酒去,这大好的中秋节……”
范无咎手指一捻,那信封立刻噗一声着火,烧了个一干二净:“去哪儿?咱们得先换个衣服吧……”
话还没说完,两个人就“噗”一声不见了。
江之沅放下心,带着陆聿怀,推开了属于判官的那五扇大门的其中一扇。
魏徵正坐在桌前,呲牙咧嘴地正泡一壶热茶:“你们怎么来了,快坐,吃月饼了吗?”
江之沅:“吃过了,魏大人,找你是因为陆医生的一个病人,你让他解释吧。”
魏徵看到江之沅和陆聿怀明显严肃的脸色,放下茶壶点点头:“什么事?”
陆聿怀坐下来,松子儿一下子跳到他膝上,安静地卧了下去。
“我,遇到了上一世认识的人的转世……”
听到这,魏徵一下子抬起头,盯住了陆聿怀,神情里多了几分专注。
听完陆聿怀介绍的前因后果,魏徵若有所思:“咱们虽有这赏善司,但那个年代这种事太多,根本来不及探查,既然报到我这里,一定按律查明,善有善报。”
“走吧,咱们一起去看看。”魏徵从桌后站起身,走到陆聿怀江之沅面前,把手放在了他俩肩上。
陆聿怀还没来得及问这个时间去哪看,看什么,魏徵刚碰到他的肩,他就感觉自己一下子头重脚轻,周围天旋地转。
“诶诶。”陆聿怀没忍住叫出了声,江之沅混乱中拉住了陆聿怀手腕。
几秒钟后,好不容易站定,他发现自己正和江之沅魏徵一起,周围已经不是魏徵那间大办公室了。
陆聿怀四处一望:“这是……”
这正是那年的帐篷。
外头依旧吵闹:“来个人,这边几箱药点点数量……小张呢,今儿的饭开始做吧,喊个人帮忙切菜……”
屋里,风很大,帐篷一直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风从缝隙里横冲直撞地涌起来,灰尘在地上卷起了小小的龙卷风。
这会儿,那时候的陆聿怀正好端端的坐在桌子一边。
第一次从别人的视角看着自己,陆聿怀很不习惯,总感觉脸是不是有点儿歪,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原来别人看到的他是这个样子。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对白——
“你坐好,挡着光了。”
“长官你别笑了……”
他站在一旁,一声雷响炸在身侧,看出去看情况的小午冲回帐篷,着急地说:“是突袭,您快带上有用的东西,排长说撤退!”
陆聿怀跟着部队四处辗转,根本没什么重要的东西随身,但角落里的一箱盘尼西林是一定要带走的。
他看着自己抱起那箱盘尼西林,小午抓过桌上收到的老爹家书和那封没写完的,塞进了胸前口袋。
偏偏又下起了雨,天色暗得看不清,双方都凭着感觉乱打,但对方人多势众来势汹汹,他们这支队伍不是主力,根本没什么攻击力,平时主要任务就是保护几个军医。
“你们带着军医们先走!我断后!”排长眼见着抵挡不住,急红了眼,大喊着冲手下挥手。
手榴弹炸响在近旁,小午耳朵立刻嗡嗡作响,脸上混着灰黑的枪药与雨水血水,模糊了少年稚嫩的模样,让他看起来像一个无坚不摧的战士。
“不,排长!我跟你一起!”小午望着一波波开始冲锋的敌人,眼睛里闪烁着不知是爆炸的亮光还是泪水。
“快走!快走!你还小,你爹就你一个!”排长望了望远处,其他人已经护着军医们撤退,排长正了正歪掉的军帽,吼叫着冲向了敌人。
“冲啊!冲啊!”突然,一道纤细的少年嗓音回响在身后,虽然嘶哑无比,但根本掩不去稚气。
排长猛然回头:“你干什么!谁让你跟来的!”
山风卷来潮湿的铁锈味,小午从身侧越过,回头冲排长粲然一笑,雨水冲在他黝黑的脸上,像是泪水。
“排长可是带兵打仗的好手,可不能就这么没了。”这么想着,小午冲得更快。
年轻的小午没想什么,他短暂的人生里,老爹、陆医生和排长几乎是他的全部了,他觉得自己没什么能耐,从小就瘦弱,训练总是最后一名,可排长不嫌弃他,陆医生也不嫌弃他,老爹更是在村里到处炫耀。
他觉得自己没用,但排长和陆医生都有用,一定不能让他们牺牲。
这么想着,小午终于冲进了敌阵,拉响了手中的手榴弹。
爆炸的气浪掀起了他怀中的信纸,泛黄的纸页在硝烟里舒展如蝶,烧焦的字迹旁,少年的血缓缓洇开。
很远的地方,一个中年人正在磨玉米面,玉米香气四溢,他儿子爱吃玉米面饼。
但远处忽然一声闷雷,他一下子心口绞痛,抬头望向南方。
他不知道,第二年的山下,山桃花开得特别早,阳光一照,就如鲜血一样红。
陆聿怀站在焦黑滚烫的战场余烬里,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小午,那年虽然没人能说清小午去到底去哪了,但大家心里都明白。
炮火点燃了士兵们的衣服,但隔着久远的时光,不管是热浪还是硝烟味儿都没能碰到陆聿怀,但他抬起手,似乎还是被火烧到了一样。
魏徵当判官前的那一世其实是大将军,虽然是古代,但他感同身受地沉默着,把手放在了胸前。
江之沅远远站着看着陆聿怀,过了小半会儿,陆聿怀从满目的疮痍中抬起头,望向他和魏徵。
“大人,凭这个,可以给小午他爹宽限吗?”
魏徵点头:“赏善司就是干这个的,虽然无法兼顾这世界上所有的善,但报到我面前来的,一定能解决,你放心。”
陆聿怀终于露出了一丝笑:“谢过魏大人。”
他扭过头看江之沅,江之沅脸上带着不知是对谁的怜悯,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尊悲天悯人的神佛。
“谢谢。”
“走吧,让病人等太久了不安全,赶紧去给丁志勇急救做手术吧。”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三个人再次站实在地面上。
江之沅牵着松子儿说:“你们去吧,我把松子儿送回家。”
陆聿怀和魏徵点点头,一起走了。
夜晚的临城医院,依旧熙熙攘攘,丁吾坐在重症监护室门前冰冷的铁椅子上,用手蒙着脸,瘦削的肩胛骨像只蝴蝶趴在背上。
陆聿怀走了过去:“小午。”
丁吾抬起头,一双眼里是没来得及抹去的泪水,蓄在眼眶里:“陆医生……”
陆聿怀拍了拍小午的肩膀:“回去休息会儿吧,你爹这个情况有救了,所以需要你养精蓄锐,按原计划增重,等着移植。”
丁吾的眼一下子睁大了,他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泪水终于不堪重负,流了下来:“真的?陆医生你别骗我,我爹,有救了?”
“真的,”陆聿怀坐到丁吾身侧,说了一堆晦涩难懂的专业名词,“……所以现在你最重要的事是养好身体。”
丁吾根本听不懂,他搓着手,望了一眼监护室:“……真的吗,那谢谢陆医生。”
魏徵远远站着,看丁吾起身,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监护室门口,才走了过去。
“陆医生,给我个家属穿的防护服,我要进去了。”
进了病房,魏徵轻轻一跺脚,一把和他身高一样长的银白色长戟出现在手中。
第22章
病床上的丁志勇比刚入院时更瘦,了无生机地躺在床上,嘴唇已经发紫,脸更是黄得发黑,像一把干枯焦柴,身边的监护仪发出急促的警报声。
魏徵看了一眼,轻轻挥动手里的长戟,闭上了眼,一道不显眼的金光闪过,丁志勇胸腔一震,紧闭着的双眼微微颤动,只几秒钟,监护仪上的数字都归于正常。
陆聿怀双臂抱在胸前看着:“真厉害啊,判官能做到这份上,要是被凡人知道……”
魏徵手一松,长戟就消失不见:“是啊,所以我们都得藏好了,实在没藏好,就得让人小小地失个忆。”
说完他拍拍手扭过来:“这就行了,我能做的就到这里,接下来看陆医生的了。”
陆聿怀冲他点点头:“嗯,魏大人慢走。”
这个点儿的医院仍满是躁动,只有月光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挤过窗在地上肆意跳跃。
陆聿怀走出ICU,发现丁吾又坐在门前,正垂着头看着地板发呆。
陆聿怀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你怎么又过来了,不放心啊。”
丁吾抬起头,腼腆地笑了笑:“陆医生,反正我也睡不着,还是来这边看着点儿。”
陆聿怀看着少年人纯真却带着拘谨的目光,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一颗薄荷糖,伸到丁吾面前:“你爸没事了,最多后天,就能出ICU去普通病房,放心吧。”
丁吾下意识伸出手,糖便落进了他的掌心,他耳朵听到了,脑子却没转弯:“……真的吗?”
过了几秒,他一下子站起来,朝ICU快走了两步,又转过身,嘴角一下子扬了起来,可很快又落下,有些犹豫地问:“真的吗?陆医生你别骗我。”
陆聿怀也站起来,抬起手用力在丁吾头上捋了一把:“真的,我骗你干什么,谁骗人谁是小狗。”
“嘿嘿,太好了!陆医生你是神吗,这么快救活了我爸,”丁吾兴高采烈,站定了,突然冲陆聿怀深深一鞠躬,“谢谢陆医生!”
陆聿怀勾唇笑了:“起来起来,还没到谢的时候呢,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你给我回去睡觉去。”
几天后,丁志勇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丁吾的体重也达到了能做手术的最低线。
这天他安顿好了父亲,照常去乌鱼酒吧上班。
说起来这工作真是清闲,一个酒吧晚上营业,让他当白班保安,还管一顿饭,丁吾根本没敢想还有这种好事,所以他甚至在偷偷看别的工作,很怕第二天就被通知根本用不着白班保安,让他不用来了被裁了。
中秋节刚过没多久,气温就走下坡路了,日月交班,再配上风,让人一扫酷暑的憋闷,从人到植物,都是神清气爽呼吸畅快的很。
丁吾百无聊赖地拿起扫把,准备扫扫地,虽然这并不是他的工作范围,但他实在是太闲了。
刚扫了两下,门口突然传来一阵人声,一个身高足有一米九,穿着黑西装,带着大墨镜,和电视上看到的明星保镖一模一样的壮实男人一低头,走了进来。
他走进来之后,往旁边一让,丁吾这才看清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
女人穿着一身绛红色旗袍,恰到好处的剪裁勾出了她每一寸诱人的曲线,妩媚灵动的五官安放在精致的脸上,这让她的脸和身材勾心斗角你争我夺,在别人的视线争夺战里很难分出个胜负。
女人把脸上的墨镜推到头顶,正要开口,身后紧跟着又进来几个人。
“姐姐等等我等等我。”一个短发虎牙的年轻女孩穿着宽大的短袖,满脸笑容地跟着崔虞。
“啧。”而跟在她身后进来的是两个男人,瘦的那个带着双白手套,把手裹得严严实实,还带着口罩,走进来先扫视了一圈,脸上顿时勉强地皱了起来,“崔姐,你这地方卫生还是不行啊,这地上,这是什么!啊!”
他看到有什么虫子从角落里跑开,一声尖叫,飞快躲在了另一个男人身后,手紧紧抓着那个人的胳膊。
这另一个男人寸头,个子更高一些,穿着一身黑,肩上背着把吉他。
“在哪。”
“那那,就那,快,快去打虫子!”
为首的女人翻了个白眼:“你们俩闭嘴,我这地方天天喝酒吃零食的,怎么可能没有虫!”
这伙人正是乌鱼酒吧的老板崔虞,以及孟知酒和黑白无常谢皕安和范无咎。
丁吾被大摇大摆走进来的人弄懵了,才想起来自己是这地方的保安:“呃,几位客人,我们还没开业,六点才开。”
他话音刚落,几个人连带着保镖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明显是刚发现这还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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