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狗的宴席(ranana)

三个人同时往楼上指。
“谢谢。”
尾奴和川泽往楼上走。
这居民楼里也是安安静静的，走到一楼的转角处了，川泽还能清楚地听到楼下那三个年轻男人抽烟，呼吸的声音。他疑窦丛生：“这里真是剧组？”
尾奴说：“可能每个剧组的风格不一样？”
川泽又问：“这里拍的是什么片子啊，电视剧还是电影？”
尾奴翻了翻区苒的朋友圈，每天都是发自己做的减脂餐，晒跑步路书。
“看不出来……”
到了二楼了，202的门大敞着，一个戴黑框眼镜的棕发女人和他们招了下手，眼神疲惫，脸上堆笑：“小卫和川泽是吧？”
“进来吧，还有两位没到呢，你们先坐。”
尾奴和川泽进了202，不大的公寓房客厅里摆着一张木头餐桌，边上是台电视机，电视机对着一张两人座的沙发。黄色的地板，绿色的墙纸，狭窄的，带窗户的厨房间。
屋里已经坐了三个人了，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头发蓬乱，脚踩棉拖鞋，占了木餐桌边，靠近厨房的一个位置，正抽烟；一个年轻些的男人坐在木餐桌那靠近走道的位置上，正瞅着自己面前的一台笔记本电脑出神，他的手摆在键盘上，不时敲打桌子。沙发上坐着一个更年轻的男人，或许还没成年，脸上有伤，看到尾奴和川泽，还起了身和他们点头致意。
尾奴微微皱起了眉头。这公寓间的布置未免太过眼熟。
区苒和他们介绍：“这是我们的导演，殷导，这是我们的编剧富老师，我们呢就先聊聊，大家别太拘束。”区苒去对面的201拿了两杯咖啡，拖了一张折椅过来，招呼尾奴和川泽坐下。
那最年轻的男人这时问了声：“那我们这算是……试镜？”
区苒笑了笑：“不是试镜，就是想大致了解一下各位武术行家的工作生活经历，为我们电影取一下材。“
“我听说……这是个科幻片？”
区苒笑了笑，看了眼殷导演：“算是科幻惊悚片吧？”
那殷导演单手托着下巴，手里夹着香烟，一眼扫过沙发这里的三个人，问他们：“1992年，坊子市张小华案听说过吗？”

第42章 6.2（中）第一部分
那最年轻的男人紧张地摩挲着膝盖，吞吞吐吐地又问了：“那这……不是试镜的话，那我们这是……那我们这……”他干笑了两声，眼神闪烁着望向尾奴和川泽，“你们知道这不是试镜不？”
尾奴低下了头，不忍再看这间公寓，说着：“这工作可能不太适合我……”便站了起来。川泽闻言也起来了，小声地问他：“那……我们走？”
尾奴点了点头，往门口去，抱歉地冲区苒欠了欠身子：“真不好意思，不知道是这么个工作，我笨嘴拙舌，不是很会和人聊天，之前在孟菲菲的组里折腾得不轻，刚才不觉得怎么样，现在浑身都觉得痛了，坐也坐不住，实在不好意思了。“
川泽忙去搀扶他，还是很小声地说话：“那找个地方歇会儿吧。”
那最年轻的男人见状，跟着起来了，却没出声，一会儿看看导演，一会儿瞅瞅区苒。导演和编剧也都不出声，一个静静地看着尾奴他们抽烟，一个静静地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继续在键盘上“嗒”一下，“嗒”一下地敲手指，双眼无神。
区苒拦在了尾奴和川泽身前，脸上堆起笑：“虽然这不是试镜，但是会给几位开顾问费，然后……”她指了下电视机边上架着的照相机：“我们会有个随片的纪录片，会用到，肯定有各位露脸的机会，反正我们微信也加上了，我们这访谈做完了……“她边说边拉着尾奴坐下，还把川泽也按回了椅子上，又去招呼那最年轻的男人，挥着手里的手机，道：“现在这个点是没别的组了，收工的收工，再有通告得等到八点了，我这儿看还有几个组在找武行的，都是开的特约的价钱，我这看好莱坞那里，带着利家班也要来了，就和狮门那个中美合作的项目来堪景来了，我和他们几个师兄弟都很熟，回头我给大家介绍介绍，好吧，微信都加上了，对吧？”
最年轻的男人看着那安在三脚架上的照相机，还是很纠结：“那……我们的名字会出现在片尾不？就那种，特别鸣谢什么的？”
“这个嘛……”区苒瞥了眼殷导演，殷导演小幅度地挥了下手指，区苒笑得春花灿烂，一拍手，一按那最年轻的男人的肩：“能！肯定能！保准能！我们导演都同意啦！那导演不就是整个剧组最大的嘛！都得听他的！三位就放心吧！”
尾奴又要起来，他是一点都不想在这公寓间里待下去：“倒不是这个意思，我真的觉得不舒服。”
区苒又要来劝说，川泽一把推开了她，拉着尾奴起来：“都说了不舒服了，就别强人所难了吧，我看这影视城里武行遍地走，你再找就是了。”
区苒还是带着笑，又迎上来：“武行是多，可没你们这么年轻又能打的，我们主要就是想采访采访你们的武学经历，现在这年头，练武的年轻人本来就不多，练得像你们这么好的更是凤毛麟角，两位，我听菲菲说了，你们是真的厉害，”她又是一顿胡夸，“她就没见过你们这样的高手，是真的高手，不是那些个花拳绣腿，上了擂台就被人一拳给KO的，中华传统武术在你们身上发扬光大了，她和我说起来还很感动，练武是辛苦的事情，你们能坚持下来，肯定特别不容易。“
尾奴看着她，这女孩儿的黑眼圈很重，满脸的疲惫，脸上虽是笑着的，可那对眼睛却是越来越悲哀，似是要哭了。那导演纹丝不动，表情都不带变化的，死气沉沉地坐着，抽烟，弹烟灰，继续抽烟。编剧的眼皮也没抬一下。
那最年轻的男人轻轻开口：“两位大哥，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太会说话，这也没啥吧……”
川泽道：“你不舒服就走，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区苒便抓着尾奴说话：“小卫，就当帮我一个忙，小卫，小川，拜托了，拜托了，就当江湖救急……就聊几句。”
川泽又道：“可没时间再为人心软，折磨自己了。“
尾奴看了看他，这川泽要么是没进过张小华家，根本没意识到这里完全是仿照张小华家打造的，要么就是他根本不在乎，这龙族皇子任性妄为惯了，想毁灭世界就毁灭世界，想杀人就杀人，想自毁了灵珠就自毁了灵珠，想跟着他就跟着他，又怎么会在乎自己重回死于他手之人的旧居呢？也不知道他是在哪里捉到的张小华，吸干了他的血。
如此想着，前尘旧事悉数浮现，尾奴头痛欲裂，不得不坐了下来。他挪开了川泽搭在他胳膊上的手，撑着额头问道：“你们是想拍张小华的案子？“
那富老师却反问他：“小卫，你们两个是师兄弟？”
尾奴摇了摇头：“你们打算怎么拍？”
川泽却和这个富老师攀谈了起来：“我们像师兄弟？这怎么说？”
富老师道：“我知道你们练武的，练出真本事的，规矩很多，师兄指哪儿，师弟就得打哪儿，是这么回事儿吧？”
川泽笑了：“那你看走眼了，我们不是师兄弟。”
“哥们儿？怎么认识的啊，认识很多年了吧？武术比赛的时候认识的？你们参加过武术比赛吗？还是纯练？那是怎么想来影视城当武行的？”
最年轻的男人插嘴：“那啥，最后那个问题……我能回答不？”
殷导演出声了：“那你说说，“他道，”大家聚在这里就是缘分，不如先自我介绍一下吧，都是什么时候开始学的武功，学的都是什么派系。”
川泽道：“他不舒服，他想走，你们要拦着不让他走，我肯定不让。”
最年轻的男人道：“那我先来吧，导演好，编剧好，制片人姐姐好，两位前辈好，大家叫我小智就行了，就是数码宝贝那个男主角，去吧！皮卡丘！那个，哈，哈哈，没人看过啊，咳，大导演大编剧咋看这些动画片呢，我吧，我来影视城就是想赚钱，我小时候就特别皮，家里没人管得住……我二伯说练武能治，就给我找了个广东的老师，李小龙的同门。”他双手一前一后架起来，往外一推，讲广东话：“咏春。”
一下子又是这么多人同时在耳边说话，恍惚间似是回到了那石牢，尾奴的头痛得倒没那么厉害了，他靠在沙发上坐着。
区苒悄悄地去把门关上了，站在门后，抓着手机。
殷导演看向了尾奴，尾奴就道：“没学过，别人打我的时候，不想死，就还了手，没什么派系。”
川泽说：“生下来没多久就开始学了，一开始跟着几个教官。”
那富老师本在打字，听到这里，瞄了川泽一眼：“军体拳？”
川泽说：“龙宫的教官。”
富老师皱起眉头，继续敲键盘：“龙是哪个龙？宫是哪个宫？你是……皇族的护卫？你……哪国人啊？”
区苒也看了过来：“中国人吧？”
小智说：“我知道，我知道，听说有中国人给土豪国皇亲国戚当保镖的，小川哥，你是他们那一派的？”
川泽抱起胳膊，解释反而更麻烦，不解释又不舒坦，临到快死了，还不能说几句实话，还要对自己的真实身份遮遮掩掩，未免太过憋屈。这当口，尾奴插了话：“我不明白，这些和张小华案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张小华案？“殷导演道，”你从哪里知道的？谁和你说的？江湖上是不是有什么传言？“
尾奴说：“网上看到的。”
小智忙拿出手机搜索：“张小华，坊子市……是很有名的案子？”
川泽道：“报纸上登过。”
殷导演又看着川泽，问他：“你是坊子市那附近的人？92年的时候，你几岁？”
“我不是那附近的人，2007年的报纸也报过啊。”
尾奴看了川泽一眼，不无意外：“你看过2007年的报纸？你……去过2007年？”
川泽看着他，先问：“这算是以前的事了，能说吗？”
尾奴叹气：“你说吧，”他扫了屋里一圈，“都到了这里了，以前的事情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川泽道：“这里怎么了？”
尾奴摇摇头：“你先说07年报纸的事吧。”
这时，殷导演从屁股后头摸出一份报纸的复印件来了，扔到餐桌上，道：“对，2007年的报纸也报道过。
“92年坊子市张小华案，我们普通人能收集到的信息不多，因为死者的死状太过惊悚诡异，未免人心惶惶，有关部门限制了媒体的报道，不是坊子市那地方的人知道这案子的不多，案发十五年后，2007年，坊子市的一份地方报纸出过一片专题报道，不过主要是追踪当年案件几个当事人的情况，对案件细节描述不多。”
小智说：“我这……搜不到什么啊。”他就去拿了那报纸复印件去看，看着川泽和尾奴：“两位大哥真是见多识广啊，”他挠头一笑，“其实我也就算半个江湖中人吧，平时也不咋和其他江湖上的人接触，师父不让，说江湖上歪门邪道多，我武功好，学坏了就麻烦了，这案子在江湖上闹挺大？”
富老师说话了：“江湖传闻张小华这个男童是千年一遇的武学奇才，自己悟道了，遁入武学的至高境界‘混沌之境’去了，空留下一具皮囊在人间。”
富老师道：“混沌之境你们听说过吗？”
尾奴苦笑：“武学的至高境界就是混沌？”
殷导演笑了笑：“我们也不懂，所以特意找了几位过来，几位都是年少学成，想必和张小华这个武学奇才多少有些共同之处。“
“那前提是他得是武学奇才吧？”川泽说。
殷导演颔首，道：“这事我们调查过，张小华这小孩儿虽然智力上有些缺陷，但是有人曾目击到他死前，跳上家里附近的大树，就像那些武林高手一样，噌噌噌地踩着树枝往天上飞，目击者还不止一个人。“
川泽摸了摸额头。
“而且他在学校运动会上表现也很不错。”
尾奴摸了摸额头。
殷导演又问川泽问题：“我看你也就是二十出头吧，07年的时候你几岁？你是怎么看到那份报纸的？”
川泽说：“我不是07年的时候看到的那篇报道，我是最近去找了写报道的那个记者，了解了下这个案子，他现在在做自由记者，有个，叫方涿，我说得没错吧。”
殷导演笑了：“没错，这07年的报道确实是这个叫方涿的写的，这个人也确实有个，就在两个小时前，他发了条朋友圈说，张小华案终于告破，凶手是外星人，他还录到了外星人坦诚罪行的音频，只要点击链接转钱给他，就能收听。”
尾奴看着川泽，川泽挠了挠脸颊：“你付钱听了？”
小智捏着报纸，捧着手机：“三点水的涿……唉，找到了！”
殷导演还笑着，他点了下头，本要说什么，舔了下嘴唇，身子往前一冲，端详着川泽：“我怎么觉得你的声音有些耳熟……”
富老师打了个嗝，活动脖子，一手托脸，一手小鸡啄米似地单出动一根食指打键盘。他打了个很大的呵欠。区苒忙塞了一杯咖啡过去，自己也拿着一杯，两人对视一眼，苦笑了下，碰了碰杯。
殷导演紧紧盯着川泽：“你去找方涿干吗？你认识他？你说的最近是多近？”
小智把手机递到了尾奴面前：“哥，你认识吗，就这个记者。”
那是方涿的一张自拍照。尾奴摇了摇头，抽走了他放在膝盖上的报纸复印件：“借我看看。”
“你看吧。你说你俩关系这么好，他知道这么多，你啥也不知道？这案子也太诡异了吧，你说这60也不少钱，不过我看下面的评论都说特别炸裂，你想听不？不然咱们一人吃30？”小智试图去拍川泽，脖子伸得老长，看着他：“哥，还是我们一人20，买一下听一听？”
川泽拽了下尾奴：“别乱花钱，留着买柿子吃。”他小声道：“听肯定也听不清，我找他，和他说话的时候我还有灵珠，还有神力，录音是录不到我的声音的。”
尾奴两边都没回话，专注地看着那篇报道。
他的手指着一行行字，看得很慢，颇为不甘：“早知道多看些书，多识些字了……”
他识字，但以前他总以为他会靠“听”这个世界度过余生，素来也是听得多，阅读大段的文字对他来说还是有些难度，看了会儿就觉得头昏脑胀，可是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又很想知道梅丽华后来怎么了，还想知道培志酬到底经历了什么，还有张小华的那个老师……
这些人似乎都被张小华的死困住了。
突然，川泽碰了他的手一下，递给他一颗糖。
尾奴见了那糖，眼眶瞬间湿了，情难自禁：“我总觉得我最对不起的就是张小华……”
川泽本是看尾奴难过了，想给他尝些甜的，没想到尾奴见了那糖果却哭了出来。他这眼泪扑簌簌地掉，他的身体又沉了，只觉得自己要往地下坠。
灵物没了灵珠，容易成魔，难道就是这个意思吗？
小智冷不丁问道：“哥……别吓唬我啊，你认识张小华？这上说，张小华92年死了，你俩这都才二十多吧？”
川泽回过神来了，暗骂了一声，自己来找尾奴本就是为了擦他的眼泪的，本以为早失去了擦他眼泪的机会，眼下他哭得这么伤心，他还愣着干什么呢？川泽遂伸了手去擦尾奴的脸。
尾奴撇过头，躲开了他，自己擦着脸，说： “我总不想谈以前的事情是因为想起来就会难过，就觉得痛苦，以前怎么样都觉得能熬过去，可现在却觉得怎么都熬不过去，浑身都难受，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不想一味地只是痛苦，我也想快乐快乐，你来到我身边，带来更多痛苦的回忆，我就只好不和你说以前的事情，可是你真的让我很难过。”
川泽缩起了身子，神仙不在意“过去”，执着修行，妖魔不介怀“过去”，一味追求享乐，他们都非仙非魔，本就无法割舍“过去”，尾奴不是没心没肺的物件，只要找到了，贴身保管着就能和他再不分开了，他有心，他的心肠还异常得柔软，他的心思还异常得敏感。这样的人更容易痛苦。而他的痛苦并不在当下，并不在于即将到来的死亡，而通通都在他的“过去”里。
他的许多痛苦都是过去由他一手造成的。
川泽不敢再去碰尾奴。
一段嘈杂的音频响了起来，短短半秒，接着一个男人说：“音频录得很不清晰，我怀疑是外星人自带的电波干扰，但是我对他说过的这番话记得很清楚，我说一下，你们比对一下，是不是很像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