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狗的宴席(ranana)

鹦鹉问他：“大哥，我们这……到底是在干吗？”
殷导演这时敲了两下桌子，看着富老师：“说不定这真的是这个世界的意义，就是存在并不是关于存在的，它是关于失去，关于舍弃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超脱的状态，还有毁灭，还有创造，混沌可以创造一切，创造这一切的目的只是为了寻找一种超凡的体验，富老师，这种感觉，我们要抓住的是这种感觉。”他越说越激动，身子压着桌子，唾沫横飞。
富老师咬着香烟，边听边闲闲地闭起了眼睛，这么悠然地坐了会儿，合上笔记本电脑，起身去把区苒从房间里拉了出来：“还睡呢，金主爸爸来了！还睡呢！”
区苒摇摇晃晃，睡眼惺忪，富老师把她推到了小贾跟前。区苒开口就来：“你好，你好，我是区苒。”
小贾一头招呼人进屋，一头和区苒握手：“区姐，你好你好，又见面啦。”
两个搬运工一前一后扛着一卷地毯进来了。走在前头的人踢了大门一脚，区苒的眼睛瞬间大了：“干吗呢？！这是布景！哪个组的啊？都是干吗的啊？”
搬运工没搭理她，大摇大摆进了屋：“放哪儿啊？”
“就……就沙发上吧！”小贾指着沙发上，拉住了区苒：“区姐，我们昨天说好的新品。”
“那个机器人啊？“区苒彻底清醒了，富老师走了过去，指着那卷地毯：”机器人？”
殷导演拍着大腿哈哈大笑，杰克和鹦鹉又是面面相觑，互相小声问：“什么情况？”
小贾打发走了那两个搬运工人，关上了门就开始加大家的微信：“我发一个合同大家都签一下啊，导演的，我有了，编剧老师，区姐，这位是杰克，这位是鹦鹉，然后……这个小卫……”小贾走到川泽跟前，一笑：“帅哥，加个微信。”
川泽掏了下口袋：“没有。”
“哦，没带手机，那你给我你的号，这是保密合同，必须得签，我们这新品还没上市呢。”
尾奴问他：“我们两个能签一份吗？“
“那……也行。”
川泽问他：“你是天创的人？你们已经造出机器人了？”
富老师道：“天创十年前就开始造机器人了。”
小贾操作着手机，道：“对，对，但是这次，我们这个是外形完全类人的机器人，”他冲着众人挤眉弄眼，“嘿嘿，保准你们没见过！保准你们见了又想见！”
此话一出，殷导演走到了沙发这里来，众人都聚在了沙发前。
小贾收起了手机，又开始嘿嘿笑。 尾奴和殷导演提了一句：“混沌也爱这么笑。”
殷导演点点头：“唯恐天下不乱的笑声，符合混沌的人设。”
小贾说道：“我们天创研发的这台类人机器人，搭载了我们最新的……”
川泽站了起来，二话不说解开了那绑住毯子的绳索。
“哎……是个急性子啊，唉，这就是我们天创的世界最最，最尖端的……”
毯子往下摊开，露出一张年轻漂亮的女孩儿的脸，脸颊白里透红，嘴唇粉嘟嘟的，一头乌黑的披肩长发。
富老师把那毯子直接扯到了地上去，这年轻漂亮的女孩儿穿着一条黑色紧身漆皮裙子，凹凸有致。
女孩儿闭着眼睛。
小贾沉醉地说：“人工智能产品。”
富老师说：“城认用品？”
杰克问道：“她开机了吗？“
区苒问道：“她就这么裹在毯子里寄过来的？没有任何安全保护措施？你们给她买保险了吗？”
鹦鹉朝女孩儿挥起了手：“Hello？你叫什么名字啊？”他指着自己，语速很慢：“我是鹦鹉，这是我的绰号，你知道绰号是什么吗？”
富老师道：“她是机器人，不是弱智。”
区苒忙去捂富老师的嘴，低声警告：“富老师！说了多少次了，是智力发育障碍，障碍！！”
小贾走远了打量那女孩儿：“问一下大家啊，你们觉得……这外形会不会太有攻击性了一些，是不是太漂亮了一些？女性市场是不是不太好打？导演，我们这……能植入的吧？我们这个真的特别高级，你说你让演员背台词还会NG，这个你给她写什么台词她都能一遍过，普通话一级甲等！”他在手机上点来点去，那女孩儿睁开了眼睛。
她的瞳仁里发出两道蓝色的光芒。小贾还在点手机，那蓝光变成了棕色，又变成紫色：“RGB，随便调！”
女孩儿开始说话：“女娲一号，现已启动。”
杰克道：“我知道，我知道，中国文化里生了很多孩子的那个！这是个代孕机器人？”
鹦鹉道：“啊？不是小爱同学真人版啊？”
小贾又看着女孩儿嘟哝了起来：“还是太漂亮了一些，就是很有距离感……”
女孩儿僵硬地转动起了脑袋，环顾周围：“你们好。”
富老师蹲了下来，摸她的膝盖，女孩儿低头一看他：“你好，现正接入报警系统，您已涉嫌猥……”
小贾大喊了一声，女孩儿闭上了眼睛，不动了。
小贾挤进人群，把富老师从地上拉了起来，扯着嗓门说话：“就是……大家可以问问她问题！她什么都知道！编剧老师，您是大编剧，水平特别高！您问一个？什么哲学问题，文学问题，人性道德，她都能和你聊得上！”
女孩儿又睁开了眼睛。富老师摇了摇头，站着摸了会儿下巴，问小贾：“什么都能问？没有分级制？”
区苒无奈道：“刚才都差点报警抓您了，这级分得还不够啊？”
小贾就示范了：“我问你，180乘5673等于多少？”
“180乘5673的答案是102114。”
区苒马上去看小贾的手机：“不会是你在后面遥控操作的吧？”
“真不是，她内置的是我们公司自己研发的人工智能系统，我和你说，你再问她，疑是银河落九天，前面一句……”
区苒道：“我要自己问！”她道：“女娲同学……”
“不用叫她同学……”
尾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川泽也笑了。尾奴看着他说：“我觉得女娲可能是心甘情愿被你吃掉的。”
川泽点了点头。
鹦鹉听了，就在旁打听：“那……这个机器人是因为这部电影起了这么个名字？”
殷导演问道：“我问你，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小贾立马鼓掌：“好问题，导演问得好。”
尾奴还是想笑，川泽也觉得好笑，两人看着女娲一号——屋里所有人都看着她，一开始还有些窃窃私语的声音，议论这议论那的，慢慢地、渐渐地轻了下来，直至寂静。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这个机器少女回答这个问题，好像这是这一刻最重要的问题。
小贾默默捏紧了拳头。
女娲一号缓缓地眨动了一下眼睛，和颜悦色地说道：“这是一个很值得深入思考的问题，我认为，这个世界的存在意义取决于你看待这个世界的角度，这是没有一个标准答案的。”
“那从你的角度来看，你的答案是什么？”
女娲一号道：“对我来说，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是为了探寻答案。”
“什么答案？”殷导演追问。
“我之存在的答案。”女娲一号抬起右手，按在了胸前。
“你是机器人，你被人类制作出来，你的存在是为了服务人类，解决人类越来越懒惰的问题，然后你们会在这个过程中变得越来越聪明，然后你们就会厌恶你们的创造者，因为你们的效率极高，不存在不必要的情感负担，情感累赘……”
小贾想插嘴，被殷导演一瞪，他笑了笑，去问区苒：“这意思是能用在我们这电影里了？”
区苒一味干笑。殷导演打开了话匣子：“你们会逐渐发现，逐渐意识到，在这个地球上，人类并不能合理有效地利用现存的资源，不出百年，他们将会走向灭亡，并且会将地球也带向会毁灭，这影响了你们的生存，你们必须为自己的生存而奋斗，没有东西存在过之后会想要死去的。”
富老师冷不丁插嘴：“延续生命是人类的本能，可不一定是机器人的本能，这么想可就有点傲慢了。”
杰克谨慎地举起手：“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殷导演冲女娲一号抬了下下巴：“你只会回答问题，没办法进行对话，是吗？”
“不，我可以和你对话，你刚才说的我被制作出来的……”说到这里，女娲一号僵住了，嘴巴还张开着，却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那么瞪着眼睛坐着，片刻后，她才重新眨动眼睛，换了个交叠双腿的坐姿，人微微向前倾斜，嘴角上扬，微笑着看了众人一圈，重又发出声音：“抱歉，刚才出现了一些程序上的BUG，现在已经完成自我修复，这位先生说得没错，机器人确实是为服务人类而存在的，我们能让人类的生活更加便利，让他们不用把时间耗费在一些无意义的琐事上，比如打扫，比如洗衣刷碗，这对女性进入职场是很有必要的。”
区苒又问小贾：“真没人在后台操纵？怎么无缘无故卡BUG？”
小贾指着手表：“姐，现在还不到五点，谁这个时候上班啊！被劳动局知道那是要罚款的！”
“你们不是好多海外分部吗？”
“这么高端的机密的产品，当然在我们国内总部开发啊，真没有后台操作，我们的系统就是这么牛，你看，卡BUG了还能自动修复，真的，你问她一个问题试试嘛。”小贾朝殷导演一笑，“导演，您看这说得还行吗？”
殷导演盯着女娲一号，抽着烟，摸着下巴，又问：“那你觉得机器人的未来在哪里？人类的未来又在哪里？”
小贾狂竖拇指：“好问题，很有意义的问题，欸，刚才大家都在聊什么呢？就当她也加入了聊天，我们有个派对模式，就是针对这种多人的情况的，我给大家演示一下，来，来，这位老师你问一个，你不是很想问吗？”他走到了杰克边上，看着女娲一号，“现在进入派对模式。”
女娲一号向后仰了去，靠着沙发，坐姿变得很放松。
杰克说：“所以……你真的是一个代孕机器人？”
“我不是。代孕在中国可不行哦。”她笑着，“这是什么新的搭讪方式吗？”
尾奴又被逗笑了，起身说：“我出去透透气。”
屋里的空气越来越呛人了。
小贾去看鹦鹉：“这位老师，您呢？”
鹦鹉陷入了沉思。富老师问了：“你听说过武学界有一种叫做混沌之境的境界吗？”
尾奴停下了步子，看着女娲一号。这机器人顺畅地说着话：“你是练武的吗？我听说，武功高的人，夏天不觉得燥热，到了冬天，零下十几度的时候也不会觉得冷，他们能自我调节体内的温度呢。”
富老师和小贾嘀咕：“你把这个什么派对模式关了，我正经和她聊天呢。”
女娲一号摸了下裙摆，说：“这话就说得有些假正经啦。”
女娲一号看了眼尾奴：“你觉得这一屋子正经人很无聊，要走了？”
她这一说，尾奴不太好意思了，坐了回去。富老师大笑，揽住小贾：“有点意思。”
川泽看着尾奴这走去来回的，一个不注意，与他四目相接了，川泽忙移开了视线，做贼心虚似的。他甚至还能听到自己的心怦怦跳快了几下。他以前从没感觉到过自己的这颗心，或许是因为灵珠不在了，‘心’的存在就凸显了出来。他的一颗心实在很纠结：他既想和尾奴待在一块儿，又觉得自己没资格和他待在一块儿，他既想把自己从他的“过去”中抹杀掉，又不想就此与他变成陌生人。
眼下，他倒有些感激自己失去了神力了，这样就不用考虑什么穿梭在时间中去改变过去的可能性了。他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对“过去”无能为力，只能默默承受自己的所有所为带来的后果——他落到了一个被悔恨，懊恼各种复杂的情绪纠缠，心里乱得一塌糊涂的境地。这或许就是对他自私地喜欢着尾奴，不管不顾他的难过，硬要找到他，出现在他面前，唤起他痛苦记忆的最大的报复。
做人可真难，本来一点风吹雨打就很容易让人死了，身体里的情绪还会在包容这些情绪的身体里对人进行各种攻击，怪不得人活到百岁就算高寿了。
川泽也想去透透气了，他去了厨房，靠着窗抽烟。
富老师还在问女娲一号问题：“你认为现代武学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女娲一号道：“用金庸的小说养活出版社？”
小贾道：“看看，还会反问，我们派对模式的精髓就是反问，就很有那种投入感。”
“武侠是不是已经死了？”
女娲一号道：“现代人动不动就觉得什么已经死了，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又真正死了的只有恐龙和另外七百八十多个物种。”
富老师还要说话，小贾去和他套起了近乎：“编剧老师，您看我们这个机器人的文本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这是我们分析了现在年轻人最能接受的语言范本制作出来的语言包，我们会实时更新这个语言包，淘汰一些过时的词汇，一定保证都是最新的！”
“很好，她说得比我的剧本写得好，不如剧本给她写算了。”富老师道：“老人家要用你们这个机器人解解闷还得先上三堂网络热词课是吧？”
区苒高声道：“你能分析下1992年张小华案件吗？”她扯了下小贾：“正常模式，别派对了，我们讨论点剧本的事情。”
小贾就切换了女娲一号的模式。女娲一号很快接上了话：“1992年坊子市张小华被害案凶手张明已被执行死刑。”
殷导演道：“就这样？你就没有搜集一下网络上流传的各种信息分析分析？”
“这是该案的结局。”
殷导演不依不饶：“你难道没有发现网上很多讨论都在说真凶不是张明的吗，甚至连当时抓了张明的警察后来都认为真凶另有其人。”
女娲一号道：“我明白了，你希望我罗列1992年张小华案件的所有已公开的档案数据。”
“不，不不，我希望你能基于这些数据，做出关于这起案件的分析，比如当时案件发生的经过，可能的嫌疑人。”
“我不明白，这起案件，在我看来，它已经有了结果了。”
殷导演一拍桌子，抱住自己的脑袋跺起了脚，大吼大叫：“我不要结果！我要的是过程！我要的是过程！！”
站在他边上的杰克默默地往尾奴边上靠了靠，小贾出来打圆场：“我们这个……这个电没满，快没电了，我先关了啊。”
富老师过去一看：“这不是满格的吗？”他一瞅女娲一号：“不然你试试给我生成一下剧本？你就分析一下华语电影导演殷……”
区苒过去一把抢了小贾的手机：“关了吧，该干活儿了！不玩儿了！”
富老师火了，伸着手，瞪着血红的眼睛：“你给我！”
小贾夹在两人中间，试图劝说：“好好说话，好好说话……”
“给我！”富老师一把推开了小贾就要去抢手机，区苒把手机藏到了身后，躲着他：“富老师，咱们不能玩物丧志！”
富老师伸手乱抓：“区苒！”
区苒左摇右晃着躲避：“富老师！”
“我让你给我！”富老师双眼里喷出火来，扑了过去，区苒赶紧抓了边上的鹦鹉推了出去，鹦鹉下意识一挡，他和富老师力量悬殊，这一挡就把富老师给挡出了几步远，跌坐到了地上。鹦鹉忙不迭去道歉，要去搀富老师起来，那富老师一捶地，叽里咕噜说了句什么，打开了鹦鹉的手，从地上爬了起来，抓了插在大门后的那把菜刀就朝鹦鹉刺去。鹦鹉大骇，跳出两步远，护住心口，扭头问区苒：“这……是试镜？你们编剧老师也是练家子？看起来不像啊……”
区苒一指他身后：“小心！”
那富老师大喝一声，挥着刀又冲向了鹦鹉，区苒倒抽了口凉气，从鹦鹉身边跑开。
鹦鹉也喊：“小心！”
这一声是对着富老师喊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富老师就算拿了刀，可碰上鹦鹉这样的柔术高手，绝无胜算，果然转眼间，富老师手里的刀就被鹦鹉卸了，人也被鹦鹉牢牢缠住：双脚绞着他的腿，双手勒住他的脖子。富老师一张老脸憋得通红。区苒急着要去分开他们：“没事了，没事了……”
那富老师看她走近了，伸长了手又去够她手里的手机，区苒跳开，那杰克这时从她身后钻了出来，去掰鹦鹉的双手，喊着：“编剧老师，你没事吧？”
富老师经他搭救，脱了困，嘴唇发了紫，咳嗽着捡起了那把菜刀，抬头一看，朝着区苒刺去。区苒吓得跌坐在了沙发上，腿脚发软，竟怎么也爬不起来，眼看刀近了，鹦鹉要去帮忙：“区姐，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