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驰好一会儿没说话,掏出烟盒在手中摩挲,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有什么打算。
窗外闷雷滚滚,大风吹得玻璃窗嘭嘭作响,一场大雨要来了。杨会等得不耐烦,清了清嗓催促他。
“明天上午十点,我有空。”姜驰终于开口,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玫红打火机。这火机没什么特别,是买烟的时候收银员送的。磨砂手感,小小一个握在手里莫名称手,他带在身边有小半年了。
杨会看他漫不经心的样子,忍不住重了语气:“姜驰,片场外都是粉丝,陆总亲自过来影响不好。”
“谁说要见他?”
杨会的话,明里暗里提醒他不要使小性子。姜驰听了只是皱眉,点着烟,不悦道:“我在告诉你我什么时候有时间。”
“今天的事可以先放一放。”
姜驰没理,偏过头去深吸一口烟,刻意避开镜中的自己,他不爱看抽烟的自己。
他发现抽烟时的自己表情总是痛苦的,香烟这种消遣品他一直欣赏不来,点烟抽烟只是下意识的动作,与其说为了享受,不如说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有事可忙。
抽烟的时候他可以理直气壮地沉默,不必解释突如其来的走神,可以光明正大地停滞,站成雕像或坐成标本,与旁人无关,是惆怅还是单纯消磨时光,也与旁人无关。
“我说过,解约的事你得自己和陆总谈。”杨会用一种告诫的口吻道:“你的合同问题很大,拖得越久对你越不利。”
“嗯。”姜驰的拇指在烟身上轻轻弹了弹,烟灰簌簌落下:“要赔多少钱?”
“取决于你配合的程度。”
姜驰嗤笑一声,没有继续第二口,粗暴地将烟压在烟灰缸里,捻了两下。
“行。”姜驰没换湿透的戏服,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随意披在身上,没再看杨会一眼,径直推门走出去。
黑色轿车停在毛雨中,季黔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立在车门旁,姜驰走近,他无声拉开后座车门。姜驰没打算上车,在车门前僵几秒,最终还是低头钻了进去。
陆景朝在后座打电话,视线从车门被拉开起,就落在了姜驰身上,先是皱眉,等姜驰坐下后伸手摸了摸他湿透的戏服。
姜驰推开他的手,将脸转向窗外:“有话快说,我还要赶回片场。”
哪知季黔上来就启动了车,姜驰攥紧拳头又松开,最后什么都没说。他的背包还留在化妆间,手机、房卡和每晚必须吃的褪黑素都在里面。
陆景朝挂断电话,伸手来解姜驰的纽扣,“怎么不换了,你会生病。”
姜驰抗拒地挣了挣,陆景朝不把他的挣扎放在眼里,强行把他湿透的戏服扯下来扔在脚边,带着体温的西装外套随即裹在姜驰的肩上。
陆景朝攥紧衣领,不让姜驰有挣脱的机会。一股清淡的冷木香气将姜驰困在方寸之间,姜驰气不过,抬眼瞪他,“我还有一场戏要……”
“杨会去和王岩说了。”陆景朝打断他的话。
“说什么?”
“说你这段时间需要休息。”
“我不需要。”姜驰猛地扯下他的外套,捡起自己的就要套上。
陆景朝重新拉整齐,死死压着。两人在较劲儿,谁也没有赢,都恼羞成怒,都气红了脸。
陆景朝注视着姜驰,“你在闹什么?”
没有回答,姜驰闭眼靠向车窗,一副拒人于千里的疏离样。
“空调关了。”陆景朝吩咐完季黔,转回来时目光灼人,“我在问你话。”
姜驰又是好一会儿没说话,雨终于下起来,噼里啪啦砸在玻璃窗上,看不到外边的景色。车里很闷,闷得人喘不过气,姜驰的把车窗打开一条缝,嗅到清凉的风才缓缓地道:“两件事。分手和解约。”
“什么?”陆景朝的视线在他脸上逡巡,拍戏时带血的妆容已经被雨冲刷得差不多,此时干干净净的脸因为那个没消的巴掌印,看上去是一副楚楚可怜状。也是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说出了最决绝的话。
没有前因后果,只通知一句分手。
车直接开进了地下车库,阴冷扑面而来,姜驰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季黔停稳车识趣地离开,姜驰刚拉开车门,就被陆景朝‘砰’一声拉回来撞上。
“你……”姜驰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人,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陆景朝从没这样凶过。
“小驰,我们得好好谈谈。”
姜驰点点头,靠回座椅,“分手和解约,你想先谈哪一个?”
陆景朝没有回答,只是解开压在姜驰身上的安全带,将人捞到腿上坐着。温热的掌心贴着姜驰的后腰,强迫他与自己对视:“哪个都不选。我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分手的。”
“我只有这两个问题!”
姜驰用全力推搡陆景朝的胸膛,仍撼动不了毫分。西装外套在他挣扎间滑落了,露出被湿衣服捂得泛红的肩膀,薄薄的,陆景朝的唇贴在那片肌肤上,温热的呼吸使得姜驰浑身一颤。像被几簇蒲公英追着挠痒,怎么都躲不掉。
“就算要分手,也总得有个理由。”陆景朝深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吐出来,指腹一下一下摩挲姜驰的后脖颈,“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是嫌我陪你的时间太少,还是…你真的不爱了,想分开?”
陆景朝按着姜驰的脊背,仿佛要将人揉进身体里,可又舍不得让他疼,力道总有克制,轻轻地按揉,轻轻地说:“小驰,我回到家,发现你把你的东西都搬走了,一样不剩,你要我怎么想?我看到你说我们结束,我以为你在和我闹别扭,想哄你,消息发不出去,所有联系方式都联系不到了,我怎么想…”
“好,轮到我说了。”姜驰被迫埋首在他颈间动弹不得,鼻尖都是他的味道,一点烟草,一点木香,这两种味道交织在一起,总让姜驰没办法控制自己,莫名其妙情绪泛滥,如何喜欢就如何难过。
“你生日那天,我想给你惊喜。”姜驰闭闭眼,将泪意压回去,“我请了三天假去吉隆坡找你,结果我在你房间里看到了别人,他浑身上下只有一条浴巾。那是你的房间,陆景朝,你让我怎么想?要我问你他是谁?还是问你们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我做不到,我不喜欢这样。”姜驰攒足了力气拉开彼此的距离,“我又不是疯子,我怎么会因为这种事让自己变成疯子!”
“你来过?”陆景朝握住姜驰的手,“小驰,他在我房间,我事先并不知道——”
不等他说完了,姜驰道:“他知道你是谁,有你的房卡,在你的房间洗澡,他告诉我,你让他先回来洗澡。”姜驰问:“我误会了什么?房卡不是你给他的?”
“或许是酒店方的疏忽,但房卡绝对不是我给他的。小驰,我和他什么都没有。”
酒店疏忽?陆景朝什么身份,酒店再会疏忽,也疏忽不到他的头上。“不重要了!你爱怎么玩是你的事,别拉上我,我不会陪你,我恶心。”姜驰不愿再看陆景朝一眼,捡起外套穿上,拉开车门下来,裹紧了闷头往前走。
他没伞,没手机,也没钱,出去了不知道去哪里,雨天要想等一辆出租车不容易,或许要等很久,但没关系,总好过留在这里无意义的争吵。
跟着地下停车场的标识拐了个弯,就要出去了,陆景朝追上来把人打横抱起,冷着脸往回走。
‘恶心’两个字像一把刀,狠狠扎进陆景朝的心。
他想起等姜驰论文答辩的那天,他在停车场,遇到一个突然搭讪他的中年男人。男人给他播放了一段录音,录音里,姜驰也说恶心,说‘男人就是恶心’。
姜驰的声音他不会听错,说这话的时候,姜驰像极了《罪有应得》里的阿灿,绝情起来,说话就是这股清冷劲儿,永远捂不热一样。
“没骗你吧?”男人咧着嘴,露出满是黄垢的烟牙,“说白了他就是出来卖的鸭子。一边嫌男人恶心,一边靠男人往上爬。等榨干价值了,就会找各种理由甩掉。”
闻言,陆景朝的拳头先于理智挥了出去,男人却更加猖狂,淌捂着流血的鼻子放肆地笑:“他不知道被多少人玩过了你还当宝贝?你们有钱人都他妈是傻叉。我亲眼看着他一步步爬上来,等他站得够高了,你就是下一个被踹的。”
中年男人当时给了陆景朝一个优盘,里面的内容是关于姜驰的各种桃色文章,几组露骨写真,其中一组甚至穿着高中校服。
图片已经模糊了,依稀能分辨出是姜驰。陆景朝仅用了半小时全部读完看完,然后买断了所有资料,让男人彻底滚蛋。
当晚回去虽喝了酒,陆景朝也装作没事人,他怕问出口,这段关系就分崩离析了。他舍不得姜驰,因为舍不得,所以说服了自己:就算真被利用又怎么样?他是绝不可能把姜驰放走的。
现在姜驰说‘恶心’,亲口对他说‘恶心’,语气和录音里如出一辙。
陆景朝把姜驰放在床上,仔细端详他的脸,心一沉再沉,沉到谷底。
“就算没有这件事,你也会找其他理由和我分手,对不对?”
“我找理由……”姜驰简直不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他有点想笑,也确实笑了,鼻子渐渐发酸,笑出的声音夹着丝丝没忍住的哽咽,轻一个字,重一个字,平静且冷淡道:“你说的没错,你不承认我也会找别的理由,想往你身上贴的大有人在,我有很多机会抓到你的把柄,我为了分手,为了离开你,不折手段,你猜到了吗?”
“小驰,别说了…”陆景朝有一瞬竟觉得呼吸困难,捧着姜驰的脸,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其实…根本不喜欢男人,是不是?”
“不喜欢。”姜驰望进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男人就是恶心。”
第22章 野蛮至极
季黔次日一早请来家庭医生,姜驰高烧不退在卧室输液,他没看到人。昨晚他亲眼看到姜驰被陆景朝抱上楼,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显然是闹得很不愉快。
傍晚季黔又过来送资料,推开门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满地玻璃碎片,花瓶、酒瓶、碗碟摔得七零八落,餐桌上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个干净。客厅只有陆景朝站在落地窗前抽烟。
季黔压下惊讶,避开满地狼藉走过去,正准备开口,陆景朝夹烟的手轻轻一抬:“小驰刚睡着。”手上有伤,悄悄裹着一圈绷带,有血渗出来。
季黔将笔记本电脑放在唯一完好的茶几上,点亮屏幕,监控画面显示姜驰站在吉隆坡那家酒店大堂,正在办理入住。
季黔压低声说:“查实了,姜先生21号当晚确实去了这里。”画面切换到走廊监控,姜驰慢慢走到6019号客房,敲门的手举起来,顿在半空,门没关,他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画面到这里结束。季黔道:“房间里没有监控,不知道里面具体发生了什么。”
陆景朝若有所思点头,沉默间思绪飘远了。他想起了那本被翻阅过的书,以及那枚从书里掉出来的书签。原以为是梁安白的冒犯,却不想是姜驰来过的痕迹。
这个发现让陆景朝心头发紧。
姜驰似乎总是这样,对他的世界充满孩童般的好奇。好奇他喝的茶,爱抽的烟,喜欢听的音乐风格,爱看什么类型的书。
十九岁的姜驰是这样。再往前,两三岁,巴掌大的姜驰也是这样。小家伙来陆家宅子暂住那段时间,对他的房间充满了浓厚兴趣。可又是一个十足的乖孩子,他不在,姜驰就不会独自进去探索。小家伙每天晚饭前准时守在窗边,眼巴巴等着他从学校回来。
姜驰伸手要抱,他那时候不怎么喜欢小孩儿,总觉得这么大点地孩子最吵闹麻烦,可姜驰就是要往他身上凑,他没办法,便抱起人上楼放书包,姜驰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东瞧西看,这个要也好奇,那个也要摸一摸。
果然麻烦。
“哥哥,你的房间可以给我吗?”
“你自己有,为什么要我的?”
“你的好,我的不好。”
后来方便,他搬去学校附近的公寓住下,真把房间让给了姜驰,姜驰反而不高兴,撇着小嘴伤心地和商颖告状。
“哥哥把房间给我了,可他不在…明明说好房间里的东西都归我,那哥哥也该是我的…”
这件事是商颖觉得有趣,后来在饭桌上聊天说起的。
之后小家伙又对他住的那间公寓感兴趣,哭着要和他一起睡。陆景朝很怕他哭,答应了有机会带他去参观,可没过几天,他们一家搬去了外地,一去十多年。
再见是他爷爷的葬礼上,他工作繁忙,过来尽了孝,便要赶去吉隆坡出差。车驶出陆家别墅,有个瓷娃娃一般的小少年裹着米色围巾,跟在商颖身边,他一眼认出来了是当年的小家伙,因为姜驰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从小到大没变过。
又过几年,他偶然听说姜驰考了去中戏,恰逢王叶川筹备新戏,他便托人找到姜驰小组作业的表演资料放到网上。这年代,足够漂亮的脸蛋就像会发光的金子,不用特意点明也会被人一眼看到。
他深知王叶川的臭脾气,定期休假的时间都花在了《罪有应得》的剧组。果然啊,姜驰受了不少委屈。
“陆总?”
季黔喊了第二声,陆景朝回过神,手上的烟燃尽了,烟灰落在茶几上。
“梁安白人呢?”陆景朝问。
“被您赶出来后没了消息,他没经纪公司,暂时没联系到。”
陆景朝点头,将烟头丢在烟灰缸,好一会儿没说话。季黔正想询问,陆景朝道:“想办法联系,我要见他。”
“好。”季黔收起笔记本便要离开,陆景朝忽然道,“再帮我找个人。”
一墙之隔,姜驰躺在床上睡得并不安稳,左手背贴着医用胶带,他皮薄,扎了针的地方都有乌青。
睡得很沉,做了个梦,梦到医生突然打电话过来,让他马上来一趟医院。姜驰在《烂尾情》剧组,听到是关于母亲的事,立刻停下手头工作,打车到医院,医生什么都没说,把笔递到他手里,催他签字。
签什么字?
医生闭口不说,姜驰看他表情凝重,慌张查看纸张上的内容,看到‘签病危通知’几个黑色大字。医生又催他签字,催得急,催得起了脾气。姜驰稀里糊涂签了自己名字,才看到患者姓名——商颖。
“什么病危通知?为什么要签这个?”姜驰知道的,他签过,当年他父亲那份就是他签的。所以拿笔的手抖得厉害。
医生还是不说话,姜驰急躁起来,当着医生的面把单子撕了个粉碎,“我不签这个!”
“这位家属,就算你撕了,你妈妈还是要死。”
“你胡说!”姜驰凶了医生,撇下医生木讷地往病房走,他根本没把医生的话放心里,什么死不死,于他而言如天方夜谭,他就从未想过母亲会不在了,他固执地要去病房找母亲,和她说这个笑话。边走边决定,一定要带母亲离开这家坏医院,换一家能治好母亲的好医院。
走廊很长,怎么都走不到头,他呢喃着回复医生那句‘还是要死’,“我爸已经不在了,走前说会在天上保佑我们,而且他最心疼我妈,不可能让我妈那么快就死了。”
终于走到了,姜驰推开病房的门,那声热情的‘妈’还未喊出口,却不想竟是到了停尸间,阴冷的风扑面而来,姜驰浑身凉到了底。
方正的铁架上躺着人,整个被白布盖着,看不见什么模样,姜驰却知道那是他的妈妈。死了。
姜驰在梦里也不敢哭出声,压抑着,憋住每一声哭,他把自己憋醒了,醒来魂丢了大半,枕头湿漉漉的。
入目一片黑暗,姜驰掀被子下床,脚没碰到地,腰上赫然一紧,被人捞回来,从后抱住了。
“小驰?”陆景朝开了床头灯,把姜驰的身体转过来,摸摸他的脸,“怎么了?”
姜驰的神经高度紧绷,定定地看了陆景朝良久,才恍惚过来是梦。他似有如无松了口气,想给商颖打电话,可时间太晚了。
陆景朝也像是松了口气,握着他的手亲了亲,拥到怀里。姜驰不愿意,但已经筋疲力尽,拒绝的力气都没有。
次日姜驰早早醒来,眯着眼睛摸手机看时间,但他忘了,自己的手机在片场的化妆间,没拿。摸到的手机是陆景朝的,录了他的面容,壁纸也是同款的护目绿叶,所以他没发现,看到有微信消息,下意识点进去,进去就知道拿错了。
但一个网名叫‘小白’的吸引了姜驰的注意,不用点进去,‘小白’发的最后一条消息显示‘陆总,明天下午三点有空,我去哪里找您呢?’
相似小说推荐
-
黑暗多元,但马甲(月下白川) [无CP向] 《(综英美同人)[综英美]黑暗多元,但马甲》作者:月下白川【完结】晋江VIP2025-09-21完结总书评数:18486 当...
-
alpha对我蓄谋已久(飞翔的大鹅) [近代现代] 《alpha对我蓄谋已久》作者:飞翔的大鹅【完结】晋江VIP2025-09-21 完结总书评数:100 当前被收藏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