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道:“当然可以,您跟我来。”她一合上手中的文件夹,像是想起了什么,偏头看过来,语气温柔,“猫咪绝育了吗?”
宋时衍感觉身下淡淡的凉。
“年纪还小,不着急。”迟书誉道,他揉了一把猫咪的后颈,“必须要绝育吗?”
女人:“猫咪是要绝育的,小区里有几只流浪猫,怕出什么意外,您知道的,流浪猫不好抓,万一有几只没绝育的……”
宋时衍也不知道猫有没有太阳穴,他只能感受到自己的额头突突地跳。
他知道物业说的话有理有据,但还是不爽,蛋是他自己的,凭什么物业说割就割?!
再不济,就算他这辈子只能做一只猫,只能和同类亲热,那些流浪的三花也真不一定看得上他这只丑陋的白猫……
“我家小鱼挺老实的。”迟书誉的嗓音淡了几分,听不到里头的情绪。
物业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让业主不高兴了,止住了话头。
她不明白,不就是绝育吗,这衣冠楚楚长相俊秀的男人怎么会突然生气。她是小区的服务人员,并不多问,也不感兴趣业主的私人情绪,只是站在前头带着路。
小区里植被不多,但都很漂亮,桃树开了新芽,翠绿色的,一派温柔。迟书誉家房子的地段很好,离小区门口很近,旁边就是物业服务处,也挺方便。
地段好的小区,物业服务处都富丽堂皇的,一进去,一个前台小姐姐正打着瞌睡,右手边还放着一杯咖啡。
咖啡还冒着一串热气,显然是刚泡好,女人走上前点了点吧台,把小姐姐叫了起来。
那姑娘学生模样,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揉了揉眼睛,朝门口看去。
看到迟书誉怀里的猫,姑娘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知道这是来登记了。她弯腰从抽屉里摸出了一张表格,往前一推。
迟书誉低头看向表格,姑娘礼貌地给他递了一支笔,迟书誉摆了摆手,拒绝了姑娘的好意,没接。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漂亮的钢笔,宋时衍觉得眼熟,盯着想了半天没想出来哪里眼熟了。
这笔外表漂亮,却败絮其中,迟书誉甩了好几遍,仍旧写不出字来。
穿高跟鞋的女人从善如流地递上一支笔,道:“笔不好用了还带在身上吗?”
迟书誉没回话,也没接女人的笔,又甩了一下,笔终于出了颜色。
他挨着把小猫的基本信息登记好,知道的就写写,不知道的就瞎填——反正物业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这么一串填下来,十有七八都是瞎填的。
反正宋时衍凑上去,也不知道年龄来处品种都是怎么来的——他到现在还没搞清自己是多大的小猫呢。
迟书誉行云流水,并不犹豫。
唯有生日那栏,不知是笔又卡墨了,还是不知道怎么填,犹豫片刻,填上了十二月五号。
其时宋时衍正歪头往外看,并没看清他填的什么。等到他回过头,迟书誉已经将表格递了回去。
小姐姐收好表格,抬头道:“猫咪绝育了记得来登记一下。”
宋时衍:够了……这个话题什么时候能停止。
迟书誉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道:“我知道了,到了年龄我会带他绝育的。”
能不能不要这么欺负一只可怜的小猫咪……宋时衍一想到未来绝育的美好情景,觉得自己的天大概要塌了。
如果迟书誉真的要带他绝育,他这辈子都不会吃迟书誉给的小鱼干……
见宋时衍精神恍惚,情绪不好,迟书誉的步子慢了下来,摸了摸宋时衍的头,道:“生病了?真得带你去医院了。”
宋时衍现在一听医院两个字就应激,浑身的毛炸了起来,对着迟书誉的胳膊就是一巴掌!
不要和他提绝育的事!他不要去医院。
这话一说,猫咪肉眼可见地精神起来,迟书誉放了心,拿起吧台上的钢笔,小心地收回了口袋里。
宋时衍想起来了,他见过这支钢笔!
他绝对见过这支钢笔!
这太眼熟了,宋时衍无比恨自己的脑子怎么这么笨,记忆力像给狗吃了一样,连一支笔都想不起来!
他的视线紧紧落在这支笔上,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自己在哪见到的钢笔。
猫猫是没有太多烦恼的,照平常宋时衍也就抛到脑后了,可不知道怎么,这次他总有些介怀。
他想不起来的事情太多了,连做过梦再睁眼,都已经记不分明,好像他当人的时候,平白活着的那二十三年,都是云烟一般,过眼即散。
除了讨厌他的人,没有人记得住宋时衍,最后的最后,竟然连他自己也记不住了。
宋时衍私心以为,在这世上活一遭,总要有些留恋的。而今他变成了猫,也不知能不能回去做人,若连自己都记不得以前的事,那该多么悲哀。
他的瞳盯着迟书誉放钢笔的口袋,柔软的毛抖了抖,尾巴蜷缩了起来。
他还想再继续想想,针扎似的疼痛就传入他的大脑,阻止了他的回忆。
宋时衍想不下去。
冥冥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做猫多好,不要去想身前事,那都是浮云,不再重要了。
宋时衍扯了扯嘴角,灵光一现,终于想起了钢笔为什么眼熟。
这是他送给江寒食的钢笔。
那会江寒食对他还很真心,他也真的把江寒食当做了自己最好的朋友。之前有次出去玩,江寒食给他看了这支钢笔。
宋时衍记得很清楚,要三千八百块钱。
宋北川再娶之后,就不怎么管宋时衍了,宋时衍的伙食全都是新夫人负责。后妈总是比不上亲妈的,少爷日常生活够花,但也没什么闲钱。
江寒食当时眼睛发光,特别激动地拿着手机给宋时衍看。
宋时衍性子慢,但并不笨,朋友想什么他心里门清——江寒食家穷,平时三块钱以上的笔都不买,怎么可能有心思看三千八百块钱的笔呢?
他不想拂了朋友的雅致,私下里偷偷吃了三个月的泡面,省下了三千八百二十三块钱。
给江寒食买了笔,又花了二十三块钱给他买了一个生日蛋糕。
很简陋,很小一块。
钢笔加上包装只要多三十九块钱,宋时衍掏不出来,只好偷偷把单支钢笔放在了江寒食的抽屉里。
后来江寒食没跟他表达过谢意,说不在乎也是假的,但毕竟是自己主动送给别人的,上赶着要感谢挺掉价的。
再后来,他也就忘记了这件事,忘记了自己曾经吃了三个月的泡面,就为了给朋友送礼物。
迟书誉这什么审美,怎么和江寒食同流合污了!
他就说,想不起来是正常的,这笔不过是他一段失败的友谊的插曲,甚至说不定,和迟书誉手里的笔并不是一个型号。他在想什么呢?
想迟书誉偷了他送给江寒食的笔,这不笑话吗?
宋时衍自嘲地笑了开来,猫咪脸上的表情其实蛮难分辨的,笑得再厉害,也只是微抬唇角,看不出来。
迟书誉不知道这团子抖了一串是在笑,温冷的视线落在猫咪的头上,没什么感情地打量了几眼,打算抽个时间带猫看看医生。
得亏宋时衍不知道他心里头怎么想的,不然一听到医院,非得炸毛不可。
“对了,”迟书誉想到了什么,没看物业的人,只是道,“其他小动物需要登记吗?”
“具体是什么样的小动物呢?”小姑娘从抽屉中又摸出了两张表格,将递未递地往迟书誉面前一怼,“如果是猫猫狗狗这种是需要登记的。”
“一只鸟,”迟书誉尾音上扬,仔细地回忆了片刻,“还有一只老……应该是仓鼠。”
姑娘对鸟和仓鼠显然没兴趣,这算不进kpi里,于是一收表格,回:“不用,您记得定期驱虫,照顾好他们。”
迟书誉捏了捏猫咪的耳朵,低笑声传进他的耳朵里:“听到没,好好照顾你的小动物们,我可不管。”
不管就不管,宋时衍一歪头避开了迟书誉的碰触,哼了声。他自己上又不是不行。
可惜当天,宋时衍就发现了一件让自己头疼的事——仓鼠和鹦鹉睡哪。昨天将就一天也就罢了,今天该怎么办。
迟书誉这人他了解,向来说一不二,说不管绝对不会管,一切都得宋时衍自己想办法。
比起睡哪,还有一件更可怕的事——没有方便仓鼠栖身的草叶或者碎纸屑,仓鼠没地方排泄。
他家哑巴仓鼠估计是小鱼干吃多了——宋时衍一回家,家里的小鱼干就剩一半了。正在可怜巴巴地用前爪捂着肚子,绿豆眼不好意思地盯着宋时衍看。
宋时衍起初以为它吃了小鱼干心虚,想安慰安慰它,但这仓鼠不知害了什么毛病,竟不理会宋时衍的安抚,扭着四肢四处蹦跶。
它是哑巴,发不出声,宋时衍只得看着它难受,最终眼睁睁看着仓鼠跳进了没有用过的猫砂盆里,舒服地摆直了身体。
宋时衍总算看懂了。
这仓鼠要找地方排泄。
仓鼠体型小,排泄出来的屎不过米粒大小,淹没在猫砂盆里,看不清楚。
宋时衍任命地凑上前去,不太想面对这个现实——他光想着把这几只宠物救出来,竟然给人家添了这样多的麻烦。
迟书誉身子笔直,遥遥站在房间之外,道:“迟洺雨那里可以寄养,你要不自己处理,要不我送给迟洺雨。”
宋时衍对这个决策没有任何异议,乖巧地凑上前去蹭迟书誉的裤脚,嗓音温柔:“喵。”
意思就是,可以送走。
恰好他苦于给这群小动物找寄养的人,江寒食已经用行动告诉他,再好的朋友也不可信,他不会第二次将小动物们送给别的什么人了。
迟洺雨是目前为止的最好人选。
得到宋时衍的首肯,迟书誉“嗯”了一声。
“嗯”完之后,他从口袋里摸出了那支钢笔,虎口摩挲着钢笔的笔颈,足有一分钟没动。
他道:“这支笔以前都好用的。
“怎么突然,就不好用了呢?”
他喃喃自语,视线落入虚空中的某点,显得绵长又惆怅。
宋时衍从来没在骄傲的,坚毅的,自负的迟书誉身上,看到过这种孑然一身的孤寂。
他的心莫名其妙跟着一恸,近乎有些窒息。
迟书誉却只是古怪了片刻,就恢复了正常,转身往隔壁的卧室走去。
宋时衍抬脚想跟上,只见迟书誉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钥匙,将钥匙对准锁孔,插了进去。
不对,他没插进去,他的手在颤抖。
和他脸上镇定的迟书誉式的冷漠表情不一样,他是结结实实在颤抖的。
一下,两下……他对齐着锁孔,却怎么都插不进去。
他几乎要暴躁了,用力锤向门,却在碰到门把手的一刹那收回了力道。
宋时衍能看见他收紧的手指,和额角跳跃的青筋。
这门是刻意上锁了吗?
自己家的卧室为什么要上锁呢?
迟书誉怎么这么古怪……发生了什么事。
还是说,是因为,这支钢笔吗……
迟书誉的手腕还在抖,他眉头紧锁,勉力维持着表情的平和,将发抖的手放进了口袋里。
宋时衍能看出来,手放在口袋里的一刹那,他恢复了镇定。刚才的无措似乎都是宋时衍的错觉,他迟书誉,依旧是体面而没有失态过的富贵一少爷。
他终于对上了锁孔,往侧面一拧,打开了房门。房间里头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宋时衍好奇地跟上去,却被迟书誉用身子挡住了。
他垂眸看了白猫一眼,眼里情绪莫测,带上了一点细微的不可察觉的厌烦:“这个房间,不许进来。”
他没说什么别的,只是陈述,语气很轻,吐字却清晰。
宋时衍却不敢动了。
他从来没在迟书誉身上感受到“害怕”的情绪。
从很久以前的针锋相对,到如今被他豢养的淘气任性。他从来没因为这个男人的音容害怕过。
今天是第一次,他害怕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个漆黑的上锁的房间对迟书誉来说有多么重要,多么隐蔽而私密。
以至于这个情绪稳定的男人,能破天荒这样失态,这样冷漠地对他说:“这个房间,不能进来。”
迟书誉说完了话,并不理会猫的情绪,连视线也不多给一点的,踏步进了房间,然后可以称上温柔地关上了门。
仿佛里面的东西太重要,爱屋及乌到连门也那么重要了。
宋时衍和迟书誉自高中就认识,在他的印象里,迟书誉是一个孤僻自我到有些冷漠的人。
他经常会欺负宋时衍,和他开一些无关痛痒的玩笑,朝着他挑眉扯唇。
可宋时衍总是感觉,迟书誉和他之间隔了什么。
迟书誉这人,长相出挑英俊,五官完美,家世又好,为人处世还带着些贵公子的圆滑,追求者就没怎么断过。
他成绩名列前茅,不少姑娘会借着讲题或者班级活动的由头向他伸出暧昧的橄榄枝,这人题总是讲,活动也参加,却从未谈过恋爱。
他会整齐地收好所有的情书,冷淡且正式地拒绝。宋时衍那会收到姑娘情书只会暗戳戳高兴,青春期的小年轻们,总会因为身旁人的欢喜而自得的。
可是面对同样的事,他感觉不到迟书誉的高兴。他有一段时间甚至怀疑迟书誉不喜欢女孩子。
这人是冷漠孤僻的,自我甚至自负的,仿佛没有人能走近他,没有人能真正去了解他的爱恨喜怒。
可今天,一切都不太一样了,一切都好像超出了宋时衍的认知。
原来,迟书誉并不是没有情绪,只是有些事,有些人,不值得他为此动情绪罢了。
宋时衍看着面前紧闭的卧室门,头一次对迟书誉产生了类似于好奇的情感。
是什么样的人,迟书誉喜欢的人,还是他讨厌的人,能在他心里头占据这样的分量呢?以至于整整一个房间,都为此成了禁忌。
他不由想起了赵蔓茴提起的那个人,那个恨迟书誉的,他所喜欢的人。
会是那个人吗?
他叹了口气,有些遗憾。两人针锋相对好些年,如果不是变成了猫,他甚至都不知道迟书誉藏着这样的秘密。
赵蔓茴知道的都比他多。
亏他还把迟书誉当成死对头呢,这人对他的态度,和对这个房间的态度,可以说得上是天差地别了。
他不过是迟书誉人生的一个过客,从始至终也不重要,不过是迟书誉心血来潮,肯给他一点偏心,同他拌两句嘴罢了。估计再过一两年,迟书誉恐怕连他长什么样子都忘记了。
宋时衍想着想着,果不其然想偏了,他懊恼地将爪子往门上一拍。
想什么呢宋时衍,别人怎么样,迟书誉怎么样,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那么在乎别人,别人可曾在乎过你吗?
而且,你跟他关系又不好,不想着怎么蹭吃蹭喝,还想着让死对头记住你,不是太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吗?
他自我安慰了一阵,沮丧地趴在地毯,视线落在紧闭的卧室门上,不知看了多久,遥遥的困意终于落在了宋时衍的身上。
此时星子落了满天,春风吻过草叶,不知哪里的挂钟声响了十二下。
苍白的二月呼啸而过,冷冽的春风终于在北郊刮了起来。
外头桃树彻彻底底生了粉色的花苞,北郊的天气将会一天一天暖和起来,南城也将生机勃勃地迎来它的新生。
自此那个冷漠无常的冬日,将永远只停留在人们的记忆中,再难回首。
一晃已是春三月。
鹦鹉和仓鼠都已经被送走了,迟家的公司到了旺季,迟书誉也变得特别忙,经常好几天不着家。
这个年龄的猫猫长身子很快,不过一个来月,宋时衍就已经比刚重生的时候圆上了一圈。
他身上的毛越发洁白漂亮,被迟书誉好吃好喝养成了健健康康的一只雪白猫咪。
这一个月间,迟书誉或许是在迟洺雨那里听到了不少养猫的注意事项,把窗子封的很死,宋时衍也一直没有机会去找三花。
那个房间迟书誉只去过一次,后来便再也没有进去过,宋时衍白搭着满腹的好奇,日日吃好喝好,也算是过上了无聊但幸福的一段时日。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一切也在慢慢变得孤独。
迟书誉总是不回家,出差的日子比在南城的日子都多,回去也并不怎么理宋时衍,只是忙于工作。
又不放他出去,又不陪他玩,宋时衍真心觉得,迟书誉这人就不适合养小动物。
而且不只是宋时衍这个似活微死的可怜小动物,阳台的多肉也被迟书誉养死了几盆,这人就跟看不见一样,照旧每天给枯败的多肉浇水,照旧每天翻那本多肉的养殖事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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