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死去的祝悬是传送的引子。
平静呼吸,斛玉垂眼,眼睫覆盖住眼底的神情。
祝悬有金丹初期的修为,死前不会什么信号都没留下。
燕向居忽然开口:“泥有问题。”
“什么?”斛玉抬头,身后的男人走到他身边,用一根树枝挑开了缩地阵下的泥土。
一片衣物的角露了出来。
“……”
蹲下身,斛玉轻轻拂去表面的尘土,逐渐露出了属于数风洲的纹样。
——是松岚门的弟子服。
刚刚他们才见过,就在祝悬被焚烧殆尽之前。
意识到什么,“不坠,”斛玉低声呼唤,手腕的银镯荡开灵力,当脚下的泥土被整个掀开,里面掩埋的人终于露出真容。
……是祝悬。
或者说,这才是真正的祝悬。
大概是出任务下山途中就被掉了包。
斛玉视线垂落,他们遇到的若只是一个有祝悬气息的傀儡,方才尸体那样快地燃烧殆尽便有了解释。
那么是不是可以推断,那些死去的炼器师,其实也是被掉了包?
若真是如此,那些炼器师真正的尸身如今又在哪里?
他在想,一旁的燕向居已经俯身,将死去的祝悬整彻底检查了一遍。
“体内没有任何灵力,金丹也消失了。”事情变得越来越难以捉摸,燕向居几乎是立马转头对斛玉道:
“立刻离开这里,回数风洲。”
“……”
斛玉未答,起身将泥土盖回去,写了张符纸将此消息告知给松岚门,顿了一会儿,在燕向居注视中,斛玉缓缓摇头,道:
“即便我回去了,他还是会想方设法将我带来。不如留下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仰头,望着天空的浮岛,斛玉第一次这样近地看到溯霭洲第一宗的驻地。
之前他在溯霭洲的渡枫门里待了那样久,竟然一次都没有出过山门来看看这个第一宗。甚至弟子交流,他亦没有资格参加。
斛玉回头,神色坚决:“我要去停云宫看一看。”
直觉告诉斛玉,停云宫,他必须去。
今日停云宫下的长霖酒楼来了两个贵客。
天字包间,靠窗最好的位置,虽然未点什么酒水,但却豪迈地将那包间周围三间天字号全部买断一天。
不知道其中何许人也,之前预定的客人竟同时表示今日不来了,于是整个酒楼顶层此时静悄悄的,只有两位客人。两位客人一站一坐,此时谁也没说话。
推开门,小二端着茶,小心翼翼地放在桌面,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将杯子放在坐着的那位客人手中时,那客人转过头,对小二点头:“多谢。”
“不,不谢,应该的。”小二挠挠头,红着脸退出了房间。
斛玉拿起茶喝了一口,低头时瞥了一眼窗边的燕向居。
他收回的很快,燕向居转头时,斛玉是刚刚放下茶杯的样子。
“……”
许久,叹了口气,斛玉道:“我自己去便可以了。我说了,可能有危险,你还是回去得好。”
燕向居不为所动,只道:“任务是你我共有。”
言下之意,去,就一起去。
他一定要跟来,怎么样也没办法说动。
莫名熟悉的感觉,斛玉偏了偏头,看向燕向居的眼睛,企图找出一些熟悉的影子。可惜,对方很快错开了视线。
燕向居看着窗外不远处,突然道:“来了。”
斛玉起身,视线顺着窗户边缘向下探去。
——是完成任务回宗的停云宫弟子。
来到停云宫下才知道,停云宫近七日竟然闭宫,只进不出,外界虽然没有什么反应,但斛玉隐约能察觉到,那座天上的浮岛之中发生了什么,整个岛屿四周弥漫着一股莫名紧张的气氛。
甚至一股……死气。
停云宫乃如今修真第一炼器大宗,之前炼器师出事时,停云宫弟子是第一批前来查探。虽无功而返,但大多数信息都来自他们,这样一个修真鼎盛的炼器大宗,忽然闭门不出,要么是即将出世天级法器,需要弟子护法镇灵,要么……
他们有不能告诉外界的事。
那弟子队伍浩浩荡荡,行至窗下,大约百来人,手中皆有不同的法器。他们从街道穿行而过,周围的店铺皆关上门窗,生怕惊扰那些看起来就高高在上的大宗弟子。
斛玉看向队伍末尾的两位弟子,暗道抱歉,待他们走到窗下拐角处,下一刻,少年手腕的银镯化作流光,瞬间击中那两人的后背。
整个队伍停下,为首的停云宫弟子转头,看向队伍末尾的两个师弟:“刚才有什么声音?”
两个“师弟”异口同声:“没有。”
那弟子过来,四周察看一番,确认没有问题,队伍才重新进发。
楼上,被续了三天的天字包间里,两个弟子在榻上昏睡,至少两天之内不会苏醒。
周围逐渐变得百流环绕,渐渐得,刚才所经过的街道消失在了云中。
泛着金光的仙鹤飞过,带起一阵流云。斛玉抬头,万千浮在空中的岛屿交错,仿佛云中之山峦,层层叠叠,不计其数。
整个浮空岛群外有一层巨大的水盾,水质清澈透亮,里面时而摆动过几尾游鱼。
停云宫弟子在其中一处岛屿停下,点了几下门扉,下一刻,整个用水覆盖的碧蓝色大门轰然洞开,庞大的空中宫殿便随着推开的大门缓缓展开——
这就是溯霭洲最富庶的宗门。
踏进停云宫的那一刻,斛玉迅速抓住燕向居的胳膊,银镯闪烁,将两人的周身灵力完全换成停云弟子的气息。
水盾成功将两人放了进来。
燕向居望着拉住自己的手,那手很快放开,只留下一点微弱的温度。
两人跟着队伍一路到了弟子堂,各自交出完成任务的令牌,待离开那座浮岛,向着弟子堂寝殿方向去,斛玉的视线慢慢落在很远处、停云最大的宫殿上。
那里是洲主的寝宫。
他们走的很慢,不知道为什么,一路上所有弟子都默不作声,低头前进,生怕看到什么、惊扰什么。
斛玉已经完全确定,停云宫出了问题。
一道白色的影子很快从余光中过去,快得以为是错觉。
斛玉回眸,他和燕向居走在最后,逐渐躲开人群,待离开队伍,他转身迅速跟上那影子的脚步。
好在岛屿之间只有一条链道。
斛玉定睛,是两个抬着什么东西的弟子,那东西用白布包裹,看不出样子,甚至察觉不到气息。
那两个停云弟子看起来很紧张,即使走的是再偏僻不过的小路,也依旧满头大汗,他们甚至没有发觉身后跟了人。
抬到了岛屿的其中一座殿外,那两名弟子终于停下,斛玉随之落在某个墙角阴影中,屏息观察。燕向居落在他身后,也抬眼望着那寝殿。
不同于刚才经过的所有地方,这个大殿明显变冷了许多,甚至外面的水盾表层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花。
两个弟子在门口拿出特制的令牌,冒着冷气的大殿黑洞洞地打开,看不清里面的样子。他们进去没多久,就空着手出来。
经过时,斛玉隐隐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那些……都运回宫里了?”
“嗯……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从虚境里冒出来,大多都认不出来了……公子……”
从虚境出来了什么?
停云宫到底藏了什么,竟和虚境挂上了联系。
斛玉轻盈落地。无论藏了什么,进去一看便知。
但这次并不如水盾那样好进,整个大门设置了繁复的阵法,牵一发而动全身,破阵是行不通的。且这种阵法,斛玉这样的修为也破不了。
斛玉忽然想起谢怀瑜曾经给过自己一块灵石。
那是谢怀瑜让他拿着,届时到停云宫找他时的信物。
他拿出那块靛蓝色的灵石,有些庆幸储物袋没在传送阵中丢失。
燕向居看了那石头两眼,移开视线。
斛玉有很大一部分赌的成分,但未想到灵石触碰到阵法,竟真的荡开一圈涟漪。
随着阵法的波动,逐渐地,在灵石的位置,竟开出了一个仅容纳一人进的小口。
斛玉推开门,大殿的巨门发出厚重的声音。开门的那一刻,一股莫名的味道扑面而来,是一种腐烂的臭味,和夹杂着的血腥气。
借着门外的一缕光线,斛玉定睛,看清的刹那,斛玉整个人愣在原地。
——如果他没看错,大殿地面上密密麻麻躺着的,皆是陈列着的尸体。
那些尸体死状各异,有的已经腐烂大半,最近抬进来的被放在另一侧,那里是还未腐烂的新尸。
尸体约有百余,看衣着来自各个洲的宗门,但最多的,还是溯霭洲停云宫。
看到某个东西,斛玉没忍住,凑近两步。
此时,门外的燕向居忽然低声道:“有人来了。”
斛玉迅速退出结界,同燕向居一同隐匿在角落,镯子生成的结界将两人裹在其中,斛玉察觉不到的外层,一道更加严密的结界落下。
不过几息,有谈话的声音走近:“溯霭在虚境附近找到百余尸骨……道友所寻之人,停云宫名册上并未寻到。”
“寻不寻到看了便知,谢洲主,劳烦开门。”
“……”
那软硬不吃的声音熟悉得令人发指,斛玉亲眼看着春浮寒同谢己一起出现在了大殿的门外。
春浮寒前些日子收到封信便离开太初,好一段时间都没有消息,怎么会出现在停云宫?
或许是直觉,走到台阶的春浮寒忽然回头,斜着视线朝斛玉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
野草杂生,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前方,谢己打开了阵法,他转身,神色淡淡,对春浮寒道,“春道友,请。”
看着谢己没入门中的背影,斛玉思绪杂乱,脑海里反复浮现刚才看到的尸体上的令牌。
那是渡枫门的令牌。
……但渡枫门,明明几十年前就不复存在了。
第25章
春浮寒站在窗边赏月。可惜,溯霭云多,不一会儿就将月光掩盖,只留下微弱的光芒,轻轻落在窗棂。
青衣修士转身,关上了窗。
坐在桌边,他拿出一张布满褶皱的信纸。
信纸泛黄,几乎一碰就碎,只能轻拿轻放。春浮寒将信纸摊开,第二次看向这封信。
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间隔不一,看得出来,写信的人几乎是费尽力气,才堪堪写出的每一个字,那墨水甚至洇透了信纸,在背面留下浅灰色的墨痕。
因为几经辗转,许多字迹已经看不清了,但大约能读懂,这是一封堪称幼稚的道歉信。信的结尾模糊写着:【对不起,我找到你说的溯灵草了,就在溯霭洲,等我拿回去,可不可以原谅我?我不是故意的。】
春浮寒折起信纸,神色淡淡。
这封信写下的时间是十年前,但直到前些日子春浮寒才收到。不是送的过程出了问题,而是太初宗换了宗门位置,于是这封毫无灵力的信辗转几手,才在十年后堪堪找到要送的人。
若不是春浮寒如今声名远扬,大概是传不到的。
只是可惜,无论是溯霭洲还是数风洲,春浮寒都没有找到信的主人。
将信纸收回储物袋,窗口忽然发出一点声响。
“……”
春浮寒抬眸,也无剑无声出鞘,但随着来人的逼近,某一刻,春浮寒忽然收回剑意。
他几步走到窗边,刚打开窗户,一道人影就翻了进来,随之而来的,是一声略带欣喜的“师兄”。
春浮寒:“……”
他有些奇特的目光落在翻进来的少年身上。
少年穿着停云宫的弟子服,身上挂着停云宫的令牌,甚至还有几片翻进来时的落叶。只见他面上一闪,熟悉的面庞便映入眼底。
“……”
斛玉挥挥手:“大师兄,怎么这样看我?”
春浮寒抬手关窗,语气平平:“因为我以为小师弟你此刻应该在太初修养,而不是来到了万里之外的停云宫,并且还是……”春浮寒看他身上的弟子服,顿了一顿,换了个用词:“……偷偷潜入。”
斛玉:“……”
“小师弟,若你想进停云宫,直接拿太初的令牌即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斛玉一根手指挠挠额头:“……此事说来话长。”
将炼器师和传送阵以及那大殿内的异常一事告知春浮寒,两人对坐桌边,春浮寒给他倒了杯水,动作慢条斯理。
无情道就这点最好,再天大的事也一点也不急。
放下茶杯,斛玉问:“大师兄又为何来了溯霭?”
春浮寒倒是没什么可话长的,他直接道:“找人。”
斛玉回忆了一番,没想起大师兄还有什么联系不错的道友。
看他一眼便知对方在想什么,春浮寒提起:
“当年太初山下,有一位心智略有缺损的少年,名为匕陶。他曾在我手下修习炼器,后来因事离开前往溯霭,近日收到他多年前的信,便来寻一寻。”
脑海中似乎出现了一点关于这个人的印象,但并没有多少。想来在斛玉闭关之前,那人已经离开许久了。
于是斛玉问:“师兄找到了吗?”
春浮寒神色平静:“并未。但之前就有猜测,加之今晚听你经历,我想之后可能也很难寻到。”
斛玉不解:“为何?”
春浮寒:“他也是炼器师,大抵已经遇害。”
说起这件事,春浮寒并没有什么惋惜和痛心,似乎只是叙说了一个简单的结果。
“……”
室内一时无人说话,落针可闻。
斛玉又一次猝不及防地体会到了无情道的淡漠。
不知道为什么,斛玉忽然有个念头:“师兄,若有朝一日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春浮寒看向他最小的师弟。
他明知道对方已经知道了答案,但春浮寒还是道:“不会。但我希望你可以活着。”
这件事无关他人,春浮寒的确是这样想的。
斛玉轻轻勾起唇角。
他拍拍手:“那真是多谢师兄,既然如此,我可要争取活得久一点,不叫师兄有伤心的机会,”及此,斛玉话锋一转,终于提起正事:“不过我今日前来,不是来找师兄叙旧的。”
春浮寒转回头,隔窗赏月:“我知道。”
斛玉:“……”
斛玉正色:“师兄,今晚我要再去那大殿看一看,但其中阵法繁多,我需要你替我拖住谢己,至少……一个时辰。”
大殿内也布有阵法,斛玉需要有人转移谢己的注意。
他本想去找谢怀瑜,但这样危及性命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谢怀瑜那样傻的性格,不适合做这样的事。
没有任何推辞,春浮寒起身:“可以。但有一点——你自己去太过危险,恐生变故,不若等明日我同你一起。”
早有预料,斛玉道:“与我同行的还有一人。”
春浮寒看向他。
一炷香后,春浮寒冷静看着“燕向居”进到房间,他沉默许久,久到斛玉以为出了什么问题,春浮寒才道:“小师弟,你放心去吧。”
斛玉:“?”
燕向居:“……”
再次回到那冷飕飕的大殿,整个宫殿静悄悄的,只有一点微弱的流水声淌过耳边。是停云宫的水盾。
进门前,斛玉将一张符纸贴在身上,淡淡的灵光轻轻将他全身包裹起来。
薄薄一层结界便可以隔绝大部分的味道,斛玉转头,对符纸的主人道谢:“劳烦兄台画符。”
对他称兄道弟的感谢没什么表示,燕向居“嗯”了一声,提醒道:“注意脚下。”
“……”
时间不多,斛玉目的很明确。
越过腐烂的尸体,他直奔大殿边缘那块渡枫门的令牌。
待他走近,熟悉的枫叶的纹样,以及渡枫门的弟子服,便一一映入眼中。
不语,斛玉俯身,径直掀开盖在上面的白布。
——一张腐烂到看不出面容的脸直直出现在斛玉面前。那尸体全身都烂了,只有某些特征能看出来是个男人。
维持那个姿势看了许久,斛玉喃喃:“……真的是渡枫门。”
燕向居眼神微动:“你知道这是谁。”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将白布放回原位,斛玉淡淡道:“他曾经用灵力将我按在冰天雪地里三个时辰,我当然不会忘了他。”
“……”
燕向居没有继续问。
斛玉也没有再说下去。
几十年前的事,即便再难过再难忘,时至今日也会变得没有什么感觉,而比起回忆,此时斛玉更想知道——
几十年前就死去的渡枫门弟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燕向居俯身重新掀开那层布,看了一会儿,男人道:“他身上没有伤痕。”
斛玉思索:“祝悬身上也没有伤痕。”
和燕向居对视一眼,斛玉在对方眼中清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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