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云假作吃惊地张了下嘴,“是吗?我倒没提呢。”
“太子殿下关心你。”
长龄想着典服说的,心道哪是生得标致就能得太子宠爱呢,可这宠爱又有几时也都难说,太子年幼的时候曾极喜爱一只拂林犬,同吃同睡,最后也不过几个月便撒开了手。
东宫里的好东西太多了,源源不断叫人眼花缭乱,便是奇珍异宝、珍禽异兽也只能博得一时的青睐罢了。
卿云这个人的新鲜劲能维持多久呢?长龄也不知道。
卿云披散了湿发坐在窗前晾干,长龄整理了一些文书,也在卿云身边坐下。
两人都默默的,长龄嗅到淡淡的胰子香气,思绪不觉飘散。
“长龄公公。”
卿云趴在窗沿,歪着脸轻声道:“你是何时入的东宫?”
长龄瞥过眼,他正想着往事,神情也不自觉地带了些许怅惘,“太子何时入主的东宫,我便是何时来的东宫。”
卿云心中一紧,“那你一直都陪在太子身边了?”
“嗯。”
“怪不得太子那么宠爱你,将宫中许多大小事务都交由你管。”
长龄低头,浅笑道:“我也只不过管些杂务,承蒙太子殿下不弃罢了。”
“不知我可有福气帮长龄公公你的忙?”
长龄看向卿云,见卿云眼睛一片澄明,他笑道:“若太子舍得,我自然是好,只怕太子舍不得你干那些粗活。”
长龄顿了顿,“等你何时闲下来,我再教你。”
卿云对长龄总是警惕,这人似是待他很好,可又时常用些怪异眼神瞧他,话里话外像是戳破他那点小心思,却又不明说,还是笑眯眯的好人样。
笑里藏刀的,卿云已经领教过了,那个常伺候太子晨起梳洗的安公公便是一个,卿云不会忘记,是他带着来喜到了太子跟前。
安公公年逾四十,也是东宫里的老人了,和长龄资历不相上下。
卿云回到太子身边伺候之后,安公公也是照旧对他笑脸相迎,如没事人一般,太子也问过了他,安公公惶恐回道:“太子殿下明鉴,老奴是听了那来喜胡言乱语,以为他真受了欺负,想着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心里不落忍,又没什么法子替他做主,这才……太子殿下恕罪。”
安公公竟一点不辩解,就这么认下了,太子也未真的动气,“罢了。”就这么轻轻揭过了。
卿云在一旁冷眼瞧着,琢磨了许久,日常往来察言观色,这才终于明白,安公公不是冲他来的。
东宫里头最得力的太监毫无疑问便是长龄,长龄年纪轻轻,还是个瘸子,多少人暗地里不服气,想找机会把长龄拉下马,可长龄一贯持重,又独来独往,别人也抓不到他的错处。
然而如今却是不同,卿云来了,太子让他和长龄同住,无论太子是什么意思,明面上卿云就是长龄的人。
卿云犯错,自然就是长龄犯错。
安公公那句没法子替来喜做主,意思不就是长龄在东宫的宫人当中一手遮天,他没法得罪吗?
这些道理,卿云是缓缓才想明白的,他想,那太子明不明白呢?
倘若太子明白,为何不帮着长龄?
卿云在太子身边待了几日,后又明白了,是,太子是宠爱信任长龄,可长龄顶天了也是奴才,奴才之间的事,若非真的坏了规矩,没必要多费心思,再者安公公对太子毫无隐瞒,是尽到了奴才的本分,太子自然不会责怪。
卿云一点点明悟,他看着沉默安静的长龄,心中对他嗤之以鼻,跟在太子身边这么些年,竟也没博得太子的宠爱,真是枉费了这么些年的时光。
给他时间,他一定会让太子真心实意地宠爱他,比宠爱长龄更甚。
“你头发干了吗?”长龄温声道。
卿云摸了下发尾,“还要再吹会儿。”
长龄道:“我帮你擦擦,吹久了仔细头疼。”
“多谢长龄公公。”
长龄下榻取了一方干帕替卿云擦拭。
卿云趴着,手指抠着窗纱斜出来的一角,他忽然道:“长龄公公。”
“嗯?”
“我们既同住一屋,你又这般照顾我,干脆,我叫你一声哥哥,咱们兄弟相称,也自在亲切些,如何?”
长龄擦拭头发的动作轻轻一顿,缓缓道:“太子不喜欢这样。”
“是吗?”
“嗯,宫里头如今也不兴这个,不比前朝那些干父子干兄弟,你也有过师傅,我便不借他的光了,你若高兴,只唤我的名字便好。”
卿云回头望向长龄,长龄看着他,微微一笑。
“长龄。”
卿云真脆生生地这般叫了。
长龄闻听,脸上笑容绽放,“诶。”
其实长龄是最明白太子为何如今宠爱卿云的,东宫里,除了太子,许久都没人这般轻松随意地唤他了。
夜里,两人隔着主屋中间一大块地方躺着。
长龄道:“卿云,你睡了吗?”
“快了。”
“我想再同你说一回。”
“你说。”
“我知道你是好意,你也千万别多心,只是哥哥弟弟的,叫旁人听去,在太子面前告一状,未免太子不喜,反倒坏了我们之间的情谊。”
卿云心说他们之间哪来什么情谊。
太子将他当个新鲜玩意宠着,长龄又算什么?
“我明白,”卿云道,“睡吧,长龄。”
长龄嘴角勾起笑容,他心里感到一股久违的甜意。
在这深宫里,能遇到个像卿云这般真性情的人不容易,也能叫他在这间屋子里喘口气。
他忽然很想继续同卿云说话,想了又想,翻了个身,还是闭上了嘴。
翌日,内直局的人果然来替卿云量体裁衣,卿云不住道谢,说自己原本不想麻烦,谁料……一面说一面瞥向长龄,长龄淡笑道:“早说这不靡费什么的。”
内直局的人也笑道:“是啊,一点绸缎罢了,算得了什么,卿云小公公,你放心,我叫人加紧赶制,过两天你就能穿上合适的新夏衣了。”
待到新夏衣送来,果然是又快又好,卿云穿上,更觉喜欢,到了太子跟前,太子瞧着也高兴。
“还是合身的衣服穿着好。”
李照召了卿云过去,双手掐了卿云的腰,手掌指尖竟碰在了一处,不由失笑,“怎么还是那么瘦?”
卿云腰上怕痒,忍耐道:“兴许是吃得少了。”
“吃得少?”
李照抬眼看向卿云。
卿云神情仍在忍着痒,李照瞧出来了,便放开手,卿云松了口气,那模样很是天真稚气。
李照不由声音软了,“怎么便吃得少了?苦夏?”
卿云冲李照微微笑了笑,并不作答。
李照捏了下他的脸,“说话。”
卿云摸了被李照捏过的脸颊,道:“我有时回去得晚,就不剩什么了,”他又补道:“太子殿下您赏的我全吃了,就是我自个儿贪吃,总觉着饿。”
李照若有所思了片刻,似笑非笑地看向卿云,卿云眼睛只做懵懂,“太子殿下,您这里好吃的这么多,能不能以后多赏我一些,让我回去当宵夜吃。”
“原来东宫还真缺衣短食了,连个奴才都吃不饱,要在我这儿打秋风,”李照悠然道,“我可要好好问问长龄。”
卿云忙帮长龄解释,“不关长龄公公的事,是我自己没照顾好自己,长龄公公平素里那么忙,也不该他照顾我。”
李照本肃着脸,瞧他那副极力惺惺作态,明明是在告黑状却还要假作无辜的模样,不由噗嗤笑出了声。
卿云正演着“懂事”呢,被李照这莫名其妙的一笑扰乱了,他不由回忆起头一回失宠便是李照忽然笑了,面上神情不自禁地忐忑起来,眼睛眨巴眨巴地瞧着李照,他越是如此,李照便越忍不住笑,笑到最后,他重又掐了下卿云的脸,起身翩然而去。
卿云恭敬行礼,安公公也笑眯眯地回礼,“折煞了。”
卿云和一干人等在门口静静等着,他冷不丁道:“长龄公公今天出宫办差去了。”
安公公也以极小声回道:“是啊,他出宫采买去了。”
“长龄公公原本想带上我,可惜太子这儿不放我。”
“太子如今也是一日都离不开你啦。”
“安公公这话才真叫折煞我了。”
里头有太监出来开门,安庆春朝后使了个眼色,众人便一起进入,安庆春还让了卿云先走,卿云也不客气,直走在前头。
李照坐在床上,一眼便瞧见卿云,笑道:“你走那么前做什么?又不会伺候。”
卿云不在那些琐事上下功夫,李照身边有的是会端茶送水、穿衣整理的太监,他便是在那些事上独占鳌头也到底没什么意思,他冲李照笑了笑,“我走前头,让太子瞧个高兴。”
太监们已经上前,李照展开手臂,让他们披上外衫,围在他身边有七八个太监,他却只看着卿云,也只有卿云敢看着他,李照道:“有这么臭美的奴才吗?”
卿云笑嘻嘻的,就这么站着,一点手不伸,待李照起身时,这才拿了一旁太监捧的玉环,他也不立马帮李照系,而是先拿在手里把玩,“殿下,这玉环是您那日救我时佩的呢。”
李照浑不记得了,瞥了一眼,“哦?”了一声,“是吗?”
“我可记得真真的,伺候了太子您这么多天,可算把它盼来了。”
李照笑道:“你既这么喜欢,要不赏了你?”
“太子殿下又在打趣奴才了。”
卿云收放自如,跪下替李照系玉环,他模样认真,活儿虽简单,却不马虎,那神情像是做什么天大的事。
“好了。”
卿云系完玉环,仰头冲李照笑。
李照照例是先抚了下他的鬓角,再夸他一句,“有长进。”
卿云笑道:“既有长进,能不能向太子讨个赏?”
李照将手背在身后,冲旁边一圈太监笑了笑,“瞧瞧,这小奴才,成日里一张嘴就是讨赏。”
其余太监也都凑趣地笑了笑,却也并不敢接话。
李照看向卿云,道:“你说,想要什么赏?”
卿云道:“长龄公公今日出宫玩去了,我也想去。”
李照笑了笑,“他那是去玩吗?那是去办差的。”
“我从小到大还没出过宫呢。”
“是吗?”
李照道:“你休沐时也在宫中?”
“什么是休沐?”
卿云一句稚言叫李照哑然,李照也不是没见过比卿云年纪更小的太监,却也没得像他这般未经雕琢,连耍心计都分外愚拙,倒叫他不忍心下手修剪棱角了。
李照轻拍了下卿云的脑袋,卿云笑了笑,送李照上了轿辇,李照半倚着,斜过身对卿云道:“你乖乖的,若是不犯错,过几日我找机会带你出宫玩上一回。”
卿云连忙行礼,“多谢太子殿下。”
李照手指刮了下卿云的鼻子,又道:“要乖乖的。”
卿云笑着说他记着了。
目送李照的轿辇离去,卿云方才回身,他回身过去,正见安公公带着人要走,他轻唤了声,“安公公。”
安庆春停住脚步,原地转向卿云,笑道:“卿云小公公,何事?”
“安公公,不知你是否有空闲,我有些事想请教你。”
“你们先回去吧。”
安庆春对下首的几个小太监道,小太监们低着头,训练有素地撤了下去。
安庆春道:“卿云小公公,你成日里除了伴着太子便是在屋中休息,也没在东宫里头好好逛过吧?不如我带你去那边园子里逛逛?咱们边走边说?”
卿云笑道:“那自然再好不过。”
两人便一面说一面往东宫的花园走去,也亏得一个是东宫的大太监,一个是太子跟前得宠的太监,这才稍得了这点自由,否则两个太监在东宫随意行走便是不合规矩,要挨板子的。
“长龄公公真是忙,”卿云道,“我瞧他成日里不是看账本,便是盘庄子,我平素里同他连话都说不上几句。”
安庆春道:“是啊,也难为他,小小年纪肩挑了这么重的担子,不过也是太子信任他,原本这些事都该家令寺管,可太子心里头还是记着他的功劳,把那些事都交给了他办。”
“功劳?”
卿云道:“是什么天大的功劳,叫太子对他如此偏爱?”
安庆春轻轻瞥了卿云一眼,见他神色好奇,便微微一笑,“这是多年前的事了,你师傅没同你提过?”
说起瑞春,卿云心中又是不大舒服,笑道:“东宫规矩大,哪是什么事都能让外人知道的呢。”
安庆春道:“这你便说对了。”
卿云再要询问,安庆春便顾左右而言他,不肯交代,卿云知晓问不出,也不强求,只和安庆春也闲谈几句,待到时候差不多,便托辞告退。
他这一番行径,原不为别的,只是试探安庆春对长龄到底如何计较,也是向安庆春透些意思,他与长龄虽同住一屋,却并不怎么相好,也算是在安庆春那埋下颗种子,且看日后有什么收获吧。
长龄傍晚回宫,将手头的事务交接清楚后便去回见太子,卿云正在一旁随侍,长龄进来后向太子行了个礼,便将今日所办差事一五一十地呈情,他只说到一半,便被李照打断,“好了,每回都那么啰嗦,你办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去歇着吧。”
“是。”
长龄也不多言,随即便退下。
卿云余光看向太子,李照全程虽未看长龄一眼,可便是如此,才足见信任。
长龄办差,李照从不追根究底,全放任他去,卿云从旁听着,里头钱帛牵涉甚多,李照竟也从不疑心长龄会中饱私囊。
卿云想若是那么多钱帛经他的手过,他可少不得要捞上一笔。
到底是什么样的功劳会叫太子如此信任长龄?安庆春神神秘秘的不肯说,卿云和东宫其余人也不亲近,若是当面问长龄,似又不大好。
卿云又悄悄看向了李照,李照早察觉他那双眼睛不停地往他这儿瞟,只假作不知,思来想去其实也就是个奴才罢了,便是多看两眼又如何?他也不过是想讨主子欢心,他既做了主子,合该更宽心仁厚才是。
只这小太监还另有逗趣之处,便是喜好拈酸吃醋,时不时便要告长龄的状,急着分宠似的,李照觉着有趣,又想卿云不过孩子心性,便纵着他去,也是看个新鲜,横竖也不妨碍什么,此时便兴致勃勃地等着卿云如何作怪。
卿云浑然不知他李照面前给长龄上眼药的那点心思早已被看穿,心中犹疑着要不要从太子这儿旁敲侧击出什么,又拿不住太子的性子,怕万一惹恼了李照反倒不美,于是只试探道:“太子殿下对长龄公公真是信任,叫我好生羡慕。”
李照终于等得卿云发作,嘴角方才想笑又压住了,淡淡道:“是么?我对你难道不信任么?”他一面说,一面摊开手,他正在处理公事,那公文就大剌剌地现在卿云面前,“这么机密的东西都由得你瞧了。”
卿云撇了撇嘴,“太子欺负我。”
李照道:“这从何说起?”
卿云瞥他,从他神色上瞧不出什么,便轻声似撒娇又似埋怨道:“我又不识字。”
李照哈哈大笑,他笑声爽朗,叫卿云脸都气红了。
被李照罚过那一次后,卿云对李照便再无当初那一点点的好意,心中原还是恨李照,只是强压着,恨也当作不恨。
李照见他脸红,以为他是羞愧,又见他腮若桃花,很是可爱,便道:“是我太忙了,忘了要教你写字。”
“太子事忙,不敢叨扰,”卿云道,“我也想长进,想跟长龄公公学着认字,可惜长龄公公便是不肯教,殿下,长龄公公的字是你教的吗?”
李照微微收敛了笑意,“不是。”
卿云道:“那长龄公公怎识得字,又会看又会写的,不是说宫中太监不学那些吗?”
李照轻垂下眼睫,再抬起眼时,卿云便浑身一紧,那日转瞬被李照厌弃的情景重又回到他脑海中,他心下不由揪了,内心既胆怯又惶恐,他几是想也没想地便靠近了李照,手先抓了李照的袖子,紧张道:“殿下,是奴才多嘴了,您别动气。”
李照原未动气,见卿云这般紧张,又想起卿云方才来东宫时那百无禁忌的机灵样,心下微微一动,干脆手揽了卿云,让他在他腿上坐下,“我没有生气。”
卿云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李照的面容,方才笑了笑,他笑得小心,李照心头又是一动,抓了卿云的两条胳膊捋了捋,道:“孤也不是动不动便翻脸发火的人,你放心,以后便是你说错了什么,孤也不会再跟你计较。”
卿云觉着李照这话说得忒新鲜,他上回也没说错什么啊,李照还不是照样翻脸无情。
相似小说推荐
-
九零小中医是大佬白月光(京尤禾火) [穿越重生] 《九零小中医是大佬白月光》作者:京尤禾火【完结】晋江VIP2025-05-24完结总书评数:61 当前被收藏...
-
与你同光(加霜) [网游竞技] 《与你同光[电竞]》作者:加霜【完结】晋江VIP2025-01-01完结总书评数:2122 当前被收藏数:9059 营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