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龄道:“我去打水,你瞧瞧有什么不认得的字,我回来再教你。”
待长龄离去,卿云立即变了脸色,三两步走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抽出那打了一半的络子,抄起剪子便将那络子剪了个稀巴烂。
第20章
天边阴云压际接着飞檐,阵阵冷风吹过,昨夜下了一场雪,今晨天未亮,外头院子里沙沙扫雪的动静便吵醒了卿云,他轻轻推开窗一看,长龄的身影映入眼帘。
入东宫已大半年,卿云与长龄同居一处,却是至今都未曾明白长龄为何事事亲力亲为,从不使唤那些低等太监,若说是为了沽名钓誉,这么几年如一日,卿云觉着不像也不值。
雪色发亮,卿云看久了便觉着眼疼,放下窗便又睡下了。
长龄扫完了雪,身上全热了起来,放好笤帚工具,卷了袖子又去打了热水,烧水小太监已习惯了长龄自来提水,也不同他客气。
两人略略寒暄几句,小太监便求长龄帮忙,家里老娘病得厉害,他想回去瞧上一眼。
长龄应下了,那小太监千恩万谢,又深知长龄从来不收钱财孝敬,故而心里更为感激,不住叩头,长龄连忙扶他,又问那小太监老娘得的什么病,小太监抹着眼泪说是冬日里得了伤寒,一直咳嗽,前几日咳得见了血,外头大夫都说这是要不好了。
长龄沉默须臾,轻叹了口气,“你放心地去吧。”
回了院内,长龄放下水,却见卿云双手团举着一头浓密乌发正要起身,见他入内便冲他笑了笑,“快要立冬了,今儿外头可冷?”
“是啊,外头冷,”长龄道,“你今儿当差带个手炉去吧,前几日太子不是方才赏了你一个?”
“手炉还是不好,太子案上有块暖玉,触手生温,可真奇了,”卿云散下长发,边笑边道,“来日我讨回来,夜里抱着好眠。”
长龄也笑了,“你要什么,太子不赏呢。”
卿云傲然一笑,眯眼道:“谁说不是呢。”
有些人,天生的奴才命,主子一句话便刻在骨头里,真是贱得慌,卿云打心眼里鄙薄长龄那把太子成日挂在嘴上的模样,相处得久了,也终知长龄果真是个没脾气的,能得太子宠爱信任盖因旧年陪伴罢了,对待长龄越发放肆,长龄也不恼,倒是越发软和。
因太子爱洁,卿云素日便常打理自个儿,晨起从头到脚都要清洁一遍。
如今天冷了,头发湿了难以擦干,他便琢磨着想了个刁钻法子,灌几个汤婆子用薄被包着,人躺下去,用那热气烘头发,只是很费功夫和热水,长龄少不得要多跑几趟。
长龄正要出去,烧热水的小太监便提着两桶热水过来了,长龄连忙上前迎,那小太监只不肯劳动他,把热水放在檐下,又对长龄弯腰,“长龄公公,您别忙,我去去就来,求您让我尽了这份心,我也才好安心。”他如此说来,长龄也不好再推辞。
卿云方才洗完头,用布包着头发,乌眼珠子水灵灵地瞧过来,道:“那是谁?他倒胆大,敢跑这儿献殷勤。”
“是灶房的小山子。”
长龄回过脸对卿云道:“你且自收拾吧,我出去一趟。”
卿云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擦头发。
不多时,小山子又提了热水来,他放下热水便要走,又被卿云叫住,卿云如今在东宫是第一等得意的人物,小山子久闻大名,只是头一回见,也不敢抬头,低着头应声。
“你这是有什么要求告长龄?不妨说给我听听,我来替你说情。”卿云道。
小山子忙道:“长龄公公心善,已应下了。”
卿云越发好奇,“是什么事?”
因是白事,在宫中乱提恐伤忌讳,小山子支支吾吾不敢说明,卿云见状,心中对长龄愈生嫉恨,宫里的人到底是只认长龄。
这时长龄又回来了,身边还带了个人,卿云打眼一认,倒认得,是药藏局的侍医。
“小山子,钱大人今日有事要出宫一趟,你正巧也要出宫,不如你替钱大人赶马车,如何?”长龄上前对小山子这般说道,小山子见他形容关切,再看一眼钱大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对长龄和钱大人千恩万谢,长龄一面扶住他,一面躬身对钱大人道:“钱大人,小山子办事一向妥帖,您可安心。”
钱大人领着小山子离去,卿云手里滑下湿布,嘴角噙着笑看向长龄,“好长龄,好菩萨,这是又做善事了。”
长龄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垂下脸微微一笑,回头道:“我替你灌汤婆子吧。”
“小山子家中穷困,他还有两个弟弟,三个妹妹,全靠他在东宫当差贴补,他娘身子一向不好,药也是时吃时不吃的,现下怕是要不好了。”
长龄将灌好的汤婆子团塞入薄被中,卿云倚着侧躺,望着长龄,长龄神色平静,“都是苦命人,我能帮,便帮一把吧。”
卿云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方才问他,他却不肯说呢。”
长龄笑了笑,“他怕犯忌讳,你是常在太子面前走动的人,这些事最好少沾染。”
卿云道:“那你呢?你不也是太子身边的人。”
长龄又是一笑,“我与你不同。”
卿云心中一哂,是啊,他与长龄不同,长龄是东宫太监们的管家,他算什么?太子宠侍,不过玩物,多少人眼巴巴地等着看太子什么时候腻了,好踩他一脚。
卿云揣着手炉去了承恩殿,他到时正在传早膳,李照见他入内便先笑道:“越发偷懒了。”
“殿下恕罪,”卿云说着,款款走来,将手炉先递给一旁的小太监,立到李照面前,神色腼腆地一抿唇,“今日起晚了。”
李照见他姿态忸怩做作,心中便觉好笑,“为何?”
卿云从怀中掏出个鸦青色卍字络子。
“这是新学的花样?”
李照边笑边接了过来,“样子不错。”
卿云道:“殿下喜欢吗?我熬了好几个夜才打好的呢。”
李照道:“你做的,我没有不喜欢的,替我系上。”
李照一向简素,身上佩饰不多,只常佩些玉,荷包璎珞这些是不戴的,卿云初献给李照一个络子,李照当时神情略微惊诧,笑了许久,又拿了卿云的手笑着夸他心灵手巧,倒还可以多习女工刺绣,以后他的贴身衣物也可以交由卿云试试。
卿云蹲下替李照系了络子,仰头笑望着李照。
李照嘴角含笑,“又想要什么赏赐?”
卿云道:“殿下这可是误会我了,今日我只求殿下一个恩典。”
“看来是不好打发了,”李照笑道,“你说,要求我什么?”
卿云正了脸色,将小山子的事一五一十地说明,“太子仁厚,我偏不信您会为这事不悦,所以还想向您求个恩典,求您赐医药,全了小山子一片孝心。”
李照听罢,道:“这是小事,也合该如此,”他又淡淡一笑,“你也有心了。”说罢,便命人去料理这事。
卿云听了李照的安排,脸上绽出笑容,“多谢殿下。”
李照捏了卿云的下巴,“甚少听你为了旁人的事开口。”
卿云道:“我成日里都是围着太子您打转,旁人的事,我便是想知道也不知道呢,若不是今日正巧撞见小山子来求长龄公公,我哪有向太子您这一求呢。”
李照笑笑撒开手,又摸了下卿云的头发,卿云乌发柔顺细腻,宛如绸缎,手感极佳,李照便多摸了几下。
“你替旁人求的不算,”李照道,“再想想,讨个什么赏,”李照轻挑了下眉,“好好想,等夜里再问你。”
李照去上朝,卿云也捧了新换了碳的手炉出殿,安庆春在一旁道:“卿云小公公,今儿这一出可真是仗义执言,小山子该好好谢你才是。”
“安公公哪的话,原是我多嘴,长龄公公早做了人情。”
“这是两码事,”安庆春笑道,“太子恩德,小山子有福了。”
卿云颔首微笑:“都是做奴才的,互相帮衬是应当的。”
安庆春道:“是啊,想当初我们几个前朝宫里头留下来春字辈的太监,如今也没剩几个了。”
卿云摩挲手炉的手掌顿了顿,他早有揣测,故作惊讶道:“安公公这话,难不成您和我师傅……”
安庆春笑了笑,道:“都是从前宫里的老人,不敢说有多深的交情,总见过几回,只皇上登基后,我被分到了东宫,遂见得少了些,你初初来时,我便听闻你是瑞春的徒弟,”安庆春叹息一声,“只你颇得太子宠爱,我也不便多亲近,如今可不比从前,总要避嫌。”
卿云恭谨道:“我明白,在宫里当差,人人都如履薄冰,有些事安公公您也是身不由己。”
安庆春拱了拱手,“多谢体谅。”
卿云也连忙拱手,“哪的话,论资排辈,我怎么也得敬着安公公您。”
两人说了一路的话,到了岔路分别,已是另一番天地,彼此都极为融洽了。
回到屋内,长龄先迎了上来,“卿云,你替小山子在太子跟前说情了?
卿云手放下暖帘,淡笑道:“瞧你急的,怎么,我这是又说错话了?”
长龄摇头,笑容喜悦,“怎么会,我、我只是……”长龄不知该怎么说,抓了卿云的手道:“你这回可太冒险了,”他眉宇间涌出忧虑,“太子一向体恤宫人,怕只怕……”长龄顿了顿,又不说下去了。
卿云早已习惯他这副情形,笑道:“长龄,你可是忧虑太子觉着我心大,如此请求,反倒陷太子于不义,叫旁人觉着太子苛待宫人。”
长龄不言语。
“放心,”卿云道,“太子不在意那些。”
长龄垂下眼,又抬眼,面上下了几分决心,“便是太子不在意,那太子身边的人,只怕那些人多心,你又得太子宠爱,前朝乱相,宫中本就多忌讳,太子赏你些什么也就罢了,可如今是动了宫里的人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长龄手抓紧了卿云,“你若太出挑,落到旁人眼中,被拿去作了筏子……卿云,我知你是好意,只这一次,万万不能有下回,切记切记。”
卿云被长龄如此郑重其事地说了一通,又知长龄确是个性子温厚不藏奸的,心中也生出了几分后怕,颔首道:“我知道了。”
长龄轻呼出口气,眼中仍不住忧虑,见卿云脸色也变了,又强打起笑颜安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别太忧心,总是积福积德的好事。”
卿云原只想借这事出头,叫人瞧瞧他便是太子跟前宠着有趣的玩意,也比长龄能在太子跟前说上话,好扭转其余宫人对他的看法,笼络人心,如今经长龄一说,心中后悔不迭,越想越惧,此时长龄虽是好言安慰,也叫卿云心中愤恨,恨他惺惺作态。
“总是我没脸,做事不周全,”卿云放开长龄的手,将手炉一掷,“谁要来拿我作筏子,那便试试看!”
却说那头李照上了朝,又得皇帝宣召入内,他才进殿内,便见一人已在其中,瞧着风尘仆仆,衣裳也都是民间样式。
李崇从丹州回来了。
第21章
盛夏时节,李崇前往丹州赈灾,之后便时不时递来密折,如此一直到近立冬才还朝,可见丹州兹事体大。
“参见太子。”
李崇向李照行了礼,李照略一颔首,遂向殿上皇帝行礼。
皇帝道:“自家父子,便免了虚礼,都坐下说吧。”
“丹州之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李崇呈了折子,“儿臣在丹州微服多月,也幸得张大人里应外合,这才将丹州局势梳理清晰,还请父皇过目。”
皇帝身边的太监下来接了折子递上,皇帝展开,上头一应人名职位何年何月以何等方式贪墨多少钱财物品,与何人有所勾连俱都清楚明白,皇帝看完,又让太监把折子递给李照。
李照看了,眉头深皱,“丹州不过偏远州府,财赋一向不多,竟能养出这般巨蠹。”
李崇道:“便是偏远,那些人才会如此肆无忌惮,此次若非天灾,也透不出丹州的弊病来。”
皇帝道:“无量心,你辛苦了,既是你亲自去办的,你倒说说,该如何料理这些人。”
李崇起身跪下,“启禀父皇,儿臣在丹州以行商之名蛰伏多日,得以从旁窥得丹州局势,丹州虽小,然各级官员与当地士绅盘根错节,纠缠极紧,张大人虽是父皇钦定的巡察使,到了丹州却也处处受限,施展不开。”
李崇折子上写得已十分明了,张文康到了丹州之后不久便发觉丹州用来应对灾年的屯粮不过定例的十分之一都不到,丹州的灾情却比呈上来的折子上情况更糟,灾民遍地,眼看着是要闹出乱子了,丹州刺史这才不得不上报灾情。
张文康一向圆融,当下察觉之后便不动声色,密令运粮的队伍拖延行程,他此次带的粮不够,若是贸然赈灾,自己的差事办砸不说,还要替丹州刺史担上罪过,故而他只隐忍守住,一道道折子先递回京去。
直到李崇也来到丹州,张文康直接交出权柄,退居二线,凡事由齐王做主,李崇早知张文康性情,他一力推举张文康便是为了能够亲临丹州。
张文康此人忠悫有余,胆魄不足,凡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敢也不会与人勾结,这样的人去试一试丹州水的深浅是最合适的,故而皇帝也挑了他。
李崇在丹州虽未明着亮出身份,却也没有隐瞒,丹州各色官员对李崇的身份大概有所揣测。
李崇一面巡查一面寻到这些人贪墨的蛛丝马迹后恩威并施,其他的暂且不论,先缓了灾情再说,这才能够号令这些人,其中多少艰辛李崇未曾言明,却也能从他那些密折中窥见一二。
“这些人犯下大错,依照律法,合该抄家流放,可丹州却也实在脱不开这些人,如今一应赈灾之事,也需得他们出力,儿臣斗胆进言,对这些人小惩大诫,命他们戴罪立功,如此一来,既可解了丹州灾情,也是敲打,想必他们会顾念皇恩,就此改过,日后时时警醒,也不敢再犯下大错,如此倒是对丹州将来有益。”
李崇背挺直了,叩头道:“儿臣拙见,还请父皇明断。”
“起来吧,”皇帝道,“说了只是父子闲谈,随便说说就是了,维摩,你呢?你觉着该如何处置?”
李崇起身坐下,李照眉头深锁,他手边还放着李崇那道密折,以他对李崇和张文康素日的了解,密折上所述各人罪责不会有错,甚至只多不少,莫说抄家流放,砍了他们的头也不为过,只李崇说得也有理,若为除贪,乱了丹州局势,恐酿成大祸,一时有些难以抉择。
“太子。”
皇帝又唤,李照只得先回道:“齐王思虑周全。”
“那就照齐王的意思办吧,”皇帝对李崇道,“叫张文康回京,他家中老母年事已高,眼看年关将近,他又是独子,应当在他母亲跟前尽孝,你也去看看淑妃,她一直很惦念你。”
“儿臣替张大人多谢父皇体恤。”
一时事毕,皇帝又让两人退下,李照与李崇双双退出殿内,两人全然无话,分开前李崇又行了一礼,李照微一颔首,便目送着李崇向内宫去了。
回到东宫,李照传了几人议事,将丹州之情和殿上之事与众人言说明白。
“齐王此去,既解了灾情,又笼络了人心,倒真叫他占尽了好处。”
“丹州地方上下经此一事必对齐王感恩戴德,丹州地处偏远,不过弹丸之地,最要紧是离几个边塞城池极近,齐王好深的心计,殿下可万要小心。”
“臣倒以为齐王此举过分显眼要强,皇上何等慧眼,岂会看不明白他的心思?”
“齐王做事最为滴水不漏,若是抓不到他的把柄,你说的这些也是枉然。”
"……”
李照任东宫诸臣将自己肚子里的话吐干净了,手指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道:“孤召你们前来,不是想听你们说这些的,"李照眉头轻锁,“齐王此举能解丹州一时之患,待到风头过后,那些人难道不会更肆无忌惮?丹州的百姓还有活路?”他冷笑一声,“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孤倒不信,他们贪惯了的,焉能就此收手?”
诸臣互相交换了眼神,詹事上前道:“殿下的意思是要除去丹州那些人?”
李照眉眼未动,詹事深吸了口气,“可皇上不是说要照齐王的意思办?”
“张文康要回京了,”李照道,“孤预备让杨新荣去。”
队伍中的杨沛风微微一愣,他立即上前拱手道:“承蒙殿下厚爱,家父年事已高,忝居末座,实在不是合适的人选。”
李照道:“杨沛风,你自认参透为官之道,倒不知你这官是给谁当的?”
杨沛风面色涨红,连忙双膝下跪,“殿下恕罪,臣绝无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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