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大雨一滴也没少下,可他应该早就把钥匙扔进沈存的家里,自己逃回家里躲雨了。
那天柳谦应该也来了,可没有在他这里过夜。
因为看到门口被锁起来的沈利,柳谦急匆匆放下水饺就走了。
前世是他一个人心惊胆战地度过了一夜。
可他顶多是心里害怕,沈利却在外活生生被暴雨浇灌了一整晚。
等到人们发现他似乎真的要出事了时,就把他抬进了沈存的房间。
自那以后,宋沅就没再被沈存恐吓去“看狗”了。
他不知道沈利是怎么抵抗那夜的风雨的。
他究竟有多顽强的生命力,才能在那样的折磨中活下来。
宋沅抬起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沈利的发尾。
“轰——”
电闪雷鸣,这次宋沅看得真真切切,沈利浑身哆嗦了一下。
他怕打雷。
宋沅得出了这个结果后,就将手轻轻放在沈利的胳膊上。
他轻轻拍着沈利。
低声说:“别怕……”
沈利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疲倦感席卷宋沅全身,眼皮越来越沉重,他实在撑不住了,终于昏睡过去。
半夜,雨停了,一直没睡的沈利翻过身来,看向宋沅。
宋沅皱了皱眉,耸耸圆润小巧的鼻头。
他身上萦绕着淡淡的药香,微乎其微的清苦味道,在炎热的三伏天却最让人静心。
沈利放轻了呼吸,唯恐把他惊醒。
下一秒,宋沅却像是有感应似的,迷迷糊糊地贴近沈利,将头埋进沈利的胸口,手脚并用地扒住沈利的身体。
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嘤咛:“不怕了……”
“砰、砰、砰。”
两颗心第一次贴在一起,寂静的黑暗中,心跳声被放大了数倍。
屋外,云消雨停,明月高悬。
第4章 杀了他
一缕晨曦照耀在脸上,宋沅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挣扎起来,睡眼惺忪地下床,准备去洗漱。
走到记忆中的位置,却只触碰到一堵冰冷的墙。
宋沅清醒过来。
他已经回到九十年代了,不再是独居在郊区的出租屋里。
想到这里,他伸了个懒腰,舒舒服服地进入浴室,将薄荷味的牙膏挤在粗糙的牙刷上,抬头看向眼前的镜子。
擦得反光的镜面映出少年清秀的面容,他头发蓬松,肤色白皙,一双黑白分明的杏圆眼微微眯起,显得慵懒又无辜。
宋沅吐掉泡沫,拧开水龙头,洗了一把脸。
待机的大脑终于重启。
大佬呢?
沈利去哪了?
找遍屋子无果,宋沅一惊,想到最坏的可能——难道是沈存悄悄把沈利绑回去了!
他顾不得擦干脸,急匆匆打开门冲了出去。
雨过天晴,大杂院的黄泥地被冲刷得乱七八糟,几个邻居正用干草铺地,以免被黏重的泥土沾染鞋底。
他们看到宋沅,便玩笑道:“哟,沅沅起那么早啊?是要上你家那个药铺去吗?”
“可小心点!这小身板跟个鸡崽子似的,他娘的让蒋寡妇给药死了怎么成!”
“蒋寡妇”指蒋素英,宋沅的母亲。
父亲入狱,他们母子俩向来不受众人待见。
母亲活得更是艰难。
宋沅以前没意识到这点,那时候自尊心极强,每每被嘲,总是止不住地埋怨母亲,为什么非要经营那个医死过人的中药铺。
他不懂母亲的苦心,也不懂药铺的传承。
上一世的他理解不了任何人,只会无休无止地散发怨气。
直到母亲永远地离开了他,他才幡然醒悟,可为时已晚。
宋沅的眼眶有些发酸,咬咬牙,反驳他们:“我去你大爷的腿儿!”
说着,也不管他们是什么反应,他灵巧地绕开一个又一个水洼,来到沈家的屋门前。
生锈的铁门上贴了一对挽联,白底黑字有些年头了,显出几分斑驳。
从前宋沅每次来这里,后脊背都忍不住发凉,他老觉得沈家的四间房处处透着股邪气,甚至还因此做过噩梦。
现在他顾不上这些。
门没锁,宋沅走进去,看到一张铁架床上,四仰八叉躺着一个酣睡的男人。
是沈存,他应该是今早回来的。
稍微一靠近,就能闻到他身上冲天的酒气,还混杂着食物的味道,令人作呕。
宋沅屏住了呼吸。
他放慢脚步,悄悄挪进里屋。
里面是厨房兼杂物间,左手边是灶台,往右则是一架掉漆的红木床。
床上堆着几大袋受潮的小麦,挤压了床铺的大部分空间,只留有一个枕头勉强放下的宽度,棉絮裸露的被褥上沾了几滴暗红色块,一切都显得死气沉沉。
乌黑的灶台上一层油腻,十几只苍蝇围着铁锅转,一堆碗碟杂七杂八地放在一起,显然是很久没有人收拾过。
灶台后有阵异动,宋沅还想往前走,却突然被一股力道拉到一旁,他险些要惊叫出声,一只缠着纱布的手及时捂住了他的嘴。
是沈利。
他不知道沈利是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
“别动,跟我走。”
身后少年低沉细微的声音从耳边响起,一呼一吸之间热气扑散,宋沅瞪大眼睛,努力点了点头。
他跟沈利离开沈家的屋子,临走前,回头看了眼因酗酒而面色酡红的沈存。
男人依旧毫无知觉地大睡着,甚至砸吧砸吧嘴,惬意地翻了个身。
沈利把他带到大杂院外。
从后门出,两人又进入一道狭小的甬道里。
房屋的阴影将沈利完全笼罩,他倚靠在刷了白粉的砖墙上,身上穿着昨天洗了的衣服,由于没有完全晾干,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潮气。
宋沅和他面对面,后背紧挨到同样粉刷过的墙,彼此之间几乎是近在咫尺。
“如果你不来,原本——”
沈利的眼珠转动了一下,闪着幽幽的绿火,盯着宋沅。
简直像条隐匿在暗处、伺机而动的毒蛇。
宋沅感知到隐隐的恐怖,下意识想逃,双腿却像灌满了铅似的,硬是动不了分毫。
下一秒,沈利的嘴边浮现出一丝讥笑,他略微俯下身子,凑近了宋沅。
“我是想杀了他的。”
一整天,宋沅都魂不守舍。
送走了柳谦,他躺回床上,翻来覆去,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沈利会有那种想法也情有可原。
放在谁身上,都会对沈存恨之入骨。
可他以为沈利防备心重,敏感多疑,仅此而已。
绝没想到他会当面对自己说这种话。
并且,什么叫“如果你不来”……
沈利仿佛不计后果的疯子。
宋沅想不通,自己招惹沈利,是对是错。
他开始梳理沈利的身世。
收养沈利的人,是沈存的哥哥沈财。
沈财娶了个外地媳妇,年过四十却还没有孩子,就从孤儿院将沈利领养了回来。
可有一天带媳妇和沈利一起出门,本应该是全家人和和美美去踏青,最后回来的,却只有沈利一个人。
沈财和媳妇都滚下了悬崖,尸骨无存。
沈利虽被认为是凶手,警察却找不到任何指向性的证据,只能将他无罪释放。
奈何在群众眼中,沈利一定和沈财夫妇的死脱不了干系。
原因无他,沈利回来的时候,衣服上血迹斑斑,眼神空洞如枯井,对谁都是一副憎恨的表情。
平安镇的人理所应当地排挤这样的“怪物”。
后来,沈存来到了这里,霸占了大杂院里沈家的财产。
他跟沈利极不对付,自己是个只知道吃喝嫖赌的恶棍,还整天宣扬沈利是害死他哥嫂的凶手。
而沈利从不会为自己辩解。
日久天长,“沈利是祸害”的念头,就在所有人的头脑中根深蒂固下来。
宋沅两辈子加起来,所知道的也只有这些。
他总觉得有什么蛛丝马迹的线索,能将一切谜团都打破,可一时想不起来。
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起,宋沅叹了口气,下床去厨房翻找食物。
“哒哒哒”——似乎有双高跟鞋随女人上了楼,离宋沅身后的门越来越近。
宋沅的动作突然停住,浑身恍若被雷击一般打了个激灵。
随即是由心头蔓延至四肢百骸的伤痛和辛酸,让他几乎是颤抖着跑到了门口。
门锁被人拿钥匙拧动,刻在宋沅记忆深处、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让他的灵魂飞速跨越二十年的岁月,彻底回到了十四岁。
门开了,是一个扎着低马尾的女人。
她进来,看到直直地站在门口的宋沅,一边弯腰把半旧的高跟皮鞋换下来,一边说:
“怎么在这儿站着?作业写完了吗?还有,门怎么没锁,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家不锁门很危险……”
“妈。”
打断了女人絮絮叨叨的关心,宋沅忍不住了,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只让他带着哭腔喊出了这么一句。
上辈子,都怪他,都怪那些人,害得母亲早早离开人世。
多少个午夜梦回,他哭着追着母亲的背影,喊着他错了,求她回来。
可醒来都是一场空,梦里母亲的背影化作一片虚无,迎接他的只有濡湿的枕头和被子,他时常就这样枯坐到天明。
“沅沅,这是怎么了?”蒋素英有些惊讶,看到自家儿子如同受了天大委屈般抽噎,连忙将他拥入怀中。
“妈……我……我……”
宋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将脸埋在蒋素英怀里,紧紧抱住母亲的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多怕这又是一场梦。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蒋素英摸了摸宋沅的后脑勺,有些心疼地问。
她知道宋沅性格脆弱,可宋沅的父亲宋敬国早早入狱,多年来作为一个单亲母亲,她有太多的无奈,不得不让自己强势起来。
宋沅也因此和她越来越疏离,她有时想像从前那样,和宋沅亲近一些,可每每想要改变时,她又忍不住对宋沅说教、发脾气。
蒋素英也很愧疚。
她担心等不到宋敬国出狱,自己就和儿子决裂,到时候一家三口都团聚不了。
现在宋沅突然这么依恋她,让她有些吃惊,又有些欣喜。
一改往日冷淡,她轻轻拍着宋沅的后背,哄着他。
宋沅抬起一张泪流满面的小脸,努力牵扯出一个笑容:“没事……妈……我只是真的好想你……”
他哽咽着,整个人都因再见到日思夜想的至亲而发抖。
“妈,你回来了。”
宋沅终于说出了这句前世最想再说一遍的话。
怕母亲觉得奇怪,又补充了一句:“我做了个噩梦,梦里你不见了,我怎么都找不到你……”
蒋素英笑笑,脸上的表情分明是有些受宠若惊。
她居然有点手足无措,明明平时是最雷厉风行的,此刻却觉得无比词穷。
只好拍拍宋沅的肩,轻声说:“好了沅沅,不要哭了,妈妈不是在这儿吗?”
宋沅有些心酸,记忆里那块隐隐的痛楚又发作起来,让他快要站不稳。
还好,还好他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那些人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他不会再让最亲的人离开。
都是蒋素英为他垫付的。
而他并不是如他声泪俱下地诉说的那样身无分文,反而私藏了一笔巨款。
只是这笔钱,全都给了小三和她的女儿。
宋沅永远记得孙红妍带着女儿找上门那天。
女人打扮得很摩登,像画报上的香港女郎。
对比之下,蒋素英面容憔悴,黯淡不少。
那时他和母亲关系闹得很僵,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没理会客厅里两个女人的争论。
过了很久,孙红妍走了,宋沅才从卧室里出来。
蒋素英就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也不说。
后来日夜以泪洗面,导致旧疾发作。
不到半年,便撒手人寰。
宋沅去找过宋敬国,不但没得到任何帮助,还被他和孙红妍的女儿打了一巴掌。
小姑娘才十岁,力气就大得出奇。
宋沅毫无防备,被这一巴掌甩懵了,怔怔地看向女孩身后的宋敬国。
而这个从小时候开始,宋沅便和母亲一起盼着归来的男人,却只是不痛不痒说:
“妤妤,你别闹哥哥啊……”
宋沅只在宋敬国家吃了一顿饭,就离开了。
他们一家三口亲热非常,他是个局外人。
明里暗里的,宋敬国和孙红妍都排挤他。
宋沅不是没有找宋敬国要过钱,母亲病重,他一个未成年人,实在无力支付。
可宋敬国只轻飘飘地道:“我和你妈早就离婚了,没这个义务。”
“没这个义务,知道吧,宋沅。”
中药铺的规模不大,三个木柜围成一个方块型,一张高桌架在正对门的柜子前,算是看诊抓药的地方。
蒋素英去采买药材了,宋沅主动帮忙看店。
店里的伙计是个年轻的姑娘,叫朱霜霜。她干事利落,手脚勤快,又有一张快嘴,边擦桌子边跟宋沅扯皮。
“哎,入了秋我就不一定能来干活了。”
朱霜霜佯装苦恼。
“为什么?”
宋沅正在看本草纲目,从书里抬起头,疑惑问道。
“哎呀!因为……”少女的脸上浮现出可疑的红晕。
“我可能要嫁人了,是村头的广栋哥,他还给我送了一瓶香水,说是上海那边买的呢,不过我还没答应跟他订婚……”
朱霜霜沉浸在自己的甜蜜幻想中,甚至不由自主地转了个圈,险些把宋沅手中的书都碰掉。
正说着,有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非常瘦,他佝偻着腰,一张脸紧皱着,像只干瘪的话梅。
看到宋沅和朱霜霜,男人神色闪烁,有些拘束地走到柜台前,拿出一张药方。
“麻烦给我抓这些药……”
宋沅接过来一看。
白底黑字,挥挥洒洒写了十几种中药。
熟地黄、山茱萸、枸杞子、淫羊藿、巴戟天、黄芪……
药效生猛,堪称……补肾利器。
宋沅从小就吃中药,他先天不足,医生都说他很难养活,要不是蒋素英在他饮食用药的方方面面都用足了心,他可能真长不了那么大。
因此,他也对中医药了解不少。
都说生蚝是男人的加油站,而这剂药,几乎都可以幻化成一个精壮的男人了……
宋沅的嘴角抽了抽,还是非常有专业素养地说:“稍等。”
他让朱霜霜按照药方抓药,自己则拿出算盘来算钱。
宋沅悄悄斜了眼,打量了一下男人。
他一身不合身的条纹西装,腋下夹着个崭新的公文包,手腕上戴着一只大金表。
典型的具有浓厚乡土气息的成功人士形象。
在平安镇这个偏远的小地方,男人这副形象,已经算是走在时尚潮流的尖端了。
中药铺其实客人不多。
前年因为所谓的“医死人”事件,这里的人都对中药唯恐避之不及。
随着这些年来的发展,平安镇也开起了大大小小的诊所,方便的胶囊药片几乎将中医药都取代完了。
蒋素英还坚持着开中药铺,是因为她坚信,老祖宗的智慧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是西医比不了的。
上辈子蒋素英病重,中药铺也只能抵押给别人换钱了。
后来宋沅还回去看过,原先的药铺变成了一家包子铺,包子皮厚馅少,经营效益不好。
既然他重活一世,就不会再让母亲的心血付之东流。
“沅沅,黄芪没有了。”
朱霜霜的声音响起。
她有些着急,毕竟店里好不容易来个客人。
宋沅从座椅上跳下来。
黄芪长在山地,又喜凉爽,现在是酷暑天,平安镇外虽然有山,但未必能采摘到野黄芪。
他正要问中年人是否可以暂缓几天,突然闯进来个五大三粗的年轻人,一把拉住中年人的胳膊,气急败坏地说:
“爸!你来这儿干嘛?不是跟你说了吗,这里医死过人的!你非要上这小作坊来干嘛?什么不干不净的地方都敢来,想让他们给你治死吗?你到底有啥病,咱去医院看看不行吗?”
“再不济,咱上省医院!你别再折腾了!厂子离开你都乱套了!”
朱霜霜抡起袖子,“哎你说谁不干不净……”
宋沅连忙把她拉住。
他思考了几秒,就对面前脸上有些挂不住的中年男人说:“你好,劳烦您等几天再来,我们需要时间来准备药材。”
中年人甩开儿子的手,连忙说着“行行行”胡乱应下,就拉着儿子走了。
药铺重新恢复平静。
宋沅看向朱霜霜:“能跟我说说‘医死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傍晚时分,喝大了的沈存还没醒过来。
沈利从杂物间的橱柜里翻出一份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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