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的人睡了大半,现在是中午,大家都有些昏沉。
耳边只有车轮压过粗糙公路的声音,车窗外尘土飞扬,这辆老破的大巴,正载着各处而来的一二十个学生,缓缓驶进市里。
这次出来,蒋素英给了宋沅充足的钱,说是好不容易去市里一趟,可不能露怯。
她也给了沈利,但沈利坚决没要。
宋沅提前借了一盘随身听,戴上一只耳机,把另一只耳机给沈利。
按下开关,曲调悠悠。
“我们曾经终日游荡在故乡的青山上”
舒缓的歌声中,宋沅困得脑袋一磕一磕的,沈利见状,调整好坐姿,动作小心又轻柔地将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我们也曾历经苦辛到处奔波流浪”
下午两点,大巴准时停靠在市少年宫门口。
宋沅和沈利随着人群走进去,即便前世已经见惯了高楼大厦,可他乍一从贫穷的乡镇来到城市,还是感受到一股不同的气息。
似乎在迅速发展的繁荣都市,才能感受到这个时代的活力。
由于竞赛的安排问题,化学竞赛在第一天下午,而数学却放到了第二天下午,所以宋沅和沈利会在市内旅馆住一夜。
简单的休整后,宋沅领取了号码牌,在走廊里等待叫号。
大部分人都穿着市一高洁白的校服,他们头发整齐,谈吐自然,和乡下来的“土老冒”学生差别很大,一眼就能看出其中不同。
他们也有家长相伴,父母也都是光鲜亮丽,不是有编制的公务员,就是在银行工作的职员之类。
相比之下,能和宋沅互相依靠的,只有沈利一个人。
这偌大的城市,他们只认识彼此。
“我市第七届化学竞赛即将开始,请各位参赛者准备进场……”
墙顶的喇叭声响起,宋沅从条凳上起身,深吸一口气。
沈利想拍拍他的肩膀,轻抱他一下,或者只是握握他的手,可终究是什么也没做,只是说了句:“一切顺利。”
宋沅朝他笑笑,“好。”
目送宋沅进场后,沈利背起两个人的书包,独自走出去,准备在等待宋沅出来的时间里,找个地方自习。
走廊上,他与一个少年和一个女人擦肩而过。
女人的衣着打扮低调过人,却依旧掩盖不住那股高贵的气质,她一头微卷的中短发,涂着嫣红的口红,提一个鳄鱼皮包,穿一身丝绸中式旗袍。
她想走快点却苦于小羊皮高跟鞋的限制,只能朝前面无奈喊道:
“小沐,你慢点!”
前面的少年飞速跑过去,撞到沈利的肩膀,连声道歉也不说。
他嚷嚷着:“我早就说了我不想学数学!非要把我送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我再怎么努力爸爸都不会喜欢我的!别烦我了行不行!”
女人气喘吁吁追过来,跟沈利说了声道歉,沈利轻声回了句没事,便离开了。
可女人的脚步却停下来,她的眼神中划过一丝错愕,愣愣地看着沈利的背影。
刚才她只在余光中看见这个少年的面容。
紫藤花架下,光影错落。
怎么这么像……
化学考试结束,宋沅交了卷,和欢快的铃声一起走出教室。
沈利已经在门口等他了,看到他,一双下垂的眼睛微弯,他笑起来,“走吧,去休息一下。”
他不会像那些家长急匆匆地冲过来,问孩子有没有考好,他只会担心宋沅累不累。
在某些方面来说,和沈利一起,总是很轻松。
他们出了少年宫,在一家饭馆吃饭,宋沅点了个线椒炒鸡蛋,和一份鱼香肉丝。
他给沈利夹菜时,转头看见街对面的广告牌。
上面印着一部喜剧电影,是当时火遍大江南北的香港演员出演的,现在正在热映中。
宋沅内心微动,他对沈利说:“明天数学考试完,我们去看个电影吧?”
小镇里没有电影院,电影这种东西,对很多人实在是稀罕。
看沈利面色似乎有些犹豫,宋沅连忙说:“你放心,钱是够的。”
沈利这才点了点头。
晚上一起到旅馆,柜台前的姑娘查询了一下表单,说:“只有一间单人房了。”
这里聚满了各地而来的竞赛学生,他们很多都是父母陪着来的,这家旅馆价格低廉,因此很抢手。
这里人生路不熟的,初春的天黑得很早,找别的旅馆也没必要,宋沅说:“行,就这间吧。”
姑娘递给他钥匙和房间号码牌。
3012。
宋沅和沈利一起上楼,拧开门把手,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整洁干净的房间。
除了面积小了点,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只是床也小了点。
房里难得开着暖气,虽然是热得让人可以穿背心短袖,但也不至于太冷。
宋沅脱掉厚重的外套,露出身上米白色的毛衣。
他穿这件毛衣,整个人都显得温顺柔和,干净斯文。
窗外月光莹莹,明亮白洁。
洗漱完毕后,两个少年背对背躺在一张床上,由于是单人床,所以不得不挤在一起。
明明是早就熟悉的事,可换了一个环境,总感觉有什么不同。
鼻尖嗅到枕套的消毒水气味,宋沅迷迷蒙蒙的,快要睡着了。
他迷糊着说:“明天一定要去看电影……”
回应他的是沈利的一声“嗯”,大概是裹在被子里的缘故,总显得有些闷闷的。
床头的小夜灯散发出微弱的暖黄色灯光,照着宋沅恬静的睡颜。
沈利轻轻地转过身来,直到脸面对宋沅的后脑勺。
若有上帝视角,就会大吃一惊。
他的目光里,竟有无限眷恋。
第二天两人早早起来,吃过早餐后,沈利便去少年宫的教室复习。
宋沅没什么事干,自己一个人在少年宫四处逛。
少年宫,他以前在小镇里没见过,长大后到了城里,由于已经没有意义,所以也从未踏足过。
这里对他来说,有些陌生,又有些新奇。
他走过那些正上课的教室,看到窗户里的孩子们,不是在苦学奥数,就是集体练习舞蹈。
大概也只有市里“体面人”的孩子,才能把少年宫的补课当作一种习以为常。
如果沈利一直跟亲生父母在一起,那他可能都看不上少年宫这种地方。
他要学什么,应该会直接请私教到家里吧。
上辈子宋沅看新闻得知,沈利的父母都是名流,小小的普阳市只是他们的老家,他们真正盘踞的,是遥远的一线大都市。
而沈利大概在不久后,就会被亲生父母找到,带回家里去了。
宋沅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
到时候就是云泥之别,除非是多年后实在穷途末路,他去求沈利帮忙,否则恐怕永远不会再见了。
与此同时,沈利的钢笔突然断墨了。
他没怎么在意,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新的钢笔,准备继续写数学公式。
却有一个女人出现在门口,她环顾了一下空荡荡的教室,目光落在最后一排的沈利身上,眨了眨眼,忍住眼眶中的泪花,走过去。
“小宝,是你吗?”
沈利抬起头,望向逐渐逼近自己的女人,目光里满是防备和怀疑。
女人面上伤心欲绝,走到沈利面前,直接坐在他前排的凳子上,强行抓过他的手。
女人的手冰凉,指甲上鲜红的豆蔻在苍白的皮肤上很显眼,在偌大无人的教室里,她仿佛带了森森鬼气。
“你是谁?”
女人力气极大,沈利挣脱不开。
“我?小宝,你怎么能不记得我呢,我……”
女人泫然欲泣,语气激动。
“你跟我回去,姐姐她还一直在等着你,小宝……”
沈利应激一般,拼命甩开了她,猛地站起来,“够了!我根本不认识你。”
“如果你有精神疾病,我可以帮你叫保安。”
沈利眼里毫不掩饰的冰冷和厌烦,深深刺痛了女人。
她突然自言自语道:“我就说,我就说上天不会这么对我的,小宝这不是就找到了吗,这就找到了……得赶紧告诉……”
她抬起头,“你现在叫沈利,是吗?这么巧,也姓沈,太好了,以后不会不习惯。”
“你都调查过了?”沈利皱眉。
眼前此景很突然,但他那么聪明,虽然不能确定,却也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
从昨天碰到这个女人起,他的心里就不能平静下来。
因为这个表面看起来只有三十五岁左右的女人,赫然长了一张和他有四五分相似的脸!
那一瞬间,他的心里像是有什么奇妙感应一般,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不停地跳动。
“当然,我当然……”女人胡乱抹了把脸,“我已经通知了董事长,他会亲自来接你的,小利,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你爸爸会推掉国外的合作,亲自来这里接你……”
沈利的心骤然沉到谷底,一股无力将他拉入深渊,他最不想面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不,他不想回去。
“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你们搞错了。”
沈利摇着头,逐渐后退,抓住机会,飞跑出去。
女人也不追,就这么坐在那里,“小利啊,你一定会回来的。”
沈利从没想过自己会那么狼狈。
他一路跑着,喘着气,直到累得直不起腰。
他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本来……本来是要好好考试,然后去看电影,一起回家的。
本来一切都好,只要他在身边,就好。
可是现在。
“沈利,你怎么了?”
宋沅出现在他面前,看着他的样子,一脸惊讶。
他手里还拿着两张电影票,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不久。
眼前的沈利气喘吁吁,像是冲破了很多很多的艰难险阻,好不容易才跑到他面前来。
沈利不说话,走过来猛然把他拥进怀里,紧紧地保住了他。
“没什么,压力有点大,出来放松一下。”
沈利的解释很完美,宋沅无法挑刺。
可心里还是隐隐有些不安。
他轻轻拍了拍沈利的后背,笑着安慰道:“别担心啦,你肯定考得很好,考完了我们就去看电影,期不期待?”
过了很久很久,沈利才哑声说:“期待。”
下午竞赛开始前,宋沅陪沈利一起在走廊里等待。
还有十五分钟考试就开始了,沈利看到人群里的一个人,目光有一瞬间的凝固,他的心沉了沉,跟宋沅说:“我先去上个厕所。”
宋沅点点头,拉了拉他的手,笑着说:“要快去快回啊!”
初春寒凉,少年的手心温暖干燥,带着春光的明媚。
沈利眼睛酸涩,连句“好”都说不出来,走过去。
秒针一圈一圈地滑动,广播里的女声响起:“距离普阳市数学竞赛开始还有十分钟,请各位考生有序进场……”
很多人已经陆续走进考场,可仍不见沈利的身影。
“还有三分钟……请未进场的考生快速进场……”
宋沅焦急地寻找沈利,厕所里没有,整栋楼上下都没有。
沈利不会无缘无故玩失踪的,难道是压力真的太大,所以要弃考了?
宋沅不相信,以沈利的沉着,怎么可能!
广播女声仍在催促:“还有一分钟……”
宋沅慌不择路地撞到一个人,可只要他稍有留意就会发现,明明是那个人自己凑上来的。
那个人长相普通毫无记忆点,不像考生也不像家长,打量了宋沅一眼,问他:“你是在找一个高高瘦瘦,脸上有道疤的学生吗?”
宋沅连忙说是,那个人低声说:“我好像看到他往后山方向去了,要不你去那儿找找他?”
宋沅心中一喜,来不及道谢,便赶往少年宫后山。
少年宫后面,有一处荒僻的山坡,本来打算建一个游泳馆,后来因为资金问题,项目报废了。
渐渐的也就成了一块荒地,没人来,也没人打理,杂草和树木疯长,覆盖了整座山头。
现在是午后,少年宫又有那么多人,宋沅心里觉得没什么好怕的,便大着胆子上了山。
刚一爬到坡上,他左顾右盼找寻沈利,却突然被一只手捂住了口鼻,整个人被猛地摁倒在地上!
“狗艹的,你终于来了啊!”
尘土弥漫,宋沅无法呼吸,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一张狰狞可怖的脸。
那、那分明是已销声匿迹了许久的沈存!
沈利回来后,没看到宋沅。
大部分人已经进场了,他刚到门口,老师便催促道:“还有三十秒,赶紧!”
沈利迈进门框的半只脚又退了回来。
他感到强烈的不安。
宋沅的书包还放在那边的凳子上,里面没放什么,软塌塌地瘫着。
可他人却不翼而飞。
沈利转头就走,直到跑起来。
后面老师还惊呼:“同学!你要去哪儿!”
沈利置若罔闻,只身跑出了教学楼。
他身后是鲜红的横幅,上面写着“热烈庆祝普阳市数学竞赛成功启动”,但那条幅理他越来越远,直到与瓷白的墙融为一体。
刚才他看到那个女人混在人群中,用口型对他说“过来”。
他本不想搭理,但女人竟然又指了指宋沅,目光中带了威胁的意味。
他不得不赶过去,女人跟他说,如果他不回去,那她不介意用点什么卑劣的手段。
“他是你的朋友吧?如果你不想你朋友遇到点困难辍学什么的,就赶紧跟我走,毕竟看他那样子,也就是贫苦人家的孩子……”
沈利攥紧了拳头,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你敢?!”
一提到宋沅,就等于抓住了他的软肋,沉静的外表被撕破,他的利爪和獠牙不留余地地展露。
女人轻笑起来,“好了小宝,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总之最晚明天下午,董事长就会来的,你必须乖乖跟我们回去。”
沈利冷哼一声,“痴心妄想。”
少年低沉的嗓音如大提琴般醇厚,让女人有片刻失神,她缓了缓,面上又挂起虚伪而无害的笑。
“小宝,有些事,真的由不得你。”
沈利不予置喙,他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
女人却在后面喊道:“你是沈家人,一定会回到沈家来的!”
现在沈利心里充满了慌张和急切。
难道是他们兵分两路,调虎离山,女人派人把宋沅带走了?
他不敢想,也来不及去想宋沅的遭遇。
他只能疯了一般地找他,见人便问。
直到撞到一个戴着耳机哼歌的少年,那少年抬眼皮斜睨了他一眼,“有毛病啊?”
沈利忍□□内躁动的暴躁因子,向他打听有没有看到宋沅。
大概描述了一通,少年脑海中捕捉到一个影子。
“哦,好像往后山那边去了。”
沈利欣喜若狂,来不及道谢,便用最快的速度赶过去。
他身后的少年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嘶……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
宋沅的头被沈存一只脚踩住,丝毫动弹不得。
他的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恐惧。
沈存的脸部比之前多了纹的白虎式样,更显得凶神恶煞,他狞笑着,“可以啊,宋沅,我居然不知道你这杀千刀的什么时候叛变了,竟然敢跟沈利那狗娘养的,一起耍老子!”
说着,他又抬起脚,狠狠地踹在宋沅的腹部。
“不是挺硬气的嘛,啊?!”
柔软的腰腹被坚硬的皮鞋尖一踹,便是钻心的疼痛和忍不住的反胃干呕。
原来你那么疼啊,沈利。
流出生理性的眼泪慢慢滑落,苦涩的味道在嘴角化开,成了宋沅心中无限的绝望。
不,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宋沅的手抓起一把沙子,猛地洒向空中,尘土飞扬,沈存一瞬间被迷了眼睛,大骂一声脏话,下意识去捂眼睛。
宋沅看准时机,手肘迅速撞击了一下沈存的小腿,趁他抬腿的空档,从他身下逃脱出来。
甚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身把沈存按在身下。
沈存的脸部朝下,宋沅掐住他后颈,他拼命挣扎,宋沅的力气却出乎意料地大,他根本无法反制。
一瞬间,攻守异形。
沈存见反抗不过,便哀求着说:“放了我吧小祖宗,你忘了我还给你买过那么多汽水了吗……”
“闭嘴!”宋沅的力道加大了几分,他的膝盖死死压住沈存的后腰,几乎是以要把他的腰折断的力度。
沈存吃痛,又急切地说:“小祖宗,我求你放过我,我这是一时情急跟你闹着玩儿呢,我没想把你怎么样……”
“那你是要杀沈利?”
“我杀他?我就是想给他个教训,我欠了那么多钱,四处漂泊,老子看不过他!”
“本来就是是你霸占了他的财产,你好厚的脸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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