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金光大盛,判决生效,晏景周身的威压陡然暴涨,数息之间已于面前的神明一般无二。
晏景抚过完全解封的涤罪剑,冷声讥嘲:“你从未将世上所有存在放入眼中,结果到最后最肮脏罪恶其实是自己啊。你这个——孽物!”
这是微明曾用在奚启身上的称呼,晏景确信他不会喜欢这个称呼。
果然微明周身的气压在短暂凝滞后突然爆发。
他失望地看着晏景,不理解晏景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放弃别人求而不得的珍贵机会,最终只能归咎于人类天性愚钝,难以开化。
他感到深切的失望。
上一次体验到如此浓厚的情绪,是他还被称为“神子”的时候。
自封为他子民的人们来到他的面前,恳求他拯救他们的国家。
原来,一直以来的照料带了这般强烈的目的性,出于失望与不满,他强硬地拒绝了那个老人的请求,哪怕他非常清楚,这个国家得不到自己的帮助必然走向覆灭,哪怕,他其实很喜欢其中几个婢女与侍从。
那时的他太年轻,完全随着脾气来,不曾料到随之而来的大麻烦。
无法消弭的怨恨与因果,牵绊住了他迈向更高层次的脚步,导致他在成为神明的最后一步滞留了许久。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先是帮助盛国复国。可没有用,因果没有因此抵消。最后,他不得不选择了一个极端的办法:将这段因果连同历史一起埋葬。
祟物的诞生在预料之外,他没想到这份因果的怨恨如此深重,在脱离本体后,还能自主吸取能量,感染周边,完成变异与扩张,最后甚至传到了大陆的其他地方。
不过没关系,他的目的达到了,他成为了真正的神明。
经过此次教训,他学会了在一定程度上容忍人类的贪婪,接受他们用侍奉换取利益。
可他还是期待不带目的,没有条件的“供奉”。一种人类构想的最顶级的感情。他没有体验过,也不曾在现实的中发现过。
不过微明还是觉得自己可以得到。
他是神明,他理应拥有世上所有最美好的东西。
时间过去数千年,意外的,他在一个弱小无知的人类孩童身上感受到了接近理想的感情:一份纯粹的不带任何条件的孺慕。
虽然对孩童本身的资质算不上不满意,但他承认,被对方全心全意地注视时,感觉很不错。
然而,不久之后,晏景就不那么看他了。
人类的善变让他烦恼,连寂静了万余年的心绪也被此牵动。
在晏景身上,他做出了前所未有的让步,可一次次的委曲求全,却换来了这样的结果。
他看不到改变晏景的希望,所以失望。
短暂的思绪流转间,寒芒已逼至面前。
金色与白色的光芒在天空中碰撞,激起的气浪让黑色的土地如波浪般翻涌。
微明的法诀落在晏景身上,击裂他的五脏,晏景则趁机,反手在他身上割出一道伤。
他不在意以伤换伤,毕竟同归于尽于他而言,也算不错的战果。
此地灵脉枯竭,神明掌控灵脉带来的优势被极大削弱,微明地利已失;而晏景手握善恶律的判决,占据了天时;此前奚启与越枕清又消耗了微明不少力量,此为人和……
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打败微明的机会了。
激烈的交战下来,晏景受了不少伤,但微明神躯的恢复速度也开始减慢。
此情此景,如同看到不可名状的怪物漏出了血条。这也让晏景看到了希望,只要会受伤,那就有被斩杀的可能。
他重新振作,为涤罪剑注入更多的力量,重新攻向微明。
微明的态度也严肃起来。
这于他而言,确实是前所未有的险境。
这是善恶律为他谋划的末路吗?
在离开西牛贺洲后,微明为夺取自己感兴趣的宝物,灭绝过不少族群,但凭借独特的权能与对法则的理解,躲避了因果的捕捉。
他也知道天道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当天道剥落下一段法则,化为善恶律时,他便意识到这是冲着自己来的。不过他并没有因此心生畏惧,甚至反将其收容,主动为其寄体,研究其机制。
终于等到了善恶律对他露出爪牙的这天。可若只是这种程度,依然奈何不了他。
在又一次动用权能,裁断晏景招式的力量来源,使得他的攻击自动消散后,微明阖起琉璃色的双眸,同时,他背后的虚空中睁开了一双眼。
这是属于神明的法相,一种凡人难以窥视的形态。
只见他留在凡世的躯壳抬起手,轻松定住了从四面八方刺向他的金色锋芒,又准确夹住了藏在其中的涤罪剑本体,手指轻轻一转,清脆的声音响起,涤罪剑应声而断。
晏景尝试重新凝聚剑身,没有成功。
微明从概念的层面损毁了涤罪剑。
失去了能最大发挥善恶律权能的载体,晏景迅速落入下风,被微明一道法诀打在身上,击飞出去。
就在晏景将要砸在地面时,一只手托住他的脊背,另一只手贴上他气海的位置,将某样东西塞进了他的躯体。
枯竭的力量重新变得充盈,奚启把身上的神力给了他。
同时,他还将龙灵抽出,缠绕在断锋之上,重新为晏景淬炼出一把剑:“去吧,取得属于您的胜利。”
奚启碎得更厉害了,靠细小的碎片,勉强勾勒出一个镂空的人形。
晏景双眼泛红,咬牙:“你又骗我。”
剑上的龙灵温顺无比,并不存在独立意志,很明显,当初在刑律堂演武场里,这家伙是装的。不过他也并非非要在这种时候翻旧账,他只是需要一个理由,让自己可以毫无保留地表现出此刻的心疼。
而奚启畏惧于在他的双眼中看到厌恶,没有和他对视,只苦涩笑叹:“我是骗子嘛。去吧。”
他轻轻一推,将晏景送回了战场。
晏景发现自己感应不到奚启的存在了,帝皇契约的联系趋近于无。他没有回头,重新提剑,对上微明。
微明无法理解,和他一样自我中心,蔑视其他存在的奚启,竟然会做出牺牲自己,给晏景做垫脚石。这样做,即使打败了他,奚启也得不到好处。
果然,这种愚蠢的存在不可能是他的半身。
不过,奚启的作为也确实给他添了大麻烦。
为了斩断构成涤罪剑的那段法则,他耗费了巨大的能量,而此地灵脉枯竭无法为他补充消耗。
事实上,哪怕有灵脉他也不敢用。
这里的土地和他有太深的因果,一旦再度产生联系,他就会被磅礴的怨念重新缠上。
所以当初毁掉这里的决定是对的。
陷入虚弱的微明,再对上晏景,开始应接不暇。
虽然晏景对奚启的力量运用并不算纯熟,但奚启还在上面附着了微弱的意志,总是趁着微明应对晏景的攻势时,不可预料地对他发动攻击。
最终晏景抓住了微明的疏忽,将涤罪剑插入了他的躯壳。
善恶律的律文顺着剑身飞速涌入微明的体内,法则的力量与微明的神力激烈互斥。最终爆发开来,摧毁了微明的神力本源。
失控的神力爆开,带来了可怕破坏,土地破碎,天空裂开,漏出幽暗的虚空,周围的景象也产生了各种诡异的扭曲,连概念也在被撕扯。
而在西牛贺洲之外,神明的殒落也带来了恐怖的连锁反应。
本该画成的符在落成的那一刻突然失去效果,变成了一张平凡的纸,符修们再试,发现有的符依旧有效,有的却怎么勾勒也无法成功,无法理解的现象让他们陷入了困惑。
蕴华宗内,世外峰的雪突然融化了,但很快他们就顾不上这个了,因为宗门大阵开始一点点从边缘消失,整个宗门陷入了恐慌。
所有长老都赶了来,对在场弟子下令:“结阵护法!”
而在靠近西牛贺洲的地方,人们可以看到西方的天空在不断地交替色彩,光线被以各种诡异的方式扭曲,哪怕远隔千里也能感受到从那个方向传来的恐怖的毁灭气息。
又有可怕的祟物要出世了吗?快去找仙长!
而在变数的中心却是诡异的安静。
失去了力量的微明颓然地倒落在地,他感受到了有生以来从未体验过的无力与虚弱。疲惫、痛苦、难过等感觉第一次出现在了他的概念中。
“这些是什么感觉?”微明摸了摸脸颊,手指沾上了湿热的液体。
第一次流泪的他对此感到茫然。
晏景平静到冷漠地注视着他:“好好感受吧。做凡人的第一课:痛苦。”
不知道微明现在是否能共情殒于他直接和间接作为的生灵们。
微明不理解,也不打算花时间去理解了。
“我并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他一直不理解晏景为什么如此憎恶他,他自认为对晏景已经很好了,别人求而不得的东西,晏景随便就能得到。可晏景还是恨他。之前因为神明的骄傲不曾询问,现在无所谓了。
——看来并没有反思。
晏景有一腔的恨意。
不曾对不起他?
那是谁让他家破人亡?是谁让他兄弟分离?又是谁给人世带来了持续万余年的灾祸?
但最终他选择不回应。
他不想再和微明多说一句话,说了微明也不会理解。就让微明抱着疑惑去死吧。
他活该。
面对他的沉默,微明无力地强调:“我是神明。”
不管他做了什么,晏景都不该以人类的标准和道德来要求他,这不合理,也不公平。
依旧是沉默。
晏景没有离开只是在等他死而已。
他不明白,即使不以人类的标准看待他,也不影响晏景对他的恨意,反倒可以让晏景从一开始就不会对他产生错误的孺慕。
微明看着自己的躯壳一点点剥落,化为虚无,心中并没有太多不甘,他生得虚无,也不存在对死的恐惧。有的只是一点对败战的屈辱,不过很快也接受了这个既定的结局,他凝聚出了自己的神核,递给晏景:“成为新的神明吧。”
他相信,等晏景做了神明,就能理解他的种种做法了。
神明本身就是神明,不需要为任何人负责,不必须回应蝼蚁的讨好。或许有少数神明出于兴趣,特别关照某个族群,但那也只是兴趣,而非义务。
晏景并没有给出回应,只冷眼看着这位曾经的人神一点点消散,在确认微明的存在彻底消失后,他立刻转头,奔向奚启的位置。
可奚启原先所在的地方已经没了人影,只剩下黑焰灼烫过痕迹。
他感应不到奚启的气息,帝皇契约也彻底归于宁寂。
晏景感觉天旋地转,脑子一片空白。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传来:“你是在找这个吗?”
越枕清拖着伤躯从洞穴中走出,举起手中的东西,是一个跃动着银色流光的光团,里面散发出让晏景熟悉的气息。
过去从不思考这些哲学问题的晏景在最近几个月里, 将这个问题翻来覆去思考了千百遍。
越枕清护住了奚启的本源,晏景则用微明留下来的神力将能找到的所有带有奚启气息的碎片重新拼合到一起,最后形成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银色的蛹。
他不确定里面是否是奚启。
奚启还能不能醒来?
醒来后是否还有意识?
那意识是否会是微明?
一切都是未知。
也是到这时候, 晏景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不觉间,奚启已经对他这么重要了。
他遇到过很多人,但从没有像奚启这样与他并肩作伴的存在。
身为罚恶使,他身上有太多的恩怨,随时可能连累身边的人。此外,他的性格也过于锋锐,不懂得如何去表达感情,很容易伤害身边的人。
而奚启是唯一一个让他放下了这些顾虑的人。
首先, 奚启本身够强大,不会被他身上的恩怨连累;其次,他的感情逻辑不同于人类,没那么容易被他伤到;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奚启是自己黏过来的,赶也赶不走,等晏景回过神来时,已经习惯了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
以至于现在的他反而开始恐惧继续一个人的日子, 天地好大,如果没有一个可以挂念着的人, 确实好孤独。
这些时日晏景都守着面前的蛹,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了,他一概不关心。
笙笙会自己去狩猎,解决基本需求, 其余的时间就守在他身边,越枕清伤好到能自由行动后来过一次,带来了一些物资,以及外面的消息。
微明殒落后,整个修界成为天翻地覆也不为过。
首先是祟物消失了,同时,所有基于微明力量体系构建的阵法、法术、符咒等等都失去了效用。
甚至一些地理环境也受到了影响。
微明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痕迹远超他们的想象,有些在随着人神的殒落逐渐消失,而有些则因为微明的消失而重新浮现于世。
新一轮权力的变更也在悄然酝酿,人神殒落带来的风雨才刚刚开始。修界的门派、修士都要学会重新适应环境。
越枕清回到了蕴华宗,一是帮助宗门度过此次危机;而是借着这次风波,扫除旧弊,重整门派。
他们这一代人对宗门的感情很是复杂,既憎恨其腐朽,又不愿看着它被毁灭。
她给叶婵月发去了传讯,邀请其回来,但还没有收到回复,目前是苏相宜在协助她处理一些宗门事务。
有些手忙脚乱,但一切都在步入正轨。
秦丝娆继任了辰天宫宫主之位,昆仑宣布从明年开始,重新公开招募弟子,看来有意扩大门派规模。
“这段时间有不少别派的领袖来向我打听内情,其中不乏猜中一二的聪明人。不过我还没有将真相公布出来。”
越枕清此来也是打探晏景的态度,看他想要怎么办。
晏景点头,表示了解:“谢谢,不用告诉任何人。”
他杀微明只是为了给自己报仇。他从不想做大英雄,也不想被过度关注。
目前越枕清最关心的还是晏景是否打算晋升成为新的神明,只是晏景对此绝口不提,她也不好多问。
“很多关心你的人在打听你的消息,但我不知道怎么回。”
晏景大概猜得到是哪些人:“不必回应。这个世界不需要罚恶使了。”
善恶律已经和微明一同消湮,他不再负有罚恶使的使命,而他也没想好是否要回到人世,又要以什么姿态回归人世。
如果奚启醒不来,他要从哪里找到勇气重新回到人世?
需要谈的事情都说完了,两人之间再没有多余的话。
此刻的境地,任何宽慰的话都显得空洞虚伪,越枕清只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如同来时一样,安静地离开了洞窟。
她对奚启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城府深沉,攻于算计的刑律堂堂主,总是用公式化的笑意和不走心的礼数,掩盖对身边人的蔑视。
越枕清不喜欢他,但承认他是一个有力的盟友。
可她想不到,短短两三年后,这样一个绝对理智,一切从收益出发的人,会为了成全另一个人牺牲自己。
世事还真是难以预料。
她为此前对奚启的看法感到抱歉,但也清楚,对方不会在意自己的看法。
春去秋来,夏冬几易。
晏景用空闲的时间在洞窟外搭建起了一座院子,一砖一瓦都复刻了当初与奚启一同想象的小院模样。
所有砖石草木都是晏景从周围一点点收罗来的,实在没有的,则趁越枕清偶尔的拜访,托她下次带来。
晏景不擅长术法,也不想用符咒来搭建这座庭院,只能自己慢慢来。
过程中他也不止一次地抱怨,如果奚启在,他就不用做这些苦工了。
好在,最后小院也是完工了。
仔细数来,庭前的李花自从种下,已经开过十二次花,算上种之前的时间,就是十三年。
过去,晏景绝对不相信自己,在不被拘困的情况下,会在一个地方老老实实呆上十几年,并且完全没想过出去。
这简直不像他。
洞窟内没有多大变化。
奚启讲究,喜欢简洁但有格调的环境。
晏景能欣赏,但不会打造,所以没有擅自布置多余的东西,只是在时刻保持洞窟内的干净整洁之外,于东南向开了一个洞,将自然光影引入洞窟。
而他需要休息时就在洞窟里打地铺,守着中央的蛹。
起初七年,蛹还在缓慢长大,长到足以包裹住一个成人的大小后,出现了细微的规律的起伏,如同有活物在里面呼吸。一开始,晏景还很兴奋,以为奚启就要复生了,然而令他失望的是,蛹不再出现新的变化,也停止了生长,一直持续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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