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没人提醒他拜入蕴华宗也是晏景不好的回忆。
这就是作为外人,没有根系的坏处了。
看来这对师徒的症结从一开始就埋下了啊。微明的任务很可能比他预想的还要棘手。
晏景知道他的意图,直接反驳道:“我的一步登天算不得什么。只要对他有用,他甚至能给一条狗无上的尊荣。”
容朝听出他在骂自己,也不恼。
忽然,晏景眸光一凛,又在容朝觉察前迅速移开了视线。
没看错,是问秀秀和她的同伴。他们怎么来了?
主持弟子选拔的叶婵月注意到了晏景的出现,上前招呼:“律使。今天是弟子选拔的韧性和根骨测试,您要参加吗?”
正常情况下晏景没兴趣搭理蕴华宗的宗门事务,但问秀秀的出现让他改了主意:“好啊,我要和通过初试的所有参试者谈话。”
这一次的参试者通过登仙阶后发现自己并没有被安排去测根骨,而是被带到了一间客厅。
厅中坐着一位相貌昳丽,气度不凡的前辈,开口就是:“说说你的梦想吧。”
不愧是第一宗门,招收弟子不止看韧性和天赋,还要看理想和人品啊。
想到此处他们对蕴华宗的遵从更浓了,激动地将自己求仙的初衷道来:长生、变强、获得尊重……
不一而足。
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外面突然爆发了激烈的争执声,争执双方的声音听起来很像杜若和洛易。
晏景吩咐容朝:“去看看怎么回事。”
容朝心存疑虑。
但想到整个蕴华宗都在微明的控制范围,晏景做不了什么,便起身出去了。
他走出门时,正好与走进来的问秀秀擦肩而过。
晏景将食指抵在唇上,提醒她不要太激动。
“您没事太好了!”为节约时间,问秀秀不待晏景发问便将前因后果简要道来,“离开遗迹后,我们本想第一时间联系您,但您身边那位前辈出现劝住了我们。他告诉我们,您现在的境遇不太好,我们的信很可能恶化您的处境。所以我们放弃了那个打算,改为直接来蕴华宗探听消息,没想到运气这么好,在选拔的时候就见到了您。”
至于危不危险问秀秀倒没有考虑。他们的队伍可是点子王、顶级刺客、医仙、机关大师的集合体……要的就是挑战不可能。
奚启竟然去找问秀秀他们了。
“他呢?”
问秀秀摇头:“我不知道。那位前辈嘱咐完就离开了。”
晏景有些失望,但目前来说不知去向才是好消息,这代表奚启暂时安全。
“很抱歉放了你们鸽子。你的愿望有达成吗?”
律使都这情况了还关心她,问秀秀很高兴,感觉这趟冒险值了:“还没有,但我已经有新的计划了。”
她将以后得打算简要地讲了讲。
这次见过晏景之后,她和伙伴们就要往西南去看看,那边没什么大宗门坐镇,一向是祟祸的重灾区。
晏景叹气:“很可惜我的名声给你们带来的危险远大于帮助,否则,我也要加入你们的旅途。”
问秀秀俏皮反问:“您难道不已经是我们的一员了嘛?我们明明已经一起冒险过了啊、”
晏景一愣,高兴应下:“没错,是这样的。清溪村登望会的……
编外成员。是这么称呼吗?”
问秀秀纠正:“特别顾问。是专门为您设置的称号哦。”
“哈哈哈哈。”
在回到蕴华宗后,晏景第一次发自真心地笑了出来。
可惜能相处的时间不多,否则会引起容朝的疑心。
“对了,律使。我还有一个疑问。”时间紧迫,问秀秀也不卖关子,“‘人孽’是什么意思?”
此话一出,周边灵力流动的突然凝滞。
一股强大的能量朝他们,不,正确地说是问秀秀。
晏景觉察不对,迅速将问秀秀拉到身后,涤罪出窍,挡住了突然出现的雷击。
是蕴华宗的结界检测到“禁词”自动发动了袭击,而微明注视随之投来。
宗门阵法发动,他必然有所察觉,现在只能赌他还不清楚缘由。晏景将问秀秀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朝挑衅地用口型讥讽:偷、窥、狂。
见此情景,微明以为是晏景想搞小动作,触犯了禁制。
他消除了疑虑,收回注视。
又等了片刻,确认微明不会再看过来后,晏景才放开问秀秀。
挡下这一击对现在的他来说不算轻松,微明让蕴华宗的灵脉拒绝了他,他没办法从外界汲取灵力,气海内的灵力用一点少一点。
问秀秀被吓坏了。
她没有想到一个词语竟然会惹来这么大的动静。
她现在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晏景神情严肃:“这个词是在那个遗迹里发现的?”
问秀秀点头。
晏景颔首:“我知道了,以后不要再提它。”
能让蕴华宗的大阵如此严阵以待,说明这不止是一个单纯的蔑称,而是有关微明的秘密。
问秀秀带来的这个信息非常有价值。
问秀秀做了片刻心理建设才能重新开口,她拿出一叠书信:“还有这个。”
“我整理一些阿伯的手迹,又向认识的前辈要来了阿伯的书信。您有空可以看看。”
决定潜入蕴华宗后,问秀秀又想到他们这一趟不能白来,思来想去最适合带给晏景的也就是这些东西了。
或许它们能从路听潮的视角,帮助晏景填满他们兄弟缺失的那些岁月。
对晏景来说这堪称一份重礼,尤其是眼前这艰难的时刻:“谢谢。”
“里面很大一部分其实是那位前辈要来的。”
在听说她的打算后,奚启主动提出去帮他们和路听潮的旧友商量。之后果然寄来了很多信件。
奚启去要来的?
那家伙突然这么有心了?
有这闲工夫,为什么不想想怎么对付微明,怎么把他弄出去?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晏景还是心情大好,将信件郑重地收了起来。
好在都是普通信纸写的,不在世外峰禁制的检测范围内,只要小心些就不会被发现。
容朝刚回来就敏锐地发现了晏景的不同:“您心情好多了。”
晏景坦然回讽:“因为有讨人喜欢的年轻人陪着说话,不讨人喜欢的又不在。”
容朝苦笑:“其实,您一直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我非常尊敬您。如果有的选,我也不愿意做惹您讨厌的事。”
晏景当他放屁。
“你说要缓和我和存渊的关系。那什么时候让我进一步感受一下‘尊者的恩泽’,比如,离开蕴华宗,出去转转?最近就没有什么厉害的祟物需要斩杀的吗?”
对于修界而言,少了罚恶使也不会世界毁灭,但有罚恶使一定能将很多不幸控制在最小范围。
容朝没有否认存在祟祸,只回道:“这些事不用您操心。”
“在您真正做出改变之前,我能争取到的只有这么多了。”
“不错。这个才像我知道的那个存渊的做派嘛。”
自私、偏执,又吝啬。他才不会给予他人超出自己满意程度的奖赏。
容朝陪着他重新回到小院:“时间不早了,您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拜见您。”
晏景回到屋内,发现多了不少东西。
柔软的床榻,温暖的炉火,很难想象出此前徒有四壁的模样。
看来这个叫容朝的继任者走的是攻心路线啊。
时间回到容朝来蕴华宗的那个傍晚,他跪伏在冰宫的地上,向微明阐述着他带来的计划:
“比起强权的压迫,温柔的力量更可怕。
没人能一直束起尖刺。
恨,是一件很累的事,人有时候为了保持恨意,甚至不得不主动创造艰难的环境。所以,我的计策便是反其道而行之,让律使感觉舒适、快乐,在柔软的环境中瓦解他的抗争。当然,这个计策的缺点是需要很多时间和耐心,耐心由我来付出,而您,有的是时间。不是吗?”
这套理论逻辑完善,也很有实操性,微明认可了他的自荐:“吾允许汝用性命做投名状。”
容朝的笑意僵在了脸上:“以前的前辈也是这样吗?”
“彼等出身蕴华,与汝不同。”
家奴和外面投靠的奴才可信度并不一样。
微明并没有给他拒绝的选项。
如果连性命都不敢押注,那只说明他的理论在夸大其词,欺瞒人神。其罪当诛。
容朝将头颅又往下低了一截:“我将,不负使命。”
是夜, 晏景借着月色阅览起问秀秀带来的东西。
一部分是路听潮冒险过程中记录的笔记,主要关于各地风貌,以及他们沿途的所见所闻, 是路听潮后来撰写《大陆地脉纪要》的重要参考;一部分是路听潮闲暇时构思的冒险故事的草稿,后来这些都被完善,成了问秀秀童年时的睡前故事;最后一部分,则是路听潮和某位朋友的往来书信。
【……我之前竟然没有告诉过你我还有弟弟吗?抱歉,可能是因为潜意识里已经把你当成了熟识多年的兄弟,所以以为很多事情都已经与你说过了。你以后如果有什么疑问也请直接问吧。我会尽量回答的。
我的弟弟小我四岁。叫晏景。
是的,我们的姓氏不一样,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从不认为我们的感情比有血缘的兄弟浅。
在他八岁时, 我们失散了。
他被蕴华宗带走,而我不得不离开那里。那以后,一直到今天,我都没再见过他……】
【……你说你帮我向蕴华宗的朋友打听了,没有叫晏景的弟子?
非常感谢你的心意。我也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但当年我的弟弟确实是被蕴华宗掌门带走的。
我也不认为阿景死了。
之前我尝试过再拜入蕴华宗,大概是我已经参加过一次选徒仪式,直接被判定为了没有资格。好在我这样的情况在蕴华宗可能不是孤例,他们没有认出我, 只是将我淘汰了……】
【……又是一件我以为自己与你说过的事。
在第一次被蕴华宗淘汰后,我被追杀过一段时间。最后是在一位路过的, 不知名的好心前辈的帮助下才摆脱他们的,所以不得不改换名姓活动。
我有告诉过你我的真名吗?
我不记得了,干脆再说一遍吧。我的本名叫郁离……】
中间有较长一段时间,两人的书信往来不再那么频繁, 也没再提到晏景。
路听潮只有在探险中遇到趣事时才会去信,而对方的回信则没那么有趣,谈的都是一些修行上的事,顺便指点一下路听潮的修炼。
直到大约二百八十年前……
【……你先前来信提及的那位罚恶使的确和我弟弟同名。
你说他的身份是蕴华宗一位神秘尊者的弟子?
我觉得他就是阿景。
放心,你劝我不要贸然行动的话我听进去了。再次感谢你这些年来对我们兄弟的上心……】
信上的时间和晏景出山的吻合。
接下来几封信对方都在向路听潮传递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并不断劝路听潮不要冲动。但路听潮的回信依旧越来越急躁。
【……是的,我只和阿景只做了三年的兄弟,我这么执着在你看来很奇怪。
但感情不单是以时间长短来论深厚的,我们不也是光凭书信就成了至交好友吗?
你见过失去孩子后走不出来的父母吗?
我和他们的心情是一样的……】
【……你不必对我道歉,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下一封信路听潮的笔迹变得激动又狂乱,本就不好看的字迹更加难以辨认了。
【……我见到了他了!
他是我的兄弟!
你之前说自己对这位罚恶使的印象不太好,感觉他是一个孤傲冷漠,目中无人的人。
那时我无法解释,但现在我可以肯定地说,那只是表象。
他还和小时候一样心怀正义,关心他人。
只是,似乎没有人教他怎么成为一个温柔宽厚的大人。
抱歉,我现在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
举个例子吧,你们喜欢我,和我做朋友,觉得我急公好义,热情有趣,但说实话,我从不认为自己配得上这样的评价,我一直清楚地知道,自己能成为好人,是因为身边的同伴都是好人。我们互相影响,共同前进,低谷时彼此鼓励,成功时分享喜悦。
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体会身处温暖中的人更能给他人温暖,拥有幸福的人更擅长给予幸福。
可是阿景,他没有在幸福中,他身边,没有给予和教导他温柔的人……】
【……你又在道歉了。你并不对阿景负有责任,也不必为之前的看法心怀愧疚。
你看到他身上的尖刺当然会考虑会不会刺伤自己,而我则会去想,他为什么会长出这身尖刺,这是因为亲人的视角和他人是不一样的,这是客观的,无法避免的。你我易位也会如此。
不过,我也并非完全的干净。
我对阿景除了兄长的责任,还负有赎罪的义务。
当初,想去蕴华宗求仙的是我。
做进大仙门,做仙人,改变命运,是我的梦想,而阿景的梦想是当一个自由自在,行侠仗义的侠客。
是为了实现我的梦想,阿景的人生才被改变的,如果他不快乐,那我就是第一责任人……】
晏景默默无语。
他原来梦想过做侠客吗?
太久了,他不记得了。
兄长想进大仙宗,结果成了受人尊敬的侠客;他想做逍遥自在的侠客,结果被强留在仙门。
果然,最擅长戏弄人的永远是命运。
不过阿兄怎么能怪自己呢?
有罪的明明是坏人,可却往往是善人在苛责自己。
这样的案例,他在做罚恶使的过程中看到过太多,所以才格外厌恶那些罪人不知悔改的嘴脸。
下一封信——
【……感谢你的劝慰。
你的建议很中肯,阿景现在身份不一般,为了同伴们的安全,我确实不该贸然接触阿景。
而且,很难说我现在于他是助力还是拖累。
也感谢你说的给我们牵线的提议,但我认为还没有到最好的时机。说实话,我很害怕,我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如果不记得,那也是我活该吧……】
【……你的信让我好受了许多。
我已经想好了,按部就班继续自己的道路,等到我足够有名,或是在除祟的过程中与阿景相遇的次数够多,自然而然就能成为朋友了。
到时候,他要是还记得我,我就和他相认。
如果已经将小时候的事忘在了脑后,我就和他做普通的朋友……】
接下来的信件又恢复了正常的频率,只是他们会在分享见闻时加上一些罚恶使的消息。
直到晏景拿起一封很薄的信。
里面只有一张纸,纸上只有一句话——
【感谢慰问,我会节哀的。】
短短九个字,连落款都没有,仿佛提笔人没有力气再多写哪怕一个字。
下一封信接在几个月后——
【……我已决心退隐,不必再劝。
如今的登望会人心浮动,已然质变。如果擎洲还在尚能拨乱反正。
可现在,最初的伙伴只剩下阿柳与经纶,他们都是随遇而安的性子,对管理团队没有兴趣,也缺乏相应的能力。
而我,没有这个底气。
我当年为求阿景平安,发誓不从此后的善行中获取分毫利益。过去,有一群高尚的同伴愿意陪我践行“苦修”,我一直很感激,但不能强迫登望会的其他人也这样。
事到如今,这场漫长的冒险故事,该谢幕了。
如果你以后要把这个当成童话故事讲给你的晚辈听,还请记得删掉这一点都不浪漫的结局,不要过早地将悲伤与衰颓浇进他们的心中……】
之后还有几封断断续续的信件,内容停留在朋友交流自己的近况,一直持续到路听潮殒落。
直到中断几十年后,一封笔迹稚嫩的字体再次启动这场书信交流的游戏——
【……没有见过面的阿叔,你最近好吗?这是路听潮阿伯拜托我写给你的信哦。
他现在以魂魄的状态寄身在一块玉石中。摸不到笔,所以让我代笔。他让我把他还活着的消息告诉你,并转达一句话:像他这样的老狐狸可没那么容易死掉哦……】
而对面过了好些年才回信。
【……抱歉,这么迟才回信。
之前因为某些原因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闭关。看到你的来信,我很高兴。老朋友还在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你现在的状态我此前没有见过先例,但我会尽力寻找帮助你的办法……】
这次的回信只有问秀秀的一句话——
【阿叔。阿伯从三年前起就没在出现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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