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风波后,苏相宜思索了许久,逐渐也回过味儿来。或许晏景过去对宗门长老们的恶劣不单是因为性情乖张,更因为他与蕴华宗腐朽的旧势力早就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而以晏景的性情,比起小心翼翼地刮骨疗毒,干脆利落地将病灶整个切掉才更像他的作风。
至于宗门会不会因此毁灭他并没有特别在乎。
倒了一个蕴华宗还会有另一个宗门顶上来,修界不会缺愿意担任“第一宗门”的存在。
不过蕴华宗终究还是挺了过来,甚至地位也没有大幅跌落,而这都因为——
苏相宜看向慵懒地坐在主案后的人。
奚启侧着身子,覆了缎带的正脸朝着窗外明媚的春光,看不出是什么神情,但苏相宜想,其中大部分应该是倦怠,这是这一年来最常出现在奚启身上的情绪。
一年前,面对前来试探的各宗修士,奚启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派叶婵玥将他们请入议事堂。
苏相宜不知道那天的议事堂内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各宗大佬离开时神情都十分凝重,之后修界便开始传言蕴华宗新的掌权者是罚恶使之后的又一位渡劫期大能。
渡劫期?
听到这个消息时苏相宜竟没有很诧异。
一来,以他的境界还不完全清楚渡劫期是多么高不可攀的存在;二来,在他心目中,奚启有多大的能为都不奇怪。
总之经此一遭,蕴华宗算是度过了一劫,当然,这份安宁还得加上一个“暂时”,对于修士来说,一年的时间并不算长,还不能说余波已经过去。
而苏相宜也并不认为奚启挽救蕴华宗是出于“情谊”。
这件事情是他在这一年里慢慢意识到的。
虽然展现实力保住了蕴华宗,但奚启并不在乎宗门的发展,也完全没有过彻底解决后顾之忧打算。之前的作为,目的更像是维持“落脚之地”一时的安稳宁静。
他并没有将这里当做归宿。
发现这点的时候苏相宜不可谓不失落。
宗门、律使、上司,这些过去他认为理所应当是一体的存在,结果并非同一立场,那他的立场呢?
若是过去苏相宜会毫不犹豫地认为自己该忠于宗门。
但现在他不免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忠于宗门的那一部分才算忠义呢?
难道过去那些以苍随远为首的将宗门当做私产的长老们也值得忠诚吗?
在他心里到底什么才能代表宗门?
当然,苏相宜小小的脑子目前还没能想出答案。
好在奚启目前还和蕴华宗站在一起,他还能继续依赖奚启的指示。
这一年晏景并没有送回书信,只有消息断断续续传来。
作为管杀不管埋的罚恶使,他每到一处都会带来不小的风波。沿着被斩杀的祟物与罪人的,能很轻松地勾勒出他的行动轨迹。
如今,哪怕最偏远的民众也意识到罚恶使真的回来了。
而对于收到的有关晏景的种种消息,奚启从来只听,并不发表意见,对比一年前对任何有关晏景的事都兴致勃勃的态度,虽不说天壤之别,却也是冷热分明。
看起来,他们宗主像是已经对这位“师兄”失去了兴趣。
再加上之前苏相宜还从秦丝娆口中听说了一件事——
苏相宜打住了思考,又看了面前的奚启一眼。
最近奚启陷入沉思的时间越来越多,比如现在。他的汇报已经结束许久,奚启始终没有给出回应,无奈之下,苏相宜只能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您在听吗?”
奚启回过脸,面对着苏相宜,一言不发。
苏相宜渐渐开始忐忑,慌忙地将收集来的消息重新汇报了一遍:“您差我打听的登高节确有其事,将在两月后于利州举办。”
苏相宜并不懂奚启为何会对一个小地方的活动有兴趣。
莫非其中有蹊跷?
他向奚启征询意见:“需要我安排行程吗?”
“不。”
就在苏相宜为自己不用出差而松一口气的时候却听得奚启下一句——
“收拾行李,今晚走。”
据收集来的资料,登高节是登州一个名叫登望会的散修组织举办的活动,只有不到三百年的历史,三十年一届,距今也才办了九届,范围也一直局限在利州西南。怎么都看不出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莫非其中还有“暗流”?
路上,苏相宜问出了心中疑惑。
而面对下属的疑问,奚启却给出了“不清楚”的回答。
不清楚?
这让苏相宜不会了。
听起来,他们宗主,似乎并不了解他们的目的地?
那为何要有此一行?
苏相宜猛然想到,晏景上一次留下行踪是在随州附近,他斩杀了一只实力大概在出窍期的恶祟,时间就在不到一月前。
随州恰好和利州毗邻。
“难道宗主是为了去找律使的?”
诧异之下苏相宜直接将心中所想问了出来。
他一说完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这俩师兄弟的关系自从一年前的风波后就变得很微妙。
不止是这一年来两人表现出来的“互不过问”。也因秦丝娆在来信中提及过奚启曾设计谋取晏景性命,劝他早日离开奚启,另寻值得的人追随。
对于这样的言论,苏相宜本来是不愿相信的。
可秦丝娆在他心中也绝非口出虚言之辈。那天晚上怕是多少发生了一些事,所以自那以后两人关系才变成如此“疏离”模样。
就在他懊恼自己又一次说错话的时候,忽听得奚启应了声:“嗯。”
“啊?”
苏相宜不明所以。
“我确实是去见他的。”奚启给出了明确的回应。语气既像不耐烦于苏相宜的聒噪,才索性遂了他意,给出回答;却又隐约透出一股难以按捺的期待与欣悦。
不过追根究底,奚启既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为一场约定好的见面欣悦,也说不清为什么要按捺住这份心情不肯表现。
难道因为这次的情绪是真实的?
想到此处奚启自觉好笑。
他的真实感情虽然罕见,但并不能称得上“可贵”。至少,他并不会为此“出价”。
而晏景只怕嫌弃来不及。
想到晏景,奚启又忍不住开始期待。
这次碰面晏景给他准备了什么样的“惊喜”呢?
还是什么都没有?
无论是哪一种,奚启都不“介意”。
只要晏景出现,那他就终归不会无聊的。
同一辆车内,苏相宜轻唤了两声无果,只能按下抓心挠肝的好奇与不解,无奈叹了一口气。
——得了,又陷进自己的世界里了。
抵达利州的奚启与苏相宜两人一等便是两日。
虽然这登望会对修界上层而言只是个地方性的小集会, 但在普通散修与凡人之间声望却是不小。临近登高节,不止修士,临近几州的凡人也有不少来凑热闹。大小客栈人满为患, 街上也车水马龙、衣香鬓影,唯独瞧不见某道期盼的身影。
苏相宜坐在茶馆二楼雅间内,拆开今早收到的拜帖,看完内容后总结给奚启:“登望会发来拜帖,我们去不去?”说完又吐槽,“这个小宗派,名不见经传,消息倒挺灵通。”
奚启当上宗主不过一年,还未公开在大场合露过面, 这次来利州也是轻车简行,谁也没通知,但登望会却能在第二天就送上拜帖,看来消息渠道很是扎实啊。
奚启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不管他。”
时间在茶香中一点点流逝,眼看又一天将要结束。苏相宜望着窗外开始偏西的日头,忐忑地生出一个猜测:宗主该不会,被放鸽子了吧?
律使爱憎分明。若是对朋友定然不会违约,但要是和约定的人现在关系不好呢?
他小心提议:“宗主,你们约好的是这个日子吗?律使他——会不会忘了时间?”
他当然不是真的认为晏景记不住, 但直说“律使没把您当一回事”又难免伤人。只能找个借口,能劝奚启就坡下驴最好, 劝不了也至少证明他这个亲随没吃干饭不是。
奚启:“不急,还没过约定的时间。退一步说,若他真违约,也是……不错的发展。”
他说这话时嘴角微扬, 但语气却凉的像冬天的溪水
正话反说,他在正话反说是吧。
这一听就是生气了。苏相宜更麻了,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啊。
忽然,街角传来一阵喧闹,苏相宜抬手想合上窗户,被奚启伸手挡住……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街角已经聚拢了一堆人,一个年轻妇人揪着一个青年不放,吵闹着让周围的人给她主持正义:“就是他!就是他摸我胳膊!”
再瞧那“登徒子”,面容俊美,眉眼锋锐,看谁都带几分叽嘲,一对坠了红色玉坠的金色耳夹藏在黑发间若隐若现,衬得本就昳丽的面容更加夺目。
好家伙,这不就是他们苦等的晏景吗?
虽被众人包围,晏景心思却不在纠纷上,目光越过人群,投向周围,似乎在寻找什么。等到被人指着鼻子质问,才给出一句平淡无力的反驳:“不是我。”
妇人一听就来火了:“不是你?我身后就你一个人。不是你还能是谁?你这人可坏了,不止摸,还拧!给我胳膊上都拧出印子了。”妇人越说越委屈,开始拍腿叫屈,“谁来管管啊!还有没有天理了!”
这场面让匆匆赶到的苏相宜有些绷不住。
他想上前解释是一场误会,他们修界执掌公理的律使怎么说也不可能和登徒子三个字有联系啊。
然而奚启却拦住了他,饶有兴味地静观事态发展。
苏相宜愣了一下,很快也意识到了个中蹊跷。
晏景的实力在修界可是自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明明有一万种办法摆脱当前的麻烦,可他偏偏不避不逃,老老实实留在原地,和这群凡人拉扯。
这是做这么呢?
争执还在继续。妇人坚称晏景摸了她,而晏景则否认是自己,两方拉扯不清,围观的人也没一个瞧见事发经过的。最终妇人决定拉着晏景去衙门,找县官主持公道。
苏相宜更懵了。
凡人的衙门,审“天道判官”?
“这是在演哪一出?”
奚启轻轻摇头:“不知道。”
“那我们不管律使了?”
奚启回道:“他不需要我们管。而且……”
而且什么?
奚启悠悠吐出下半句:“我感觉他挺乐在其中的。”
乐在其中?
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苏相宜没敢说出来。
因为奚启哪只眼睛都不行。
你不能骂一个瞎子是瞎子,太没礼貌了。
就在苏相宜腹诽之际,奚启已经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两人跟着来到了衙门,站在围观的人群后旁观了整场审判过程,晏景始终拒绝认罪。而县官在听了妇人与路人的陈述,又查看了妇人胳膊上的手印后发现了异样。
“你胳膊上的手印怎么这么小?”
他把晏景的手抬起来比对了一下,最终断定:“确实不是成年男子的手印。”
妇人也傻了:“可不是他还能是谁?我身后就他一个人啊!”
一旁的师爷提出猜想:“这手印看起来纤瘦短小,像是小孩子的。会不会是小孩子胡闹?小孩子太矮,掐完人就跑了,没注意到也是情理之中。”
妇人终于意识到自己大概率冤枉了人,脸迅速变红发烫,双眼开始游移:“当时有没有小孩子我也……我也记不太清了。”
县太爷做出最后的问询:“那你是否认可这位年轻人并没有轻薄你?”
“的确是有人掐我,但……”妇人惭愧的瞧了一眼晏景,“但我想应该确实不是眼前这位小哥吧。对不住了。”
最终,在青天大老爷的主持下晏景得到了清白,案子告破,众人散去,两位当事人留下来办理后续手续。
晏景画了押走出衙门,一眼就瞧见了站在衙门石狮子旁等候他的两人。
他还记得和奚启的约定,来这里的目的之一正是和奚启碰头,只是他现在忙着去逮那个“陷害”他的家伙,没空搭理奚启。他丢下一句话:“我还有事,晚些时候去找你。”
说完就要越过两人离开。
就在擦身而过的时候,奚启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拉向身前。
晏景吃多了奚启的亏,被他一碰就下意识反击。他本意在逼退奚启,却没想到奚启并无攻击意图,也未做半点防备,挥出的一掌结结实实落在奚启的胸膛上。
沉闷的碰撞声传来。晏景心里一个咯噔。就算奚启修为深厚,但全无防备地吃下这掌也定然不会好受。
这家伙在干什么?
为什么不还手?
就在他诧异与心虚的时机,奚启一低头,吻了下来。
晏景:!
苏相宜:!
晏景:!!!!!!!!!!!!!
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紧紧贴在他的唇上,还带着些微湿意,起初有几分生涩,但很快就熟练并且“沉迷”,开始展开更进一步的尝试。
就在齿关将被攻陷之际,晏景迅速回神,将头往后一仰,用手掌捂住奚启的嘴,拧眉骂道:“你做什么?犯癔症了吗?”
震惊与羞恼冲昏了他的头脑,一时间竟找不出更有攻击力的话语。
而奚启被骂后,反露出满足的笑意,湿热的吐气打在晏景的手心,搞得晏景浑身发毛。至于奚启,他对这次尝试非常满意。体验比想象中的还要好上一百倍。唔……不,一千倍。
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在想了,晏景这双总是吐出尖锐言辞的双唇,触碰起来是什么感觉?会剌手吗?
结果嘛。
截然相反,柔软非常。
奚启款款开口,含笑解释:“这一年我学了一些人类表达感情的技巧,用在这里表示久别重逢的激动。您感觉如何?”他一手擦掉晏景唇边的濡湿,另一手顺着晏景的腰下移,将人往自己怀里搂的同时,沿着劲瘦的腰线反复抚摸。
晏景活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猛地推开奚启,捂着被摸的地方,连退三步,拉开安全距离,用看神经病的眼神警惕地盯着奚启。
他现在是真的觉得奚启不正常了。
上次他算计了奚启,奚启盛怒之下“羞辱”他,勉强算“事出有因”就不说了,这次好好的凭什么对他动手动脚?
“有病!”他咬牙切齿地吐出两字,但骂完之后并没有下一步动作。
晏景刚入修界就被微明收为弟子,与世隔绝,入世时修为已足够深厚,又执掌善恶律,有天道“撑腰”。动手没人敢和他动手,骂人也没人骂得过他,横行霸道了几百年,骤然遇到一个回嘴、动手,又动嘴的,还真给他整不会了。
骂吧,对奚启而言不痛不痒,甚至感觉他还有点爽。动手吧,之前是打不过,现在经过一年多的修行,实力虽然恢复了八、九成,但也最多和奚启打个平手,未必能讨回公道不说,万一输了还要吃更大的亏,得不偿失。
而且退一万步说,奚启又不是人,伦理和世界观都和正常人类不是一套,太较真儿说不定还会被这家伙反过来嘲笑。
晏景左思右想,发现自己还真没制衡奚启的办法。
毕竟乱亲人也不至于判死刑。
他越想越郁闷。
为什么修界没有衙门?
他也想报官把奚启抓起来。
谁来管管?
还有没有天理了!
晏景周身的低气压传达给了奚启,奚启不解:“您不满意吗?我有哪里做的不好?”
满意你个大头鬼!
“少拿我当你的乐子!一边凉快去。”
怕继续被占便宜,晏景一刻也不敢多留,狠瞪了奚启一眼,朝巷子外追了出去。
第49章
晏景这一去就是大半天, 夜色渐深,奚启将苏相宜遣去歇息,独自在灯烛下打坐, 等着那个说要来找他的人。直到敲过三更的梆子,窗外才传来窸窣的响动。
窝在桌子上的笙笙耳朵抽动,率先抬起脑袋,奚启也跟着转过了脸。
没锁的窗户被推开一条小缝,晏景顺着翻了进来。他先是警惕地打量了一圈周围,发现只有奚启和笙笙一人一狐后,谨慎地选择站在窗边没有靠近。
奚启捞回激动得想要扑过去的笙笙,刚有个起身的预备动作,他便立刻绷直了身子, 往后一撤,一副随时要翻窗逃跑的模样。
奚启无声一笑,坐了回去。
晏景感觉有些没面子,但更不愿意再被啃一下。
——为了从他身上找乐子,奚启这家伙是越来越没下限了。
他冷着脸丢下一句话:“有事快说。”
说完了他好走。
可他越急奚启就越不急:“您这样说话可不合适。我是按照约定,来检查您这一年的调查成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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