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至今不敢去寻找兄长,怕的就是找到之时,就是永别之日。
半夜。苏相宜猛然从瞌睡中惊醒,往旁边一瞧,发现没了人。他赶忙追出,四处都找不到晏景,但意外撞见了出现在刑律堂的奚启。
“堂主!律使不见了!”
奚启的语气很是平静:“我知道了。去休息吧。”
苏相宜以为他不明白情况,想要向他说明晏景今天的古怪:“堂主——”
“去休息吧。”奚启打断他,用更沉更重的语气将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
苏相宜怔怔地看着他越过自己,朝远处走去,消失在夜幕中。
此时此刻,晏景已经到了恒峦峰的后山。
他立在一片荒芜的山岗上,手里拿着一面滴了血的罗盘,指针旋转,最终定格在一个方向。
他找准位置,摘下背后的铲子,一铲子下去,开始挖土。
一铲又一铲,最终,铲子碰到某样僵硬的物体。继续挖掘,物体逐渐露出全貌,是一具苍白的少女体型的骸骨。
第39章
厉家门客走进宗祠, 本是为长老吩咐,来这里为即将到来的祭祖大典做些准备,却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相貌年轻的道人将厉家给先祖准备的贡品全部推到了地上, 在空出来的供桌上摆上了一副骸骨。门客走进来时,他正小心而庄重地将最后一块骨头放到对应的位置上。
那是一具女性的骨骸,年纪估摸着不会太大。
感应到有人来,晏景转过身,开门见山:“我要见厉星纶。”
门客反问:“你是谁?”
晏景重复了一遍:“我要见厉星纶。”
“少主不在。”
“这是你给我的回答?”
——【善恶律第一律附二律:律使持“证”问罪,不可不应。违逆者,可杀;以矫言相欺者,可杀;不敬律使,可杀!】
见门客不答, 晏景没有多费口舌,拔剑便攻,意在直取门客性命。
就在危急关头,一道掌气发来,打开了晏景的剑峰。
躲了半晌的厉氏长老终于肯出来了。
他一副全然不知前因后果的模样:“不知厉家的门客犯了何事,竟使得律使如此大动干戈?”
“他拒绝回应我的问罪。”
“没眼力见的东西,不知道律使问罪,必须有问必答吗?”不痛不痒地敲打过下属,厉氏长老转向晏景, “手下人不机灵,让律使见笑了, 您有什么问题直接问老夫好了。”
“有一个人死了。”
“哦?”厉氏长老语气冷淡,他转头问门客,“什么人?怎么回事?”
门客回禀:“是厉氏门下一家佃户的女儿。她家遇到祟灾父母俱亡,她受了重伤被送到恒峦峰医治, 但医修能力有限,她最终还是不治身亡。”
厉氏长老眉头一皱:“律使怀疑里面有隐情?可这种小事需要劳动您的尊驾吗?”
“死个人于天道的角度而言确实是‘小事’。”晏景先是“认同”了他的话,但接着话锋一转,“可我在苦主的记忆里看到的不止如此。我看到了一个本该魂飞魄散的人。”
先前说过,陆不承的记忆有一段缺失。
而这不完整的部分,在见到妹妹的骸骨时,全数想了起来。
得知妹妹死讯的那天,他没有相信恒峦峰弟子说的死因,因而自己潜入了峰内调查。
经过一番苦苦找寻,他见到了正要被处理掉的妹妹的骸骨,上面遍布被折磨出来的伤痕。
妹妹……是被人折磨死的。
他想拿着证据去找厉家要说法,却意外撞见了“厉星纶”和门客的谈话。门客让“厉星纶”不要再胡作非为,否则会引起他人的注意。
胡作非为?厉家少主做了什么?以至于被人如此警告?
而“厉星纶”不经心地听着,明显没有将门客的话当回事,倨傲的模样和他平日接触的那个厉家少主很不一样。
他的偷听被发现了,开始逃跑,但还是被门客追上。
门客原本想杀掉他,但在得知有人瞧见陆不承是从厉家逃出来的以后放弃了灭口,改为抹掉了他的记忆。
这便是陆不承失忆的经过。
而他不认识的那个顶着厉星纶相貌,却与厉星纶神态举止截然不同的人,晏景也一眼认了出来。
“说来,我杀掉他也有一百五十年了吧。”晏景挑衅般地报出了那个让厉氏心痛的名字,“你们厉家的天骄,原本有希望在我之前晋升渡劫的天才,厉承嗣。”
此人出生时天现异象,自幼便在修行上表现出了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赋,甚至差点成为微明的第一个弟子。
虽不知为何,其被送到世外峰不过两日便被遣回,但能被送过去,至少说明微明认可了他的天资。
然而这样一位世家骄子,却是个天生恶种,不通人性,冷血残忍。
他是晏景审判的为数不多的,和祟物没有牵扯,光凭自身恶行,便被判处了死罪的大恶之徒。
具体刑罚为:身死魂灭。
可厉家似乎不甘心失去这样一位万年难遇的天才,不知用什么手段,从涤罪剑的锋刃下护住了他的魂魄,让其托生在后辈身上,一体两魂。只是这样一来,境界弱的那个迟早会在强的那个的压制下逐渐消亡。
如同奚启所言斫断新木,嫁接旧木。
如此严厉的指控,厉氏长老自然不会承认:“律使此言着实令我不寒而栗。承嗣已死于您的剑下,许多人亲眼见证。您为何突然提起他?”
晏景无意与他辩论,手重新握上剑柄:“他到底死没死,等我验过你们厉家所有的当家人就明了了。”
他这是准备来硬的。
涤罪剑不杀无罪之人,如果厉家掌权者们问心无愧,那便不会畏惧涤罪剑的“审问”。
反言之,若他们有可杀之罪,却依旧死不承认,晏景会把他们全部杀掉。
令人心胆俱寒的寒光斩下,厉氏长老竭力反击。
但接住剑锋时,剑上的力道却远不如想象中凶狠。晏景被反击出去,为他掌气所伤。
厉氏长老暗道不好。
他被耍了。
罚恶使行使“问罪”职权的前提是掌握了罪行的“铁证”。
而晏景方才的气势与表现,都让他以为对方找到了能直接证明厉承嗣死而复生的直接证据。
直到方才这一剑。
如果是惩戒“问罪不答”之人,这剑绝无可能这般轻巧。
晏景不想?不,是不能。
他还没有掌握足够确凿的证据。
可厉氏长老为了对抗这剑,拿出了十成的实力,甚至伤了罚恶使。这样一来,晏景便可利用善恶律给予律使的“自保机制”对他动手了。
中了钓鱼手段的厉氏长老几乎要咬碎后槽牙:可恨!
晏景招招凶狠,步步紧逼。厉氏长老节节后退,眼见就要不敌败于剑下,一个声音出现,打断了这场战斗:“你就这么想见我吗?”
几乎是同时,善恶律爆发了尖锐的警报。
“厉星纶”立于廊下,充满恶毒恨意的双眼死死盯着晏景:“还真是狗一样灵的鼻子。”
英俊的脸上是厉星纶从不曾露出过的阴毒。
只一眼,晏景便认出了这正是他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集齐罪证,成功斩杀的厉承嗣。
又一次看见晏景,厉承嗣心里不断涌出憎恨的毒液。
于他而言,晏景不止是杀掉他的人,也是抢了他“罚恶使”与人神弟子身份的人。
说他天行有缺,所以不被善恶律承认,结果转头就找了个贱民出身的小杂种!
厉承嗣如何也瞧不出自己比晏景差在了哪里。
虽然他并不稀罕给微明当“人偶”,但却不甘心被比下去。
晏景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各种狠话和嘲讽,早在第一次生死之战时就说尽了,这次他只想处理好之前留下来的烂账:“一回生二回熟。我就不报菜名一样报你的罪了。”
他将涤罪剑一横,剑身立刻爆发出了耀眼的光华,晏景整个人的气势也陡然上升。
吃过一次亏的厉承嗣也清楚,终使他心里再瞧不起晏景,也不能无视涤罪剑对罪人的克制。
“这里可不适合打架。换个战场,你敢来吗?”
说完转身便朝外掠去,晏景立即追上。
收到行动密讯的解守直如约抵达了约定地点。
他一来便问一直负责联络他的清陇山修士:“伏击地点设在哪里?”
修士神秘兮兮地回道:“就这里。”
就这里?
解守直目光扫过周遭。
这是一处偏僻的山坳,没有机关也没有阵法,瞧不出任何特别。
他们就打算在这里伏杀晏景?
凭什么?
凭眼前这批人?
此时聚集在山坳中的,除了解守直与清陇山修士,还另有二三十人,但修为大多都在出窍,化神都算寥寥。哪怕晏景因为躯壳缘故,实力受限,也绝不是这些人能对付的。
他们想全靠自己?
“晏景思谋深远,虽然之前声称受躯壳限制,不敌于我,但未必不是惑敌之策。”解守直还有另一个一直思虑的变数,“何况,你们至今没能说服那位奚堂主联手,或是保持绝对中立。不是吗?”
虽然奚启瞧着也有别有图谋,但他与晏景毕竟是师兄弟,他们联手,比和外人联手容易得多。
而这两人身为人神弟子,身上藏了什么法宝与绝招也未可知。
没有三倍及以上的战力碾压,别想杀掉他们之中任何一个。
果然是个草台班子吗?
清陇山修士听懂了解守直的顾虑,回道:“就算他们师兄弟联手,也不足为惧。”
“除了您以外,我们还有一位绝对强力的外援,以及一件能杀掉罚恶使的兵器。”
解守直疑惑。
而清陇山修士示意他往东南方看。
山壁后方的一角夜空如幕布般被掀起,露出了一直被障眼术法隐藏的物体。
解守直哑然:“这是——”
清陇山修士对他的震惊非常满意:“没错,是凭借那位的遗物制造出来的。简直是巧夺天工!”
简直是不敬与亵渎才对。
解守直沉浸在震撼之中,久久无法平静。
如果有这样层次的一件“兵器”,确实能取晏景的性命,只是——
以师杀徒,何等狠毒!
晏景追的很紧, 厉承嗣且战且逃,狼狈不已,恨得咬紧了牙关。
他自信实力不比晏景差, 若单凭自身能为论身负,他们谁生谁死犹未可知。
只可恨善恶律与涤罪剑的存在。
受其克制,他在晏景面前根本发挥不出真正的实力,只能如丧家之犬般逃窜。
可恨啊!
厉承嗣拼尽全力,逃入了一处山坳。
一路过来,晏景早觉察他在刻意引自己前往某处。他站在山口,望着宁静偏僻的山坳,略作犹豫,随后踏入了其中。
厉承嗣不再逃了, 站在一个岔口前。
他周围零零散散立了不少修士,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修为不俗,最低的也在出窍期。
晏景一踏入此地,所有人的目光便齐齐投射过来,冰冷又充满敌意,如同刮骨刀一般,在他身上刮了一遍又一遍。
这就是给他准备的节目?
晏景一一扫过这些人。他们有的站得靠前, 有的站得靠后,还有不少藏在了树木的阴影里, 看起来并不想被瞧见面目。但晏景还是认出了好些人。
而被他认出来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至少有一个亲人死在了晏景的剑下。
这处山坳幽静偏僻,也没有任何建筑、景观,这些人当然不可能是来散步的,那么, 就是来报仇的了?
可晏景明明记得,他们其中很大一部分,在得知审判结果时都表现得大义凛然,表示支持他的判罚结果。
结果却出现在这里。
看来,还是接受不了啊。
可为什么不说呢?
怕被人戳脊梁骨吗?
晏景不禁可怜起解守直来,但凡他能像这些人一样,学会说几句违心的话。这些年也不必过得那么辛苦了。
然而刚这样感叹完,晏景一转眼便在角落里瞧见了解守直。
青年没有躲藏,只是抱着剑立在树下,冷眼瞧着现场的一切。
晏景先是诧异,随后翻涌起一股苦涩。
结果他也来了吗?
也不奇怪。
解守直实力强大,又对罚恶使怀有深仇大恨,如果这群“苦主”要联合起来对付他,不可能会放弃解守直这样一个帮手。
解守直注意到了看向自己的晏景,但他只与晏景的眼神短暂接触了一下,便将目光转向了山坳深处。
晏景若有所觉,也转头看去。
几乎在同一瞬间,一只虚影构成的巨掌从天而降,重重拍向他。
凭借从无数场战斗中锻炼出的反应力,晏景几乎没有犹豫地抽身退向一旁,堪堪避过巨掌,只是被掌风掀飞,后退了十数步才稳住身形。
竟然被躲开了。
厉承嗣眼神阴鸷,暗恨晏景的好运。
晏景抬头望向东南,袭击发来的方向。
山坳后不知何时升起了一尊白衣雪发的巍峨“神像”,其高若山岳,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堪比半神。其形貌与微明颇为相似,但缺少了五官,脸的位置一片空白。
是模仿微明神威打造的偃偶?
晏景咧嘴叽嘲:“这就是苍随远准备的杀器吗?还真是,缺乏想象力与胆气啊。”
如果能刻上五官,这座偃偶的威能说不定还能更上一层。
可打造者不敢。
借三分神韵已是冒犯,怎敢全盘仿照?
不过,打造者也自信,当前的程度便足以诛杀晏景了。
偃偶抬起手,只见半空中凝聚出形状一样,但更为巨大的虚幻掌印,然后砸下。
虚影的攻击范围极大,晏景拿出了最快的速度才勉强躲开,然而他刚停下,又一道虚幻的掌印砸了下来。这次,他避无可避。
林地中掀起巨大的烟尘,一排排树木倒伏,震动一直传到了修士们所在的位置。
因担心被偃偶的攻击波及,他们都没有出手,只是在远处围观,凭借修行者良好的目力,都瞧见了晏景被虚影砸中。
偃偶成功诛杀了罚恶使?
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最后那一掌砸下时,晏景没有做出任何闪避的动作。
以罚恶使的能力不可能是来不及。
就在众人心生疑惑之时,忽见压下的掌缝中窜出猛烈的银焰,竟然缓缓将虚影反向托起。一道挺拔身影立于晏景身前。阔袖长袍、缎带覆眼,手掌被丝质手套严密包裹,正是——
奚启手掌一握将虚影打散,同时抱怨:“您非要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唤我吗?”
晏景抬手,抖掉捏碎的讯余残片——刚才他正是用这个将奚启唤了过来。
他毫无歉意地回道:“试一试你的水平嘛。”
他一直认为,奚启的实力不止超过他平日表现的水平,甚至很大概率强于旁人对他的预判。
毕竟以奚启的做派,伪装不大可能只伪装一层。
而这次试探的结果嘛。
只能确定,刚才击退偃偶攻击的那招还没有到奚启的极限。
奚启虽依旧嘴角带笑,但丝毫不变的弧度传达出一股不善的意味。
晏景此时此刻还没有放弃算计他的行为让他很不爽。
但晏景才不管他的心情:“拖住这玩意儿一刻钟能行吗?”
反正是通过交易请来的帮手,自然要物尽其用,就让奚启去对付最麻烦的那个东西吧。而他会趁这段时间解决掉厉承嗣和其他杂鱼。
奚启将脸转向偃偶的方向。
在他视野里那是一团异常磅礴威严的白色光团,和某个存在有几分相像,但却拙劣太多。
“真是一尊胆小又缺乏想象力的作品。”
他发出了和晏景之前一样的感慨。
晏景意外地盯了他一眼,忍不住暗叹:至少在对微明及其相关事物的看法上,他们算得上知己。
奚启将正脸转向他:“我会拖住这东西两刻钟,您安心解决您的战斗吧。”
说罢飞身而起,以银焰对偃偶发动攻击,引走了它的注意力。
远处的地动山摇表明奚启的战斗已然开始,而晏景也将目标转向了厉承嗣,不再迟疑,抽剑便攻。
厉承嗣挡住他凌厉的剑气,转头对周围的修士高呼:“诸位!晏景以权压人,枉顾天道,肆意妄为!尔等无不受其所害!今日来不就为讨一个公道吗?为何还不站出来!”
在场的修士都看见了晏景手中流淌着金色律文的剑。
那是处刑状态下的涤罪剑,他们之前也见过——在自己的至亲被处决的时候。
而这也是了他们多年来挥之不去的梦魇。
一个修士往前迈了一步,高喝:“请律使放下涤罪剑!交出善恶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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