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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不负朝(槿于书)


“……醒了?”
低哑的嗓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带着慵懒倦意,气息温热,直接钻进亓幸的耳廓,激得他浑身一颤。
郁玄似乎察觉到了亓幸的反应,低低笑了一声,手臂收紧,将他整个人往怀里带了带,下巴抵在他发顶轻轻蹭了蹭。
亓幸心跳加速,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被角,喉咙微微发紧:“……嗯。”
郁玄没再说话,只是掌心缓缓上移,沿着他的脊骨一寸寸抚过。
亓幸呼吸微滞,只觉腰间那只手掌的温度透过薄薄寝衣,灼得人发烫。
他稍稍一动,便觉那指尖微微收紧。
指腹的温度透过衣料渗进来,亓幸呼吸微乱:“怎…怎么这个姿势?”
郁玄低头,薄唇贴着他的耳垂,嗓音微哑:“不是你半夜贴过来的吗?”
晨光里,能看清郁玄寝衣领口微敞,露出一截线条凌厉的锁骨,随着呼吸缓缓起伏。
“……啊?”亓幸瞬间僵住,只觉耳尖有点烧。
好像……有点印象?
郁玄忽而松开手,起身时雪白寝衣如水般滑落,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
他慢条斯理地系着衣带,见亓幸仍呆坐在榻上,问“你还睡吗?”
亓幸有些愣神,回:“哦,哦,不睡了……”
郁玄穿戴整齐,玄色外袍衬得身形愈发挺拔。
修长手指拂过案上茶具,指节在青瓷映衬下格外分明:“想吃什么?”
晨光透过窗棂斜斜洒入,在郁玄侧脸投下细碎的光影,连睫毛都在眼下映出小片阴影。
“啊,都可以,我不挑的。你知道的,我最好养活了。”亓幸下意识道,嗓音里还带着未清醒的绵软。
郁玄整理袖口的指尖一顿,略一颔首,抬步要走,却又在门槛处突然驻足。
他转身时带起一阵极淡的沉乌香,目光落在亓幸微微张开的唇上,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亓幸一愣:“怎么了,郁兄?”
他歪了歪脑袋,一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颈侧。
郁玄欲言又止,神色略带复杂地看他一眼,摇摇头走了。
亓幸裹着锦被坐在床沿,睡意未消的眼尾还泛着薄红。
此刻,他疑惑地望着郁玄的背影。好半晌,神色猛地一僵。
亓幸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这这这……该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晨光渐盛,将膳厅映得透亮。
亓幸捧着青瓷碗,指尖被热气熏得微微泛红。
他小口啜着笋丝粥,米粒熬得开花,每一勺都带着恰到好处的稠滑。
酸笋的清爽混着瑶柱的鲜甜在舌尖化开,让他不自觉地眯起眼睛,像只餍足的小兽。
郁玄将一碟水晶虾饺推到亓幸面前。
只见虾饺皮薄如纸,隐约透出内里粉嫩的虾仁,边缘捏着十二道细褶,相当漂亮。
虾仁的鲜甜在口中绽开,亓幸满足地眯了眯眼睛。
“郁兄,厨艺越来越好啦。”亓幸搅着碗里的粥,尾音上扬,“不知我有没有这个福气,能一直吃到郁兄做的饭?”
郁玄执勺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目光扫过亓幸沾着米粒的嘴角,忽然伸手用指腹轻轻揩去。
温热的触感一触即离,亓幸怔了怔。
“可以。”郁玄慢条斯理道。
亓幸一愣,随后眼角眉梢都染上雀跃的笑意:“那可太好啦。”
“嗯,稍等。”
郁玄转身,进了小厨房,再出来时,手上端着一碟精致的点心。
正是桃花酥。
那桃花酥做得极好,酥皮层层叠叠,透着淡淡的粉。
每一瓣都捏得匀称,边缘微微翘起,中心点着一粒红艳的蜜渍樱桃。
酥皮上还撒着细碎的糖霜,泛着莹润的光泽,远远便能嗅到一股清甜的桃花香混着酥油的醇厚。
“上次的桃花酥味道不错,便尝试着做了些。”郁玄将碟子轻轻放在亓幸面前,淡淡道,“尝尝。”
亓幸眼睛一亮,几乎是瞬间凑近了些,盯着那碟点心挪不开眼。
他小心翼翼捏起一块,指尖能感受到酥皮的轻盈,稍稍用力,便簌簌落下几粒碎屑。
亓幸低头咬了一小口,酥皮在唇齿间化开,内里的豆沙馅甜而不腻,桃花香气淡淡,混着酥皮的奶香,甜意温软。
“哇,好吃!太好吃了!”亓幸抬头,眉眼弯弯,嘴角还沾着一点酥皮的碎屑,“比长元那个好吃多了!”
郁玄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亓幸耳尖微热,却仍忍不住又捏了一块,递到郁玄唇边:“郁兄你也尝尝!”
郁玄垂眸看着递到眼前的点心,顿了顿,就着他的手低头咬了一口。
酥皮簌簌落下,他的唇不经意擦过亓幸的指尖,惹得少年手指微微一颤,却没舍得缩回去。
“嗯…尚可。”郁玄咽下点心,评价道。
“我们家郁兄真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啊。”亓幸弯着眼,喜滋滋地晃着脑袋道。
他指尖还捏着半块桃花酥,酥皮的碎屑沾在唇边,像只偷到糖的狸儿。
郁玄垂眸,睫毛在眼下投下浅淡的阴影,将一碟蜜渍青梅推到亓幸面前:“吃吧。”
亓幸咬了一口青梅,酸甜的汁水在舌尖迸开,幸福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好吃,这个也好吃!”亓幸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他突然抬头看向郁玄,眼底漾着狡黠的光,一笑:“郁兄,你过来一下。”
郁玄走近,亓幸却觉不够,又冲他招手:“再过来点,凑近点嘛。”
晨光透过窗纱,在两人之间洒下细碎的金粉。
郁玄微微俯身,衣襟间沉乌香若有似无地萦绕。
光影交错间,亓幸忽然仰起脸,在郁玄的脸颊上重重啄了一下——
“啵!”
清脆的声响在静谧的晨间格外分明。
亓幸得逞后迅速缩回身子,耳尖红得能滴血,却忍不住抿着嘴笑,唇边沾着的糖霜在光下闪闪发亮。
郁玄顿在原地,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怔怔地抚上被亲过的位置。
触感温软,带着少年和桃花酥特有的甜香。
向来从容的郁玄此刻竟有些无措,耳后悄悄漫上一层薄红,连呼吸都乱了半拍。
“你……”
亓幸已经蹦到门边,发梢翩飞,在晨光中扬起欢快的弧度:“郁兄,我先回去收拾行李啦,记得要和我一起回长安哦——”

亓佑、亓幸和郁玄三人立在门前面面相觑,气氛略显沉闷。
亓佑眉头紧锁,脸色阴沉他的目光在郁玄身上停留许久,随后伸出手指直直指向郁玄,冲着亓幸质问道:“来,你说说,为什么他也去?”
亓幸见状,赶忙一个箭步挡在郁玄身前,摆手道:“诶呀哥…是我喊郁兄来陪我的!你要怪就怪我吧!”
亓佑额角青筋一跳,他喉咙里“你”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下一个字,又气又恼,却又无可奈何。
“谅他也没这个胆子主动!”亓佑冷哼一声。
“哥——”亓幸扑上来晃他的胳膊。
“罢了……”亓佑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手扶住额头。
过了好一会儿,他正色道:“此次虽与长安皇族往来,但也不必太给他们面子了,你随心便好。”
“嘿嘿,那再好不过啦!”亓幸喜笑颜开。
亓佑的目光缓缓转向郁玄,原本就阴沉的脸此刻愈发冷峻。
他冷冷道:“郁玄,你最好记得你上次说过的话。”
郁玄颔首:“自然。”
亓幸脸色微变,赶忙把亓佑拉到旁边,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哥,你别这样说了!”
亓佑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亓幸,用力一拍他的脑袋,说道:“你真是……!我怎么有你这么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弟弟!”
亓幸吐了吐舌头,嬉皮笑脸道:“谁让我有这么个能力强大的哥哥呢,反正我惹了什么祸都有哥你兜底的。”
亓幸说着,轻轻凑近抱了抱亓佑,低声道:“哥,我走啦?”
亓佑冷哼一声,到底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亓幸走到郁玄身旁,回身冲着亓佑摆了摆手,扬声说道:“哥,再见——”
说罢,二人一道跃下,唯有那声音还在空旷的南天门下回荡。
“哥说这次生意很重要呢,重锦和江枫已经提前回亓府打点了。”亓幸扭头冲郁玄道。
亓家权倾四海,富甲八方,各种生意都有涉猎。
例如:粮油副食、布匹绸缎、陶瓷器皿、金银珠宝、书画古玩、书肆刻书、盐铁经营、茶叶贸易、漕运粮草、船运货物。
亓家在三界多地设立粮仓,布行,窑口。珠宝行汇聚了天下奇珍异宝,收藏大量的名家书画和珍贵古玩,书肆无数。在东南西北四海地区设立盐场,在南方茶叶产区拥有大片茶园,船队力量更是庞大。
如此强横的势力,背后的掌权人还是锱铢必较、睚眦必报的明火神君,可谓是十分骇然了。
因此,凡间有言道:“天上火风叱咤,人间亓氏纵横。”
“只是…这次交易的是什么,哥哥只跟重锦说了,或许我到亓府才能知道吧?”亓幸道。
两人一路缓缓行至亓府大门前,暗色的大门在阳光下显得陈旧古朴,门楣上依稀可见精美的花纹。
刚踏入府门,便瞧见重锦江枫正站在院中。
再看周围,数十个人正浩浩荡荡地忙碌着打扫,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水桶晃动的咚咚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
亓幸见状一愣,诧异道:“这是做什么?”
重锦转过身来,答道:“公子,我方才转了一圈,府上实在太乱了,就雇了人先来随便收拾一下,过几日再喊人来好好打扫打扫。”
亓幸不禁笑道:“你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洁癖啊。”
几人打过招呼,亓幸便带着郁玄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去。
进院,亓幸伸出手指,指了指其中一间屋子,笑着道:“郁兄,往后那间房就是你的啦!之后你来长安也可以住在那儿哦,我的屋子就在你隔壁。”
亓幸说着,又指了指旁边挨得极近的屋子。
郁玄微微一怔,开口问道:“这屋子……以前可有人住过?”
“诶?”亓幸听郁玄这么问,先是一愣,随后沉吟片刻,然后扬唇一笑,摆手道:“五百年前一个朋友住过啦。”
亓幸兴致勃勃,一边领着郁玄往那屋走,一边向他娓娓道来。
亓幸的飞升典故“公子惊尘”妇孺皆知,而这间屋子曾经所住的人,便是这个典故的另一个主角。
亓小公子亓幸从小便爱憎分明,嫉恶如仇,常常见义勇为。
故事发生在亓幸十岁时。
那年初春,桃花方绽。
那一日,亓幸照常出府游玩。
不,已经离了都城。
发生的地点离都城太远,治安似乎也不太好。
远处传来喧哗声,亓幸勒马驻足。
只见九个彪形大汉围作一圈,中间似有人影蜷缩。
周边人群涌动,亓幸根本看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
这他怎么能忍?
亓幸眯起眼睛,手中马鞭轻扬,骏马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过去,大喊一声:“给本公子住手!”
那群大汉闻声齐齐回头。
为首者满脸横肉,左眼一道刀疤斜贯至耳际。
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锦衣少年,咧嘴一笑:“哪家的小公子,也敢来管爷们的闲事?”
亓幸翻身下马,动作行云流水。
他理了理衣袖,扬唇一笑道:“本公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亓幸!”
两个字落地,那大汉脸色骤变。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大汉狞笑一声:“把你绑了,一定能敲不少钱吧?”
其他人也面露凶相,眼中毫无例外地全是贪婪。
亓幸左右环顾,发现自己没带几个护卫,无奈地耸了耸肩。
“好吧,以往都是护卫们动手,或许还会手下留情。
“但是今日本公子人手不多,那就只好……
“亲自动手啦~”
话音未落,九人已如饿狼般扑来。
亓幸悠悠笑了笑,右手“啪”地一声打开折扇,左手则背在身后,竟不以双拳对敌。
“哼,狂妄小儿!”一个大汉啐了一声,猛地扑上来。
亓幸站在原地未动。
待为首大汉冲到三步之内,他忽然侧身,右手如灵蛇般探出,扇骨在那人手腕上轻轻一拍。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大汉的腕骨应声而断。
他惨叫一声,抱着手腕跪倒在地。
第二个大汉见状,抡起铁棍横扫而来。
亓幸不退反进,身形一矮,铁棍堪堪擦着他的发梢掠过。
他扬扇作势要取对方咽喉,那大汉慌忙后仰,却见亓幸突然变了招式,扇尖在他胸口轻轻一按。
动作看似绵软,大汉却顿时如遭雷击,踉跄后退数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第三个大汉手持双刀,刀光如雪。
亓幸脚尖一点,那大汉步步紧逼,双刀舞得密不透风。
亓幸一个翻身,从刀光缝隙中穿过,合扇轻轻敲在那人肩井穴上。
大汉顿时半边身子酸麻,双刀“哐啷”落地。
余下六人见状,一齐扑上。
亓幸灵巧地在众人之间游走,每一招都恰到好处,围观人群看得心潮澎湃,齐齐喝彩。
不过片刻,九个大汉已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只听一声声惨叫,九个人纷纷倒地不起,哀嚎连连。
亓幸衣摆微脏,足尖点地,依旧笑意吟吟地摇着扇子:“哎呀,抱歉抱歉,本公子第一次出手,没控制好力度,你们可能要躺上几个月啦。”
他又是“啪”地一声收起扇,迈步往缩在角落里的人走去。
那是一个乞儿。
他瘦弱得吓人,单薄的身子裹在一件破旧不堪的粗布衣衫里,在这春寒料峭的天气里瑟瑟发抖。
衣服明显大了好几号,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袖口已经磨得起了毛边,下摆处还裂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他蜷缩在墙角,双手紧紧环抱着膝盖。
露出的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上面还留着几道青紫的淤痕。
他的头发乱蓬蓬的,几缕发丝黏在汗湿的额头上。
脸颊凹陷,颧骨格外突出,嘴唇干裂得起了皮。
破烂的裤腿下,一双赤足沾满了泥土,脚趾冻得通红,指甲缝里嵌着黑黑的污垢。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张脏兮兮的小脸上,一双大得惊人的眼睛。
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见底,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盛满了惊恐与不安,又在看向亓幸时露出难以掩饰的惊艳。
这孩子看起来只有七八岁,亓幸蹲下身来,掏出随身携带的手帕为他擦了擦脸,温声道:“小弟弟,他们怎么欺负你了?”
孩子瑟缩一下,眼睛却是亮晶晶地看着亓幸。
“怎么这个眼神?”亓幸“噗嗤”一笑,笑意又摇摇晃晃地在唇边荡起,“怎么,爱上本公子啦?”
孩子小鸡啄米似地点头,随后面庞一红。
亓幸忍俊不禁:“你真是…罢了,你可愿同本公子回家?”
孩子疑惑地歪了歪脑袋,似乎是在思考亓幸的意思。
亓幸耐心解释道:“跟我回去,保你衣食无忧,只需要每天陪着我,你可愿意?”
孩子愣了愣,好半晌才不可置信地开口,嗓音沙哑得不像话,或许他已经很久没有喝过水了:“衣食无忧…还可以和你在一起……?”
天下有这么好的事?
“对。”亓幸点头,“只要你不做坏事,本公子会一直养着你。”
最后,孩子局促不安地坐上了亓幸的马。
亓幸坐在他身后,手扶着他的腰,帮他控制着身形。
一路摇摇晃晃,孩子极力不让自己玷污到亓幸,可无济于事。
亓幸有些无奈:“小弟弟,回去我给你洗个澡吧……唉,今日打了架,我也得洗一下了……不如一起洗吧?”
孩子愣住,随后脸上慢慢浮上一抹薄红,小幅度地点点头。
亓幸笑得几分狡黠:道:“不必拘束。从今日起,你就是本公子的人了。”
骏马驶入长安城门时,夕阳正好。

第60章 寒冬消融春光乍现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呀?”亓幸倚在浴池边的青玉雕栏上,指尖拨弄着水面上漂浮的玫瑰花瓣。
少年蜷缩在池角,蒸腾的水汽将他瘦削的肩胛骨衬得愈发嶙峋。
他摇了摇头,水珠顺着发梢滴落:“没有名字。”
“咦?”亓幸撩起一捧水泼过去,“那你多大啦?七岁还是八岁?”
水面泛起涟漪,少年下意识抬手遮挡,露出肋骨分明的胸膛:“我…十一岁了。”
“哈?”亓幸手中的花瓣簌簌落下。
他游到少年跟前,借着烛光细看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凹陷的脸颊上还留着淤青,睫毛投下的阴影里藏着几道细小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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