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无论是谁问你关于车祸的事,你只要按照妈妈刚才说的话去回答一遍,就可以彻底结束了。”
何叶摸着辛远泛红的眼角,温声道:“等你养好伤,就可以去当你的大明星,其他的一切事情,妈妈都会帮你处理好的。”
“……你有什么权利这么做?”
辛远浑身发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撑起身,连输液的针头都挣脱开来,“他们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凭什么被你们几句谎言就抹杀掉!”
“抹杀?”
房门忽而被人推开,辛建业出现在门口。
“抹杀掉什么?”
他不知道听清了多少内容,慢慢走到辛远身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来跟爸爸说说,什么人命,什么谎言,是剧本看的太入迷了吗?”
辛远身体细细发着抖,倔强地盯着辛建业,“我不会同意的,不论你们要做什么,我一定会……”
“——会怎么样?”
辛远话未说话,辛建业忽然伸出手,用大掌狠狠钳住辛远细瘦的脖颈,将他想说的话掐回嗓间。
“你现在脑子很不清醒,我给你一分钟考虑清楚,你会怎么样?”
辛远本就虚弱,被辛建业不留余力地掐住,一旁的仪器当即发出警报。
“你疯了吗!?”
何叶怎么也没想过辛建业会直接动手,瞬时像一匹护崽的母狼,冲上去撕扯辛建业。
“你快放开我儿子!!”
辛建业冷笑一声,转身扯住何叶的头发,将她从轮椅直接摔向地面。
辛远这才看见母亲的腿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在跌落的同时,立刻氤出鲜血。
“妈!”
辛远跌跌撞撞地冲下床,然而双脚刚落地,便又无力地跪了下去,只能一点点爬向何叶的身边。
“平时倒也没看出来,你们母子俩的感情如此深厚啊。”
辛建业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眼看辛远即将爬到何叶身边时,又一把揪住了何叶的头发,如拖死物般将她生生拖行了十几厘米,在地上留下一串猩红的血迹。
“你放开她!”
辛远整个身体都在抖,他从没有那一刻恨自己如此无用,看着母亲受人欺侮,他却连挡在她身前的力气都没有。
“小远,你实在是不知道,为了你的前途和声誉,爸爸到底费了多少力气才摆平这件事。”
辛建业说着,又扯着何叶的头发狠狠绕了几圈,将那张艳丽的面容撕扯到变形。
“可你要是不配合我,不仅爸爸的力气白费了,你妈妈也会被你害死。”
事到如今,辛远不可能不懂。
辛建业肯定已经打点好了一切,只差他最后几句证词就可以永远地埋藏真相。
但是如果他不答应,母亲和他都会像那两个无辜的受害者一样,死无对证。
辛远无意识地摇着头,肉体和灵魂好像在瞬间被撕裂,他想冲出去告诉所有人真相,揭开辛建业不择手段的嘴脸,可母亲的哀嚎又像缠在他颈间的枷锁,让他连一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
见辛远还是死死咬住下唇,辛建业冷笑一声,忽而抬起脚尖,一脚踩在了何叶的小腿上。
“……啊!!”
何叶毫无防备地惨叫一声,辛建业的鞋尖正好碾在她的伤口上,几乎是一瞬间,鲜血便从鞋底下渗出。
“看来和你亲爱的母亲相比,还是追求所谓的真相更吸引你。”
辛建业面上笑着,脚尖却愈发用力,“不过很可惜,现在的你不仅帮不了那两个人,还反而会害死你母亲。”
辛远从前不是不知道,母亲为了维持表面的光鲜亮丽,背地里吃过无数苦果。
只是那时他近乎冷漠地想,这是母亲自己选得一切,后果也必须自己承担。
可当亲眼看到母亲受到伤害,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袖手旁观。
即便母亲给的爱少的可怜,也是他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
“辛建业,你以为逼着我说谎,逼我瞒住车祸的真相,我就一定能变成你想要的样子吗?”
进入辛家的这些年,辛远就像没有情绪的木偶,无论他们怎样要求,都从未说过一个不字。
直到看见辛远此刻的眼神,辛建业才发觉这些年,他着实是低看了这个毫无存在感的小孩。
辛建业不愿承认自己被辛远吓到,反呛:“你可以试试,看看是你的嘴巴硬,还是我的手段硬。”
辛远很轻地嗤笑一声,然后忽而将手握成拳,倏然举向自己的侧脸。
辛建业这才看见,辛远手心里不知何时握住了输液的针头,尖锐的针尖刺在皮肤上,顷刻间溢出血点。
“你也可以试试。”辛远扬起唇角,“如果这张脸没了,你费力布局的一切究竟还有没有用?”
他知道,如今辛建业已经将事情做绝,即便他抵死不从,也改变不了任何局势。
但就算他暂且答应,也决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让辛建业肆无忌惮地胁迫他和母亲。
“——你!”
辛建业像是第一天认识辛远,满眼不可置信,“你把针给我放下!!”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不管是钱还是名,你想要的一切,我从来都不在乎。”
手中的针又向下划了一毫,辛远好似全然感受不到痛,看着辛建业惊慌失措的神情,一字一句:
“我今天答应你的要求,也不是因为害怕你,而是早晚有一天,我一定会让你后悔今天的选择。”
三天后,辛远在笔录书上摁下手印,签好姓名。
为了保证案件在公示期间不出任何差错,辛建业以找私人医生调养为由,把辛远强制性接回了家,断绝了他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回到家后的每个夜晚,辛远都没有闭上过眼。
何叶告诉他,那两个人已经被救了回来,并且收了辛建业一大笔钱,可以衣食无忧地过下辈子。
但辛远还是很怕,他怕自己一觉睡去,就会永远忘记真相,永远忘记那两张还没看清楚,就被他间接伤害的人们。
凌晨四点,辛远再次打开偷偷藏起来的手机。
他找到那个点开过无数次,发去无数条消息,却迟迟没有任何回音的消息框。
旧手机消失在那场车祸中,辛远甚至不知道在他昏迷的这几天内,项逐峯到底有没有给他发过消息。
聊天框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从最一开始:最近很忙吗,要注意身体。
到最后一句:为什么还不回消息,我真的很担心你。
看到最后,辛远大脑又不可控制的刺痛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不理他呢?
不是说好了会一直陪在他身边,无论如何都不会再丢下他一个人了吗?
为什么在他好不容易决定相信后,又让他明白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呢。
失眠的第五天,辛远第一次开始出现幻觉。
他刚吃完满满一掌心的药,靠在床边发呆,忽然听见有人趴在窗外说话。
那人声音很轻,告诉他别再等了,他想见的人不会再回来了。
辛远愣了几秒,赤着脚冲下床,试图找那个胡言乱语的人对峙。
可当他趴到窗边,被密封好的窗外只有空调外机在嗡响。
……是假的。
果然是假的!
项逐峯明明答应过他,会一直在他身边的,怎么可能会再也不回来呢。
辛远无意识地扣挖自己的手腕,项逐峯亲手给他绑上的红绳还紧紧缠在上面,和渗出来的鲜血很好地融为一体,印证着曾经的承诺。
然而下一秒,那道声音又在门外响起,更清晰地告诉他,项逐峯不会再回来了。
“不可能,你不要再说了!”
辛远跪坐在地面,用力捂住耳朵,“你在骗人,我不会相信你的……”
那声音越来越吵,忽然变成一股有形的力量,将门狠狠撞开。
辛远抱着头向后缩去,却在下一秒,看见辛建业与何叶出现在门口。
而他们的身后,正跟着项逐峯的身影。
“小远,你怎么了?”
何叶一开门,就看见辛远跌坐在地,立刻皱着眉挡在他身前,“什么事这么着急啊,连鞋子都不穿就跑下来了。”
辛远的身体被何叶拽起,灵魂却仍然瘫在原地。
他像凭空坠入了某种梦魇,一时连眼睛都停止眨动,只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出现在门口的项逐峯。
项逐峯同样也在看着他。
短短两个月时间,辛远瘦到像被利刃削掉过一圈,衣服松垮地耷在身上,只有肩胛骨异常显眼地凸起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划穿布料。
项逐峯知道自己理应移开双眼,装作从未见过辛远的样子,可无论他怎么压制,心脏都被辛远此刻的模样狠狠刺穿,一时痛得连舌根都在发麻。
“项……”
辛远已经要脱口而出项逐峯三个字,却在完全出声的一秒前,又清醒了回来。
这段时间,他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项逐峯为什么突然消失,更不知道项逐峯为什么会在他父亲身边。
但无论是什么原因,都绝对不能让辛建业跟何叶发现,他早就和项逐峯认识这件事。
“逐峯,这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起过的,我家的小儿子,辛远。”
辛建业不把辛远的反常放在眼里,继续跟项逐峯介绍,“说来也是有缘分,你们俩还是正儿八经的同校师兄弟呢,之前在学校打过照面没?”
“是吗?原来逐峯和我们小远是一个学校的。”
何叶先一步接过话,佯装意外地打量着项逐峯,“那逐峯肯定是很优秀,才能刚一毕业就被建业选成私人助理了。”
私人助理?
辛远耳边嗡的蹿过一阵电流。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之前隐藏的所有秘密,项逐峯早已经全都知道?
所以说,项逐峯突然消失,根本不是出了意外,而是发现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不想再和他有任何联系罢了。
“本来这么重要的事情,想等小远你完全恢复了再说,但今天逐峯正好来家里送资料,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挑现在大家都在,正式宣布这个好消息。”
辛建业又换上那副看似祥和的笑容。
何叶心中一凛,知道辛建业所谓的好消息,就是辛远的经纪合约。
为了将辛远永远掌控在掌心,辛建业最近一直在忙这件事。
辛建业最近不仅变更了旗下好几个公司的股份,还一直在联系业内最有名的经纪人林声,并且带着项逐峯一起,接触了好几个法律团队。
为了防止何叶插手,辛建业全程将何叶防备在外,没让她知道任何细节。
“小远啊,为了保证你以后的发展,爸爸为你单独建立了一家公司,从今以后,你既享有股东的分红,又是唯一的艺人,并且这家公司以后所有的业务运营,都只围绕着你一个人服务。”
项逐峯适时递过合同,还没等辛远有任何反应,何叶已经抢先接过来。
只是刚翻开第一页,便立刻变了神色。
何叶怎么也没想到,这家新公司,既不属于瀚海旗下,也不是辛建业个人产业——而是一家由项逐峯担任法人的全新公司。
前不久,辛建业的私人助理出了意外,何叶本想趁机介入,谁知没隔几天,辛建业便看中了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年轻人。
何叶立刻找人调查,得知这人叫项逐峯,刚进入瀚海没多久,却在前段时间的海外项目中出类拔萃,据说当时整个法务部都没看出的漏洞,被项逐峯一个人找了出来,间接帮瀚海守住了几个亿的损失。
不仅如此,项逐峯的父母还早就离世,社会关系网极为透明,辛建业在眼下这个关头扶持他上位,是明摆着要防她,不给她任何机会干涉辛远的发展。
“建业,这么重大的事情,你真的不打算再考虑一下吗?”何叶试图转圜。
“怎么,我看中的人,你还不放心吗?”辛建业反问。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我只是……”
辛建业直接打断何叶,“逐峯啊,你今后既是公司负责人,又是小远的师兄,以后你们相处的时间会很多,就由你跟小远好好讲讲合同内容吧。”
没等何叶在开口,辛建业又说:
“对了阿叶,我忽然想起来,公司上个月还有几个项目待审批,你最近接触的多,现在跟我来书房确认一下吧。”
“项目的事也不急这一时,不如我先跟着小远一起把合同……”
辛建业声音还是平和,眼底却已露出寒光,“我说,现在就跟我来确认。”
房门被从外关上时,掀起一阵细微的冷风。
那股风小的微不足道,辛远却像要被直接掀倒似的,飘忽着晃了好几秒。
项逐峯就在眼前,在只要上前一步就能触碰到的地方,辛远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力气多迈出一步。
他觉得自己应没有看错,项逐峯看着他的眼神,不是刻意装出来的陌生,而是发自内心的厌恶。
项逐峯在讨厌他。
辛远的大脑在收到这个讯息的瞬间混乱起来,他预想的解释,道歉,一时全部堵在嗓子间,连一个合适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一共有三份合同,你逐一看完,不懂的地方提出来。”
项逐峯递上文件,没有任何多余的话或表情,连一丝能捕捉的情绪都没有,冷漠又淡然,像对待任何一个签署文件的普通对象。
辛远宁愿项逐峯对他生气,宁愿项逐峯质问他,问他为什么说谎,为什么骗他,也不想项逐峯压抑着所有脾气,仿佛他们真的是没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
“项逐峯,对不起,我之前不是故意骗你的,我……”
辛远话没说完,眼泪已经不受控地落了下来。
“我想过很多次要跟你解释清楚的,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怕一旦说出来,连和你继续待在一起的机会都没有了。”
辛远垂着头,不想让项逐峯看见他无用又廉价的眼泪。
但项逐峯还是看见了。
看见辛远异常惨白的面容,看见他整张脸只有紧咬的下唇还沾着一点血色,仿佛再多一颗泪珠就可以把他压倒。
“解释?”
项逐峯冷漠的声音再次响起,“堂堂瀚海集团的创始人的儿子,有什么事情需要像我一个小助理解释?”
项逐峯的声音并不高,辛远双耳却像被针刺穿似的,他的头越垂越底,所有想说的话都缠成一团,几乎失去语言能力,只能无意识地扣向自己的手腕。
堆叠的袖口被指尖掀起,刚好露出那系着平安锁的红绳,以及红绳下一道道刺眼的伤口。
项逐峯的双眼一瞬间也像是被指甲划破,理智还告诉他要忍住,手却已经狠狠抓住了辛远的手腕,一把提在半空中,几乎要把辛远的身体也一并拔起。
辛远受不住这么大的力,被迫仰起头,露出比项逐峯预想中还要可怜的神情。
“你以为你掉几颗没用的眼泪,就能让我原谅你了吗?”项逐峯压低声音吼着。
辛远无助地摇着头,不断掉落的眼泪像是助燃剂,更加深了项逐峯的怒火,他手上的力气瞬间失控,像要把辛远的胳膊捏碎一般,将伤口逼出更多细密的血点。
辛远没有任何反抗,只是咬紧下唇,把痛呼声强行压回嗓子里。
为什么呢。
为什么一切会变成现在这样子呢。
为什么他还要从那场车祸里醒来呢。
如果他的生命永远停留在车祸那天,至少项逐峯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还是“我只希望你能过得开心。”
辛远眼前模糊一片,下唇无意识地越咬越紧,在尝到铁锈味的同时,脸颊两侧忽地一痛,项逐峯的手狠狠钳住了他的下巴,用两指硬生生将他的嘴巴捏开。
短短十几秒,辛远下唇已经咬穿了一个口子,唇缝的渗出的鲜血瞬间染红项逐峯的指尖。
“觉得眼泪没用,还想再加一点别的威胁我是吗?”项逐峯的手和声音都在隐秘地发着抖。
辛远的身体已经快要离地,他整张脸被项逐峯单手捏住,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双手本能攀向项逐峯的胳膊。
项逐峯看见辛远手腕上的平安锁,看见那个由他亲手打上去的绳结,忽而像失去所有力气,慢慢松开手,极轻地嗤笑了两声。
是他不止一次地救了辛远。
是他心甘情愿,用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乞求辛远的平安。
所以害死奶奶和妹妹的人,不只是辛远一家,也有一个他。
辛远猛地被项逐峯放开,反而失重地跌坐在地上,口中的血液倒流回嗓子里,呛得他不停地咳着,又因为害怕血沫会沾到地毯上,只敢捂着嘴一声声闷咳。
项逐峯低垂着眼,看着辛远从指缝里渗出来血沫,一瞬间很恍惚地想,一个人身上到底要失去多少血,才能因为血活活流干了而死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