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主顿时来了精神,给他一一指点介绍。
谭玄在一旁抄着手,伸头望了一眼,没说话,只等着他。
谢白城最后挑了个淡金色的护身符,绸缎面子,做的像个小香包,上面用深些的金线绣着“平安”二字,顶上缀着两颗鲜艳的红玛瑙,色彩很是漂亮。
他付了钱,把护身符拿在手里,转头看向谭玄笑道:“喏,这个送你吧。”
谭玄蓦地一愣,显然没有料到他选了半天竟是要送他的,抄在一起的手也松开了,张了嘴还没来及说话,旁边梨树方向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谢白城?”
谢白城悚然一惊,这儿怎么会有人认识他?!而且这声音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呢?
他动作僵硬地转过头,只见不知何时,不远处那棵梨树下,聚集了五六个少年,这会儿正齐刷刷地望着他。
……吴弋,杨清源,程俊南,魏子匀……他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灵元寺啊啊啊!
在谢白城陷入混乱的这一刻,程俊南先开口了,口气怎么听都有点酸溜溜的:“你说你有事,推了我们的约,原来你的事就是……”他的目光瞟向了一旁的谭玄,“……陪谭公子逛灵元寺啊。”
谢白城简直像一条被拎出水的鱼,徒劳地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不是,这也太巧了吧?!他们到底为什么会来灵元寺啊?!没错他们是约他来着,他也确实以有事推辞了,但但但……但那确实是因为他和谭玄有约在先,程俊南他们是昨天才邀约的,这凡事先来后到……有、有什么错吗?!
极上掌魏家的三少爷魏子匀也面色不善,斜睨着他用鼻子哼了一声:“谭公子毕竟是衡都来的,自然不一样啦!”
谢白城真是觉得自己冤死了,天地良心,他们这群小伙伴三五不时就要聚一聚,有事就不去是常有的,反正他们聚在一起也没什么要紧事做。而且他们从来也不约在灵元寺这种地方啊!人又多,又是佛门净地的,能干嘛呀!所以他才压根没当一回事的就推脱了,今天也毫无防备的就来了……
他他他、他爹叫他要多照顾谭玄的嘛!可偏偏这又要保密,不能说。怎么就弄得他像、像个趋炎附势的越州叛徒一样!
“……不是,你们是昨天才叫我的,我、我和谭玄之前就约好了……”他越说越没底气,这怎么听都还是一股“谭玄更重要些”的感觉,还不如不说的好。
那几个少年没人答话,一道道透露着谴责意味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谢白城赶紧对他们笑了一下:“……你们,你们怎么想起来来灵元寺的?”
魏子匀撩起眼皮横了他一眼:“怎么,这灵元寺我们来不得?”
这个臭魏子匀,绝对还在记恨上次被他打了个狗吃屎的事!
吴弋拉了魏子匀一把,上前一步对他笑了笑:“不是,本来也没打算来的,结果一见面,杨清源没精打采的,说他爷爷病又重了,我们一商量,倒不如来灵元寺上个香,求个符给老人家,所以就来了。”
谢白城这才移目去看杨清源,果见他手里攥着一根红绸带,想来是准备系上树枝时,无意中瞧见他了。
“……这、这原是应该的。”谢白城讷讷道,一时间手指攥着刚买的护身符,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看来我跟越州的诸位少侠还真是有缘啊。”谭玄忽然笑吟吟地开了口,“是我几番劳烦谢公子带我游览越州名胜,谢公子为人热忱仗义,见我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的,就不便推脱。若是知道你们几位有约,在下定是不敢打扰的。”
吴弋笑道:“谭公子哪里的话,其实我们常聚,不过是一处玩玩,倒是你远来是客,照应是应该的。对了,白城,过几日我做生日,你会来的吧?”
谢白城连忙点头:“自然是要去的,你的帖子我收到了,只是还没来及回你。”
吴弋一摆手:“回不回的又不急,只是今天正好遇见,也是缘分,谭公子,你若是有空,不妨也赏光来吃顿便饭?咱们都是武林同道,也算我略尽地主之谊啦!”
谭玄笑着一抱拳:“多谢吴公子美意,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到时候便去叨扰了?”
“一定一定!”吴弋很老练地还礼,“到时候越州武林的年轻子弟多半都会来的,大家也可以相互认识认识!”
谢白城暗自松了一口气,吴弋这家伙,还是挺老练的,有他在,总算是化解了这场尴尬。
虽然魏子匀还有点阴阳怪气地瞪他,程俊南一副傻乎乎的样子,他已经不想管了。他又没做错什么!
好在他们那群人总还有自己的事要干,杨清源转身往树枝上系了红绸带后,他们就拱了拱手走了。离开的时候,程俊南还特意回头看了他一眼,一副惆怅幽怨的样子,倒好像他是什么轻薄无行、喜新厌旧的负心汉一般。
谢白城挤出笑容,跟他挥了挥手,总算送走了这群“意外惊喜”,才刚把手放下,就听谭玄在旁边问:“吴弋生日什么时候啊?”
谢白城愣了一下:“四月十二,再过几天就是了。”他旋即想起要送给谭玄的护身符在他手里捏着呢,赶紧抬手送过去,却见方才紧张之下,崭新漂亮的护身符被他揉捏得都皱巴了,还很不幸地浸了点手汗,不禁很不好意思起来,“哎呀……我、我重新买一个送你吧!”
谭玄却一把从他手心里把护身符拿过去了,冲着他微微一笑:“再买干嘛啊,这个就挺好,多谢你一片心了。”
谢白城觉得今天真是流年不利,刚才是不是应该烧上一炷香比较好啊?本来心情一直挺好的,给那几个家伙一搅,顿时觉得没趣得很。别再去跟其他人说嘴,说他多巴结衡都来的人似的。
“你说吴弋为什么会请我去?”谭玄却忽然问他。
他蔫头耷脑地说:“还能为什么,想交你这个朋友呗。”
谭玄侧目看向他:“真的?”
谢白城叹了口气:“他脑子灵,又好面子,请你去顺便也能显得他交游广阔。”他说到这里,忽然一愣,抬起头来看向谭玄,“他们不知道你住哪里是不是?”
谭玄笑了,点点头:“只有你知道。”
谢白城“啊”了一声:“所以啊,如果吴弋知道你住明珠巷,说不定会直接送请帖给你呢。倒是今天正好碰上,给他撞着机会了。”
谭玄道:“那也不错,我也想多认识些人。不过人家做生日,我总不好空手去吧?得带件礼物不是?”
谢白城点头:“那确实,你打算送他什么?”
谭玄道:“我也不知道啊,吴弋喜欢什么?”
谢白城想了想:“他喜欢收集些稀奇古怪的小型兵器,或者暗器之类的东西。”
谭玄不由苦笑:“我哪有这些东西啊。你知道哪里能买到么?”
听他这么问,谢白城愁云惨雾的眼睛里忽然又冒出了光了:“去西市啊,西市卖什么的都有,去找找呗!”
说干就干,他们俩也就不逛灵元寺了,转而下了山,直奔西市而去。
这越州西市确实是种类繁多,繁华无比,纵横交错好几条街,相近种类的店铺相对聚集在一起,便于人们挑选购买。
不过兵器铺子比较特殊,在西市却是没见到的,谭玄还正心下疑惑,谢白城却兴冲冲地领着他逛进了古董店。
逛到第三家便还真找到了一把造型别致如弯月的小匕首,鞘上有描金花纹,看起来不似中原之物,倒有种西羌风格。老板见他们有兴趣,又都衣饰华贵,张口便漫天要价,听得谭玄都心头一跳,但没料到小谢公子竟果断的就地还钱,一口就砍去八成。
最后一番拉扯以十两银子成了交。谭玄把钱付了,把匕首拿在手里掂了掂,东西是真的东西,不过也没有老板吹嘘的年代那么久远,顶多也就是前朝物件,不会超过百年。送给吴弋当生日贺礼也算合适,不过分贵重,也不失体面。
只是东西给他挑去了,谢白城却要送什么呢?
出了店门他问谢白城,小谢公子却满不在乎道:“我们相熟,不打紧的。再说我回家翻找翻找,总能找出点东西来。”
谭玄又问:“那到时候咱们是一块儿去么?”
谢白城刚要答应,心里忽然转了下念头,今天已经给魏子匀他们碰见他和谭玄一块儿,到吴弋生日那天他们要再一起去,还不知道他这小肚鸡肠的要说出什么牙疼话来呢。便改了主意:“算了,咱们各去各的吧,到吴家再见。”
谭玄略略怔了一下,旋即点点头,同意了。
第138章
谢白城说吴弋请的是午宴,上午去就行了,所以到了十二日,谭玄收拾收拾,用个木匣装了礼物,就骑上马出门了。
惊雷鞭吴家在东南一带也是颇具声名的,只是和谢家不同,吴家住在城外,路途较远。谭玄此前来过一次,路是认得的。出城后骑马走了快半个时辰,便远远望到吴家的惊雷山庄了。
惊雷山庄占地很广,楼阁绵延,佳木葱茏,很是气派。
今日吴大少爷生辰,大宴宾客,门前自然也是挂了些彩旌,有穿了新衣的门子小厮列队迎客。
谭玄没有请帖,但吴弋显然提前打过了招呼,一报姓名,就被恭恭敬敬地迎了进去。
筵席设在惊雷山庄的花园里。惊雷山庄占地广,花园子也大,依着片小湖而建,亭台轩榭一应俱全。谭玄跟着引路的小厮,跨过一座月洞门,从一条夹在湘妃竹间的小路穿过去,眼前便开阔起来。
只见园中高低树木繁茂葳蕤,春红已谢,便扎上彩胜装点。其间石子小径交错纵横,最宽阔的一条通向一座四面轩敞的亭台,亭台分了三间,当中一间最为高阔,设着几张圆桌,上面放了各色点心果子,一大群少男少女或坐或站,说说笑笑,应和着亭台边垂下的轻纱帘栊,显得格外生机明媚。
谭玄迈步向那座亭台走去,却有一人脚步匆匆从亭中台阶步下,正是吴弋。
他是今日小寿星,穿了一身宝蓝色绣金花的新襕衫,富贵风流得很。此刻他脸上带笑,步履轻快,迎上前来,双手虚张,热情洋溢道:“谭兄果然赏脸来了,小弟这陋宴顿时蓬荜生辉啊!”
谭玄笑着对他一拱手:“吴兄说的哪里话,谭某还要谢过吴公子不弃,待在下这般亲热呢。”
吴弋把手搭在他背上,推着他往亭台走:“来来来,上来坐了说话。”
谭玄一边同他走,一边扫过亭上客人,转头道:“倒未见令尊。”
吴弋笑道:“我爹说了,让我们年轻人聚一聚,他来了,大家都轻松不了了。”
谭玄道:“令尊真是开明人物。”说着二人上了台阶,谭玄抬手把木匣递过去,“一点小东西,聊表心意。”
吴弋面露惊讶之色,接过来:“哎呀,你还带什么礼物啊,这么见外。你来了我便够高兴了。”说是这么说,却又觑向他,“我现在能打开么?”
谭玄含笑点头,吴弋便开了匣子,往里面一看,眼睛倏然亮起,探手拿了匕首出来:“哟,好别致的风格!”
谭玄道:“看花纹和造型该是西羌的东西。听闻吴公子雅好收藏这些小玩意儿,且拿了赏玩赏玩。”
吴弋脸上笑开了花,大力拍了拍谭玄肩膀:“真是多谢谭公子还如此费心!来,我给你介绍几个朋友!”
他说着便揽着谭玄,向他一一介绍今天的来客,大都是越州一带武林各派的子弟,小部分是吴家的亲戚。谭玄见过几个,大半却是初识,相互抱拳行了行礼。吴弋介绍他只说是衡都来的谭公子,刀法卓绝,倒让初次见他的人都投来好奇探寻的目光。
谭玄移眸把亭上和旁边游廊里的人都一一扫过,却没看见谢白城,不知是不是还没来,也不好问。倒瞧见程俊南和魏子匀坐在一旁。他别的人也不熟悉,吴弋去招呼别的客人后,他便踱着步子走到了那两人身边。
“程公子,魏公子,”他先抱了个拳,“又见面了。”
那二人对他还了礼,态度却不如吴弋那么热情,也没招呼他坐下。他也不管那么多,自己拉了张凳子坐了,微笑地看向程俊南:“宁河程氏剑法医术皆声名斐然,不知程公子是主修剑法,还是主修医术?”
程俊南手里剥了橘子,塞了一瓣进嘴里:“我主修剑法,医术也略懂一二。”他把橘子咽下去,又自嘲一笑,“不过剑法也不怎样就是了。”
这是在指上个月十五输给他那件事呢。谭玄早已看出,程俊南在那群少年中功夫当数拔尖的,否则那日他登场时,那些少年也不会那么欢欣鼓舞。其实这位程大公子家传剑法练得不赖,但他们这群小少爷都有个共同的弱点,就是缺乏临敌经验。变通就不够快,不够灵活。
但他这会儿也没兴趣进行学术探讨,只笑道:“程公子谦虚了。不知程步夜是程公子什么人?”
程俊南道:“是我叔父。”
谭玄点头道:“程前辈医术精湛,东南闻名,杨清源杨公子祖父病重,未曾请得程前辈去瞧一瞧么?”
程俊南叹了口气:“我叔叔早就去瞧过了,不过杨老爷子年纪大了,生力已竭,却非药石可医。”
谭玄闻言也叹了口气,显出些心有戚戚的模样,好像很能体会杨清源的愁苦。
他这几句聊天却迅速拉进了和程魏二人的距离。程俊南侧着脸觑着他道:“怎么,你在衡都也听闻过我叔叔的名号么?”
谭玄微微一笑,点头道:“自然是的。青竹圣手的名号江湖谁人不知呢?”
程俊南愣了一下,旋即像被春风迎面吹过了似的,喜笑颜开,甚至还主动拿了个橘子递给谭玄:“哎,吃点果子。”
谭玄谢过接下了,却没急着剥,而是问了个问题:“对了,倒没看见谢公子跟你们在一处,他还没来么?”
程俊南和魏子匀的表情却突然变得奇怪起来了,都抿着嘴没说话,反而相互看了一眼,露出些似笑非笑的怪样子。
“他来了,只是……”还是魏子匀嘴快,但他话未说完,只听右边游廊传来一阵少女清脆的笑声:“谢白城,你必须说清楚,究竟哪个好?”
谭玄应声抬头望去,便是一愣,从右边游廊走过来的,的确是谢白城。他一身白衣,一头乌发束在镶了珍珠的银冠里,在身后摇摇摆摆地飘荡。只不过来的并不止他一人,在他身边环绕了四五个女孩子,都是十几岁的年纪,穿着各色鲜艳明丽的衣裳,一个个青春正好,容色娇美。
说话的是走在他右边的姑娘,穿一身洒金百蝶裙,手里捧着个漆盘,盘里盛着些粉白的点心。
左边一个穿湖绿长裙的姑娘手里也拿了个高脚盘,这会儿正冲百蝶裙姑娘道:“你那个太甜了,又水叽叽的,哪里好吃了?”
百蝶裙姑娘一扬头:“我问你了吗,我让白城评一评呢!”
湖绿裙子姑娘便一扯谢白城胳膊:“那谢白城你说嘛!”
谢白城被这群姑娘们包围住,脸上还笑嘻嘻的,试图糊弄:“哎呀,我觉得都不错啊!”
百蝶裙姑娘一跺脚:“不许说都不错!”
谭玄都看呆了,要不是谢白城那顶好的长相和清亮亮的眼睛撑着,这就活脱脱是个纨绔子弟的现场啊!
“……这……这是?”他难得的说话都有点不利索了。
魏子匀鼻孔出气地笑了一声:“老节目了,知道他喜欢吃甜点心,就争着做了要他评个等次呢。”
谭玄脑子有些陷入混乱,等一下,这些姑娘不应该也是习武世家出身的吗?怎么都热爱上做点心了?
程俊南咬了瓣橘子,大概是酸着了,脸都皱了,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哼,这些女孩子,肤浅!”
魏子匀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包括吴绘么?”
程俊南脸骤然红了,挥舞着手去捂魏子匀的嘴:“说什么呢你!小声点!”
魏子匀退了一步偏开头,啧着嘴:“看,急了,急了!”
谭玄看他二人动作,心里已然明了,微笑着插话:“不知哪个是吴姑娘?”
魏子匀把手一指:“穿蝴蝶裙子的那个,是吴弋的妹妹。”
谭玄抬眼望过去,他们那一群人已经走过了游廊,快要拐到亭上来了。那个叫吴绘的姑娘正拈了一块她做的粉白糕点,硬要往谢白城嘴里塞,谢白城没法子只能张口接了,却正好和他视线对上,便对他一笑,笑容甜甜的,一看就是甜点心吃多了。
谭玄把目光收回来,对程俊南道:“果然是位佳人。”
程俊南满脸通红,对谭玄挥着手:“你别听魏子匀胡说八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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