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石门被火药炸碎了大半,空隙处足够两三人同时进出,连外面的山壁都被炸出了一个深坑,机关完全被毁损了。
谭玄扛着白城一路出去时,才发现洞顶依然在簌簌落下碎石来。似乎是刚才的爆炸威力太大了。
谭玄怎么也没料到他们会用如此直接的手段,也不得不惊叹于火药的神威。
只是现在火药的制作和应用还很艰难,基本只能用于朝廷大军。而且在实战中震慑作用也远大于它的实用性,毕竟敌人不会安安静静的等你在他的城墙上打洞放火药。
谭玄的惊讶也只存在了一瞬,他只顾着俯身替白城躲避着洞顶碎石,跟在时飞后头速度飞快地出了山洞。
洞外的山谷里有二十来匹精悍军马在悠悠闲闲地来回踱步。
时飞当先牵了一匹过来,帮着谭玄把谢白城固定在马鞍上。这时程俊逸也匆匆跟了出来,手脚麻利地替谭玄处理了下右肩的伤口。
他其实也很想跟着一起去。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留下来照应孟红菱。
孟红菱的伤势比他想得更严重,断了好几根肋骨,一边肩膀的骨头也有伤,更不要说还有不轻的内伤。
谢哥哥终归会有谭玄全心全意的照料,而孟红菱,这个小姑娘现在只有他能照应了。
他如何能丢下她离开呢?
谭玄翻身上马。被包扎起来的右边手臂得到了固定,虽不能自由活动,但好歹能握住缰绳。这样他的左手就能腾出来抱住白城。
他低头看了看白城依然苍白的脸色和紧贴在皮肤上的、濡|湿的漆黑发丝,动作轻柔地替他稍稍拢了拢,指腹轻轻擦过他冰冷发青的嘴唇。随即双腿一夹马腹,跟在军中向导的马后,向山谷外疾驰而去。
向导带领他们出了大泷山,一路到了通往云州的大道上。
谭玄谢过了他,让他回去。独自策马,奔向前方。
天色早已大亮,一轮朝日悬于树梢,把淡金色的光芒洒向大地。
夜间的寒冷渐渐消退,空阔的四野慢慢积蓄着热力。
军马矫健的四蹄踏在黄土铺就的平整道路上,激起一团团烟尘飞扬,于身后落下一连串闷雷般的蹄音。
这地广人稀之处,即使已经天光大盛,目之所及依旧不见人影,于是好像只有他们两人并一匹马,被抛入了这片荒芜里。
这很勾起了他一些不好的回忆。
那些回忆的碎片纷至沓来,尖利地划在他的心上,他这才恍然察觉,那些以为早就已经愈合、可以不在意的伤口依然狰狞,只不过是被时间一层层包裹覆盖。
他以为自己早已长大成人,早已有力量去保护自己珍视的一切,但命运似乎在无情的嘲弄他,告诉他并非如此。
但他从来不信人在命运面前只能逆来顺受!
白城素来纯善温厚,他决不该落得这样一个结局!
他们……他们还有很远的路要一起走,还有很长的岁月要厮守……他们还有游历天下的约定,他还答应了他要一起回越州……
就算是要他一寸一寸地和阎罗老儿抢人,他也决不会眨一下眼!
仿佛是上天隐隐感受到了他的这份决心,忽然之间,他感到怀里的人似乎动了一下。
他急忙低头,只见谢白城毫无血色的面庞上,一双眼眸微微睁开了些许,睫毛轻颤,流泻出一缕迷蒙的目光。
谭玄心头猛跳,紧绷着的一口气倏地松开,旋即又复收紧。他忐忑得心几乎要皱起,声音打着颤:“白城,白城!你醒了?感觉怎样?好些吗?”
谢白城眼神微微动了动,张开有些干裂的嘴唇,吐出极其低微的声音:“……这是……哪里?”
谭玄急忙道:“我们在去云州的路上!云州城外,有一位傅太医,我认识他!他医术很高明!咱们很快就到,到了你就没事了!”
白城的眼珠又动了动,努力想把目光凝聚在他身上:“你的伤……你之前……才刚……好……”
“我没事!”谭玄一把按住白城试图抬起来的手,“你怎样?你现在感觉怎样?”
白城努力睁大了一些眼睛,他的眼眸依旧黯淡无神,只茫然地投向天空。
“……还好,就是……有点冷……有点……困……”他一边说着,眼皮已经又要阖上,即将合拢的瞬间又强自挣扎着想分开,却显得多少有些力不从心。
谭玄的心猛地一沉,他不懂医术,但总知道浑身发冷、意识昏沉不是什么好事。他下意识的用左手搂了搂谢白城,把他抱得更紧些:“不能睡,白城,不能睡!坚持住!跟我说话,白城,跟我说话!”
“……说……什么?”白城的声音听起来朦胧又含糊,仿佛随时都会再度闭上双眼,失去意识。
谭玄催动马匹,恨不得它能肋生双翼,瞬间就飞过这漫漫百里。
“说什么都行!说……就说说你准备带什么回越州好不好?回京城后,咱们一起去买!说说你……想去哪里玩,咱们安排好路线,一起去!”
良久没有回音。
谭玄慌忙再度低头去看,白城的眼睛虽仍勉力睁着,却似乎更加涣散和晦暗。他慢慢地眨了眨眼睛,费力地张开嘴唇:“谭玄,我是不是……不行了?”
心如刀绞。
这骤然迸发的疼痛让他呼吸停顿,眼前发黑,喉头涌上一股腥甜。远胜殷归野的铁钩贯穿他的肩头。
谭玄努力稳了稳身子,暗中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笑道:“说什么呢!已经给你服了解药,一会儿生效了,你便好过了。”
谢白城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他乌黑的长发被风吹起,丝丝络络缠向他的脸颊。
“……要是我死了,你不要告诉……我爹娘……他们年纪……大了,受不住……你……告诉我大姐吧,她最……体贴……知道该……怎么办……”
谭玄几乎不能呼吸,西北边地粗犷的长风迎头撞在他脸上,他的眼眶有一刹那的发热,又转瞬在风里干涸。
“别胡说八道的……哪里至于!不许讲了,你再讲,等你好了我要笑你的!”
他紧紧攥住白城的手,却分明地感受到这只手,这只他抚摸过、交握过、亲吻过的手是多么冰冷。
“……让我说!”白城努力稍微大声点地说了这么一句话,立刻喘息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接下去,“总得……趁还能……说话,把事情……交代清楚……”
“……你就在京城外,给我……买块墓地吧……我不是什么……孝顺的儿子……不回去……气列祖列宗……了……咳咳……我要风景好看些的,要有花……有草的……热闹些……我喜欢热闹……”
谭玄只觉得这些字句宛如利刃,把他的心绞得粉碎,再和着血,流淌成满面的炽热。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能说什么,一切梗在他的喉头,他只恨自己和白城不能易地而处。
“……家里钱款房契……你都知道……至于东胜楼,三娘都……省得……配合吴账房……都能理得清……”
“别说了,白城,别说了!”谭玄从嗓子深处拧出痛苦的嘶鸣,“你不会有事的,不许胡说!什么墓地……我们还要在一起过五六十年呢!到老了再一起拄着拐杖,去选一块风景最好的宝地!”
“五六十……年……”白城轻轻笑了一下,又牵起一串咳嗽,“你还想活到……九十岁呢!”
“九不九十岁没关系!”谭玄急急道,“但你一定要比我活得更久,白城,听到没有?你知道的,我这辈子,送走太多亲人了,所以你要送送我,你不能比我先死!听到没有?!”
谢白城没有回答他。
马依然在竭力奔跑着,喘着粗气,打着响鼻。
白城的身体也随着马匹的奔驰而不住的上下颠簸着,谭玄怕他不舒服,但他唯一能自由活动的左臂,实在无法提供给他更多的庇护。
“……这也……没法子呀……我倒是想来着……”白城再度开口,声音却越发朦胧而含糊了,“我要是……做不到,你会不会……生气?”
“别说了,白城,不会的!不许再说了!”
谢白城的唇角又弯出了笑意,他的眼睛几乎要闭上了,梦呓般道:“是你叫我……说话……又叫我……别说……到底要……怎样……”
谭玄的手指颤抖着抚上他的脸颊,感受到他脸颊的一片冰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也是同样的冷。
他要怎么做才好?他要怎么做才行?
这是他唯一不能失去的,他要怎么才能留住?
“谭玄……说你爱我……好不好?”白城的声音再度响起,却气若游丝,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里。
谭玄浑身一震,低头望向他。
只见白城努力睁着眼睛,带着温柔的笑意对着他:“……你说……你厌弃我了……虽然我知道……你是在骗他们,但是……听了还是……很难过……所以,……哄哄我,好不好?”
谭玄看见一滴晶莹的水珠落在白城脸上,溅起微小的水花。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哽咽而嘶哑。
“我爱你,白城,我爱你。等你好起来,我可以对你说千千万万遍。”
谢白城没有再说话了。
他好像已经用完了最后一丝力气,再也不足以支撑眼皮的重量。他的头歪向一边,墨发半掩着苍白的脸颊。
倘若不是试了一下他仍有呼吸,谭玄已经要从马上摔下去了。
他的胸口仍在起伏,呼吸虽然微弱,却不像之前那么急促。
谭玄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但这至少证明希望仍在。也就足够他强迫自己振奋精神,榨出身体里的每一丝气力,向着希望奔去。
道路两旁的景象终于渐渐有了变化,从高低起伏的土坡变成了宽阔平整的草坝,风吹过,高耸茂密的青草依次倒伏下去,形成一溜儿蜿蜒的草浪涌向天际。
路上也终于遇到了零星的几个人,都惊异而恐惧的望向他们:一个人半身是血,一个人不知死活,一匹马竭力狂奔。实在让人联想不出什么美好的故事。
谭玄根本顾不上别人的眼光。百里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当然也肯定不短。如果保持这个速度,用不了两个时辰就能抵达。但这是无法做到的,除非路上有别的马可以更换,否则要不了多久,就算是结实剽悍的军马,也无力继续了。
和他预料一样,撒开四踢飞速狂奔只维持了半个多时辰,马儿疲态尽显,无论他怎么催促也跑不动了,只慢慢地在路上勉力行着。
谭玄心中焦急,却也无法可想。他本打算如果经过市镇,暂且以这匹马抵押置换一匹马,再继续赶路,但谁能料想,这一路上别说市镇,就连村落也未见到一个。
白城的情况似乎没有变得更坏,但也谈不上变好。他又稍微醒来过一次,但几乎没能说出什么话,只含糊说了一句“渴”,很快又失去了意识。
动身仓促,竟忘了带上水囊。过度的失血让谭玄也干渴且晕眩。他想去找水,可又不敢偏离道路耽误时间。
到马儿口吐白沫,低下头再也走不动时,谭玄抱着白城下了马。眺望向遥遥无尽的道路前方,他咬了咬牙,再度运转真气,准备就算硬提起轻功,靠两条腿,也要尽快把白城带去傅太医那里。
然而上天竟无绝人之路,就在此时,有一人赶着一辆双驾马车从他们后面赶上来。
这车似乎是运货的,大宗的货物已经卸去,车上只有寥寥几只箱箧。车夫很好心地问他们需不需要搭车。
虽然心中多少存有疑虑,但谭玄见此人衣着相貌皆是本地人的样子,问他们话时,也带着些犹豫和戒备,不似作伪。当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便顾不得许多,感谢了那人的好心,小心翼翼地抱着谢白城上了车。
那匹几乎快累死的军马只能被暂时留在原地了。
好在军马无论蹄铁还是马身上,皆有烙印,盗取军马乃是重罪,送去官府反而有赏,倒不必太担心它会丢失。
谭玄许诺这车夫只要把他们送去云州城外傅家庄,他便以腰间佩刀相赠。
西北民风彪悍,无论行商还是放牧,多备有刀棒护身。一柄锻造精良的长刀,能相当于一户中等人家一两年的收入,是相当贵重的。
他现在带的,还是从黑衣人手里夺来的刀,虽远不及他的朔夜出色,但也胜过一般兵器铺里的货色,就算这个车夫自己不用,拿出去卖了,也是相当丰厚的一笔钱。
财帛动人心,那车夫见谭玄只是一心护着那个昏迷不醒的俊秀男子,并不像什么歹人,便答应了。
两匹马跑起来速度虽快不了多少,但可以省下气力,跑更远的路。
车夫在途中向他们搭话,好奇他们究竟遭遇了什么事,谭玄只说在山里遇到了歹人。车夫见他不愿详谈,就自顾自感慨了一番边境的不稳,对战争的担忧。还说等拿到了刀,就卖个好价钱,带着老婆孩子搬到别处去,可不在这受罪了。
他又见谭玄嘴唇干裂,面色枯槁,把自己带的水囊递了过去。
谭玄不敢大意,没有直接喂给白城,先看了闻了,觉得没有异常,才自己小心地喝了一小口,过了片刻,感到一切正常,又重复了一遍这一过程,确信只是清水后,才自己含了一口,俯身嘴对嘴渡给了白城。
喂了几口下去,白城都喝了。谭玄看他脸色,似乎觉得比之前稍好些,仿佛没有白得那么吓人了。又搭他脉搏,也不像之前那么急促飘忽,不禁心下稍安,感到了一种鼓舞。
然而就算这样,白城也一直没醒,没有意识,谭玄凝视着他安静的脸,不由又升起另一种担忧:万一他就这样再醒不过来了,那该怎么办?
他也听说过,有神秘毒药,中毒者并非死去,但也没有意识,无法醒来。只能靠米汤之类吊着续命,不过也维系不了多久,最终还是只能衰弱而死。
身边亲友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关心之人一步步走向死亡,个中煎熬,实非可语。
倘若白城也变成这样……光是想上一想,他已经要肝肠寸断了。又觉不吉利,硬是逼迫自己把这个念头驱出脑海。
他的心情就这么起起伏伏,飘忽无着了一路。又走了一个多时辰,维系了他全部希望的傅家庄终于到了。
傅家庄在云州城西南边,距离云州二十多里。有一条沟渠引来附近山中的地下水,因此可以耕种灌溉,生活丰足。
这一日午间,正是众人忙了一上午后歇晌的时候,庄外忽然呼啸着闯进来一辆双驾马车,两匹拉车的马都累得口吐白沫,最终气喘吁吁地停在了庄子中心最气派的一座宅邸前。
这户人家的门子正在大门前打着盹,被这番动静惊醒,就见一个高个子的黑衣男子从马车上跳下,怀里十分艰难地抱着个人,那人身上裹着条半新不旧的毯子。
黑衣男子下车后就大步流星地冲过来,门子慌忙起身,心中一瞬间竟不知眼前来者究竟是人是鬼。
说是鬼当然不大合适,这可是大中午日头高悬的时候,来人脚下也清清楚楚拖着影子。
但要说是人吧,这男子面貌虽称得上英俊,脸色却灰暗地可怕,更不要说他一身血污,整个人像从血海里爬出来的,看着就让人胆寒。
未等门子开口,来者抢先说话了:“让我进去!我要找傅太医!就说是谭小五来了,求他帮忙!”
门子僵在原地,根本摸不着头脑。眼前这两人身上简直印着大大的“麻烦”二字,他哪敢妄动。而且来到这里的,一百个里面有九十九个,都是想求医问药的,这没什么稀奇,只是老爷早吩咐过轻易不许惊动老太爷,面前这人谁啊……
他思虑未定,面前来人已经焦急地继续嚷:“我和傅太医是旧相识!你放我进去他决不会怪你!”一边说着一边就直接往大门里闯。
哪有这样的?!门子慌忙上前阻拦,可也不知来人怎么弄的,似乎就只转了下|身,他便扑了个空。
门里坐着歇息的几个家丁闻声也都站了起来,傅家可是云州方圆百十里的名门,傅老太医更是德高望重,便是知府来了也是客客气气的,哪有人这般硬闯过?
然而不知来人是有什么本事,几个汉子都上前阻拦,但还未近身便被一股无形劲力震开,脚步不稳,趔趄倒退。
这一番动静也传进了里面正堂院子,正好傅老太医的大儿子,傅家如今的当家人傅照鸿在,急忙带着在说事的管家和长随出来,问是怎么回事。
谭玄虽不认得他,但一打眼见他神情威严,气度不凡,再兼容貌和傅老太医有七八分的相似,便也猜出他身份,转身大步上前,语气虽焦急但还是尽量克制守礼:“烦请傅太医替这位公子诊治!只说是常喜公公的徒弟谭小五,傅太医便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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