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听不到她在叫什么了。
他跌进了一片黑暗里。黑暗里,有两张跟那个小姑娘颇为肖似的小脸浮现出来。
那是两个小男孩,他们好像正一左一右抱着他的腿。
他想挥手拍死他们,就像拍死两只小老鼠。
但他挥出手的瞬间才想起来,他早就没有右手了。
他的头触到了岩石地面。
太硬了。
他脑海中闪过了最后一个念头,随即一切都熄灭了。
谭玄一手捞住孟红菱的胳膊。
她受的伤已经很重了,之前被殷归野狠狠挥到石壁上,虽然他尽力去设法挡了她一下,但大半力道还是她自己承受的,那必定会造成严重的内伤。
刚才殷归野那一钩虽没有伤到要害,但也在她后背划出了一个大口子,此刻鲜血正汩汩涌出。
孟红菱脸上全是血和泪,殷归野已然倒下,她却还兀自哭叫着。
这会让伤势恶化的!
可他现在实在腾不开手管她,好在时飞他们已经来了。
他放下孟红菱,低低说了一句“坚持住”,就立刻纵身跃向谢白城的方向。
在抬起头看向那个方向的瞬间,谭玄的血液几乎凝固了。
韦澹明已经找到了白城,白城倒在地上,他双手的束缚尚未解开,好在腿脚还能动,他一脚踢向韦澹明,韦澹明却连躲都不躲,生生以肩头受了他这一脚。
他的手里正掣着一把剑,那柄剑的剑刃似乎正闪着这世间最寒冷的光。
他的身后,已经有人从甬道里冲出来,但另外几个黑衣人都迎了上去抵挡。
还有三丈。
这三丈不过是一个纵跃的距离,但此刻却像是遥远到永远无法抵达。
谭玄下意识的把手中长刀向韦澹明掷出,可护卫在韦澹明身后的两个黑衣人却冲上前来,拼尽全力挡下了他这一刀。
韦澹明的长剑已经举起。
“噗”的一声。
韦澹明的身形晃了一晃,手中长剑骤然落地。
他的右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支铜色的袖箭!
谭玄蓦然回眸,只见时飞一马当先冲出黑衣人的包围,高举的左手尚未收回,程俊逸手执长剑护卫在他身旁。两人见一击得手,立刻向这边冲过来。
谭玄心头一喜,提气纵身跃向谢白城处。
就在这一刻,他突然看到,韦澹明转过脸来,以极其恶毒仇恨的眼光死死盯了他一眼。
然后他用左手从怀里抽出了一把匕首。
一把闪着幽蓝光泽的、刀刃极薄极锐利的匕首。
喂了毒。
谭玄在看到匕首的同时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否则不可能有这种颜色。
他好像张开了嘴,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喊了什么,或者有没有喊。
眼前的一切古怪扭曲地放大着,他看到韦澹明绝望而疯狂的挥出手,他看到白城奋力的挪动身体试图避开,他看到又一支袖箭正中韦澹明的背心,他看到那把匕首充满不甘的终究划在了白城的右边小腿上。
鲜血涌出。
接下来的一切发生的很快,也很简单。
时飞飞起一脚踢起谭玄刚才掷出的刀给他,谭玄扬手接住,一刀逼退了两个黑衣人,然后一脚踢翻了还想用匕首追击的韦澹明。
时飞和程俊逸也接连加入战团,那两个黑衣人似乎也意识到大势已去,无心恋战,很快束手就擒。
跟时飞他们一起来的似乎都是主帅身边亲卫好手,身手都很不错,兼之人数上具有压倒性的优势,其余几个黑衣人也纷纷不敌。
揭去他们蒙面时,倘若谭玄能抬头看一眼,便至少能认出三四个都是在别的地方犯了事的江湖中人,应该是为逃避追捕来到边地,辗转投到了殷归野和韦澹明的麾下。
可他此时实在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连倒在一边的韦澹明都没管,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查看谢白城的伤口。
谢白城倒下去的地方已经有浅浅的积水,都是从地底深处涌出的,冰凉沁骨。他双手依然缚于身后,黑发凌乱地贴在脸上,更显得他脸色似乎出奇的苍白。他左腿平放,右腿微曲,小腿上一道三寸来长的伤口,虽不算深,却也正不住地涌出鲜血。鲜血暗沉发黑,迅速把周围的白色衣料染成深色!
但他看起来神智好像还是很清醒,眼睛睁得很大,在幽微的光线里显得眼珠漆黑如墨。他见谭玄过来,动了动身子,似乎示意他赶紧把牛皮绳索割开。
但谭玄却第一时间先撕开了他伤口周围的布料,尽管已经做了心理准备,映入眼帘的景象依然让他心脏猛地一缩:那处伤口边缘的皮肉已然发黑,散发着一种特殊的淡淡腥气!
谭玄按着他的膝盖,想都没想,立刻俯身下去,把嘴凑上去用力吸吮伤口内的毒血,吸出来后飞速地抬头吐掉,再埋头下去。
进入口中的血液有一种奇特的酸苦味道,谭玄才吸了三四口血,肩膀便忽然被人握住,程俊逸焦急的声音在他头顶上响起:“谭庄主,这不行!你也会中毒的!”
但是现在还能有更好的选择吗?谭玄的眼睛依然盯着面前那道浅浅的伤口,耳畔似乎传来各种杂乱的声响,但都又好像隔着山、隔着水,朦朦胧胧,没有一种声音他能听清楚。
被殷归野的铁钩刺穿肩窝的剧痛他能拼尽全力的忍住,保持心中清明不灭,但面前这道小小的伤口他不行,他的所有思绪和理智似乎都被它击碎了,他没有办法做出任何思考,只能拼命抓住眼前。
“让我看一看。”程俊逸的声音虽然带着微微的颤抖,却也透出努力克制、强自镇定的意味。
谭玄顺着他手上的力道让到一旁,程俊逸毕竟在医术上颇有造诣,眼前情况下,他是唯一的希望了。
程俊逸俯身伸出双臂,把白城先打横抱起,放到干燥的岩石地面上,这才低头去查看伤口。
他看了看伤口周围的皮肤,又用指尖蘸了一点血送进嘴里,细细品了一下,扭头用力啐掉,随即迅速从贴身衣兜里摸出一个玉色小瓶加一个鹿皮小包。
他先打开小瓶上的塞子,倒出两颗淡绿色的丸药,一边在手心里碾开,一边低声吩咐时飞:“水!”
时飞赶紧招呼,跟着他来的侍卫亲兵递过一只水囊,程俊逸让时飞倒一些在他掌心,把药丸碎末调和成膏状,随即涂抹在白城伤口附近。紧接着又倒出三粒,送到白城嘴边。
谢白城此刻神智依然是清醒的,但脸色却似乎比刚才要灰暗了些,眼眸上仿佛也蒙了一层薄雾。他张嘴把药丸含进去,就着程俊逸递过来的水囊,努力喝了几口水把药丸吞咽下去。
他的嘴唇在微微颤抖,有细细的水流从他唇角蜿蜒而下。但即使如此,他依然望着谭玄,甚至努力勾了一下唇角,露出一个艰难的微笑:“……我……还好……”
谭玄单膝跪在他的身边,伸手托起他的头,把自己的手垫在下面,低头盯着白城的眼睛,声音有些发颤:“你感觉怎样?”
白城又努力地扯了一下嘴角:“……冷……水真……冷……手……手……解开……”
谭玄立刻扭头去地上找刀,可他压根记不起来刚才把刀扔去了哪里。时飞见状立马跨步过来,跪在地上专心割那捆扎得结结实实的牛皮绳索。
时飞的剑当然也不是凡品,但比起锋利来,竟还是略逊孟红菱那把小刀一筹,仔仔细细地割了好一会儿,才把那坚韧无比的绳索割断。
在此期间,程俊逸又打开了鹿皮小包,捻起十数根金针,遍插伤口周围,把经脉全部封住,以免毒气弥漫——尽管毒性见血就已经飞快扩散了,但终归还是要尽人力之可为。
时飞眼尖,一眼瞥见韦澹明的那把匕首被抛在不远处,足尖点地跃过去拣了,递到程俊逸眼前,小声道:“能不能看出来这是什么毒?”
程俊逸目光凝重地摇摇头,他刚才诊察伤口,再细细品了下血的味道,就发现此种毒药不是市面上常见的类型。毒药这个东西,不同材料,不同配比,效用就大大不同。各类药材相生相克,不能精确了解配方,就难以准确的制作相应解药。
他刚刚给谢白城涂抹服食的,是他家祖上结合数本药经、反复精研而制成的一种对绝大部分已知毒药都能有效的看家灵药——绿玉明心丹。正因为非常难制、极为宝贵,他才一直是贴身携带,没想到竟在丢了药箱的现在恰好派上了用场。
至少是他希望能派上用场吧。
一般的毒药,量不大的话,只须服食一颗绿玉明心丹就足够了。外伤的话,碾碎混水敷用也极有效。他这一瓶里也只有五颗,上次他自己负伤中毒都舍不得用,现在倒是给白城一气都用了。
谭玄看着程俊逸一番动作,心里渐渐冷静下来。程俊逸神色虽凝重,但整体还算镇定,说明情况应该不至于非常坏,白城甚至还可以说话,还可以笑,或许仓促之间,进入他体内的毒药并不多,他毕竟内功也很深厚,可以自己运功压制毒性……
而且说到药,他其实也有——
稍稍冷静下来后,谭玄思路立刻清晰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抽出左手,在怀里摸索起来。
还不错,这一路坎坷遭际,那只他从京城一路带在身上的小药瓶还没弄丢。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青瓷瓶,用牙咬着拔开瓶塞,凑到白城嘴边,对他柔声道:“这是大内的百用解毒丹,你吃了吧。”
白城乖顺地张嘴,谭玄生怕吃少了药效不够,分了三次把药全喂他吃了,同时又吩咐时飞:“去问韦澹明,他既有毒,便该有药!”
时飞愣了一下,他并不知道前因后果,哪里晓得韦澹明是何许人也。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韦澹明便是那匕首的主人,且也猜到他八成是韦长天的儿子。立刻过去揪住韦澹明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逼问他解药何在。
此刻换成了韦澹明双手被反剪于身后,捆了个严实。他之前被谭玄一脚踹翻,头撞在地上,半边脸都高高肿起,鼻血也在脸上肆意流淌,显得格外狼狈。
饶是如此,他依旧疯狂而恶毒地笑着:“解药?哪有解药?这个毒无药可解!你们那些药都没用!他会死!他一定会死!他马上就要死了!伤口会烂掉,会流脓血,浑身恶臭的死……”
“啪”地一声,不用谭玄吩咐,时飞就照脸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韦澹明被打得头偏过去,啐出一口污血。
时飞懒得再跟他啰嗦,直接上手搜身,然而他迅速地摸了一圈,掏出些零碎玩意儿,却确实没有看起来像解药的东西。
“血里有股酸苦味,这有些像我在书里看过的一种毒草——沧泷白叶兰的特点。据记载它只生长在西南沧泷山的深谷里。”
程俊逸的声音骤然响起,说着自己的推论。
西南,沧泷山。沧泷山上就是神农寨!
谭玄猛地想起那个带着黑色兜帽,畏畏缩缩躲在一旁的男人,被殷归野和韦澹明杀了蓝娇雪后带走的神农寨的逃徒!
他立刻指示时飞转而去问那人。
那人和其他黑衣人一起被擒获了。在时飞逼问一下颤颤巍巍几乎哭了出来。
他承认那把匕首其实是他的,原本也有解药,但被韦澹明他们一并搜走了,现在解药还有没有,他实在不知道。
这下就难办了。
就算此人知道如何配制解药,这个时候又哪里去寻找材料,哪里有制作的时间呢?
谭玄在谢白城身边已经听到了那人带着哭腔的回答,想来他说的应该是实话,事已至此,他哪里还有说谎的必要。倘若他有解药,应该巴不得赶紧献出来,还算他立功一件。
谭玄低头思忖了片刻,忽然霍地起身,把白城交给程俊逸,自己几步跨到殷归野的尸体旁,蹲下身来在他身上翻找。
不一会儿功夫,当真给他翻出一只小木盒,上面刻着神农寨特有的花纹,拿在手里一摇,发出簌簌声响。
谭玄按住盒子边缘的簧扣,盖子轻盈弹开,里面散放着几颗黑漆漆的药丸,闻起来有一股苦涩的味道。
他旋即向神农寨那人确认是否是解药,那人点头。谭玄便立刻拿着木盒回过身。
那人怯怯地从他身后又追来一句话:“只是……时间拖得有些久了,可能服了药也……”
这不是他想听的话。所以谭玄只做没听见,只欲立刻回到采白城身边。
然而就是这么一眨眼的功夫,情况竟突生变化!
之前还算清醒还能说话的谢白城忽然脸色发青,呼吸急促,双目紧闭,意识全无!
第75章
谭玄转过身时,看到的正是程俊逸扑过去大声叫着白城,同时翻开他的眼睑,又握住他手腕搭脉的情景。
他的心跳几乎在一瞬间凝固,手中木盒也差点坠落于地。
不过千钧一发之际,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心神,强提内力纵身过去。
刚刚还睁大眼睛,努力对他挤出笑容的谢白城,现在正毫无知觉似的躺在地上,无论程俊逸怎么拍打他的脸,也没有丝毫反应。
“怎么回事?!”谭玄跪倒在白城身边,焦急地望向程俊逸。
程俊逸此刻脸色也是煞白,额头上满是细密汗珠:“不知道,突然的……不应该啊!绿玉明心丹是很厉害的,大内的药也不可能不好……”
他一边喃喃自语着,一边飞速洒出几根金针,插|入谢白城胸腹几处要穴。
谭玄张大眼睛,一手握着木盒撑在地上,连呼吸都忘了。
片刻功夫,白城秾长的睫毛轻轻颤了几颤,虽依然没能睁开眼睛,但呼吸似乎没有刚才那么急促了。
程俊逸抬手揩了一下滑落的汗水,又搭了搭脉,低语道:“毒性霸道……看脉相应是激起了谢哥哥体内真气反制,他又无力调和,所以经脉里真气紊乱,也许是这样才忽然昏了过去……”
谭玄急急把手中木盒递给他看:“这应当就是解药!”
程俊逸用指甲从其中一颗上挖了一点下来放进嘴里品了品,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这是良药!”
他既这么说了,谭玄便不再犹豫,取出药丸试图让白城服下。
然而他依然没有任何反应,即使把他嘴巴捏开,将药丸塞入,他也不知吞咽。
这时就再顾不得许多了。谭玄猛地把药丸塞入自己嘴里,又灌了一大口凉水,俯身下去,覆住白城的唇,硬是把口中的水和药渡给他,强行让他吞下。
往复几次,盒中药丸几乎全吃完了,还剩下最后一粒时,程俊逸再次抓住谭玄的肩,急迫地道:“谭庄主,你也必须服食一粒!你刚刚吸出毒血,多少也会受到毒素影响!你现在又……”他看着谭玄的眼神晃了晃,没有说完,但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的,是说他现在也身负重伤,状态并不好。
可谭玄觉得这根本无所谓。他只怕白城服下的解毒之药量不够,不能发挥充分的效应。要不然他为什么会突然状况变差,失去意识呢?!
他自己根本不算什么,只要白城能好好的……他可能沾染到的那一点毒性,跟白城如何能比?!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托大,他的疏忽,他没有坚持让白城远离此事,白城怎么会有这样的遭际?!
谭玄试图拒绝,但程俊逸态度很坚定,他依然紧扣着谭玄尚且完好的左肩,目光毫不动摇:“谢哥哥服的药已足够多了,倘若有效便有效,倘若……”他又没能说下去,自己抿住嘴唇狠狠摇了下头,“总之,不差在这一粒!”
见他一定坚持,谭玄无法,只得自己服了,旋即又抵住白城膻中穴,缓缓渡进真气,帮助他调理经脉。与此同时口中道:“你快去看看孟姑娘……她伤得很重。”
程俊逸又看了一眼依然没能醒来的谢白城,狠狠心,一咬牙站起身来,快步走向孟红菱倒卧的方向。
谭玄渡了一会儿真气,再扣住白城脉门,感觉他脉搏既快又弱,好像飘在风里,随时会被狂风撕碎。
看着白城依然苍白发青的脸色和紧闭的双眼,谭玄蓦地下定了一个决心:在此地能做的他们都做了,既然情势不妙,那只有和时间赛跑,换个地方再做努力!
他骤然抬头看向时飞,时飞也正紧张地关注着这边的一举一动,见他看过来,立刻凑上去。
“距离此地一百余里的云州城外,住着一个宫里退下来的老太医,我跟他还算相熟。现在我要带白城赶去那里,此地的事就交给你了!”
知他现在心里必定只有这一件事,别的什么也顾不上的,时飞坚定地点点头,帮着他把谢白城扛到肩上,和他一路一起提起轻功,出了甬道。
外面已然和之前他们进门时大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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