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谢白城接了一句,心里却想,谭玄不是说的很笃定么?怎么程俊逸瞧着还有些不情愿似的,别是被谭玄忽悠的。便又开口:“不过最重要还是你自己怎么想,倘若你有顾虑,不大愿意,倒也不用考虑是不是驳了谭玄面子,直说就好。”
程俊逸又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谢白城给他瞧的心里直发毛,寻思着这横竖也关不到他的事呀,俊逸这是怎么了?唉,对程俊逸他一直还停留在小时候的印象,其实他早已是个大人了,自然也有自己的计较。
“我没有不愿意,其实我挺期待的,”程俊逸说,“只是……”他没有说完,只深深叹了一口气。
“年轻人不要这样叹气,”谢白城笑道,“青春正好,这样叹气会让福气跑掉的。”
“你还信这个?”程俊逸终于也笑了。
“不是信不信,”谢白城道,“只是叹气也解决不了问题,你有什么烦心事吗?不介意的话就说出来,谢哥哥说不定还能帮你出出主意。”
程俊逸又看了看他,欲言又止,最终是抿紧了嘴唇,只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我没什么烦心事。”
谢白城便也不知再说什么好,埋头努力吃饭,但心中对程俊逸所言却是不信的,他明明就是有心事的样子,只不过不愿意说,别人自然也不好强问。
到底是长大了。小时候为什么烦恼为什么伤心都愿意告诉他呢,现在也学会缄默不言了。不过他既然说是愿意加入屿湖山庄的,那到底能为什么事烦心呢?该不会……?
谢白城忽然灵光一闪,这一段时日朝夕相处的,俊逸该不会对孟姑娘暗生情愫了?!却又苦恼她是魔教余孽之女,必然难为家里接受。
噫!很有这个可能!这一路上,他对孟姑娘一直非常关心,前些时日在邺都,看见孟姑娘情绪不佳,他就想着带她出去散心。一路上也时常嘘寒问暖,还主动赠她药膏。
谢白城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平时大家都在一起,程俊逸也不好表现出来,今天趁着谭玄不在,孟姑娘又在楼上,他单独陪自己坐在这里,心里一定是想要商量一番的。这种事,不找自己商量又能找谁呢?总不能找谭玄嘛!
思及此,他骤然抬头,目光炯炯地看向程俊逸。程俊逸被他吓了一跳,有些紧张地回看过来。
年轻真好呵!这种怦然心动、患得患失的心情,就算他现在回忆起来,也是很怀念的。
谢白城一笑,正准备一巴掌拍在程俊逸肩上,鼓励他倾吐心声,客栈门外忽然快步走进一个人影,旋即直奔他们这桌而来。
“确定了,果然是故意造假做旧的!”来人正是谭玄,他语气颇为兴奋,把手里一个包袱放在桌上,解开一看,正是昨天的那一摞账本。
谢白城真想把这一摞账本连带谭玄一起扔到门外去。
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他才跟程俊逸说他是在谭玄房里看账本的,结果账本压根就被带出去了,要不要这么快就被戳穿得如此彻底?!
他不敢扭头去看程俊逸,只做出专心听谭玄讲话的模样:“做旧?怎么回事?”
谭玄有些诧异地看他一眼:“昨天不是同你说过吗?不过我毕竟也是个外行人,早上我就去找了一家古玩行,请了个老师傅帮忙鉴定。老师傅仔细瞧了半天,很肯定就是故意做旧的,连具体方法人家都能看得出来。”
谢白城看看谭玄,又看看那摞账本,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右手握拳在左掌上一敲:“原来如此!孟远亭真是虑事周密做事小心!好了我吃饱了,先上楼去了。”说完站起来转身就走。
谭玄惊讶的望着他匆匆而去的背影,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转头去看程俊逸,程俊逸却在和他目光相触的瞬间转去看桌上的账本:“故意做旧是怎么回事?”
谭玄只好暂且按下心头疑虑,把昨天的发现对他简单说了一遍。
既然确定这些是孟远亭故意做旧的一套假账本,那就说明一定还有一套真的,只是不知被他藏在何处。也不知他这么做动机何为。
其实账本内容也没有什么稀奇的,离火教和倞罗人的勾结并不是什么秘密,他拿着这些旧账,又能用来防备什么人呢?这似乎也不能作为一个要挟人的把柄。
除非,关键的东西已经不在这里了。
再结合谢白城查出的那个只留下了一缕痕迹的“最下面一本册子”,孟远亭藏起来的秘密可真不少。要想一探究竟,恐怕要找到被他藏起来的原本才行。
但他甚至都不愿放在自己家里,可见藏物之处,他认为比自己家更要安全可靠。
然而在他猝然丧命的当下,还有什么办法能找到那个隐秘之地呢?
尽管谭玄相信凡是发生过的事一定会留下痕迹,但孟远亭这个痕迹,未免也太难寻觅了。太多的事情,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然不能开口的当下,怎么才能参透他的秘密?
程俊逸到底年轻,对当年那些往事毫无头绪,自然跟他也商讨不出什么来。
谭玄和他简单说了几句后,拿上账本匆匆上楼去了。
第32章
推门进屋,自己的屋子里空空荡荡没有人。谭玄犹豫了一下,转身走到谢白城房间门口,抬手试了试,虚掩着。他于是轻敲了两下,就推门进去了。
谢白城正坐在桌边,单手支颐,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
“你怎么了?”谭玄关切地问,走上前去摸了摸他的额角,“哪儿不舒服吗?腰疼?”
谢白城不耐烦地挥开他的手:“没有不舒服!你早上把账本带出去了不能说一声吗?”
谭玄一脸无辜:“我说了呀!不是跟你说了我去找人帮忙看看了吗?”
谢白城瞪着他,顿了一下,随即一拍桌子:“我在睡觉怎么能听见?”
“你听见了啊,你明明‘嗯’了一声。”谭玄说着举起左手,“还用脸蹭了蹭我的手撒娇。”
谢白城飞过去两记眼刀,心有不甘却又无言以对,因为他其实的确记得谭玄说了,是他自己迷糊中没想起来具体内容。
“是不小心碰到的,没有撒娇。”他只能面若冰霜地在这种无聊小事上抠字眼了。
谭玄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走过去坐下:“到底怎么了呀?谁惹你不高兴了?”
谢白城撇了撇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刚才事情的经过对他说了。
“所以,俊逸一定什么都知道了,我在他心目中该是个什么形象了?!”谢大少爷沉痛诉说完毕,表情悲怆地以手捂住自己的额头,仿佛心如已灰之木了。
谭玄坐在一旁听完,看着他这副样子,很努力地才克制住了没有当场笑出声。有时候他真不知道谢少爷的小脑瓜里在想些什么,程俊逸他耳不聋眼不瞎的,怎么可能到今天才知道呢?
但他当然不能这么说了。他历尽艰险地保持住了沉静如水的表情,轻轻拍了拍白城的肩:“这也不算什么,又没偷又没抢的,我们这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不是这个问题!”谢白城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是,唉,你不知道,俊逸小时候很崇拜我的,我在他心目中形象一直非常高大。”
谭玄道:“这就奇了,就算他知道了,那不就如同知道了自己哥哥和嫂子感情十分深厚一样吗?做弟弟的,岂有因此就看轻兄长的呢?不是应当为兄长高兴吗?”
谢白城觉得他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于是侧过脸瞧瞧他:“什么哥哥嫂子的?”
谭玄一本正经道:“打个比方嘛,你不是相当于他哥哥一样吗?那我,不就自然相当于嫂子吗?看见兄嫂琴瑟和谐,岂不是美事一件!”
谢白城摁了一下自己的额角,谭玄这话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但好像又哪里不大对劲。他看看面前这个身高八尺、宽肩窄腰、眉目锐利、一脚能把人脖子踢折的男人,心里实在拿捏不准有这么个“嫂嫂”算不算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不过事已至此,又不可能退回去重来,也不可能让程俊逸失去记忆。不管怎样,也都只能听之任之了——反正越州附近十里八乡传的不好听的话多了去了,他要一一计较,日子还过不过了。
趴在桌上又叹了几口气,谢白城直起身来,迅速振作了精神,转而同谭玄议论起孟远亭的账册来。
但目前所能掌握的信息还是太少。还要再试着去挖掘别的线索。
接下来当然是要等时飞归来。
不过想来等他抵达还需要一些时日,谭玄决定用这个时间先去实地走访一下杨顺的老家。
虽说县衙已经派人去调查过了,但很多时候,听别人讲说,和自己亲自站在那里去看,是完全不同的感受。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自己的耳朵去听,自己的脚去丈量,或许能发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谭玄从县衙拿到了杨顺家的地址,与另外三人商议好后,三月十七日一早,他们四人一行就出发了。
杨顺家在笒川县下面的一个村子里。孟红菱虽在笒川县住了好些年头了,但几乎从来没有去过乡下。
三月中旬的天气,乡间已经全然是生机盎然的景象,田地丰沃,桑竹成荫,时有忙碌而肥胖的杜鹃,扑棱着翅膀从一丛树飞到另一丛树,留下一连串啾啾鸟鸣。
但她完全没有欣赏景致的心情。
她控着缰绳,让马儿跟在程俊逸的侧后方。马儿也很聪明,有了跟随的目标,几乎不需要驱策,就乖乖地自己前行,所以她也能有余力低下头来好好想想自己的心事。
杨伯真的是欺骗了她吗?他真的被收买了来害爹爹吗?她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往昔杨伯亲切和善的面庞,他总是笑吟吟的,走路都一路小跑,手脚永远那么勤快,那么麻利。他甚至那么喜欢她的两个弟弟……他那洗到有些褪色的衣裳里,总能忽然翻出两块麦芽糖,一块柿饼子,两只小蜜橘之类的东西,哄得两个弟弟又笑又跳……他,他知不知道那些人连两个小孩子都不会放过?他知不知道那两个小孩子再也不会笑再也不会跳了?他们柔软的小身体变得那么冷、那么僵硬……
孟红菱蓦地感觉鼻子发酸,眼眶发热,几乎又要滚下泪来。还好她走在最后,连忙抬起胳膊匆匆擦拭了一下眼角。
明明在心底立过誓再也不哭的。
哭有什么用?眼泪能解决什么问题?徒然地显得又软弱又没用!
孟红菱悄悄地咬紧牙关,她清清楚楚的记得杨顺笑眯眯地劝她出去玩几天散散心的模样。他那个时候便已经下了决心,要帮着幕后的恶人一步步把爹爹送入绝境了吗?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她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杨顺!就算不能一剑刺穿他的心看看是红是黑,也要亲手揪着他的衣领问一问,爹爹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他要做出这种恶毒之事!
心潮起伏间,杨顺家所在的村子已经到了。
从刚到村口起,就有一帮没事干的小孩跟上了他们。
他们一行四人皆是高头骏马,衣着不凡,还都身佩兵刃。一个小小山村里的人哪有机会见过这等场面,别说小孩,连一些在田间劳作的大人也忍不住手搭凉棚张望,还指指点点议论。只不过小孩子比较不在乎他人眼光,一个个跟在马腿边上,好奇的抬着头打量。
除了谭玄的马边上。
一开始也有两三个胆大的男孩子凑到他的马身边,有一个甚至还想偷偷摸一摸他腰上悬的刀。
谭玄就低头看了他们一眼,那孩子便突然碰到火了似的飞快缩手,小脸发青地退了两步,另两个孩子也一齐往后退,都不再敢跟着他了。
我的脸有那么恐怖吗?!谭玄试图挽回的朝那三个孩子挤出一丝亲切的微笑,那三个孩子顿时不由自主地瑟缩在了一起,然后蓦地转身,撒丫子就跑。
……这些村里的小娃娃,真是没见过世面。谭玄一边努力保持着云淡风轻宠辱不惊的昂扬姿态,一边悄悄用眼角余光往身后扫了一下。
程俊逸的马边簇拥着好几个孩子,有一个都伸手去摸马儿鬃毛上绑的绸带了。谢白城的马边跟着的孩子更多,大半是小姑娘,有个小男孩一边走一边仰着头看他,傻乎乎的,口水都要从嘴边滴下来了。谢白城低下头对他们微微笑了一下,好几个小丫头片子脸都红了。
啧,小孩子不懂事,算了,就当无事发生。
谭玄转而把目光投向路边,找到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向他打听杨顺家在哪里。
“杨顺?”那个头发花白的老者颤颤巍巍地走过来,“就在前头拐弯过去,门头前有棵大槐树的就是。”停了停又疑惑地打量他们,“你们找杨顺家什么事啊?他们家,搬走啦!没人啦!”
谭玄对他笑了笑,用手中的马鞭向后一指:“我们知道。不过那是他以前东家的小姐,小姐说想来,我们就陪着她来的。”
老者扭过头,眯起浑浊的眼睛往孟红菱的方向看了看,孟红菱紧紧绷着脸,不露出任何表情。
她知道自己个子矮,看着又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不努力显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很容易被人轻视,当成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片子。
老者果然没再说什么,退到一旁看着他们一行人经过。
却有无所事事的闲汉围上来凑热闹,还故意往孟红菱的马前挤——有点身份人家的女眷出门大都会带上帷帽幂篱,像孟红菱这样什么都不戴直接抛头露脸的可不多见,何况她看着年纪又小,又秀美漂亮,瓷娃娃一样。
程俊逸眼见如此,赶紧故意落后一步,纵马走在孟红菱身侧,很不友善地瞪了那几个闲汉几眼,那些人嘻嘻笑着,不敢跟在近前,但还是坠在他们后面,一路往杨顺家去看热闹。
转过前面的路口,果然看到一棵高大的老槐树,大半枝条遮掩着一处房舍。房舍院门半新不旧,跟周围其他人家比,还算体面。房子后面有几棵桃树,这会儿都开着艳粉的桃花,倒是给土黄色的围墙渲染上了一抹明媚春光。
他们到了近前,纷纷下马。谭玄随便找了一个跟着他们看热闹的人问:“听说杨顺走之前,托了人给他照看房舍?”
那人立刻道:“可不是?就托的隔壁邢老三!”说着便有好事者去拍隔壁的门咋咋呼呼地吆喝。
不一会儿功夫有个穿着蓝灰缀补丁短衣的老头弓着腰开门出来,一脸迷迷糊糊地往外瞧。
有人就问:“老叔,你家老三呢?”
老头道:“下地干活去咧,这是要做什么?”
那人就往孟红菱的方向一指:“杨顺东家的小姐,带人来了,要找你家!”
老头疑惑道:“找我家做什么咧?”
那人却说不出了,只一副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往孟红菱那边瞅。
谭玄抢先一步走上前,对老头一抱拳,口气温和地道:“老丈,杨顺为人忠厚,做事勤勉,跟我们东家很是亲厚。我们小姐也很倚重他,现如今想寻他回去,帮着小姐主持家事,经营铺面,所以想来问问,可有人知他去了哪里,何时回来?各位乡亲帮忙照看不易,我们小姐也会致金酬谢。”
这是他们事先商定的,装做受孟红菱所托,为她办事。也设想过假装杨顺窃取了东家财物前来追讨,但又担心如此一来,周围乡邻怕惹上麻烦,反倒一概推说不知。不如装做是想寻他回去继续做事,再许以金钱,更容易打动人心。
那个邢老头却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这可说不清楚,他也没讲。不过究竟怎么回事,都是我家老三操持的,我也整不明白。”
有个看热闹的人便插嘴道:“的确是不清楚哩,那一家子,说走就走了,快得很,大风卷跑的似的。”
另一人道:“他家大姑娘嫁去了南边阳山镇,是不是去那边了?”
又一人道:“有人问过,他说不是,说是一个远亲家里有事。”
再一人道:“叫邢老三去了,等他回来说,回来说!”
谭玄一边听他们议论,一边眼睛飞快地扫过邢家的院子。院子打扫得颇为整洁,地上晒着些百合根,正屋土墙下堆着一小堆白萝卜,墙角靠着些农具,有只黄狗趴在门口,机警地支棱着耳朵。是寻常不过的村野人家。
他正欲收回目光,却忽而看见正屋门内闪过一道人影,似乎原先是躲在门边偷偷张望的模样。
第33章
只有一眼,没看真切,但应该是个年轻女子的打扮,许是这邢老头的孙女,见人多不敢出来。
谭玄只默默记在心里,又看向邢老头,笑眯眯地询问他能否进他家院子坐坐等待他儿子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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