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是一本什么书?或者是什么册子?它现在在哪里?它跟孟远亭的死有关吗?它跟幕后设计之人,又会有什么关系?
真相似乎在一瞬间骤然浮现出了一丝隐约的踪迹。但想要去捕捉把握的时候,它又敏捷地躲回了晦暗的迷雾之中。
第30章
谭玄沉吟了片刻,把本册放回桌上,看着孟红菱道:“孟姑娘,这些东西,能先放在我这里吗?”
孟红菱点点头,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也放在桌上,随即解开缠着的布:“这就是那尊小佛像。”
那是一座大约六七寸高的青铜佛像。高鼻深目,立于莲花之上。线条古朴,周身镶着几颗成色平平的宝石,的确是西域佛像的风格。佛像有几处地方似乎常被摩挲,泛着金黄亮色。褶皱缝隙处却又结着铜绿,看的出是有些年头的物件了,但要说有多值钱,似乎瞧着也不像。
谭玄把佛像翻过来,看到底部果然有深浅不一的螺纹,也的确有几道斩痕,与谢白城描述的一模一样。
谭玄把佛像在手里稍稍掂了掂,确认应该是实心的,没有什么机关,就递还给了孟红菱:“你收着吧,毕竟是你父亲的东西。”
孟红菱接过来,又默默用布包好,再度放进怀里。
再探孟宅的发现暂且告一段落。除谭玄外的三人都起身,说回去稍微歇息片刻,晚饭时再见。
三人依次出去,不一会儿,谢白城就又折了回来。
谭玄的房门是虚掩着的,他轻车熟路的推开,屋主正坐在桌边,看见他进来毫不意外,反而轻轻一挑眉,起身迎过来,伸手揽住他的腰,含笑道:“真不愧是我的白城,太厉害了,来,奖励亲一下。”说着就腆着脸凑过来。
谢白城往后仰身,抬手推在他胸口,皱眉道:“大白天的,要干嘛啊!”
谭玄不以为然道:“大白天怎么了,又不是没在大白天……唔!”
没说完的话被谢白城骤然伸过来的手给堵回了嘴里。
谢白城紧皱着眉,啧了一声:“你可真是年纪越大越没个正经了。”
“陈述事实也叫没正经?”谭玄笑着凑到他耳畔,“而且我年纪也不算大呀,还很神勇的。”
这话当然另有所指,谢白城懒得再跟他胡搅蛮缠,只掰开他环着他腰的手,重获自由后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我是来跟你说正经事的。”
“我还以为你是一天没见,想我得紧呢。”谭玄笑嘻嘻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谢白城差点没把水呛到鼻子里,回头瞪他一眼,冷笑一声:“那我可真是闲着没事干了。”
谭玄叹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抹忧郁的神色:“白城,你这是心里没我了,我这才跟别的男人出去一夜未归,你都一点不在咕……”
话又没说完,这一次是被谢白城直接伸手掐住了腮帮。
谢白城抬起脸,微眯着眼睛盯着他,嘴角弯起一个动人心魄的弧度:“爷把你好好放在心尖上呢,听话,别闹了,啊?”
说完还顺势拍了拍谭玄的脸颊。
谭玄从那温柔的声音里听出了态度鲜明的凛冽寒意,立刻从善如流的把嬉皮笑脸的神色收起来,还勤快地拉开一张凳子拍了拍:“什么正经事,你说。”
谢白城满意地坐下,随后抬头望向他:“你们去梧城怎么样?”
谭玄也恢复了认真的神色和语气,同样坐下,看着他道:“查到点东西,有个十月里刚调来的家伙,在我们离开笒川后两天,就请假跑了。”
“十月?”谢白城露出一点惊讶的神色,“陈溪云他们离开家也是十月里的事,这么说,十月是他们策划好开始行动的时间?”
“应该是的。”谭玄点点头,“不过这人只是末端的一个小角色,重要的是查出他后面的人,是谁安排了他来梧城。”
谢白城神色动了动,停了一会儿才问:“你打算怎么查?”
“我写信给了温容直。”谭玄道,“让他想办法联合蓝老或者雨峰暗中去查。”
谢白城低头把玩了一会儿手中的绿釉杯子,才抬起头来看着谭玄微微笑了一下:“你不信任赵君虎。”
谭玄的目光有些幽深,他望向前方的房门,也笑了笑,爽快地承认了:“是。毕竟他是晋王的人。”
谢白城把杯子放下,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们屿湖山庄既是背靠朝廷,自然就少不了这些背后的错综复杂。”
谭玄闻言低头笑了一声,提起茶壶给他续了水:“这江湖之中,又有哪里是真正简单的呢?”
谢白城没有说话,把茶杯举到唇边喝了一口。
谭玄放下茶壶,抬手按在旁边的账册上,忽然道:“对了,之前有一件事,我没什么把握,就没跟他们提。”
谢白城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谭玄把最上面的一本账册翻开,举到他的面前:“我觉得,这些账册似乎是故意做旧的。”
谢白城惊讶的看向他手中的账册,又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何以见得?”
谭玄抿唇笑了笑,道:“京里有个葫芦坊,你听说过没有?”
“听说过啊,那里专卖些古物,不过真真假假说不清楚,是处鱼龙混杂之地。”
“没错,”谭玄点点头,“古物里也包括古籍,那些达官显贵最喜欢买来装点门面。你是没见过那里师傅们做假古籍的本事,用什么药水一泡,或是用什么药点火熏,别说打眼一看,你翻来覆去仔细瞧,也看不出有什么破绽。像这个,”他把手里账册一抖,“做的算一般的。”
谢白城狐疑地看着他:“你怎么好像很了解似的?”
谭玄呵地笑了一声:“没什么,以前为些公事稍微接触过一点儿。”
“那你的意思是,”谢白城的注意力已经转回了这件事本身,“这些账册是孟远亭后来做的假货,应该还有一套真的?”
谭玄点点头。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做一套假的还藏起来?”谢白城又道。
“那肯定是有用。”谭玄淡淡道,“他故意做旧,肯定是为了瞒过别人。说明这套账本还有别的人也会在意,他很可能是觉得这套账册可以保身。”
谢白城想了想又接道:“但他还故意把真的藏的更隐秘,恐怕这个‘别人’不大能令他相信啊。”
“不错,”谭玄又点头,“孟远亭这人真是心思深沉,不知做了多少布置。”
“是啊,又是机关暗格,又是做旧造假,孟远亭还真是挺能干的,有这心思,这本事,干点什么不成啊,为什么非要加入离火教?”谢白城翻着那些账册,觉得凭自己的眼光还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孟远亭倒也是,怎么说呢,”谭玄有些无奈的笑了一下,继续道,“据当年调查的情报,孟远亭自幼丧父,从小倒是刻苦读书,但科场上很不顺利。没办法,毕竟西北边陲,本就是边远之地,教化学问都难以与中原和江南相比。后来一次乡试,他感觉自己发挥极好,必是能中的,结果放榜后却完全没有他的名字。他不甘心,多方打探,最终有个好心人透露给他知道,因为他那篇文章写的极好,被当地一个富户买通学政,偷梁换柱成了富户儿子的文章。为了防止东窗事发,他以后再考,也不可能中的。他心中悲愤不平,仗着自己有些功夫,一腔孤勇,找到那个富户儿子讨要说法,话不投机,失手打死了那个公子哥,惹出了人命官司没有办法,最终逃上了绛伽山。”
这倒是第一次听说的秘辛,很可能连孟红菱都不知道。谢白城不禁疑惑追问:“他既是个考科举的士子,又上哪里习武的?”
谭玄笑道:“西北民风彪悍,远比其他地方更尚武。他有个叔叔,是云州城一家镖行的镖师,一身功夫不错。他因为自幼没了父亲,想着自己要顶门立户,就也跟着叔父学过些武艺。”
谢白城沉思道:“这么说来,孟远亭这命运遭际,也是颇多坎坷,令人叹息。”
谭玄颔首表示赞同:“的确,倘若没有那个学政的徇私枉法,他应该会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现在说不定是哪一处州县的父母官呢。”
“那个学政后来被问罪了吗?”谢白城忽然问。
谭玄笑了笑:“自然,要不然我们也不会知道的这么详细。”他又叹息一声,“法之一字,实在是不容懈怠,早些年间,西北因为常年混战,凋敝颓唐,律令荒疏,百姓生活也是苦不堪言。这些年随着大军进驻,又换了几任能臣,总算清明了许多。”
谭玄自己就是出身于西北边陲,西北早些年的荒芜颓败他都亲身经历过,自然很有发言权。
谢白城听着也颇感唏嘘,离火教是所谓的魔教,但也不是其间每一个人都是天生的坏人,他们也都有自己的经历和过往。或许亦有人同孟远亭一样,本不必走上这条道路,但命运的无常却终究把他们抛去了没有选择的境地。
沉默片刻,谭玄挺直腰背,轻轻一笑:“不说这些陈年旧事了,说点新鲜的,路上我邀请了程俊逸在这件事结束后加入屿湖山庄,他答应了。”
谢白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叫他加入做什么?”
谭玄道:“我觉得他很不错,是个好小伙子,为人正直,秉性淳厚,又会医术,是个难得的人才。”
谢白城蹙起眉,怀疑地瞧着他:“你这话说的,可真够一本正经的。”
谭玄“噗嗤”笑起来:“你一会儿嫌我说话不正经,一会儿又嫌太正经,到底我要怎么样才好?”
谢白城眯起眼睛:“说说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呗。你之前还说他缺心眼子。”
谭玄笑道:“我还能坑他不成?说他缺心眼不过是玩笑话,他其实挺聪明,又有胆气,最要紧的是,他有想要闯荡历练,做一番事的愿望。”他顿了顿,见谢白城依然望着他,便挠了挠头发,向前略倾身,继续道,“好啦,其实是我近来有个想法,屿湖山庄虽说是背靠朝廷,但终究身在江湖,处江湖之事。如陈寄余这样老一辈的人容易有成见,也属平常。但为往后计,我还是希望屿湖山庄能更融入江湖,能把立法度、守律令的观念更深入下去,不是监管,而是深入人心,自发遵循。为此,我希望能更多吸纳武林中的年轻一代,让他们亲身体会我们在做什么样的事,是什么样的想法。哪怕有朝一日他们离开回到自己的家族、门派中去,也能把新的想法带回去。”
他说完这番话,谢白城眨了眨眼睛,继续盯着他:“就这样?没了?”
谭玄一怔,随即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揉了一下鼻子:“没了。”
谢白城蓦地粲然一笑:“我还以为你会顺势又邀我加入屿湖山庄呢。”
谭玄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不会,我始终希望你能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
谢白城侧过脸来瞧了他一会儿,忽然起身,凑到他耳边轻声低语:“你有没有觉得,这白天实在太长了?”
谭玄愣了一下,转头去看他,却见谢白城已经浅笑着直起身来,只有眼波还在他脸上轻巧流连。
那真是像三月里燕尾裁出的一段潋滟春光,在心湖上一掠而过,就能点出层层涟漪,一圈圈荡漾。
谭玄下意识地想去拉住他,但谢白城却笑着缩手避开了,转而快步向门口走去,边走边道:“我得回去换身衣服,忙了大半天,灰头土脸的。”
谭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闪身出了门,又反手把门带上。随后愣了一愣,他才扭头看了一眼窗外,心里默默地想:这太阳真是没有眼力见儿啊,怎么还不麻利地赶紧坠下去,扯起黑天大被,岂不是大家都好?
天总算是黑了。
店里上了灯,他们四人一起吃了饭。饭间谭玄和谢白城都默契地没有提起疑心账册是做旧的,也没提起孟远亭的往事。没有了惯常会提出话题、活跃气氛的时飞,饭就吃的多少有些沉闷。
闷了半晌程俊逸忍不住问时飞什么会回来。谭玄说应该还要些时间,不过他们接下来就会待在笒川等他。
吃完饭便各自回房休息。沐浴已毕,趁着四下无人,谢白城又回到了谭玄的房间。
至于这一夜有没有人在证明自己的确还很神勇之类就不得而知了,反正黑夜总是很擅长掩藏大人的秘密。
第二日日上三竿,谢白城在暖和和的被窝里翻了个身,抱住棉被,觉得像是泡在温泉里一样,浑身自在舒坦,除了腰。
腰有一点酸软,好在他已经习惯了,只在朦胧中伸手揉了揉,然后又抱着被子滚了一圈。
谭玄不在,整张床都是他的,想怎么滚就怎么滚。
他一早出去了,出去的时候亲了亲他的脸颊,叫他再多睡一会。
他去干什么了来着?好像跟他说了一声,但他这会儿有些迷迷糊糊记不清了。
唉,要不要起来呢?太阳已经照在了眼皮上,虽然不想起来,但肚子又空了……
他正在跟朦胧的睡意交战之际,突然听到有人敲门,随后一个声音问:“谭庄主,你还用早饭不用?”
“用,为什么不用?”迷迷糊糊中他没加任何思考就出声答道。随即立刻睁大了眼睛:不对啊!那不是店小二,那是程俊逸的声音啊!
他在谭玄的房间,程俊逸问的也是谭庄主,他为什么会回答?他要怎么解释谭玄不在他却睡在他的屋里?说他俩昨晚临时换了房间能蒙混过去吗?!
谢白城猛的坐起来,抱着被子一时思绪万千,六神无主,痛心疾首,悔不当初。
门外的人停了好一会儿,又出声了:“那,我让店家给上灶热一热,谢哥哥。”
完了,一切都完了。
谢白城一头扎进被子里,心中不禁掀起后悔的滔天巨浪。这一路上的小心谨慎算是全完了。他自认为在程俊逸啊、孟红菱啊这些小辈面前遮掩的还是蛮好的,现在这样,这样……让他怎么去面对程俊逸?那可是他发小的弟弟,也就跟他弟弟似的。以往他在他面前可都保持着很严肃很威风很帅气很可靠的大哥哥形象的!
埋头在被子里终究也不是个解决的办法。事已至此,也不可能更改。干脆就一口咬定是换了房间,不知道俊逸会不会相信。
谢白城叹一口气,爬起来穿衣洗漱。待整装完毕,虽心中有一万个不愿面对,也是要出门去的,何况还有咕咕叫的肚子在催促。
他不得不打开了房门,不得不走下了楼梯,店里一角的一张桌子上还摆着几个碗碟,而程俊逸就端坐在桌边,显然,那是留给他的早饭。
我以后要跟谭玄一样早起。谢白城在心里默默地起了个誓,在脸上挂出一个和蔼可亲的微笑,故意迈着轻松的步伐走了过去。
“俊逸,还劳你在这等着,真是费心了。”谢白城用爽朗的语气说着,拉开凳子坐了下来。
“没什么。”程俊逸目光盯着桌上的饭菜,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
谢白城拿起筷子,故作轻松的笑了两声:“谭玄他一早出去办事了,让我,嗯,让我帮他再看看那些账册,所以我一直在琢磨,不过也没琢磨出什么来。”
他临时决定换了个说辞,这样听起来似乎更自然,而且也不必解释为什么要换房间,他觉得自己真是聪明极了,就算是谭玄,也未必有这样的急智。
程俊逸淡淡地“哦”了一声,并未深究,只问他:“热了没有?”
谢白城手里端着一碗小米粥,喝了一口,热乎乎的,赶紧冲他点点头。又夹起一块蒸糖饼,甜甜软软的,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感动:这个弟弟当年没白疼,还记得他爱吃甜的。
程俊逸没有说话,只安静地陪他吃着早饭。说是陪着他,却也不看他,只看着桌上食物。
谢白城心里终归没底,就问他:“你再吃些吧。”
程俊逸摇摇头:“我吃过了,不饿。”
谢白城只觉得在他的沉默中,这糖饼也吃出了味同嚼蜡的感觉,又没话找话:“红菱呢?”
“吃过早饭就又回房去了。”程俊逸说。
“你要有事的话,就去忙,也不必陪着我。”谢白城赶紧提议。
但程俊逸还是只摇摇头:“我没什么事。”
谢白城努力喝了一大口粥,忽然想起来:“我听说,你答应了谭玄加入屿湖山庄?”
程俊逸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那挺好的,”谢白城笑着说,“以后你也就来衡都了,可以常见面了。”
程俊逸忽然抬起头看向他,谢白城给他吓了一跳,咬着糖饼,不明所以地冲他眨了眨眼睛,程俊逸就又移开了目光,有些闷闷地说:“还要问问我爹的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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