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各门各派有什么过节,谁与谁有何宿仇,哪家和哪家结了盟等等,据说全都记录在册,和上面那些一并存放在屿湖湖心岛上的三座红楼之内。
而武林中但凡有什么盛会,也少不得递份帖子来,屿湖山庄的人去了,不管其他人乐不乐意,总归要被奉为上宾。
至于好勇斗狠,行事不轨,动私刑寻私仇,甚至触犯律法之类,地方上的寻常捕快难奈何,屿湖山庄可以直接出手擒拿,甚至格杀也是有的。
这很让一些武林中人不满,尤其一些世家名门子弟。总觉得谭玄这么个来路不明的小子,不过是趋炎附势,假朝廷之威而已。顶着屿湖山庄庄主之名,骑在整个江湖头上,傲慢跋扈,实在是个伪君子真小人。不说几句反对谭玄的话,简直没资格在道上混。
他谢白城正是响当当的名门正派寒铁剑派的掌门独子。若按常理,他该被称一声少当家,在同道中该是个备受尊敬的年轻翘楚,可偏偏,他跟面前这个朝廷走狗厮混多年,好名声是指望不上了。
虽然冲着他爹娘的面子,武林同道在他面前还算是客客气气的,背地里会怎么议论,他不必听也能猜到。总归不会有什么好话。
谭玄曾问过他要不要加入屿湖山庄,他想了想还是拒绝了。跟了谭玄,已然让他爹娘伤心,再干脆加入屿湖山庄,岂不是连带同门一起遭人白眼。
既然他不是屿湖山庄的人,涉及屿湖山庄的事务就该回避,否则谭玄也会难做,尽管他经常是满不在乎的模样。
但这是谢白城给自己定下的规矩,屿湖山庄的事,谭玄不说,他绝不主动打听。所以此刻,谭玄不答,他就干脆继续去吃年糕。
谭玄却突然说话了:“说是平临许家,兰邑余氏,还有,陈家。”
谢白城差点给年糕烫着,回过头睁大眼睛:“陈家?百川剑门?”
谭玄意味深长的点点头。
谢白城又不作声了。咽下了一块年糕后才又问:“那你有什么打算?”
谭玄悠然的用手指敲着桌面,目光悬停在烛火上方:“我想明天先去找温大人探探消息,灭门之案不是小事,或许已经报知大理寺了。然后么,既然指认了这三家,少不得要跑一跑,查一查。”
“你觉得他们真能做出这样的事?这三家到底也是声名在外的,诛杀魔教余孽合情合理,但灭人满门?”
“也不好说。”谭玄一笑,收回目光,投在谢白城脸上,“你知道,这几家都有几个轻狂小子,未必没存斩草需除根的心思。”
谢白城不置可否,默默转回了脸去。
“不过,你知道我觉得最不合理的一点是什么吗?”谭玄问。
谢白城又看回他,等他下文。
谭玄微微咬着牙笑起来:“我都没查到孟远亭的下落,他们能查到?”
谢白城对他这番话颇不以为然,屿湖山庄固然手段高明,世家也自有世家的一套法子。但他还是顺着谭玄的意思问了:“你是说,这其中或许还有人在暗处掺和?”
谭玄沉吟了一会儿才道:“总之,这件事应该不简单。那小姑娘话也未必能全信,今天仓促之间,没法问得太细。我让时飞安排几个机灵些的年轻人,明天起来后再想办法套套她的话。”
“你打算亲自查这件事?”
谭玄点点头:“既与离火教有关,我打算亲自去看看。毕竟是我送的他们教主上路,做事该有始终嘛。”
谢白城闷声啃了好几块年糕,放下签子,长出了一口气,然后道:“这次我想跟你一起去。”
谭玄似乎并不意外,只带着点玩味的笑容斜睨着他:“为何?你不是一向不愿意掺和屿湖山庄的事?”
谢白城揉着额角,又叹了一口气:“唔……怎么说呢?其实我近日来右眼皮一直跳得厉害,有些不放心你。思来想去,就辛苦些保护保护你罢。”
谭玄“噗嗤”一声笑起来,往他脸上伸出手去:“让我看看右眼皮怎么跳了,嗯?”
谢白城扭头躲开,拍开他的手,也跟着笑了:“得了吧,你怎么会不知道?故意问我做什么!”
谭玄手腕一转,拉住了他一只手,这次白城没有再抽出来,任由他握着,另一只手抵着额头,叹息一声:“我三姐嫁进陈家也好些年了,三姐夫人虽不错,但他们百川剑门实在有些强横过头。尤其三姐夫那个弟弟陈溪云,还不到二十岁,性格冲动激烈,我疑心那四人中陈家那一人便是他。总觉得自己了不起,天天想做些惊天动地的大事。他们对你本就不服,你再上门去查这事,保不齐要剑拔弩张。我出面……虽也不见得比你更受待见,好歹算门亲戚,多少能斡旋下吧。再不济,找找我姐和姐夫,总能了解些事情。”
谭玄摩挲着他的手背,闻言一笑,凑近白城耳边道:“到底还是谢公子疼我。”
谢白城一脸嫌弃的抽出手:“我惦记着我姐!你跟陈家人吹胡子瞪眼睛一番,她岂不难做?先说好,如果要跟陈家人打交道,尽量交给我。”
谭玄朗声笑起来,点点头:“好好好,都听你的。很晚啦,咱们该睡了吧?”他扭头向床上一努嘴,“你先歇着,我漱洗了便来。”
待他再次回到房里时,谢白城果然已经收拾完毕躺在床里了。
幔帐还挂在钩子上,没有放下来。谭玄走近床边,见白城把被子一直拉到下颌,脸朝着里,闭着眼睛,呼吸匀净悠长。
他青丝散开,铺在枕上。长发乌黑,衬得他肌肤愈发白净莹润,如玉似雪。
恍惚间竟好像还是十几岁时的模样。
谭玄坐在床边,俯身去吻他凉意沁人的发丝。然后是耳朵,然后是脸颊,然后是鼻尖,最后抵达唇上。
他的唇吻起来还带有年糕的甜香。
谭玄不禁轻笑起来。
这果然是他的白城,长着一张清雅绝俗的脸,却带着满身的人间烟火气。
白城转过脸来睁开了眼睛,他的睫毛长而密,在眸子上盖了浓重的影,一点火光落进去,明明灭灭的,就像许多欲说还休的情。
谭玄又忍不住去亲他的眼。睫毛扫着他的唇,白城笑着轻轻推他:“痒。”
谭玄就放过他的眼睛,去折磨他白皙修长的脖子。慢慢地吻下去,手指灵活地解开那些本也就是松松系着的带子。衣襟滑落,露出同样白玉雕成般的肩头。
白城的手臂从锦被里滑出来,环上他的脖颈。
谭玄踢掉鞋子上了床,反手放下一半的床幔。
失了幔帐牵扯的小银钩垂挂下去,先来回摇摆了一会儿,渐渐安静不动了。
过了片刻,它复又慢慢的开始摆动。随着床架也发出轻微的吱嘎声,它来回摆动的速度似乎越来越快,最后竟有了些乱晃乱颤的意味。
床架的晃动声里夹上了低低的、仿佛有些难受的喘|息声。
床幔也是跟着一阵动。到了某个时候,床幔后面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渐渐的,小银钩的摇摆又变得轻而缓慢了,最终终于又安静的垂着不动。
从床幔里忽然滑下一件白色的轻软里衣,无声的落在地上。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出来想捡,却有一只肤色微深的手臂追出来把它捉了回去。
“别捡了,睡吧。”
有一道劲风从床幔后弹出来,桌上的烛火一跳,灭了。
这一日是折腾晚了。第二天醒来,阳光已透过窗上明瓦洒了房里一地。
谢白城躺在暖融融的被褥里,看着映在明瓦上的梅树影子。夜里明明还下了雪,早上却是个大晴天。想来外面寒梅映雪应是个好景致,他却还有些贪恋被窝温暖,不大想起身。
谭玄大概是早就起了。模糊记得好像曾在他耳边说了“你再睡会”之类的话。
他舒展了一下身子。这里的枕头被褥都染着谭玄的气味,他缩着头嗅了几下。
外面厅堂里传来隐隐的说话声。应该是谭玄和时飞。若凝起神来是可以听清的,但他没这个打算。
闭目养了一会神,他还是决定起来了。
在练武之人里,他算是疏懒的。因是独子,从小父母姐姐疼爱,对他管束并不十分严苛。他又聪明,学起来飞快,就懒的有些心安理得。直到遇到谭玄。
谭玄比他用功太多。
后来他才发狠下了几年苦功,让父母终归欣慰些许。
他把衣服一件件穿起,慢条斯理的整理着。听外面谈话声还未歇,实在不好出去。
他和谭玄的关系并不怎么遮瞒,但一大早大喇喇的从谭玄房里出去,总不太好。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谈话声停了,一人推门,脚步渐远,谢白城这才出了内屋,就见谭玄穿戴齐整,正端坐在外厅当中椅子上。
“起来了?”谭玄含笑问他。
他点点头,走到窗前。窗扇打开了,外面冰凉的空气涌进来,夹杂着一缕梅香,沁人心脾得很。
“刚是时飞?”他问。
谭玄嗯了一声:“昨晚交代他安排人套套小姑娘的话,他早上来说,那小丫头大清早就起来,只盯着他问什么时候出发,压根不理旁人。”
谢白城叹一口气,转回头道:“她家里遭此横祸,哪会有心情同旁人聊天。”
谭玄一挑眉毛:“我以为小丫头都喜欢叽叽喳喳的。”
“你这是偏见,”谢白城道,“女孩子和女孩子也不一样,性格能差到天上地下去。”
谢白城有三个姐姐,在女孩子的事情上,发言自然是很有权威的。
谭玄懒懒的眯着眼道:“看来还是只能再由我问问她去了。”
他们二人简单用过些早饭,就一起往前面的明净堂去。
明净堂临湖而建,窗户一开就对着半天水色。谭玄常在此处理庄务,或与属下议事。昨晚便是在这里见的孟红菱。
待他二人撩开门帘走进去,孟红菱已经又端端正正的坐在里面了。他们一进来,她就又死死盯住了谭玄,硬邦邦地叫了一声“五爷”。
谭玄有点意外,瞥了一眼陪坐在一旁的时飞。时飞一副邀功请赏的样子,倘若有尾巴此刻就该摇起来了。看来是他教的。
谭玄出身寒微,小时候就叫谭五,后来行走江湖也常用这个名字。因此熟悉些的人常尊他一声五爷。
他微一点头算是应了,走到当中主位上坐下。孟红菱坐在他右手下方第一把椅子上,时飞陪坐在第二把。谢白城绕过去,坐在了左手边第一把椅子上。他既已决定破例掺和进这件事里,便就不再回避了。
谭玄打量了几眼孟红菱。她脸色比昨夜好了一些,看着像个会出气的活人了。换了一身杂使婆子的冬装,很不合身,肥肥大大的套在身上,只能用布条绑紧了。看起来着实有些可怜。
他开口问:“早饭可吃过了?”
孟红菱点点头。
又问:“昨夜睡得如何?”
孟红菱迟疑了一下,还是敷衍的点了两下头。
再问:“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
孟红菱右边的眉毛都高高的挑起来了,两只手在椅子扶手上握成拳,但她还是努力忍住了,继续点点头。
谭玄还是没有开始谈正事,转而对谢白城一比手:“昨夜你摔晕过去,是这位谢白城谢公子救了你,你当对他道个谢。”
从他们进门,孟红菱的全部注意力就集中在谭玄身上,知道另进来一人却压根没正眼去瞧。此刻顺着手势看过去,谭玄便见她神色间蓦的一震,待到开口时,耳尖仿佛也有些红了。
“多、多谢谢公子搭救之恩。”
连声音都比跟他说话时柔和得多!
谢白城摆了摆手,柔声道:“不必,举手之劳罢了。”
小姑娘有些局促地低下头,一时间似乎都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放。
对此谭玄已经习惯了。他看着孟红菱整个人都有些松弛下来,便在此刻突然发问:“孟姑娘,你能否详细说说当日的情形?”
孟红菱有些茫然的抬头看他,意识到他在问什么后,整个人蓦的绷紧了身子:“当日……当日情形我已说了,我在我朋友家的山间别业……”
“我是问你,你进城后有没有回家?家里是怎样?”谭玄打断她的话。
孟红菱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手指在檀色的扶手上蜷缩起来:“我……我那日回了家的……在路上遇见了杨伯之后,我立刻疯了一样跑回家里,但……但已经来不及了。那些人还放了火,不过火光被人发现了,报了官,我回去的时候火已经灭了。官府的人也来了,在我家里进进出出。后来,他们知道我是这家的女儿,有人把我带去了义庄……有个仵作带着我,让我去辨认……我爹爹……我爹爹身上好几处剑伤!又被火……燎得整个背……”
她说着,眼眶里又蓄满了晶莹的泪,有几滴盛不住了,沿着苍白瘦削的脸颊滚落下来。
“我又看了母亲和弟弟们……一时间,脑子里空荡荡的,好半晌,我才想起了杨伯说的话……”
“说的什么话?”谭玄追问道。
孟红菱脸上一怔,很快接道:“……就是那四个人的事。我跟差役说了,但小地方的差役,根本不懂这些江湖上的事,又见我年纪小,不拿我当回事。我,我就想起爹曾经提过你们屿湖山庄的事来了。”
谭玄点点头,复又问道:“你爹带你离开绛伽山时,你是不是还不满四岁?”
孟红菱没料到他会突然转问起这个,有些懵懂的点了点头。
“那你还记得在绛伽山上的事吗?”
孟红菱微微侧头想了想:“只能记得一两件。”
“你父亲带你离开绛伽山后,就到了笒川吗?”
孟红菱摇摇头:“不是,爹带着我先躲……先去了很多地方,我们八年前到的梧城,一年后,爹在笒川赁下了铺子,我们就搬过去了。”
“你们应该用的不是真名吧?”
孟红菱稍有些羞赧,点头道:“没办法,我爹说用真名会不得安生……他化名叫李广才,我就叫李红菱。”
“你爹会对你说当年在离火教的事吗?”
“我小时候他有时会说,尤其给我娘烧纸的时候,他总会絮絮叨叨说上许多往事。后来我们安顿下来了,他就几乎不再提了。”
“那你知道你爹在离火教里是做什么的吗?”
“……我爹说,他跟教主和其他长老比,武艺稀松平常,他说他是管东西的采买、经营账目什么的,就凭这个才当了个末座的长老。他说,离火教好多事他也不清楚,也没怎么参与过!”小姑娘说着,语气有些急促起来,“我,我对这些事也没什么兴趣,他说便听着,没仔细问过,总觉得离我远得很。”
谭玄远远的和时飞交换了一下眼神,孟红菱说的这些倒是和实际情况对得上。孟远亭的确不以武艺出名,他长于经营,管着绛伽山的一应用度。看来,他逃脱之后,隐姓埋名,倒是发挥所长,做了好几年富足老板。
“你说你现在的母亲是你爹的续弦,你爹什么时候娶的她?她是什么人?”
孟红菱脸上显出些犹豫的神色,似乎不明白谭玄为什么突然又问起这些,但她还是老实地回答道:“她,她就是个普通人,是当地一户商铺人家的女儿,听说她原先有定了亲,但没过门就死了丈夫,成了什么望门寡。我爹不讲究这些,他说我渐渐大了,要个母亲照顾,就娶了她。其实我无所谓的,前些年就我们父女二人,也过的挺好的。”她停了停,终于鼓起勇气,“怎么?会、会跟她有关系吗?不过,她应当是不知道我爹真实身份的,我们都没提起过!”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但她或许还不懂得这道理。
谭玄听罢摇了摇头:“现在一切还不好说。要去笒川县看一看才行。”
听他话音是要承管这件事了,孟红菱一下子睁大了眼睛,脸上也明亮了:“那,那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动身的话……”
谭玄摆摆手:“你这样怎么出发?我也要去一趟京城,做些预备。明日一早走。”
孟红菱明显露出失望的神情。但谭玄已然决定好时间,也不过是等到明日早上。尽管她心里恨不得立时插了翅膀飞回去,也不得不按捺下心思,等待明天的到来。
既然定下了明日一早出发,谢白城也得回京里料理下他自己的事,再做些准备。于是便决定和谭玄一起立刻动身进城。
谭玄正吩咐人给他备马,时飞跟出来凑到他身畔,笑眯眯的开口:“师哥,你是要去找温大人么?带上我一道呗。”
谭玄斜睨他一眼,嘴角微扬:“我就是问两句话,用不上你,你不若在庄里预备预备,明天跟我们一起上路。”
时飞急忙道:“嗳,我能有什么好预备的,现在要我走我都能拔腿就跑!你去京里嘛,难免有个这事那事的要人跑跑腿,我乐意,我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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