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站在台上的谭玄似乎让他有些陌生。
虽然谭玄没直接对他说过,但他确实在相处中大概知道谭玄来到江湖中的目的。
然而那种知道毕竟只是模模糊糊的,何况他们平素在一起跟这些又不相干,此刻望着谭玄站在台上的身影,恍惚中竟像是从未真正认得他似的,让他心里一时有些五味杂陈。
朝廷,圣上,御笔,天下……这些东西听起来是那么宏大,又是那么遥远。
而且,即使是在这样的时刻,他依然敏锐地意识到周围人的反应有一些怪异。
的确,有些人看起来是真心实意为此感到高兴,脸上洋溢着喜悦又自豪的笑容,似乎见证到圣上对武林的重视,非常与有荣焉。
但有些人脸上虽然在笑,眼睛里的神色却是深沉,闪动着一丝戒备和冷淡,对站在台上的少年人更是有着几乎不掩藏的怀疑。
不过,谢白城悄悄环视了一圈全场,却发现另有一些人,如慈航主持这样德高望重之辈,却都是面色平和,沉稳如一,仿佛对刚才的一切都毫不惊讶。
就好像……他们早就知道了一样。
谢白城恍然明白过来,朝廷和江湖本来一直可以说是井水不犯河水,但现在朝廷忽然表现出要插手江湖之事,那自然有人会不乐意。但就如谭玄所说,如今天下安定,四海升平,朝廷政治也算清明,当今圣上也称得上明君,江湖人又有何理由、立场不接受朝廷的插手呢?
而且这样的事,当然不会是突然之间就展开的,端上台面前,暗地里早就铺陈开了,就连自己也早就知道个大概了不是吗?遑论那些武林中的泰斗人物呢?
所以如今这不过是走个过场,把事情挑明了,场下诸人究竟是什么想法压根就不重要。
只是谭玄这样年轻,怕是台下许多人都不会服气。
别看他此刻好像风光无两,实际上是像个被竖起来的靶子,不论是不服气的人,还是对朝廷决议不满的人,矛头首先指向的,一定是他。
想到这一层,谢白城心中刚才涌起的那一丝异样立刻化作了担忧。
就在这时,坐在他旁边的谢祁忽然笑了一声,微微侧头,对他低声道:“你现在和谭玄还很要好么?”
谢白城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这一会子功夫他的心情真是跌宕起伏,风起云涌了个遍。
不知为何,他只板着脸孔,微点了一下头,含糊道:“还可以。”
谢祁并不以为意,自己兴致勃勃道:“当初叫你同他多相处也就是随口一句话,倒没想到你们还真挺投契。你好像经常去他住的地方玩是不是?”
谢白城弄不清自己爹究竟是要干什么,便继续含糊其辞:“有时候吧,也不是经常。”
谢祁往台上示意了一下:“这小子是个人物,还未及弱冠,就有这般气度,放眼整个江湖也找不出几个来。你也不要光知道跟人家玩耍,多少学着一些才是。”
谢白城内心很是无语凝噎,他觉得爹对自己就是很有偏见,他怎么就成了光知道玩了?怎么就看谭玄那么顺眼呢?那么顺眼怎么不认人家当个义子啥的?
他闷头不吭声,谢祁教训他则教训得很是顺口,便继续说下去:“这次武林大会后,你也该收收心了,家里家外的事情要学着经营,替我分分忧才是。”
谢白城忍不住小声道:“不是有二姐和大师兄吗?”
谢祁扭头瞪了他一眼,谢白城抿住了嘴唇。他知道谢祁的意思,锦城虽然极会办事,早就帮爹打理门派和家里的各项事务,但她毕竟是女儿,而自己是爹唯一的儿子,也是必然的、未来接任掌门的人选。在爹心里,自然要他学会各项经营才算是正经事。
可是……光是想到这些,再想到爹没说出口、但必然一直盘算着的要给他说亲事、叫他赶紧成家,他心里就烦得厉害。
明明坐在武林大会的现场,明明周围有那么多青年才俊、各路豪杰,明明这个世界如此广大如此多彩,爹却总好像要把他圈在一个既定的圈子里,要他走出按部就班的步子。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长大成人?学会去做自己该做的,而不是自己想做的……
他的思绪一时有些乱。
不想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决定暂时还是先把这些乱麻般的思绪抛在脑后。
姑且先专注于当下。毕竟他下午还有擂台要打,要是一轮两轮就被人打下来,那爹的脸绝对会比锅底还要黑,那时候他才是真正的没好日子过呢。
不过下午的擂台比他预想中还要轻松一些。对手并不难缠,他和华城都顺利过关。
谭玄却是如他之前自己所言,真的来看了他的比赛。本来因为他是寒铁剑派掌门独子,又姿容出众,围观者就众多,谭玄再一来,就更引人注目了。众人都是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谭玄,眼睛里写的都是再清楚不过的“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的八卦之情。
偏偏谭玄还像瞎了似的,只看着台上的他,时不时地还要热情洋溢地喊两句“白城加油”“白城这招漂亮”之类的话。谢白城简直恨不得先跳下台去把他打到闭嘴。
不过即使如此,他居然还不是新秀擂上最出风头的,因为谁也没料到,凤凰院今年居然派出了一名弟子前来参赛。
在江湖中,凤凰院一直和慈航逍遥二派齐名,都历史悠久,高手辈出。但与慈航逍遥不同的是,凤凰院第一行踪飘忽不定,第二行事不徇常理,第三门人性格也大都奇奇怪怪,所以一直被视作一个另类的存在。而且凤凰院的弟子向来很少行走于江湖之上,每有弟子出世,那必然身手不凡,惊艳江湖。
这一次也没有打破这个规律。凤凰院派出的是一名年轻的女弟子,名叫江眉舟,不但武功卓绝,而且容貌出众。身材挺拔纤细,却使一柄足有一掌余宽的重剑。那柄金色重剑在她的纤纤玉手中却好似一片轻羽,上下翻飞,毫无滞涩。所遇对手,竟无人能接她三招,一下子就吸引了无数关注的目光,更有许多少年郎挤在她比赛的台下,眼巴巴仰望着这只骤然现身于凡尘的金凤凰。
到了第三天新秀擂结束,金凤凰毫无悬念地夺得了女子中的魁首,而男子这边,最后胜出的状元则是逍遥掌门的小徒弟,有逍遥剑痴之称的许剑真。
按照规矩,两位魁首都有机会上台讲几句话。许剑真平素一心练剑,极是痴迷,据说一年里都不会下两三次山,对除剑道之外的事都毫无兴趣,但就是这样一个剑痴,上台还是规规矩矩说了几句感谢师父的指教,武学之道没有尽头,以后自己还会继续钻研。
金凤凰就不一样了。金凤凰捧着赠给她的花冠,笑嘻嘻地扫了扫台下,轻飘飘地道:“我师父说中原武林也就不过如此,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这两天拭了拭,好像是哈。只不过都是跟女孩子比较,也没什么意思。哎,许剑真,咱们俩也过过手呗!不过你的剑太细了,我怕我一砍它就要断。”
她长得漂亮,声音又清亮,说这几句话又脆又响,银铃一样传遍全场。与此同时,她还一脸挑衅地看向小剑痴。
要不是旁边师兄弟们拼命拦着,许剑真简直就要拔剑冲上去了。
谢白城在台下看了个目瞪口呆。江眉舟脸上那嚣张嘚瑟的神色他怎么觉得那么眼熟呢?
这一瞬间,他悄悄地想,嘿,跟不跟许剑真打倒不要紧,要是谭玄和这只骄傲的金凤凰打一场,那可就太有意思了。
然而谢白城却没料到,他还没看到江眉舟跟谁交上手,倒是先跟她一起逛起了市集。
这个始料未及的展开是这样发生的。
华城和江眉舟交过手,输给了眉舟,但两人却因此认识,而且还颇为投缘。
在新秀擂结束后,各派掌门们要议事一天,也就顺势给他们放一天假。
南峤山的半山腰处有一个叫七里坪的镇子,为着大会附近的商户皆云集于此,十分热闹。华城说想去买些礼物回去送朋友,眉舟一听便也说要去,买东西回去送给师门的兄弟姐妹。华城本来就叫了他当小跟班,但没想到陈江意不知怎么地也知道了,自告奋勇非也要跟着一道。华城没有拒绝,那谢白城这个做弟弟的又能说什么呢?
更何况,他自己这边,谭玄也不知道为什么得知了此事,居然也笑嘻嘻地跑来说要一起去。好吧,华城带上个陈江意,他带上个谭玄,一人带一个也算公平合理。
结果到了约定好出发的时候,江眉舟居然也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这只金凤凰算得上是贵客,听说她要出去逛逛看看风土人情,逍遥派立马派出了一名弟子跟着照应。身负这一重任的就是逍遥掌门的弟子之一、小剑痴许剑真的师兄萧万雪。
虽然是小剑痴的师兄,但萧万雪和许剑真可说是截然不同。他一直参与着接待各方来宾的工作,为人机敏,能说会道。他们见到江萧二人之时,江眉舟背负重剑,抬头挺胸,气宇轩昂,一张明艳脸庞在阳光下神采奕奕,萧万雪一身青衣道袍,长身玉立,眉眼温文,唇红齿白,见了他们,低头抿唇浅笑,抬手轻施一礼。青山朗朗,木叶萧萧,这二人站在一棵大合欢树下,倒有一种不太一样的般配。
彼此见过礼,他们六个人就这么踏上了去七里坪的路。
谢白城之前只远远看过江眉舟,此刻近在了眼前,更觉得她容貌出众,一张端庄的鹅蛋脸,却配上纤细又锐利的眉毛,眼角微微上挑的、杏核般的明眸,没有一般女孩子常见的矜持羞涩,举止落落大方,说话时直直盯着人的眼睛,很像一朵令人仰止的高山雪莲花。
两个女孩子先是亲亲热热地携了手走在前头,不知叽叽咯咯地说了几句什么,江眉舟忽然回过头来,望向跟在后面的他们四个。
谢白城明显感到她的目光是落在他的脸上,但江眉舟又什么话都没说,让他不禁有些不自在,只好假装没有在意,目光只落在脚尖前的地面上。
江眉舟蓦地轻轻笑了两声,就轻快地把头转了回去,又跟华城叽叽咯咯去了。
女孩子就是很奇怪,连凤凰院飞出的金凤凰也不能例外。
谢白城收起了心中的莫名其妙,转而把目光投到了一旁的陈江意身上去。
他们这一行人中数陈江意最年长。其他人都还尚在参加新秀擂的年纪,只有陈江意已经过了二十,算得是个“大人”。
明明是个大人,却偏要跟他们混在一起。此刻还一本正经地同萧万雪攀谈着,说着什么南峤七峰十二景之类的无聊的话题。
谢白城看着他就想起昨天傍晚他偷偷摸摸跑过来,厚着脸皮非要跟着华城一起去的场景。
具体说了什么他没听见,只远远看着华城脸上似是一直淡淡的,但微背着光,也看不真切,总之最后陈江意走的时候脸上笑得喜滋滋的,一看便是得了逞。
真是让人看着挺不顺眼的。
谢白城便故意提高了声音插嘴问道:“陈兄,你去七里坪有什么要紧事么?我还当陈伯伯要带你多历练历练,不得放你的假呢。”
陈江意脸上笑容顿时一僵,不过对着他还是努力堆叠出一副贴心的热情:“啊?哈哈……不会不会,我、我也是想去买些特产,回去送人。我弟弟年纪小,这次爹不肯带着他,心里不痛快呢,我得,呃,找些好玩的回去哄哄他。”
谢白城“哦”了一声,故意道:“我还当你是特意来陪我姐姐的,原来是你自己要买东西。”
陈江意脸上神色更尴尬了,耳根都红了起来,有些慌张地觑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华城,但谢华城恍若没有听见,只亲亲热热地挽着江眉舟的胳膊。
“自自自然也是陪陪陪谢姑娘一道……”陈江意紧张得说话都结巴了。
谢白城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看陈江意这老实巴交的样子,还是暂且放过他吧。
然而旁边却有人笑了一声道:“咦?陈兄什么时候有了口吃了毛病了?”
谢白城差点没给脚下的小石子绊着,扭头一看,谭玄正抱着双臂,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他都差点忘了,这位小爷也开开心心地跟着他们一块儿呢。
陈江意脸更红了,但他毕竟是六人中最年长的,哪里愿意在比自己小的少年人面前露怯。干咳了几声,便强做镇定道:“一时呛着风了,谭少侠莫要取笑。倒是不知谭少侠是为何事,也要去七里坪?”
哟,老实人居然也会反将一军了。谢白城正准备快乐地作壁上观,谭玄却不慌不忙道:“我没什么事,就是陪白城的。”
谢白城转头震惊,发言者却浑不在意的,只大大咧咧地看看陈江意,又看看他,冲着他一笑。
陈江意给他如此坦然的一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得讷讷。谢白城却忍不住小声道:“我可没叫你陪我。”
谭玄点点头,拿手往前指了一下:“是啊,可是你看,你姐姐有陈兄相陪,江姑娘有萧兄作伴,我要是不来,你不是就形单影只一个人了?”
谢白城怔了一下,觉得这番话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这个人好像又在理直气壮地讲歪理了,但一时之间,却又不知该怎么驳他,便抿了抿嘴,瞪着谭玄道:“那我还该谢谢你了?”
谭玄笑道:“哎,这倒也不必了,咱们俩谁跟谁嘛。”
萧万雪走在最边上,听了他们说话,探头微笑道:“谭少侠和谢公子的关系还真是好啊。”
他容貌生得清秀,皮肤很白,一笑起来倒有几分像华城养着的那头小鹿,自带着一股不染尘俗的仙气儿。
谢白城看了他一眼,刚准备说话,却又被谭玄抢了先:“可不是么,白城十四岁时我就认识他了。”
萧万雪脸上露出些惊讶的神色,不过随即温温和和地笑着道:“难怪呢。谭少侠出身衡都,谢公子是越州人,二位能成为好友,可见是很有缘分的。”
谭玄朗声笑起来:“能认识都是有缘分的,我们这六个人,不但能认识,还能一起出游这么一趟,可见缘分又是要比别的人强些,陈兄,你说是不是?”
陈江意本已经在旁边只低头老老实实走路了,却忽然又被谭玄叫道,只好“嗯”了一声,吭吭哧哧道:“想、想来是如此的。”
谢白城现在已经十分怀疑谭玄的真实目的是想来看陈江意的热闹,看看这位陈二公子和华城能演绎出什么新故事。他悄悄打量了打量谭玄的侧脸,心里想还真是没看出来,这人这么喜欢八卦的吗?却还要借他的名头,哼,狡猾。
下山路蜿蜿蜒蜒,南方的八月天气依然燥热,路两边的杂草树木也依旧葳蕤,看不出一点要凋零的意思。山路上除了他们,还有不少同样在往山下走的行人,大多也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各门派年轻子弟,得了这么个空,不管是同门,还是刚认识的朋友,都想趁机出来自在地玩一会儿。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七里坪终于是到了。
说是个镇子,其实因为南峤山是道教名山,来进香的香客多得很,这个半山腰上的七里坪就成了方圆百里最为热闹的所在,尤其盛产漆器,天下闻名。再赶上举办武林大会,卖吃食卖玩意儿尤其是卖各种兵刃的商家比平时多了足有两三倍,七里坪镇子当中的大街边,挤挤挨挨一家连着一家的全是各种货摊。
两个姑娘在前面一路走着看着,时不时地挑挑拣拣买下些来。她们一买下东西,陈江意就积极地凑上去对华城说:“谢姑娘,我替你拿着吧。”华城也并不推拒,就交到他手上。
萧万雪也笑眯眯地对江眉舟表示替她拿东西。眉舟其实并不在乎手里提几个包裹,她可是能轻松抡动重剑的姑娘,不过眼见华城如此,她也觉得新鲜,就依葫芦画瓢仿照着让萧万雪替她拿东西了。
但谢白城和谭玄却是两个闲人。他们俩也没想着买什么,谢白城也不必给姐姐当跟班了,就只跟在后头闲晃。晃到了中午,几人商议着找个地方歇歇脚,便选了路边一家看起来比较干净的茶铺,找了个临窗的八仙桌围着坐了。
陈江意吆喝着掌柜快拣最好的茶上一壶,有什么出色的点心也摆上来,给两位姑娘的碗碟务必得是新的,不能用别人用过的腌臜东西。萧万雪笑道正该如此,又说今日他既是地主,便该是他的东道,大家随意。陈江意哪里肯,直拦着他说自己最年长,自然该由他做东。
两人推推拉拉间,华城忽然指着窗外道:“哎呀,那卖的是什么果子?看着怪讨人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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