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灵卧谈会(舒语谣)

我安心了。
就算看在工资的份上，我也毫不犹豫地就签下了那份十年的工作合约。
于是托邻居的福，从此刻起，我正式在我的第二份工作岗位上入职了。
我在柜台后面从上午一直站到了傍晚，没有一个人来，兔子坐在我旁边低头打游戏。
我偷偷瞄了一眼，发现兔子手里的手机是某国际大品牌的最新款，玩得游戏也是时下最流行的一款手游。
原来妖怪也是这么与时俱进啊，不过最重要的还是——有钱。
我发誓我没有产生嫉妒的情绪，只是空站在柜台后面太无聊了，所以才会胡思乱想。
不过就在我以为这一天都不会有客人上门的时候，有人进了百货店的大门。
还是个熟人。
“老板，给我来瓶清洁剂——诶？这不是安哥吗，你也来买东西？小喻羽呢？”
听到客人的呼声，白花花的兔子从柜台底下钻出来，与柜台前的人对视一眼。
“宋先生啊，好久不见。请稍等。”
兔子点点头，打了个招呼，便转身出了柜台，往货架那边去了。
我看看兔子，犹豫要不要跟上去，然而刚来的客人拉住了我。
“我说今天怎么没看到你呢，早上齐哥还问我来着，难怪他也找不到你，原来跑这儿来了，你是要来买什么东西吗？如果没什么要买的，我给你推荐这家的清洁剂，真是太好用了，就算是陈年血迹……咳，陈年污渍也能清洗干净，我一直都在他家买……”
我深情地看着兔子的背影，只觉得不过一步之遥，就瞬间从天堂跌落到了地狱，就是由于柜台前的这个家伙。
前面我说过，我住的地方是小区里唯一一栋三层公寓，我住二层，对门就是我的小天使邻居，我刚刚才知道不是人的白安里。
楼上只住了一户，就在我家正上方，名叫齐晏，是个数学老师，这个人还没出场暂且不说，总之一个“贱”字都不足以概括……咳，说回正题。
同样的，我家楼下也只住了一户，就在小天使家的正下方，据说是个画家，名叫宋墨。
宋墨其人，除了长得比一般人黑以外，一点都不符合他的名字——一点都不沉默，反而相当的聒噪，而且相当得自来熟。
回想起八年前，我收到父母这处房产的钥匙，独自搬过来的时候，第一个见到的就是宋墨。
鉴于对方主动帮我解决了一半的行李，出于礼貌，我不仅请他吃了饭，还交换了联系方式，从此魔音灌耳的噩梦回忆就开始了。
简而言之，宋墨是个好人，但是个超级宇宙无敌大话痨——
真的，我一点都没有夸张。
说实话从小到大，我就从来没见过比宋墨还话痨的人，一张嘴就跟装了永动机似的，根本停不下来，尤其是面对熟人的时候。
一开始的时候我才刚上大学，还能通过住校来躲避一下，之后我也只能通过摸清他的作息，特地跟他错开时间，才免于耳朵英勇就义的下场。
坦诚来说，除了话痨外，宋墨是个大好人，也不会主动敲门去烦人。
但问题是，一旦遇上了就是一场灾难——尤其是在多日不见积攒了一大堆话之后。
没错，刚来的这位客人就是宋墨，我家楼下的邻居。
此时距我上次见到宋墨的时候，已经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了。
大概是我身上生无可恋的气息太过明显，救星兔子先生及时赶了回来，他趴在柜台上，将一个黑漆漆的陶瓶推给宋墨，勉强止住了他滔滔不绝的势头。
“一共两百。”兔子说着又在底下踹了我一脚，“那个安、安什么的，收钱。”
“我叫安熙。”
我龇着牙陷入了沉思——为什么一只兔子力气这么大？
“收钱？你在这里工作吗？”宋墨一边掏钱一边好奇地问我，“对了我记得之前听白先生提过，你失业了？要我帮你介绍工作吗？给我当助手也可以哦，我可以给你开个好价的……”
“不用了。”我嘴角抽了抽，接过钱摸了一把确定是真币就塞进了柜子里，“这就是小白给我介绍的工作。”
宋墨停住话头，惊奇地看了兔子一眼。
“他说得没错，虽然是个人类，但他是有缘人，正好我们缺人，老板就把他留下来了。”兔子解释道。
“有缘人？”宋墨将目光转向我，上上下下看得我都有点发毛，“不对啊，我记得上次见到的那个不长这样啊，性别也不对啊——难道是转世了？也是哦，都一百年了，有点变化也正常……”
我刚刚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等等……一百年是什么意思？”
说着我又想起了兔子先前说过的，人类找不到这里来的，除了有缘人。
而除了我以外，兔子没有见过第二个来这里的人类，而宋墨又跟兔子认识……
说实话，我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拥有的基础推理能力。
大概是我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太过明显，宋墨看看我又看看兔子，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还不知道吗？我还以为齐哥告诉你了呢。”宋墨抓了抓头发，冲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那就重新介绍一下，我叫宋墨，是刀灵，就是由刀衍生出来的灵体。”
……简而言之，这是把刀。
不是人。
不是人。
不是人。
我两手撑住柜台桌面，勉强让自己的表情不要因为内心的惊涛巨浪而崩掉。
——我家楼下的特么的竟然也不是人？！
想想小白——我心口有点痛，暂时不想了。
我觉得一定是我们那栋楼的风水有问题，我是“有缘人”，对门是鬼差，楼下是把刀。
这也忒邪门了——一栋楼，四个人，其中两个不是人，三个都有毛病。
我突然有点同情楼上那个，虽然我看他挺不顺眼的，但想想被一群非人类包围，怎么看都是一件挺心塞的事，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等等，靠现在这个世界观刷新的频率，剩下那个幸存者真的是人类吗？
我突然产生了这样的怀疑。
“我有个问题……”我勉强露出一个狰狞的微笑，“请问我家楼上那个——不会也是鬼差啊、刀灵啊什么的吧？”
“你说齐哥啊，他当然不是啦。”宋墨笃定地说。
我松了一口气。
“——他是剑灵啊。”宋墨补上了后半句。
我一口气没上得来，扑街。
我一定是在做梦。
没错，一定是在做梦。

更正一下，准确的来说，是我在回家的路上被打劫了——人生第一次。
总得来说，这是一次十分有教育意义的被抢劫经历，至少让我认识到了“人不可貌相”、“要透过事物看本质”、“阴阳百货周围的方圆百里都不会有正常人类存在”、“兔子也是吃肉的”……等等真理。
时间倒回两个小时以前，我刚从楼下邻居宋墨那里得知我家那一栋楼里住的都不是人，除了我。
如果这是漫画的话，我猜我一定开始吐魂了。
但事实上我只是因为震惊过度而发了一个小时的呆而已。
大概是意识到了我遭受到的精神打击过大，兔子又嘲讽又怜悯地表示我可以提前下班了，明天早点来就可以了。
我走的时候，宋墨正在和老板聊天。
老板不知道又从哪里冒了出来的，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坐在藤椅上，晒着门口照进来的夕阳余晖。
明明看起来还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模样，但身上却是一副格格不入的老年人姿态。
——不过说起来，起码几百岁的人了，单从年龄来看也确实是个很老的老年人了啊。
所以违和感来源于什么地方呢？
果然还是个看脸的世界啊。
看宋墨和老板聊天着实是件很诡异的事，宋墨嘴一张吧啦吧啦就停不下来，老板一开口他又停下来，等老板慢吞吞地发表完意见，宋墨才又开始噼里啪啦地说话。
如此反复。如果不是确定这是真人，我都要以为是录音机卡带了。
在兔子善心大发放我回家的时候，宋墨又叫住了我，说要跟我一起回去。
说实话我本来想拒绝的，因为一看到他我就得反复提醒自己被一群非人类包围的事实，然而再转念一想，就算看不到他，我也总是要接受这个事实的。
虽然心塞，但我的适应能力还是发挥了作用。
但是当时老板还在说话，于是我们只能听完了再走。
所以等我们从门口蹭到门外的时候，夕阳已经从半空落到了地平线上，只剩下一点红光映在巷子里，显得有些诡谲。
传闻黄昏时又叫逢魔时，这个时间段容易遇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以前我虽然不一定相信，但碰到这种情况肯定免不了心里毛毛的。
然而这一次我一脸冷漠，内心毫无波动，既然身边都跟着一只非人类了，再碰到鬼啊妖怪什么的，不也是很正常的事……吧。
再加上宋墨一直在旁边说话，所以我一点紧张感也生不出来——就算是脸上大概也只能写上“生无可恋”四个大字。
在遇到打劫的之前，宋墨正在给我说他的来历，这方面的科普倒是我不清楚的东西。
宋墨说他已经八百多岁了，不过在这个妖怪灵物鬼怪修炼者满天飞的世界上，他年纪已经算是小的了。
从天地初开时，世界的法则之一就是“万物生灵”，一切都能生灵，凝成人形，开出灵智。
不过随着人间灵气日渐稀薄，万物成灵的标准越来越高，飞禽走兽之类的活物寿命短，最容易生出灵智，就像是店里的那只兔子据说只花了十几年就能化成人形了。
其次是植物等“生灵”，要经历的年岁更久，古木五百年可生灵。
时间最长就是一开始没有生命的“死物”了，要生出灵智需要千年到万年不等。
当然这些也只是相对成功化形的而言，不管哪一个种族，要生出灵智都是万里挑一的概率。
而且最关键的是，这些非人类都有生|殖|隔|离，也包括那些修炼到一定程度的人类。
这就是免去了各种拥有着乱七八糟能力的非人类占领全世界的烦恼了。
万幸，万幸。
而相较于一般死物来说，宋墨又更特殊些，他的原型是刀——准确的来说，本体是刀。
他并不是直接由刀本身化形而来，而是经由刀中的锐意与煞气凝聚成灵，成了刀灵，彼此可以说是半身的关系。
这就是这些兵器与其他死物的不同了，刀枪剑戟这类都是用于杀人的武器，一般多生于战场，战场煞气亡灵四溢，兵器久浸其中，能比其他死物更早地生灵。
宋墨根据他的原型推断，他从被打造出来再到生出灵智绝对不超过两百年。
虽然我不懂他到底怎么推断的，但这并不妨碍我过滤自己能听懂的信息。
我从宋墨那一堆能把人砸死的话里简单提取了一下重点——
简而言之，就算是我家的那把刚买回来的凳子，在一千年以后也可能变成一个凳子精。
同理可证，房子也是。
不过说起来，按照宋墨和兔子的体型差来看——房子要是成精了，那该有多大？
我陷入了沉思，然而还没等我得出一个结论，一个蒙着脸的持刀男人突然蹦了出来，大喊一声“站住”。
“打劫！”黑布蒙着脸还套着丝袜的男人拎着菜刀对着我们，看起来还有点紧张，他咽了咽口水，接着喊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喊到一半的时候，他还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
宋墨还在旁边哈哈哈笑着讲一些我听不懂的笑话，我则盯着劫匪手上的菜刀发呆。
大概是宋墨刚刚那一通自我科普给我洗脑得太过成功，我看到劫匪的第一反应不是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而是在思考一个问题。
菜刀也能成精吗？
话说菜刀成精的话能自己做饭吗？
如果有的话我真想买一打回来屯着，一天换一个风格的菜系，还省了下馆子的费用，简直完美……
就在我的思绪越飘越远的时候，那个劫匪似乎是感觉受到了侮辱，情绪一下子就激动起来，挥着刀就向我冲过来——
没错，径直就往我这儿冲。
大概是因为比起旁边那个脸黑的，我看起来比较和善吧。
我对这个看脸的世界绝望了。
出于自保，也在愤怒主导的冲动之下，我下意识一脚踹了过去。
“咔嚓——”
蒙面男人身后就是墙，但我也只是一脚把他踢跪下了，还没等我为他安分下来松一口气，就听见“哗啦啦”一阵巨响。
男人背后的墙倒了一片，烟尘之中，露出了后面的杂草，还有对面兔子——叫喻羽的那个——的脸。
兔子拢了拢袖子，即便隔着烟尘都能看到他身上还是一尘不染，不过他的表情就不怎么好看了，比看到我的时候还要嫌弃。
他脚底下堆叠着一滩形状不明的生物，背后就是百货商店的大门，头顶“阴阳”二字，老板还躺在藤椅上，还慢悠悠地朝我们招了招手。
“你们还没走啊。”老板慢吞吞地安慰我们，“不用在意，又有个来抢劫的，以后会习惯的，哎呀，果然小喻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为什么抢劫这种事都可以习惯啊？话说这里不是说没有人类能找到吗为什么会有抢劫犯啊？还有这里的路有必要搞这么复杂吗我们绕了这么久竟然面对面也就几堵墙的距离……
槽点太多，我的选择恐惧症又犯了。
“那边还有一个？”兔子挑了挑眉，看向我这边——地上跪着的那个。
我下意识退了一步，紧跟着我才反应过来这是多此一举。
不过这不能怪我，以前见义勇为把混混踢到险些报废以致把自己送进警局的经历还历历在目。
当然最后我还是平安出来了，但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纯属条件反射。
宋墨比我更早反应过来，他直接拎着跪地的劫匪扔到店门口，脸上还挂着无奈的笑，像是在看不争气的小孩子一样。
“唉，这么多年了，这些小妖怪怎么还这么单纯，真是记吃不记打，我说小喻羽你们不如在外面挂块警示牌说不准会有点用……”
——果然这也不是人。
此刻我的内心毫无波动，还有些许心疼那些明显被抽了一顿的人形妖怪们。
“没用的。”老板慢吞吞地接话，然后伸手一指柜台前面。
兔子会意地将一块黑色的小黑板翻过来，上面用鲜红的漆写了八个阴森森的大字，还往下滴着漆——
「狗与七杀不得入内」
“你看我这块牌子都挂了几百年了，一点用都没有。”老板看起来有些苦恼，“有些人总是选择性眼瞎，更别提这些不识字的小家伙了，只能一个个清理出去了。”
“哎，老板，我又没说只可以写字，可以用点别的警示嘛。”宋墨立刻接上话，“比如做个标本挂门口什么的……”
宋墨兴致勃勃跃跃欲试，老板一脸若有所思，兔子拎着不听话的劫匪狂抽。
我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开始思考现在跑路还来不来得及。
我真的只是个普通人，还是个守法好公民，是绝对不会和这些危险的犯|罪|分子同流合污的。
这时候我的思想还是很坚定的。
但我没跑得成，因为这次宋墨动作很快，给老板提完意见后就告别要走了，临走前他当然也拖上了我。
离开之前，我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兔子似乎被劫匪惹怒了，飞起一脚——踢翻了另外半边的一整堵墙。
哗啦啦的砖石散了一地，隔着老远，我都能感受到地面的震颤。
我抖了一下。
大概是我惊恐的表情太过明显，宋墨笑呵呵地抚摸了一下我的头顶，安慰了我两句。
“你才来不知道也正常，小喻羽是我们这片最能打的了，你在这里就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了，一般小妖怪都打不过他，自从他来了之后，老板都轻松了很多啊，总得来说虽然矮了一点，但还是很可靠的人……”
说实话我并不觉得跟一脚能踢碎一堵墙的人待在一起能有什么“安全”可言。
但考虑在这里工作的是我——
我决定还是晚上回去找小白，看能不能推了这份工作吧，好歹他和老板也是朋友，应该没有问题吧……
那边宋墨一边说一边掏出了手机，调出了一个论坛界面给我看。
“回头我把这个网址发给你，你可以看看，上面很多关于我们的事，了解一下比较利于你以后的工作，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样比较和善的，不过有小喻羽在，你也不用太担心就是了……”